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跨院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丁香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借着熹微的晨光往外走,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谁。
刚走到月亮门边,一个身影忽然从暗处站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是肖晨身边的小厮阿成,他手里还提着一盏未熄的灯笼,显然是守了一夜。
“丁香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阿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丁香心里一慌,低下头:“我……我出去透透气。”
“透气需要带包袱吗?”阿成往前一步,目光落在她肩上的包袱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急意,“姑娘,您不能走啊!”
丁香咬着唇,声音发颤:“我留在这儿,只会让少爷为难,让少夫人伤心,我……”
“您怎么能这么说?”阿成打断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您知道少爷为了您受了多少罪吗?为了留您在府里,他跟老爷吵了多少次架?为了护着您,他在王老爷面前忍了多少羞辱?城里的流言蜚语像刀子一样扎人,他一句都没让您听见,自己扛着!”
他看着丁香,眼里满是恳切:“您怎么只能想着自己走,不顾及他的感受?您走了,他之前的付出不都白费了吗?他会有多难受您知道吗?”
“我……”丁香被他问得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想让他为难……”
“真正让他为难的,是您走啊!”阿成叹了口气,“您以为少爷留您,只是可怜您吗?不是的!他是真心把您放在心上了!昨天夜里,他在石榴树下抱着您说‘离不开你’,我在廊下都听见了!”
丁香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
“他跟少夫人坦白的时候,心里有多煎熬您知道吗?”阿成的声音软了些,“少夫人虽然难受,可还是愿意为了少爷委屈自己。现在大家都在为您努力,您怎么能说走就走?”
包袱从丁香肩上滑下来,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站在原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愧疚和无措。
是啊,她只想着自己不能成为负担,却没想过,她的离开,对肖晨来说,或许是更深的伤害。
她想起他在巷口追上来时的急切,想起他抱着她说“不要走”时的颤抖,想起他为了护着她,一次次对抗那些恶意……原来,他为她做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肖晨和李傲雪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肖晨走上前,捡起地上的包袱,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别再想着走了,好吗?”
李傲雪也走上前,握住丁香的手,声音温和:“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你走了,我们才是真的为难。”
丁香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他们的眼里没有指责,只有真切的挽留。眼泪掉得更凶了,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原来,被人坚定地留在身边,是这样的感觉。
沉重,却也温暖。
阿成提着灯笼退到一旁,看着三人并肩往回走的身影,悄悄松了口气。
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或许难题依旧在,但只要心齐,再难的坎,总能迈过去。
跨院的门被重新关上,这一次,里面的人,都没再想过要离开。
肖父在书房里听着下人回报,说丁香终究没走成,肖晨还陪着她回了跨院,手里的茶盏重重磕在桌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没多久,他就让人把肖晨叫到跟前,劈头就问:“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把人留住?”
肖晨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是,我舍不得她走。”
“好,好得很!”肖父怒极反笑,对着门外喊,“去把城西的张喜婆找来,让她给少爷准备纳妾的事,那些繁杂流程都免了,简单些就行。”
肖晨心里一紧:“爹,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肖父瞪着他,“既然你舍不得她走,那就给她个名分!今晚就让你们洞房,省得外面的人说三道四,说我肖家连个体面都不给人家!”
“我不能这么做!”肖晨急忙道,“傲雪才嫁过来没多久,我怎能如此委屈她?丁香也不是愿意做妾的人,爹,这对她们俩都不公平!”
“公平?”肖父冷笑,“你护着那个女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对傲雪公平?现在跟我谈公平?”他站起身,走到肖晨面前,语气带着最后通牒的强硬,“我把话放这儿——要么,今晚就按我说的做,给她一个妾的名分,让她名正言顺留在府里;要么,我现在就让人把她赶走,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去,我可不会心软!”
“爹!”肖晨又惊又怒,“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是你爹!这个家还轮得到你跟我犟嘴?”肖父指着门口,“去告诉那个女人,让她好好准备着!要是敢说个不字,就别怪我心狠!”
说完,他猛地甩袖进了内室,重重摔上了门。
肖晨僵在原地,手脚冰凉。他知道父亲的脾气,说得出就做得到。父亲是铁了心要逼他就范,用丁香的安危,逼他接受这桩不情愿的婚事。
他走出书房,阳光刺眼,却暖不了他冰凉的心。
走到跨院门口,他停下脚步,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该怎么跟丁香说?
说他要娶她做妾,委屈她一辈子?
还是说,他保护不了她,只能看着她被父亲赶走,落入险境?
无论哪种选择,都是煎熬。
门“吱呀”一声开了,丁香站在门内,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公子……是不是肖老爷……”
肖晨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该怎么告诉她,父亲用她的性命,逼他做一个最残忍的选择?
