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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路觉铭

作者:越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路觉铭的身体恢复良好,不出一个星期,伤口便基本愈合。他新安装的外置声音接收器外表黑色,小拇指粗细,挂在耳后,若不仔细看,也很难看出他还带着助听器。


    这短时间一家人便住在他们位于波士顿的郊区别墅,别墅毗邻海湾,出去不远就是沙滩。简知每年都随父母来此小住度假,因此已经对这里很熟悉,还和住在附近的一个白人男孩十分要好。


    那男孩名叫丹尼尔,父亲是州议员,母亲担任本地通讯公司行政总裁。他家境优渥,相貌亦高大帅气,和简知相识多年,经常和简知互相寄送明信片与礼物。


    他带简知驾驶小艇出海海钓,简知玩得不亦乐乎,与丹尼尔用流畅英文不停说笑,却也不忘回头与路觉铭用手语比划交流,没有将路觉铭冷落在一边。


    简知总是如此,待任何人都真挚亲切,向谁都露出一颗拳拳赤子真心,因为他毫无被伤害的顾虑。他从未被任何人伤害过。


    只是他没有想过,路觉铭和他截然不同。


    路觉铭的词典里,只有争和抢。从小到大,他所有的东西,都要费尽十分力气,才能攥到手里。幼时他跟着路珍妹去捡拾废品,有男性拾荒者要作势要驱赶他们祖孙二人,威吓抢走他们攒下的一蛇皮袋塑料制品。而那时路珍妹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轻易让出,一个老太太,被推搡倒地,披头散发地爬起来,拿着根扫把就要和人家拼命,最后还是她那气势将对方唬住,成年男人居然灰溜溜夹着尾巴认输。


    最后那袋塑料瓶卖得十一元五角,路珍妹仔细用捡来的保鲜袋一层层包裹叠好,再塞进路觉铭鞋底。仅仅十一元五角,即可让他们拼命。


    像那路边游荡的野狗,与其它流浪狗争夺抢食,一旦将肉骨头咬进嘴里,就算是将它打死,都不肯再轻易松口吐出。穷人的生存哪有尊严可言,更不可能大方和他人分享自己拥有的任何东西,都需紧紧裹紧胸膛,才可护得自己安全。


    他已将简知视作自己的所属品,自然对任何人与简知的亲密都感到难以忍受。他在边上看着那白人与简知说笑,对方身形高大健壮,简知在对比下,宛如精致剔透的东方娃娃,都能被对方轻松用一臂掌握。


    路觉铭不由生出几分阴郁的妒忌与懊恼,可最遗憾的,仍是自己没有参与简知过去十几年的人生。


    他走了很远的路,才抵达简知面前。好不容易,才能抓住简知的一片衣角,可简知身后,却仍有一个明亮璀璨的过去,他永远都无法涉足。


    他们自美国回国后没多久,路觉铭便进入简知所在的高中就读。


    这所学校是洛溪市最好的双语私立学校,简知从幼儿园开始就在这里上学,一路免试升入高中国际部,而路觉铭去的则是学校面向国内高考开设的普高部,每年学生的重本率高达 87%,剑桥威廉国际学校也因此稳居洛溪市第一名校,只有在洛溪市中考排名全市前百的学生才有资格拿到奖学金在这就读。


    虽然他们读的是同一所学校,但国际部和普高部不在同一个教学楼上课,食堂也各自分开,平时很少接触。其实两个部的学生都有些相互看不起的意思,普高部学生个个都天资聪颖,从小各种竞赛奖项拿到手软,觉得国际部学生都只是些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而国际部的学生则都把普高部的人当成是拿着奖学金来蹭他们资源的穷鬼,还一个个都心高气傲,更加让人讨厌。


