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门口,一个穿着油渍工装的老保管员正蹲在地上修补一个破麻袋。
舒染快步上前,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老师傅,您好!我是新来的舒染,才分配到连里。”
老保管员抬起头打量着她,认出是那个“成分不好”的上海小姐,眉头皱起,语气带着不耐烦。“什么事?提前和你说好啊,没有上面开的条子,什么东西都不能给你!”
舒染直接把手里那张纸条递了过去,“保管员,麻烦您。陈远疆干事批了这个,让我来库房领点东西。”
“陈干事批的?”老保管员明显愣了一下,怀疑地接过纸条。他凑近了,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辨认着纸上的内容。当看到“陈远疆”的签名时,他脸上的不耐烦消失了,用探究的眼神看向她。
他把那张纸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尤其盯着“《新职工临时困难补助暂行办法》”和“保障教学工作”那几个字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哦……哦……是这么回事啊。”
他甚至带上了一点客套,“保障教学,那是大事,大事!这规定我知道!”说完他利索地站起身,从腰间一大串钥匙里挑出一把黄铜钥匙。
“跟我来吧。”他示意舒染跟上,走到库房侧面一个木门前。这门同样挂着铁锁。
“咔哒”一声,锁开了。老保管员推开木门,一股尘土混着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个小气窗透进几缕光柱。
这里堆放的物品不多,但也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舒染看到角落里堆着几卷军用毛毡,几捆用油布包裹的备用绳索,一些工具配件,还有一些用厚麻袋装着的鼓鼓囊囊的东西,看形状似乎是棉花包。
老保管员走到一个麻袋垛前,指着其中一个看起来还算完整的麻袋:“喏,棉花。备用物资,登记过的。”他又指了指旁边货架上叠放着的几匹布,“布也在这儿。”
可以看出来,那些粗布颜色灰扑扑的,一看就是便宜厚硬的那种。
老保管员拿出一个登记本,翻到某一页,又掏出半截秃头铅笔,“来,舒同志,登记一下。姓名,领取物资名称,数量,用途,批条人……”他一项项指着本子上的表格。
舒染凑过去,在老保管员的指点下认真填写:
姓名:舒染
领取物资:粗棉拾斤,粗布一丈
用途:工作保障
批条人:陈远疆
领取人签字:舒染
日期:196X年X月X日
写完,她在“领取人签字”栏工工整整签下自己的名字。老保管员拿起登记本,对着舒染签的字和那张批条上的签名仔细比照了一下,确认无误。
这才走到麻袋垛前,解开那个麻袋口的麻绳。里面果然是压得瓷实的原棉。他拿出一个老旧的杆秤,手法熟练地称出十斤棉花。棉花是陈年旧棉,颜色发黄发硬,甚至有点板结有味道。
接着,他走到布匹前,量出一丈粗布,用一把大剪刀“咔嚓”一声利落地剪下。
“给,拿好了。”老保管员把棉花和粗布递给舒染,同时把那张批条收进了登记本里夹好。
“东西领了,用途也写清楚了,是正用,可别糟蹋了。”他语气里带着叮嘱。
“谢谢保管员!您放心,保证用在正地方!”舒染抱紧那堆来之不易的棉花和粗布走出了库房。老保管员在她身后锁门,嘴里嘟囔了一句:“备用库的东西……陈干事亲自批的条子……这新来的老师,是得有个能躺的地方……”
舒染假装没听见。她靠着自己在规则内的争取,在这个地方赢得了第一场小小的胜利。
现在,顺路去找生产主任赵卫东报到,落实工作。拿到“教师”这个护身符和立身之本,才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关键。
凭着昨天连长的指向,舒染抱着东西在连队里转悠。畜牧连的布局很松散,除了几间功能性的土坯房,大部分都是半埋在地下的地窝子宿舍。
空地上堆着草料垛,拴着几匹骡马。几个男人扛着工具走过,好奇地看向抱着棉花布匹的舒染。
终于,在土坯房后面,她看到了一间门口挂着“生产办公室”木牌的房子。门开着,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像是在下达命令:
“……就这么定了!机器趴窝,人手不足,娃娃们放羊的放羊,捡柴火的捡柴火,哪有人手去管什么学校?认字?认字能当饭吃还是能出粮食?现在最要紧的是把渠道开出来!把荒地开出来!上面的开荒任务完不成,大家都得喝西北风!娃娃们的事,等秋收后再说!”