肖晨看着丁香眼里的惶恐,强压下心头的翻涌,扯出一个安抚的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回到空无一人的书房,他猛地将自己摔在椅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第一次感到如此绝望。
他是真的没办法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的抉择。更何况,他灵魂深处,本就是个女孩——让他以“丈夫”的身份,去接纳另一个女子做妾,这简直是对自我认知的凌迟。
他对丁香,是怜惜,是想要守护的责任感,唯独没有半分男女之情。让她做妾,是对她的侮辱,更是对自己的背叛。
可父亲的话像一把刀,悬在丁香头顶——不答应,就是眼睁睁看着她被赶走,落入未知的险境。
“为什么……”他低低地呢喃,声音里满是无力。
他试着想过反抗,想过带着丁香和傲雪离开肖家,可他们身无分文,又能去哪里?父亲在城里根基深厚,想找到他们易如反掌。
他也想过跟父亲坦白自己的“不同”,可这话一旦说出口,只会被当成疯言疯语,不仅救不了丁香,反而会把自己也拖入深渊。
窗外的日头渐渐偏西,书房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不能妥协。
不仅是为了傲雪,为了丁香,更是为了守住自己心里那点来自现代的底线。
可除了妥协,他还有别的路吗?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或许,他可以赌一次。
赌父亲只是一时气极,赌他终究舍不得对自己下死手。
深吸一口气,肖晨站起身,眼神渐渐坚定。
他不能让任何人,摧毁他坚守的东西。
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肖父把张喜婆请到府里时,直接让人把肖晨从书房拽了过来。喜婆手里捧着红绸包着的花钗,见了肖晨便笑盈盈地要上前,被肖父一个眼神制止了。
“现在,你再选一次。”肖父坐在上首,语气冷得像冰,“要么,接过喜婆的东西,今晚就圆房;要么,我现在就让人把她拖出去,扔到乱葬岗喂野狗——你选。”
他拍了拍手,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立刻站到门口,眼神凶狠地盯着院外,显然是真的要动手。
肖晨看着父亲决绝的脸,看着家丁们蠢蠢欲动的样子,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原以为父亲只是吓唬他,没想到竟来真的。
他看向喜婆手里的花钗,红得刺眼,像染了血。又想到丁香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却又藏着坚韧的眼睛,想到她若被扔出去,会遭遇怎样的境地……
“我……”他喉结滚动,声音艰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答应。”
肖父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冷光,却没说话。
肖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疲惫:“这件事,我去告诉她。”
他不能让别人去说,尤其不能让这些带着鄙夷和看热闹的人去告诉她。
喜婆见状,连忙把花钗递过来:“肖公子放心,都是简单的流程,保准不委屈了那位姑娘……”
肖晨没接,只是转身往外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跨院的门虚掩着,丁香正坐在廊下,手里拿着针线,却半天没缝下一针。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眼里的不安像水一样漾开。
肖晨推开门,站在门口,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公子……”丁香站起身,声音发颤,“是不是……肖老爷……”
肖晨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爹说……今晚,让我娶你做妾。”
丁香手里的针线“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比纸还白。她怔怔地看着肖晨,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燃尽的烛火。
“做妾……”她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原来……终究还是这样。”
她就知道,像她这样的人,不配得到真正的安稳。所谓的守护,所谓的“离不开”,到头来,不过是换个地方看人脸色,做个见不得光的妾。
“对不起。”肖晨的声音沙哑,“我……我没能护住你。”
丁香摇了摇头,眼泪掉了下来,却笑着说:“不怪你,公子。能有这几日安稳,我已经很知足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针线,动作缓慢而僵硬:“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让公子为难的。”
她的顺从像一把钝刀,割得肖晨心口生疼。他想解释,想说这不是他的本意,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无力。
他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看着丁香转身走进房间的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肖晨的拳头死死攥着,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今晚,他该如何面对她?又该如何面对傲雪?
更重要的是,该如何面对那个,坚守着一夫一妻准则的自己?
跨院的风吹过,带着桂花的甜,却甜得发苦。
肖晨走出跨院时,李傲雪正站在月亮门边等他,手里还攥着一方帕子,指节泛白。见他出来,她连忙迎上去,目光里带着探询和不安。
“傲雪……”肖晨看着她,喉咙发紧,终究还是把事情说了出来,“我爹他……逼着我今晚就纳丁香为妾。”
李傲雪的脸“唰”地白了,往后踉跄了一步,幸好扶住了廊柱才站稳。她看着肖晨,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像被雨水打湿的烛火。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肖晨心里像压着块石头,正要开口说“我再去跟爹求求情”,却听到李傲雪轻轻开了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少爷,不如……你就娶了她吧。”
肖晨猛地抬头,满眼震惊:“傲雪,你……”
“我想通了。”李傲雪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却比哭还难看,“与其让她被老爷赶走,落得个凄惨下场,不如让她留在府里。至少……至少我们还能照看着她,不让她受太大的委屈。”
她走到肖晨面前,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冰凉:“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既不想委屈我,也不想委屈她。可事到如今,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了。”
“我……”肖晨看着她强装的镇定,心里又痛又悔,“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
