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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 8 章

作者:拂晓拾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回到地窝子时,天已黑透。舒染掀开毡子进去。


    周巧珍已经躺下了,面朝里墙,用被子蒙着头。王大姐正就着昏暗的灯光缝补一件旧衣服,李秀兰则蜷在角落,似乎在发呆。


    “舒染同志回来啦?”王大姐抬起头,和气地招呼了一声。


    “嗯。”舒染应着,走到自己铺位前,放下搪瓷盆。她脱下外套,叠好放在樟木箱上。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的外套口袋缝隙——那里似乎卡着一个白色小纸角。


    舒染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借着整理衣服的姿势,手指飞快地探入缝隙,将那折叠的小纸条夹了出来攥在手心。


    她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走到地窝子深处的水桶边舀水洗漱。


    在昏暗的光线下,她背对着其他人展开纸条。上面是几行略显潦草但还算工整的字迹:


    舒染同志:


    食堂匆匆一瞥,见你神色郁郁。戈壁风沙粗粝,上海故园温软,同是天涯沦落人,文彬感同身受。若有闲暇,盼能一叙。同乡之谊,或可稍慰孤寂。阅后即焚。


    周文彬


    舒染眉头微蹙。这个周文彬,这种时候递这种纸条,风险太大了。


    她没有任何犹豫,将纸条凑到旁边那盏墨水瓶改的煤油灯上。火苗迅速蔓延,舒染看着它化为一小撮灰烬。


    同是天涯沦落人?舒染扯了扯嘴角。


    洗漱完,舒染坐回自己的铺位。她拿出从上海带来的硬皮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又从樟木箱底层翻出几本旧书:一本《新华字典》、一本《算术》、一本薄薄的《自然常识》,还有一本封面磨损严重的《革命歌曲选》。


    她小心翼翼地拧开墨水瓶盖,用钢笔尖蘸了蘸墨水。光线实在太暗,她不得不把脸凑得很近,才能看清纸上的格子。


    备课,从何备起?她对这里地学生一无所知。


    舒染想了想,转头看向还在缝补的王大姐,压低声音问道:“王大姐,跟您打听个事儿。咱连队里,能来上学的娃娃们,大概有多少?都多大年纪?以前……有人教过他们认字吗?都是些啥样的娃?”


    王大姐停下针线,把针在头发里篦了篦,叹了口气:“唉,娃娃们啊……这说起来可就杂了!”


    她掰着手指头数落起来:“先说那大的小的。大的有十二三了,个头都快赶上大人了,小的呢,也就刚断奶没多久,七八岁的也有。拢共……估摸着能有十几个吧?这人数也说不准,看各家各户忙不忙,孩子有没有空。”


    “再说这娃娃们哪儿来的?”王大姐朝门外努努嘴,“咱们这畜牧连,老老少少,都是天南海北凑一块儿的!有像俺男人那样,是五几年跟着部队转业留下来的老职工,俺是后来从河南老家投奔来的,可惜没见着面人就没了;还有的人是前几年响应号召,从各地来的支边青年;还有你们这样新来的知青。这些职工的娃娃,都是汉娃。”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还有不少呢,是这戈壁滩上原先就住着的‘老新疆’!他们好些人就在连队附近放牧,或者也在连里帮工。他们的娃娃也常跟咱们的娃娃一块儿耍。”


    说到这儿,王大姐眉头皱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难事:“这些少数民族娃娃啊……麻烦就麻烦在说话上!他们在家都说自个儿的族语,叽里咕噜的,咱们汉族人一句也听不懂。跟咱们的娃娃玩久了,倒是能听懂几句最简单的话,像‘吃饭’、‘喝水’、‘过来’、‘回去’啥的,但也就这样了!稍微复杂点的,比如‘把那个筐拿过来’、‘羊跑到哪边去了’,那就跟听天书似的,全靠比划!”


    她无奈地摇摇头:“以前哪有人正经教过他们认字?咱们汉人的娃娃都顾不过来呢!都是放羊的放羊,拾柴的拾柴,帮家里干点零碎活。认字?能数清楚自家几只羊就不错了!最大的那个汉人男娃,叫石头的,他爹是连里的记分员,好像跟着他爹认过几个工分本上的字,能歪歪扭扭写出自己名字。那些少数民族娃娃,还有更小的那些,更是连笔都没摸过,连自个儿名字用汉话咋说都未必知道!”