舒染在门口顿住脚步。这声音的主人,显然就是生产主任赵卫东。
她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报告!新报到的支边青年舒染,来找赵卫东主任报到!”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约莫四十岁,皮肤是长期风吹日晒的棕红色,戴着一副断了腿用胶布缠着的眼镜。
他脸上没什么笑容,只有被打断工作的不耐。这就是赵卫东。
看到舒染和她怀里抱着的棉花布匹,赵卫东眉头锁紧,眼神带着审视和疏离。
“哦,舒染同志?进来吧。”他侧身让开,一副公事公办地态度。
办公室里很简陋,旧木桌几乎被各种报表、生产进度图淹没,墙角放着十字镐和铁锹。
桌子后面还坐着一个黑红脸膛的中年汉子,正闷头卷着莫合烟,抬眼瞥了舒染一下,一副瞧不上她的样子。
“马技术员,这是新来的师范生,”赵卫东介绍道,又转向舒染,“这位是马技术员,管机务的。”
赵卫东没让舒染坐,自己也没坐。他拿起桌上一份皱巴巴的文件,对着光看了看,又放下,“舒染同志,你的情况连里知道。有文化,是好事。但现在连队的当务之急,”他手指敲在桌面的生产进度图上,一个标着“落后”的红圈格外刺眼,“是完成上面的硬指标!开荒、挖渠、引水、排碱、压沙……哪一样不要人手?哪一样能等?”
他目光转向舒染,“娃娃们?大的十二三岁,已经是半个劳力,放羊、拾粪、帮厨、送水,都能顶事!小的满地跑,你让谁去管?谁有那个闲工夫坐屋里听讲?识字?够用就行!会写名字,认得清工分本上的数字,会算十以内的加减法,不耽误将来干活记账,足够了!至于那些个……”
他嘴角向下撇了撇,带着轻蔑和不解,“写啊画啊歌啊舞的,那是锦上添花!戈壁滩上连粮食都还没种出来,搞那些花架子,不是浪费是啥?”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说教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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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生存,生产第一!教育?那是吃饱了肚子以后的事!现在搞这个,就是跟生产抢劳力,拖全连完成任务的后腿!”
舒染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赵卫东和她曾经的校领导如出一辙,简直就是个“绩效狂”。但她更清楚自己的处境。她不是来当圣人的,她是来求生的。
“赵主任,”舒染的声音平静,“教育不是花架子,也不是为了教诗画歌舞。”
她迎上赵卫东的目光,“连队要发展,光有力气不够。认了字,至少能看懂农药标签,知道兑多少水,别把苗烧死了!能算清楚自家的工分,记个简单的账,少出错少吃亏!就说眼前这排碱渠的图纸,要是将来咱们连队自己的娃娃能看懂一部分,是不是也能帮上技术员的忙,少等师部的人?”
她指了指外面的农具:“就说这些工具,说明书都看不懂,坏了怎么修?靠蒙?靠等机务队?时间成本算不算损失?”
赵卫东感到权威被挑战,他声音大起来:“那是以后的事!现在的要紧事是把地种上!没有眼前的口粮,谈什么将来?你说的那些,等戈壁滩变成粮川了,再搞不迟!”
“赵主任,”舒染知道硬顶下去无益,语气放缓:“我理解连队生产任务重,人手紧张。但让我负责教育,是组织分配给我的工作,也是我能为连队做的最直接、最合适的贡献。而且,教育不一定要占用大块劳动时间。我们可以灵活安排,比如把课堂搬到地头边……”
“搬到地头?哼!”赵卫东打断她,“舒染同志,你想法是不少,但连队有连队的规矩!生产有生产的秩序!你说搬就搬?出了安全问题谁负责?耽误了工时谁负责?大家都怎么看?都像你这样‘创新’,还要不要集中力量办大事了?”他特别强调了“创新”两个字,带着贬义和警惕。
气氛有些僵持。旁边的马技术员吐出一口烟圈,帮腔道:“老赵说得在理!娃娃们认字是好事,但得看时候!现在?瞎耽误工夫!”
舒染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自嘲和暗示:“赵主任,我是师范生,教书是我唯一擅长的东西。顶着‘资本家小姐’的身份标签,如果连这点用处都发挥不出来,我在连队待着,对大家、对我自己,恐怕都是个麻烦。”
赵卫东盯着舒染看了好几秒,似乎在评估她话里潜在的风险。
“行行行!”他像是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带着极大的不情愿,“连部后头,靠围墙那边,有个破工具棚,早不用了,四面漏风,屋顶都塌了半拉。你要是不嫌破,就自己去拾掇!地方给你了,但丑话说前头!”
他眼神严厉:“第一,绝对不准占用上工时间!娃娃们该干的活儿一点不能少;第二,安全第一!出了任何问题,你负全责;第三,不准影响连队正常秩序!要是惹出闲话或者耽误了生产,我随时收回地方!”
“至于别的,”他指了指空荡荡的棚子方向,“啥也没有!自己想办法!连里没这个预算!生产经费一分一厘都要用在刀刃上!”
“谢谢赵主任!”舒染立刻应下,不管条件多苛刻,地方到手就是胜利。她没再纠缠细节,果断离开办公室,朝着那个破工具棚走去。
身后,隐约传来赵卫东对马技术员的抱怨:“……尽整这些没用的!有这折腾的功夫,多开两亩荒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