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简知在二楼看到路觉铭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毕竟那年路觉铭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他始终都会记得那个趴在地上把酒液都舔干净的男孩,那双眼睛让他始终都忘不了。
新闻报道里没有放路觉铭的照片。可如今简知一看,才知道原来路觉铭就是那个男孩。
这样最好了。简知想。他来我家,就可以离开那些坏人了。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不会再让路觉铭露出那样的眼神。
所以他待路觉铭格外热情,只希望对方能比原来开心一点,更开心一点。
可他潜意识里,却还是记着路觉铭那时脸上的凶狠和杀气。
所以一旦路觉铭沉下面色,他就很害怕。天知道他要给自己鼓起多少勇气,才能在路觉铭黑脸时和他说话。
简知觉得自己好厉害!
他美滋滋地在路觉铭怀抱里蹭了又蹭,觉得路觉铭身上的淡淡香气也很好闻,一点也不臭呀,为什么佣人姐姐还要提醒他说像路觉铭这种捡垃圾小孩身上会很臭呢。
还有李震云说话更难听了,居然说穷人都很坏,会把简知的东西都偷光,可简知没看出来路觉铭有半点像小偷的样子。哥哥明明很正派,对爸爸妈妈也很有礼貌。
总之,简知对路觉铭满意得不得了。他总觉得路觉铭像一个爸爸妈妈带来送给他的大号毛绒玩具,(被)抱起来特有安全感。
路觉铭想结束这个拥抱时,简知还不乐意,带着鼻音撒娇:“不要不要,再抱一会儿,哥哥贴贴!”
他又怎么会想到那时路觉铭坐立难安,有多么煎熬。
两人从床上下来时,简知还穿着路觉铭的旧衣,他看了看路觉铭欲言又止、难以莫测的表情,还以为对方是想讨回衣服,便耍了个心眼说:“我先回我房间啦哥!”
没等路觉铭反应过来,直接穿着别人的旧衣服跑了。
他翻箱倒柜,从自己衣帽间里找出一件全新的大号诺悠翩雅短袖,想着去和路觉铭交换,结果刚推开路觉铭的房门,就听见洗手间那边有淋浴的声音。
他乖乖坐在床尾凳上等了一会儿,便看到路觉铭冷气森森地围着条浴巾走出来。
哇,还洗冷水澡的呀!
简知更崇拜路觉铭了。虽然洛溪市气候炎热,可他从小到大都洗不了冷水澡,一般都开温水。
路觉铭见他也是一惊,以为自己又要进去洗一回冷水澡。
好在简知这次没有折磨他,只是把一件短袖抖开给他看,笑盈盈说:“哥哥,我跟你换一件衣服好不好?这件给你!”
路觉铭其实很受用简知带着那种亲昵的语调喊他“哥哥”,内心极度暗爽,无论简知让他做任何事,他都愿意。
只是他看了看简知手里那件衣服,知道自己穿不下,便摇摇头。
简知脸上一阵失落,以为路觉铭意思是不肯和他交换衣服,马上乖乖道:“好吧,那我把衣服还给你……”
路觉铭平生第一天如此地渴望自己能吐字说话。他又拦下简知,拿出手机,认真打下几行字,递给简知看:“不用给我衣服,送你。”
他不知道自己那几件旧衣到底有什么好,但既然简知喜欢,那全部送给对方都无所谓。
简知立刻喜笑颜开,说:“真的吗?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他站起身,左看右看这件 oversize 的短袖,觉得设计明明很时髦,而且上面还有路觉铭身上的味道,更让他喜欢。
他非常满意,想去帮路觉铭拿衣服来表达感激之情,没想到这时佣人在外面敲门,说是给路觉铭送衣服来。
简知替陆觉铭喊了声请进,便有两个佣人推着移动挂衣车进来,丝毫没有惊讶简知的在场,把挂衣车留下就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啊,是妈妈给你挑的新衣服吗?”简知蹦蹦跳跳地去看那一排衣服,随手拨了拨,说道,“尺码都好大!哥,你要穿哪套?”
路觉铭走过去,看也没看,随手拿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套衣物。
简知觉得陆觉铭干什么都看起来很酷,眼神满是崇拜。
虽然他们同样十七岁,但路觉铭已经完全是成年男性的体型,和简知根本不能比,是那种常年维持运动的健康模样。尽管肩背肌肉尚未彻底结实饱满,可路觉铭已经看起来有蜂腰阔背的倒三角线条,薄肌轮廓亦十分流畅,让简知看得羡慕极了。
他津津有味地看路觉铭换衣服,完全是一种小男孩对大男孩的崇拜:“哥哥,你好帅啊!”