    舒染更焦虑了。这些学生年龄跨度大,基础几乎为零,这已经够难了。十几个孩子里,可能有一半连她说的话都听不懂。这扫盲的难度,简直是地狱级。


    “那……明天要是开课,娃娃们能来吗?特别是那些少数民族的孩子,他们家里能同意吗?”舒染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这……”王大姐面露难色,声音压得更低了,“舒染同志,这话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往外传是俺说的。赵主任那人……嘴上答应了给你地方,心里头未必乐意。娃娃们的爹妈也难,队上活儿重,少个劳力就少份工分。汉人家里还好说点,那些少数民族家里……他们更看重娃娃帮着干活,放羊、挤奶、看弟弟妹妹,那都是顶要紧的事!而且……”


    她迟疑了一下,“他们可能觉得学汉话汉文没啥大用?明天能不能来,能来几个,真不好说。汉娃能来几个就不错了,少数民族的娃娃……你得有个准备,可能一个都难。”


    舒染的心凉了半截。情况比她预想的更糟。她点点头,没再多问,坐回铺位。


    教什么?怎么教?


    脑海里闪过无数她在21世纪时,学到的、用到的教育实践知识……


    她深吸一口气,笔尖落下,在笔记本第一页写下了开学第一课的教学设计。


    “名字……必须会写名字!”她喃喃自语,笔尖终于落下,在“开学第一课”下重重写下“姓名”二字。


    “工分!这是命根子!”她又写下“工”、“分”。


    “还有手!劳动的手!放羊的手!”


    “手”字紧随其后。她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笔尖飞快移动:羊、马、水、数字、日、月、大、小……这些最基础、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字眼,被她一个个圈出来。


    她想起王大姐说孩子们能听懂“吃饭”、“喝水”这样的简单词。


    “对!就从这些开始!”她又在旁边写下“吃”、“饭”、“喝”。


    为了那些听不懂的少数民族孩子,她翻开空白页,熟练地画起简笔画,思考着如何把复杂的笔画拆解得更简单,想象着孩子们茫然的眼神……


    直到油灯里的火苗越来越微弱,她才勉强合上写满字和画的笔记本。


    舒染吹熄了灯,躺进新褥子里。身体满是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


    明天,会是什么局面?十几个孩子?几个孩子?还是一个都没有?赵卫东会不会临时变卦?周巧珍会不会使绊子?


    她在脑海里模拟着可能出现的场景,思考着应对的办法。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


    天刚蒙蒙亮,舒染就起来了。她用水洗了把脸,换上一件耐磨的旧罩衫,把头发编成辫子盘在脑后。她拿起昨晚写好的笔记本和几本书,走出了地窝子。


    她先去了工具棚教室。清晨的光线透过屋顶的破洞和墙缝照进来,显得棚子里面明亮了许多。她将土坯课桌摆得更整齐些,吹了吹上面的浮尘。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走向生产办公室。赵卫东通常很早就开始安排一天的活计。


    果然,办公室门开着,赵卫东正对着墙上的生产进度图皱眉,手指在一个标着“严重滞后”的指标上敲打着。马技术员蹲在门口,叼着莫合烟卷,一脸愁容。


    “报告!赵主任!”舒染站在门口,声音清亮。


    赵卫东转过头,看到是她,眉头锁得更紧,语气不耐:“舒染同志?这么早?有事快说,我这忙着呢!今天三排的排碱渠要是再挖不完,全连都得吃挂落!”


    “赵主任,我就几句话,不耽误您时间。”舒染走进来,态度恭敬地说:“昨天您批了地方,教室我已经初步收拾出来了。今天准备开始教学。关于学生的问题,我想再跟您明确一下。”


    “学生?什么学生?”赵卫东像是才想起这茬,挥挥手,“哦,上面安排了你脱产搞什么娃娃们的扫盲,这个陈干事和我说了。至于那些娃娃啊!我不是说了嘛,你自己看着办!谁有空谁去!但前提是不能耽误队上的活儿!娃娃们该干啥还干啥!”