    路觉铭换上了学校里定制的校服,英式深蓝色西装外套搭配米色西装长裤,系墨蓝条纹领带,而简知的校服领带则是墨绿色条纹,这也是两个学部的校服唯一区别。


    他刚入学时,仍无法出声,也不爱与人交谈,同学便依然将他视作哑巴,都只当他可能是通过学校的残障福利计划进的学校,便多多少少对他存了些轻视。


    再加上他刚接触高中授课内容,大部分知识还很生疏,所以在课业上的表现也并不出色,于是同学们便更认定他是特殊通道进来的学生,而他这个残疾人的身份,便这样坐实了。


    学校里的小道消息传得飞快,不出几日,连国际部的学生都知道了普高部来了个哑巴转学生,纷纷嘲笑普高部现在连残疾人都收了,有什么资格跟他们国际部比。


    只有简知完全没听过这个消息。其他学生知道他性格,围着他时,都只和他聊些他喜欢的话题,而更多时候,他都只和李震云同进同出。


    这几天李震云最喜欢在简知面前向他宣传路觉铭的“危害”。他可比简知聪明太多,消息灵通,知道路觉铭住进简家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总让简知离路觉铭远一些。


    但简知怎么会听他的,他现在最崇拜的同龄人就是路觉铭,因此对李震云的劝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甚至觉得李震云有点烦了,还躲着李震云走,这几天上体育课都不肯和李震云一起结伴组队,而是找了别的同学;而且这段时间,就算放学后李震云约他出去玩,他也不答应,说要和路觉铭一起玩,把李震云气个半死,狠狠在健身房每日猛练。


    但简知也有自己的烦心事。


    由于简知上学时间要比路觉铭晚,放学又早,所以简氏夫妇给他们安排了不同的车接送,而最近路觉铭每天五点多才回家,一回家就写作业看书,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能陪简知在花园湖畔散散步或者打打游戏。


    简知本以为路觉铭会和自己在同一个班级,因此才天天盼望路觉铭去上学。可他没想到爸爸妈妈会让路觉铭去读普高部,这样一来,他和路觉铭每日相处的时间,反而还变少了。


    在学校里不能见到路觉铭,让简知非常烦恼,以至于他又动歪脑筋,把自己的备用领带塞给路觉铭,让他第二天中午来国际部的食堂和他一起吃饭。


    路觉铭自然不会拒绝他。简知想让他做什么,他都会乐意去做,更何况只是这样的小事。


    次日午休时间段,路觉铭便换上简知的领带,去了国际部食堂。


    但那天也李震云也正好实在被简知气得受不了,下课后拉着简知去天台,要找简知问清楚,为什么不和他一起玩。


    李震云个头比简知高,头发理得只剩毛茬,又染了时髦的橘红色,看上去像只大橙子。他双手插进校服口袋,满脸愤懑,眉峰上甚至还因为这几日肝火郁结长出一颗粉色的青春痘。


    “你为什么都不和我说话了?简知,你什么意思啊?”李震云开门见山。


    简知低头用鞋尖拨弄地面,只给李震云看自己的发顶,说道:“没什么意思啊……”


    李震云冷笑一声,用手指去顶简知的额头:“把头抬起来看我。”


    简知无奈,只能抬眼看他,然后扁了扁嘴巴,说:“你总是说我哥哥坏话,我不想听。”


    李震云更生气了,大声道:“你还真把他当你哥啊?他是□□你不知道吗?你别忘了我们之前看见他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以前是以前,”简知努力辩驳道,“现在是现在。他以后不会和坏人在一起了。而且、而且你凭什么说别人是□□呀……”


    “我当然知道了,我爸跟我说的,”李震云朝他瞪了一眼,“他说那个姓杨的放高利贷的就是□□混混,偷鸡摸狗什么事情都干!我看,我就是要去找叔叔阿姨,跟他们揭发这个人!他就不是好人!”


    “你要是跟我爸爸妈妈说,那我就跟你绝交!”简知紧握双拳,也很生气,为了维护路觉铭,不惜要和李震云翻脸,“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我走了。”


    一看简知这幅决绝的姿态,李震云几乎气红眼睛。他猛地拉住简知手腕,靠上前去,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认识多久?你又和他认识多久?简知,你要为了他和我绝交?”