路觉铭扣上裤子腰扣的动作一顿,心下觉得讶异。他认为自己又黑又丑,和“帅”这个字完全无关,为什么简知还能夸得出口?
他本以为简知是不会说谎的,现在才知道简知原来也会说这种违心的奉承话。
他又看了一眼撑手坐在床尾凳上的简知,心想,简知自己才长得好看呢,是世界上最精致漂亮的小孩,像那童话里的小王子。
路觉铭径自不语,简知却在旁边夸个不停,忍不住说:“你练得比李震云好多了!他天天去练,腹肌还没你明显呢!”
路觉铭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已经想明白此人大抵是和简知交往亲密的好友,却还是忍不住打字问简知:“你经常和他一起玩吗?”
简知老实地点点头,大眼睛看向路觉铭:“对呀,不过我才不跟着他一起上健身房练呢,好累的,我小时候哮喘很严重,一直不习惯做高强度运动。”
路觉铭默然,心想,简知大可以一辈子悠游闲适的过完这一生,没人能逼着简知做他不爱做的事。
如今有简氏夫妇把简知放在心尖上宠,等日后他接替简氏夫妇,也一定会好好爱护简知,让简知一生都无忧无虑。有些人本就是生来该享受世界的偏爱。
——不知不觉间,他都已将简知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就好像简知是和整个简家,一起签订财产转让协议,送到他手里的一样。
他换完一身新衣,就被简知拉着去游戏室玩游戏。这间游戏室就在简知房间另一边,里面除了正常的家装外,摆满了简知用过的各种各样游戏机,和他收集的各种 ACG 相关模型,还有他从小到大拼过的所有乐高积木摆件,简知非常自豪地向路觉铭介绍了他的那些大型乐高作品,讲解起每个积木的出处都十分兴奋投入。
他从小就是科幻迷,最爱《星际迷航》和《星球大战》,滔滔不绝地安利了许久,而路觉铭听都没听说过这些东西,却仍然耐心地听完简知的好几场太空科幻作品讲座。
那时的简知,从没想过要停下来问一问,路觉铭是否见过他习以为常的一切。
等后来他再和路觉铭说起时,路觉铭已能流畅地和他谈论星球大战两款类魂游戏的优缺点,并不知道这背后,路觉铭又花了多少时间,才勉强让自己挤进简知那个丰富奇妙的精神小世界里。
总之他们的关系一直如此,简知往往才是在前面跑的那个,而路觉铭需要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方能保持住一个让简知不至于察觉的身位,有时还得付出简知看不见的努力,才能让自己跟上简知的脚步。
他的爱如此谨小慎微,知道只要一点点显露,就会酿成不可估量的恶果。他承担不起那个代价,而只愿永远维持现状。
尽管家里来的新客人夺去了简知大部分注意力,但他的日常生活仍然没有太大变化,白天上学,下午三点就回家,然后找路觉铭一起玩耍,再拖到半夜写作业。
好在简知读的国际部,课业压力没有普通高中教学那么大,这才让他勉强跟上学习进度。
路觉铭只在家里住了不到一星期,简知已发现路觉铭的妙用——替他写作业。
当然,这事只能瞒着爸爸妈妈进行,因此他每次都是和路觉铭假装在影音室看电影,实则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张试卷,让路觉铭帮他写试卷!
路觉铭若真想做些违法乱纪的坏事时,其实心思十分缜密,为防止此事被简知的老师发现,他还特地先用白纸将答案书写一遍,再让简知往试卷上抄写,如此便不会被老师察觉出二人笔记上的不同。
他们的字迹都和各自的模样相似。路觉铭的字迹一笔一横都锋芒毕露,结构清晰,精瘦劲道,而简知则是圆圆胖胖的标准欧美人英文字体,中文就更是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简知的试卷和普通高中正常教学进度相比,其实题目都已十分简单,路觉铭虽然只上完了初三课程,却也能做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则靠直接在网上搜索教程自学完成,不出半月,他就已将简知的作业答得十分完美,简知几乎每张卷子都是 A +。
简知相当得意,在学校里向李震云炫耀了数次他的 A+成绩,李震云不以为然,一边咬着棒棒糖一边嗤笑道:“这作业是你自己写的我吃。”
那当然是简知一笔一划抄下来的,怎么就不算是自己写的!简知哼哼唧唧,懒得辩解,算了,清者自清,走自己的路,让李震云羡慕去吧!
