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大会的地址选在水利兵团的大礼堂。
面积宽敞，说话自带回音，足足能能够容纳千余人。
季好仰头望着刷了白灰的高墙。
阳光从镶着五角星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一道道光斑，忽然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此刻的心情。
最后只能发出一声俗气的感叹：“哇，好大，好庄严。”
像大于村就没有礼堂。
平日开会说事批评教育全在露天坝坝，大队长手拿喇叭往一米高的夯土台一站就行了。
于向红噗嗤一声。
笑她土包子没见过世面：“这才哪到哪啊，我去过县里的491电器厂，那才叫大，才叫气派。光职工就有七八千，厂区里篮球场，活动室，澡堂子一应俱全，还配套了医院、技校。”
说着说着她声音低下来。
感慨道：“要是我也能当上工人就好了……”
目光落到维持会场纪律的兵团知青身上，于向红又喃喃了一句：“其实能跟兵团知青看对眼也不错，他们好歹能固定拿补贴。”
每个月十多块，能抵得上一季度的工分。
怎么算都比农民强多了。
季好看着礼堂正中央那副巨大的伟人画像出神，漫不经心答了一句：“是挺好。”
两人说话间礼堂里陆陆续续进来不少人。
女同志们的辫子编得格外光溜，路过时带起淡淡的香风，像是雪花膏的味道。
有几个长得特别俊，季好看得一愣一愣又一愣。
至于男同志……
马马虎虎吧，没瞧见长相特别扎眼的。好在都把自己拾掇得挺干净，没汗臭味儿飘来。
“好妹儿。”于向红突然拽她的胳膊，声音含羞带怯的，“那个怎么样？”
季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主席台旁，一个穿着海魂衫的男同志正弯腰调什么设备。
“看一眼哪里能知道怎么样，感兴趣就过去找他聊几句呀~”
“那，那我去了？”
“嗯，去吧。”
“……真、真去了噢~~~”
于向红踟蹰不前。
饱满健康的脸颊泛起浅浅的桃花色，一副想过去又害臊不敢去的样子。
季好翻了个白眼。
揶揄她：“还说世面见得多，呵呵，我看是乌龟打屁——冲壳子！”
于向红被激得跺脚。
反手捏了她一把：“那你看着，我要是不敢去，名字就倒转写。”
季好哼笑，挥手让她麻溜地走。
于向红又磨磨唧唧了一会儿。
一下整理衣襟，一下整理辫梢。
终于，她终于动了。
迈着奇奇怪怪、别别扭扭的步子，朝海魂衫同志走去。
她一离开，季好开始满场搜罗合眼缘的人选。
她的目光集中在大于村、小于村人扎堆的区域。
毕竟有句话叫做生不如做熟呀。
男知青们难打听。
不如村里汉子知根知底。
退一万步讲，便是不熟的，总有三姑六婆帮忙搜集情报，看走眼的概率会稍微低一些。
季好正专注寻找猎物，视线里忽然出现一片阴影。她没当回事，默默往旁边挪了几步，结果阴影也跟着挪动。
呵，明摆着故意作对咯！
她眯起眼睛。
猛地抬头朝对方直直盯去：“同志，你挡着我了。”
“抱歉，季同志。”
季好：……？
刚要问对方是谁，就见他侧身，左肩微微前倾略靠近，语气激动：“还有，谢谢你。”
季好表情茫然。
又抱歉，又感谢的，这人谁呀？
邵礼垚镜片后的双眼一直在观察季好的表情
见她表情懵逼，陷入思索，然后再次懵逼，心里微感不适。
她竟然不记得自己？
自己一表人才，相貌英俊，一看就是文化人，她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怎么可能？
装的，她一定是装的，要不然就是眼睛白长了。
邵礼垚满腹不爽，面上却不露声色。
嘴角一直上扬，弧度从打招呼到现在都没变过，仿佛精心计算过一般，“上个月，斑鸠岭啊，想起来了吗？”
季好恍然大悟，“哦，是你。”
“对，是我。”
邵礼垚两眼放光地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们就要葬身狼腹了。”
季好实诚：“不是我，是大家。”
“对对对，看我，一激动都不会说话了，太感谢你们了。”
邵礼垚脸上笑容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
暗忖眼前女人难伺候。
他不动声色调整站姿，将大家夸过更俊的右脸展现出来，方便季好抬眼就能注意到。
又将手腕上的海鸥牌手表露出来。
“伤好得差不多后我就想亲自上门感谢你、你们，结果听你们大队的知青说那几天你都不在，然后兵团也急着让我们复工，就没寻到机会。”
“早知今天会遇到你，我肯定不空着手来。”
邵礼垚的声音抑扬顿挫，连续道谢谢。若非礼堂里人太多，季好猜他没准还要鞠上一躬。
太郑重了。
郑重得她都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
除了郑重，他还特别热情。
“不用谢，搜救是我们应该做的。”季好摆摆手，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谢谢”“不用谢”这样无聊的对白上。
毕竟男同志凑这么齐的时候不多，她的选项里也没有知青。所以她甚至没问对方的名字，“这位同志，我想到那边去，麻烦让让。”
邵礼垚：……
顺着季好指的方向看去。
三个身材结实、个头却不如他的男人正聊得高兴。