    “赵主任,”舒染耐着性子解释,“教学需要一定的连续性和秩序。我想知道,连里有没有一个相对固定的、适合学习的年龄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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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名单?大概有多少人?每天能保证多少学习时间?这样我好安排课程进度。”


    赵卫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嗤笑一声,从桌上拿起他的旧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水:“固定的名单?学习时间?舒染同志,你当这是上海滩的洋学堂啊?这里是边疆的畜牧连!是生产建设第一线!”


    他放下缸子,抹了把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听着!连里就这一个班!没有别的老师,就你一个人!你就是校长、班主任、各科老师!全包圆儿了!”


    舒染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一人学校”的宣判,心还是一沉。


    赵卫东没理会她的脸色,继续下达指令:“至于娃娃们,你自己去各家各户问!去羊圈马号里找!谁家爹妈同意,谁家娃娃那会儿没活儿,你就教!教什么你自己定!但有几条红线你给我记住喽!”


    他竖起一根手指,盯着舒染,“第一,安全!娃娃在你那破棚子里少根汗毛,我唯你是问!第二,绝对不能鼓动娃娃们逃避劳动!该干的活儿一点不能少!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加重语气,手指几乎戳到舒染面前,“政治方向绝对不能出问题!要是教出思想有问题的,舒染同志,别说你这老师当不成,你这责任可就大了!”


    旁边的马技术员吐了口烟圈,帮腔道:“老赵说得对!最后一个是头等大事!舒老师,你以前那个家庭背景……更得注意!教娃娃们唱唱革命歌曲,念念语录,认认‘抓革命,促生产’这些字,最稳妥!”


    赵卫东最后拍板:“就这么定了!地方给你了,名头给你了,怎么弄是你的事!连里一没人手二没经费帮你!你自己克服困难!好了,没事就赶紧去准备吧,别在这杵着了!”


    “明白了,赵主任。我会克服困难,保证政治方向正确,努力把教学工作做好,不耽误生产。”


    走出生产办公室,舒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憋闷。名单、固定学生、学习时间通通没有。一切都要靠她自己。


    她没回工具棚,而是转身走向陈远疆的临时办公室。既然他给了“启明小学”的名分,张干事说他又负责新人安置,那找他帮忙合情合理。


    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低沉的一声:“进。”


    推门进去,陈远疆正伏在一张旧木桌上写着什么。


    桌上摊着几份文件。他抬起头,看到是舒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陈干事,”舒染站定,开门见山地说:“启明小学今天准备开课。但赵主任说,学生需要我自己去动员。我对连队人员情况不熟,特别是职工家里有适龄儿童的,以及附近牧区可能送孩子来的家庭,完全没有头绪。想麻烦您,看看有没有连队登记在册的家属子女名册?这是组织安排给我的教学工作,我需要基础信息才能开展。”


    陈远疆放下笔,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沉默几秒,他拉开桌下一个抽屉,翻找片刻,抽出一张折叠的纸。


    “连队职工家属子女名册,”他将纸推到桌边,“登记在册的适龄儿童十二人,年龄七到十三岁。住址有标注。”


    他又从抽屉深处拿出一本更薄的册子,“附近常驻放牧点大约是三家。各家适龄儿童情况不详,需实地了解。”


    他用手指在桌上虚划了一下,“牧区位置,出连队西侧,沿排碱渠走约三里,地势稍低洼处,有一小片依托地下泉眼形成的胡杨林和红柳区。牧民们就在林带边缘和下游的草甸上放牧,那是附近几十里内水源最稳定的地方。”


    他的语速不快,信息提供得清晰精准。


    “谢谢陈干事!”舒染如获至宝,赶紧拿起那两张纸。


    职工名册上写着名字、父母姓名、年龄,后面跟着“地窝子X排X号”或“土坯房东X间”之类的地址。


    牧区那本薄册子则只有户主名字和大致方位。


    “牧区情况复杂,语言不通,风俗各异。”陈远疆看着她,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提醒,“注意方式方法。安全第一。”


    “我明白,谢谢提醒。”舒染郑重道谢,将两张纸小心折好揣进口袋。有了这份资料,她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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