    他声音又低又哑,看起来真有几分被气到要发疯的样子,简知觉得他看起来很可怕,有些被吓到,却仍然鼓起勇气,梗着脖子道:“总之,你、你不能去找我爸爸妈妈告状……”


    他并不知道其实简氏夫妇早就调查过路觉铭这十几年来经历的一切,只以为路觉铭在父母心目中是个干干净净的好孩子,而要是父母知道路觉铭以前的事迹,就会把他赶出家门,所以怎么都不想让李震云泄露这个“秘密”。


    “那你就得和我一起玩,你得听我的话,”李震云将手放到简知肩膀处,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简知白皙柔嫩的耳廓,滚烫呼吸喷洒在简知脖颈,“你真想把我气死啊你。”


    他语气无奈又委屈,近乎乞求一般,反而让简知没办法再去和他斗嘴。他心里乱成一团,但最担心的还是李震云要去告状,因此只能嘴上答应对方,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躲着你了,但是你也不能说我哥的坏话。”


    李震云不甘心地磨了下牙,终于还是妥协,“行,我不说他了,但你记住,以后还是得和以前一样听我的。”


    简知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声,被李震云拿捏死了。


    李震云又道:“那好吧,你现在和我一起去吃饭。”


    简知:“不要。”


    李震云:“为什么不要?你没胃口吗?”


    简知不想和他说路觉铭的事,别过脸,推脱道:“我现在不饿,你去吃饭吧,我等会儿再吃。”


    “我都听到你肚子在叫,还不饿?”李震云又瞪了他一眼,“要不然我请你去学校外面吃?吃哪家?皓海轩怎么样?”


    “我不吃……”简知想不到理由搪塞他了,只能飞快往楼下跑,李震云干脆跟在他身后,又奇怪又生气,问:“你到底怎么了?”


    简知却在往手机上发信息,让路觉铭再等他几分钟。


    可路觉铭没回他。


    简知还以为是路觉铭没等到他生气了,赶忙跑去食堂,可一进食堂,却发现餐厅里分外热闹,围满了人。


    他不明所以,赶忙挤进去看,同学都让着他,一见是他,都努力给他空出一个身位,好让他顺利抵达人群的中心,前排最佳观赏位置。


    原来他们都在看一场好戏。


    路觉铭系着简知的领带进入食堂没多久,就被眼尖的学生发现了他耳后的助听器。那时路觉铭已独自在食堂边上的用餐桌边坐下,等简知过来和他碰头。


    国际部的学生本就不多,彼此的情况同窗间都很清楚,可从来没听说过他们部还有人戴着助听器。起初是几个人窃窃私语,相互确认着消息,最后很多人都得出结论,这就是那个普高部新来的残疾人插班生。


    这个发现立刻点燃了他们的兴趣。怎么会有普高部的人来他们食堂?他脖子上的领带又是哪来的?国际部的人本来就看普高部学生不爽,再加上路觉铭怎么看都只是个新来的生面孔,干脆就都围过去,故意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几个高三的学生不怀好意地站到路觉铭前边,扬了扬下巴问他:“喂,你不是我们部的,你哪来的领带?”


    又有人发出一声讥笑,说:“你问他,他回答的了吗?不是说他是个哑巴?这不会是他偷来的领带吧?喂,你们谁的领带被偷了啊——”


    几人哄笑起来,食堂其他学生也被这动静吸引注意力,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凑。


    路觉铭沉默地坐着,连目光都未曾看向他们,腰背挺直,神情平静淡漠,似乎没有听见他们说话。可他的淡漠,在他人看来,却成了一种不动声色的轻蔑。


    那几名高三生愈发起劲。有人干脆把手里端着的餐盘往桌子上一扔,盛满无糖可乐的杯子倾倒,桌面上泼开一大片棕褐色气泡水,甚至还溅到路觉铭身上。


    “喂,哑巴,问你话呢,”为首的一个学生被路觉铭的态度激怒,抱起双臂,眯了眯双眼,“装什么啊?哪儿偷来的领带?别告诉我是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啊?”