他们身上的白背心洗得发黄，皮肤黝黑相貌普通，说话时手舞足蹈。在乡下，十个汉子里有八个是这样的。
她居然喜欢这个类型？
啧，什么眼光，简直油盐不进！
邵礼垚嘴角的笑容开始绷不住了。
他垂眸。
眼睫遮住眼底的恼怒，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看似让路，实则在季好靠近他时故意用脚尖绊了一下她的脚。
“哎，小心——”
他装模作样伸手去扶。
不料季好身形矫健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往前扑的瞬间竟强行稳住身形，靠上半身往右偏几度愣是避开了他的英雄救美。
这下子轮到邵礼垚尴尬了。
手悬在半空没收回来，眼里的情绪已经不是失望、狼狈，而是恼羞成怒了。
要知道……
来之前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说服自己低就村姑。
原以为稍用手段就能俘获季好的芳心。
毕竟乡下姑娘对大城市来的知青向来很好奇，很容易产生好感。
猎户女又常年与山为伴。
心思应当十分单纯好懂，只要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出城里人的优越性，她肯定会心生好奇。
一旦好奇，后面就好办了。
谁曾想媚眼抛给瞎子！！！
邵礼垚一时间无法判断她是敏锐防备心重，还是一切纯属巧合？！
出于男人那微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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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负心，季好越不上道，他反倒越坚定。
邵礼垚迅速调整表情。
嘴上又恢复了精心计算过的微笑：“季同志，还好你身手不错，刚刚没拽住你，我心里扑通扑通怪过意不去的。”
“没事儿，还是谢谢你。”
道完谢，季好心里觉得怪怪的。
不过排查隐患、疑虑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习惯，既然感觉不对，那就要找到原因。
于是——
她像搜索猎物痕迹那样，目光将周身一米范围都扫了一圈，发现左前方靠椅子腿的位置，一块残砖露了一个角。
离她很近。
她心情顿时松弛下来，原来是砖啊！
季好轻轻把残砖踢到椅子下，以免其他人也像她一样不留神被绊上一跤。
视线收回时，无意间略过邵礼垚的脚。就见那刷得贼干净的解放鞋，右脚鞋头沾着少许红灰。
……
这一瞬间，她全明白了。
“你故意绊我？”
季好不悦地蹙起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突然抬脚。
重重地往邵礼垚的脚上踩去，“前脚谢谢我救你，后脚就绊我，我得罪过你吗？”
邵礼垚猝不及防，被踩得倒吸一口凉气。
拔出脚踉跄着退后两步，脸上五官扭曲成一团，精心打造的温柔文化人形象摇摇欲坠。
“季同志你误会了！”
他强忍疼痛，努力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是无意的，怕你觉得我莽撞冒失，一念之差才没说清楚……”
“那你怪聪明呢。”
季好呵呵讥笑两声，指着已看不见的砖头揭穿他：“这么快就发现了那块砖，这么快就想到了让砖当替罪羊的主意，棒，太棒了。”
“啪啪——”
说完，她拍了拍掌。
清脆的掌声在礼堂里显得不合时宜且刺耳，不断有人往这边瞅。
邵礼垚脸色由白转青，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出丑。
他强撑着挺直了腰板，摆出一副虽被冤枉，但选择退让保持风度的样子：
“你真的误会了，季同志，礼堂这么大，就算我是兵团的人也不可能知道哪排椅子下有砖，更关键的是，我又怎么会知道你刚好就站在有砖的位置呢？”
“我真的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也很想跟你交个朋友，既然让你感到不愉快，那我立马离开。”
说完，便转身走出大礼堂。
离得近的一部分人听见这话，都眼神好奇地看向季好，宛若她是不讲理的坏人一样。
季好心里有一万句骂人的话。
要不是记得今天的任务，早追出去跟那男知青辩个明白了。
实在辩不明白，她的拳头自会让他明白。
她站在原地深吸两口气。
缓了缓被破坏的情绪，继续朝原定目标走去。
结果刚打了个招呼，报上姓名，背对她的男人突然转身，惊喜大喊：“好妹儿，你居然是好妹儿啊？”
季好：“……”
“你是……”
“你不认得我们，我们三个是小于村的。”
壮汉乐呵呵地露出一口白牙：“你本事大的消息在我们村传遍了，大家以为是个人高马大的女同志，原来长这么秀气……”
他眼神调侃地扫了扫季好的身高，另外两个男同志也是一脸讶异，“妹子你多大了，看起来跟我妹差不多。”
“不自报家门我们都不敢信。”
“我跟你说，上次我在小福山里遇到了一条大蟒蛇，还好我跑得快。”
“蟒蛇而已，有什么好跑的，你该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