这当然会引起他任课老师的注意。但老师也没有打草惊蛇,直接把简知叫去问话,而是先把这个情况告诉了简氏夫妇。
简氏夫妇自然稍微一想,就知道了怎么回事。但他们最先找的却是路觉铭。
二人把路觉铭喊到家中一间书房,沈晓清与路觉铭隔着一张圆几相对而坐,简川则站在沈晓清身侧。
沈晓清神情略带忧色,犹豫着开口道:“小铭,我想你这些天在家里,也看见了知知的情况。”
她与简川对视一眼,又向路觉铭道:“知知确实不是我们家的遗传基因,从小学习就很吃力,可我和你爸爸从读书的时候,就每次只考各自的全县第一。”
简川笑了一声,说道:“我想在这方面,你是遗传到了我们。我们听说你以前在学校里,成绩也很好,还拿过奥赛第一名,是吗?”
路觉铭没有任何动作。
他已经知道父母找他来是为了什么,可就算东窗事发,他也绝不会背叛简知。他打算将这件事自己抗下。
岂料沈晓清却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闪光点。其实我和你爸爸早就接受了知知的学习能力差,我们也从来没有对他在这方面,有过什么要求。
“我和你爸爸一直在鼓励知知尽可能多去尝试不同的爱好,他喜欢画画,手工也很好,拼积木还拿过奖,又热爱小动物,还能自己独立筹款募捐组织一个小动物救助协会,这难道不是一个优秀的孩子?”
路觉铭迟疑着,点了点头。
简川道:“所以我们来找你,其实并不是想来批评你……当然,简知偷懒不自己写作业,我们肯定是会去管,但我和你妈妈想对你说的是,你不需要因为觉得简知来这个家里的时间更长,而想去讨好他。你同样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不,你还是我们的亲生孩子——”
沈晓清撞了撞他的腰侧,不太乐意他讲起这种话,插嘴道: “你就把简知当你朋友,小铭,没事的,不用太迁就简知。还有,就算你能帮得了简知一时,你能帮得了一世吗?他注定不会在学业这块上有所成就,又何必强行让他有一张漂亮的成绩单?这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我们对简知的教育方针,就是多鼓励、少评判,多让他在别的方面找到自信。如果你这样去帮他,反而会害了他,让他在考试时吃到苦头。你实在不应该帮他玩这些小聪明,这其实是在害他。小铭,爸爸妈妈没有生你的气,就是想告诉你这个道理。
“他和你一样,都得有自己的路要走。”
路觉铭一声不吭,认真听她说着,放在双膝上的双手轻轻握拢。
沈晓清知道他听了进去,也不再多说什么,刚要拿起茶杯,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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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路觉铭那边传来一声“……嗯”。
她又惊又喜,抬头看去:“你、你能说得出话了?”