    路觉铭听到这句,才抬起头,无声无息地看了对方一眼。


    他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将翻垃圾桶视作一种羞辱人的说辞,他从小就是靠着捡垃圾长大,堂堂正正用自己的双手喂饱自己,他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他的一丝不解,换来的却是对方的突然暴怒。因为他的眼神太平静了,反而衬得对方言辞虚弱无力,更像是某种反击。


    那人开始用手指朝路觉铭指指点点,推搡着路觉铭的肩头,恶狠狠道:“怎么不回答啊?真是哪里偷来的啊?真不要脸!你们这些人,没钱就算了,还要偷我们的领带,混进我们的食堂蹭吃蹭喝,你这死哑巴要不要脸啊?!”


    路觉铭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目光冷冷扫过对方面庞。


    他慢慢将这一圈人都看遍。


    这一张张稚嫩的、毫未受过任何摧残的脸,都带有被精心保护着的痕迹,他们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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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比得过,早早在滚滚尘世中辗转无数、经历过那么多艰难险阻的路觉铭老成淡定。


    他在杨铖虎手下的那几年,曾亲眼见过人间各色景象。有借款吸毒、常年沉迷于来往金三角的瘾君子,有曾经富甲一方却因一时不慎而家破人亡的破产企业家,有逼着自己亲生父母卖房卖血给自己凑赌资的赌徒,有诈骗犯、走私水鬼、落魄明星、失足妇女,他从这些人身上已见识过人心种种难以想像的险恶与叵测,更是能狠得下心,做出最下三滥的手段逼他们还账赔钱,那些人见了他,无不吓得六神无主,只需被他轻轻看一眼,都会闻到一股恶臭难言的血腥气。这些天真的、从来都只待在象牙塔里的温室花朵,又如何能让路觉铭,泛起一丝波澜?


    可是他们又这样逼问他,是不是偷了东西。


    他忍不住想起,路珍妹那时在洛大,也是这样被所有人指着鼻子质问吗?


    他们也用这种目光,看着奶奶吗?他们也是用这种表情,去嘲笑他奶奶吗?


    路觉铭的目光愈发森冷凶戾,他看着这个人,眼神中渐渐透出骇人的杀气,把那人吓得,连口舌间已准备好的下一句话,都被冻结。


    “你们在干什么?!”


    这时自他们身后,传来简知怒气冲冲的声音。


    简知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时,一眼就看到了这些人欺负路觉铭的模样。


    他当即出声,头一次在同学面前这样生气,双颊都涨得透出红晕,一双眼睛更沁出亮亮水光。


    他甩开李震云,走上前去,让那群人下意识后退几步,为首的那个学生更是惊讶,看着朝自己气冲冲走过来的简知,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即使是十几岁的孩子,也已经懂得捧高踩低,在学校里,人人都知道简知家世,知道岱宗集团已蝉联多少年洛溪市十强企业,自然便人人都抢着逢迎他,别说与他吵架或是动手,就是大点声说话都没几个人敢。


    因此当简知带着明显的怒火走上去时,一群人立即偃旗息鼓,面面相觑,生怕和简知发生矛盾。


    简知气得都要哭了。他在对方面前站定,抬起脸,眉毛一拧,上下眼睑张开,水润的两只眼睛瞪视对方,然后出声道:“你不许说我哥是哑巴!”