路觉铭抿起双唇,又点了点头。
从他搬来的那天起,他就已经在跟着夫妇二人请来的发声康复师学习说话。其实他已经学会好几个字词的发声,但十几年来从未使用过的语音器官仍显得生涩而滞重,每次开口都需要付出十分的努力,因此除了那位老师外,他没在任何人面前开过口。
沈晓清欢喜得要跳起来,她起身走过去抱住路觉铭,说道:“妈妈就知道你一定可以,你一定能学会说话的,等你的植入式助听器手术做完了,你就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简川也喜出望外:“可以、可以,说明医生的诊断没错,你的声带没有问题,只是因为听力的丧失而没能在语言习得期学会发声……不过也别太有压力,小铭,慢慢来就行,别逼着自己学。”
路觉铭低下头,仍是一声简单的“嗯。”
就光是这一个字,就足够让夫妇俩开心半天了。
路觉铭离开小书房,回到和简知私下碰头做坏事的影音室,简知已在那翘首以盼。
“怎么样?他们发现了吗?是不是要骂我?”简知紧张地问。
他一边说,一边做起手语手势和表情,是路觉铭这几天教他的,分别是“他们”、“看穿”和“责骂”。
路觉铭安静地看着他比划,目光深深若潭。
简知对手语不知为何兴趣极高,这段时间日日拉着他学,他用手机一个词一个词打出来给简知看,再教他做动作,而简知也已习惯和他说话时,常口手并用,仿佛这样能让他听得更清楚。
而他又何尝不是默默地练了千百次那舌头前段顶住上颚的发音姿势,试图通过舌面送出的气流,来发出一个最简单的翘舌音,念出“知”这个字。
他第一个想喊出的名字就是简知。知知。
语言是工具,是圈戒,某种铭刻在脑部语言中枢的疼痛记忆,人类通过语言来完成对自我身份的建构,通过语言的描述去记录画面,让记忆更真实存在。
而他们都试图去学习对方的语言,仿佛要拨开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密密麻麻的绿色藤蔓,感知对方更纯粹灵魂。
路觉铭朝他摇摇头,舌尖就顶在上颚处,硬生生想要逼自己开口,可无论如何,那一丝气流都如闭塞般无法送出。
最终,他只能垂下眼帘,有些懊恼地在手机上打字:“他们知道了,让我以后不能帮你。”
简知发出失望的声音,却也没难过几秒,因为他和路觉铭在一起时,总有成千上万个新鲜念头冒出。
他才惋惜自己不能抄作业了,又想起爸爸妈妈之前说等路觉铭做完人工耳蜗手术,他就可以和自己一起上学,便问:“对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去做那个什么耳娲手术啊?”
他根本不懂那是什么东西,还把“耳蜗”的读音记成了“耳娲”。
路觉铭竖起左手食指,再将右手食指放在上面向下滑到底,意思是“一个月”。
简知已能看懂很多这样的手语词汇,他开心道:“太好了,那再过一个月,你就能和我一起去学校啦!嘿嘿,哥哥你要和我一起上下学!”
简知鼓掌欢呼,又觉得一个月的时间太长,恨不得马上就将日历拨转到十月,便能拉着路觉铭一起去学校。
其实简知厌学,只是厌的坐在课堂上学习,他没什么理由讨厌学校。在学校里,他受到众星拱月般的待遇,所有同学都对他很好,走到哪里都有人和他说话聊天,简知很喜欢在学校里和朋友们玩耍。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认定,路觉铭在学校也会很开心,总比每天都待在家里好。
接下来的那一个月,他便一直盼望着路觉铭的手术日。
到手术日前几天,他们全家都乘坐私人飞机一起前往美国,陪同路觉铭完成那场早已预约好的手术。
正值国庆假期,简知像去度假一样兴奋,在飞机上和路觉铭挤在一张沙发椅上嘀嘀咕咕、交头接耳,又大啖水果沙拉,吃的嘴角全是果汁,连吐息都是清新的果香气。
沈晓清看得好笑,便拿起带着的微单,给简知和路觉铭二人拍了张照片。
画面中简知正斜坐在沙发椅扶手上,大腿上还放着一盆水果沙拉,而路觉铭则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托着一本巨大的铜版纸印刷《星际迷航》画册,两人的面孔相互靠近,都在仔细研究某页上的高清企业号 4K 图像。
她后来将这张照片放入一本简知和路觉铭单独的相册里,再后来,这本相册又被路觉铭每日摩挲翻烂。
路觉铭的手术做的是全麻,手术很成功,但路觉铭被推出手术室后,又过了好几个小时才苏醒。
简知和爸爸妈妈便都守在路觉铭床边,简知直接在路觉铭床上拼积木,简氏夫妻则在那处理些一些公司上的事物。
等路觉铭醒来时,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简知的脸。
“醒了醒了,哥哥醒了!”简知立刻通知爸爸妈妈,简氏夫妇二人也迅速围到路觉铭床边,问:“感觉怎么样?”“你口不口渴,要不要喝点水?”
麻醉药效力未全过,路觉铭的目光没有往日敏锐,显得有些迟钝。
他楞楞地盯着简知看了几秒,然后又将目光移向沈晓清与简川。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还会有这样一刻:所有亲人都在身边,面上皆笑意盈盈,而耳边的每一个声音都清晰必现,远至病房外树梢的鸟鸣,到病房内监护器运转的轻微嗡鸣,和走廊里小推车滚轮压过地面的声音……好像这世界突然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眼前,远处和近景都开始有了层次,每个事物都有它们的态度和声音。
仿佛这一天,是他人生焕然一新的开始。
世界终于对着他,显露了不同的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