    路觉铭触电般抬头,看向泫然欲泣的简知。


    简知眼角发红,已让路觉铭心如绞痛,他急忙起身,想要安抚简知,却被简知侧身躲开。


    简知对那人道:“你怎么能欺负人?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污蔑别人偷东西?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简知双唇嗫嚅,已满眼含泪,他同样想起了含冤去世的路珍妹,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愤怒,又是充满歉疚,让他声音都在发抖。


    可怜这个自幼被娇宠养育着长大、教养温驯到连骂人都不会的简知,气到这种程度,仍然只会说:“你们太过分了……怎么能污蔑别人……我要去告诉老师,这领带明明是、是我给他的……”


    他用手背擦拭不停掉落的眼泪,泪眼朦胧中伸手去抓路觉铭的手,立刻被路觉铭一下紧紧反握,那手掌宽大、温暖、干燥,让简知情绪更加翻涌,心里替路觉铭酸楚和委屈到极点,明明是这么好的路觉铭,怎么总有人要说他不好?


    路觉铭笨拙地想帮简知擦眼泪,却被李震云挡住。


    李震云黑着脸,道:“简知,给。”


    他给简知递去纸巾,简知不接,抬起面庞看向路觉铭,睫毛都被泪水打湿并称尖尖的一簇簇,像自然界中受到伤害的某种小小生灵,惹人可怜至极。


    他鼻尖、下巴、双颊、耳廓都泛起哭泣的粉红,颤抖着唇瓣说:“哥哥,我们走。”


    路觉铭无声无息,双目黑如深潭,心中似烈火在烧。


    他缓缓推开李震云僵硬的手,然后一手捧住简知面庞,用拇指替他擦去眼泪,一手紧握简知手指,干涩的嗓音自他喉中发出:“……好。”


    他与简知十指相扣,带着简知穿过人群。


    这两个十七岁的少年,一高一低,一前一后,外形、个性、经历都有着天壤之别,可他们紧扣的十指,却叫他们似世界上最密不可分的两个孪生兄弟,叫他们的骨与肉,都严丝合缝地融在十指。


    任是谁,都无法再在他们中间插足了。


    他们穿过屏息注视着他们的人群,连李震云都僵在原地,没有追上去,只留给所有人他们的背影。


    简知不想回到教室,更不想看到他那群同学。


    路觉铭便带着他离开了学校。他们旷了一下午的课,坐巴士、坐地铁,一路坐到洛溪市临近的海岸边,路觉铭背着简知,沿着海岸线公路一路走,直至傍晚。


    他们朝着风中落日的方向,在他们十七岁的人生里紧紧相依。


    简知将脸颊贴到路觉铭颈侧,下巴搭在路觉铭肩膀上,吸了吸鼻子,说:“对不起,哥哥。”


    路觉铭不知道简知有什么对他道歉的必要,因此开口道:“……不用。”


    简知小声说:“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他们欺负。”


    路觉铭摇了摇头,正好让简知柔软的发丝,扫过他的耳畔。那柔柔的触觉似蛛网般缠绵,又像幻觉般倏忽而逝。


    落日余晖橘黄灿烂,海风中传来浪潮的簌簌轻鸣。


    “所有人都说你不好,”简知细声细气地说,“可你明明最好。”


    路觉铭心中一震,血液流动的声音都清晰地在耳膜上弹动。


    简知道:“他们都看不起你,嫌弃你穷,我哪里不懂?哥,你不要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路觉铭几乎无法言语。


    他的心已融化得到处都是,脑子轰然作响,连托住简知大腿的双手都无所适从。胸口又热又烫,仿佛有什么暖洋洋发光的一团,被人置入他的胸膛。等他低头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颗璀璨的钻石,宛如太阳般明亮。


    不远处,一群海鸥略过海面,发出鸣叫。


    十七岁的简知,说要永远保护他。


    可十七岁的诺言如此轻柔易碎,像水晶玻璃球般纯美净澈,又脆弱不堪。


    后来的路觉铭捧着二十八岁的简知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的身体,茫然地想,你不是说过,要永远保护我的吗?


    怎么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偏偏轻易抹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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