“我们是夫妻啊。”李傲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夫妻本该同甘共苦,不是吗?我虽然心里难受,可我更不想看到你为难,不想看到丁香姑娘出事。”
她踮起脚尖,轻轻擦去肖晨眼角的湿润,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少爷,娶她吧。我会接受的,真的。”
肖晨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强撑的笑容,心里像被刀剜一样疼。他知道,李傲雪说的“接受”,背后藏着多少委屈和退让。
“对不起……”他只能说出这三个字,除此之外,再无言语。
李傲雪摇摇头,拉着他的手往回走:“别说对不起。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
回到房间,李傲雪打开妆奁,从里面拿出一支成色极好的银簪:“这是我陪嫁来的,等会儿让玉溪送去给丁香姑娘吧,也算……也算我这个做正妻的一点心意。”
肖晨看着那支银簪,又看着李傲雪故作平静的侧脸,忽然明白了——她不是真的愿意接受,只是为了他,甘愿把所有的苦涩都咽进肚子里。
他走上前,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傲雪,谢谢你。”
李傲雪靠在他怀里,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襟。
是啊,她愿意为了他委屈自己。
只是,心里那点酸涩,终究还是忍不住。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跨院里亮起了灯,那盏灯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单薄,像丁香此刻的心境。
而肖晨知道,今晚,注定是个难眠的夜。
对他,对李傲雪,对丁香,都是如此。
喜婆带着玉溪进跨院时,丁香正坐在床边发呆,眼神空茫得像蒙了层雾。
“哎哟,丁香姑娘,好日子呢,该高兴才是。”喜婆嗓门亮,手里捧着个红布包,里面是套水红色的襦裙,“快,让玉溪姑娘给你换上,保准比画上的人儿还俏。”
玉溪走上前,声音轻轻的:“丁香姑娘,我帮你梳妆吧。”
丁香没动,也没说话,像没听见似的。直到玉溪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她才猛地一颤,眼里泛起水光,却还是点了点头。
喜婆在一旁看着,嘴里不停念叨:“姑娘这模样,真是没挑的,皮肤白得像玉,眉眼又俊,肖公子有福气咯……”话里话外,却总带着点“攀高枝”的意味。
玉溪手巧,很快就帮丁香梳好了发髻,插上那支李傲雪送来的银簪。水红色的襦裙穿在她身上,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剔透,只是那双眼睛里的落寞,怎么也遮不住。
“你瞧,多好看。”喜婆拍着手笑,又从包里翻出个红盖头,“按规矩,该盖这个……”
“别。”丁香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不盖。”
喜婆愣了愣,看了眼门外,终究没再坚持——毕竟是纳妾,本就比正妻的规矩松些。
院里传来脚步声,是肖晨来了。他穿着件暗红色的锦袍,衬得脸色愈发沉郁,远远看着,竟没有半分新郎官的喜气。
喜婆忙拉着丁香迎上去,笑嘻嘻地推着两人往堂屋走:“快,拜个堂,就算礼成了。”
没有鼓乐,没有宾客,只有喜婆在一旁唱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高堂位空着,只对着主屋的方向)“夫妻对拜”,三拜下来,像演了场仓促的戏。
丁香始终垂着眼,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肖晨看着她水红色的裙角,只觉得刺眼,每拜一下,心里就像被重锤砸一下。
礼成后,喜婆端来两杯酒,递到两人手里:“喝了这合卺酒,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肖晨接过酒杯,手微微发颤。丁香也接了,指尖冰凉。两人没看彼此,仰头将酒饮尽,那酒辛辣得呛人,从喉咙一直烧到心里。
“好了好了,良辰吉时,该入洞房了。”喜婆笑得满脸褶子,推着肖晨往内屋走,又回头对丁香道,“姑娘,快跟上。”
玉溪在一旁红了眼眶,低声道:“丁香姑娘,保重。”
内屋的门被喜婆“吱呀”一声带上,还特意落了锁。
房里只剩两人,红烛在桌上跳动,将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水红色的裙角与暗红色的袍角在地面上挨着,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谁也没说话,空气里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都有些急促的呼吸。
这场被逼迫的“喜事”,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肖晨一步步走近,红烛的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他看着丁香垂着的眼睫,那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湿痕,喉咙发紧:“丁香,委屈你了。”
丁香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水光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片平静,甚至带着点自嘲的笑意:“公子不必如此说。我本就是从花船出来的人,命如草芥,能得公子收留,有个地方安身,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敢说委屈。”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暗红锦袍上,轻声道:“做妾也好,做婢也罢,对我来说,不过是换个活法。”
“我不是这个意思。”肖晨急忙打断她,语气里带着急切,“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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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觉得你身份低微,才说委屈——我是觉得,让你做妾,是委屈了你的人。”
他看着她清澈却藏着伤痕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该有自己的日子,不必看人脸色,不必仰人鼻息,更不必……做谁的附庸。是我没用,没能护你周全,才让你落到这步田地。”
丁香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花船里的日子教会她,女子的归宿要么是被人赎身做妾,要么是老了被赶出去,哪有人会说“做妾委屈了你的人”?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他眼里的真诚堵住了。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鄙夷,只有真切的愧疚和疼惜。
“公子……”她的声音又开始发颤,“其实……我真的不怪你。”
至少,他没有像王老爷那样把她当成玩物,至少,他给过她短暂的安稳,至少,他此刻说的是真心话。
肖晨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伸出手,想像从前那样拍拍她的肩,却在半空中停住,又收了回来。
现在的他们,身份变了。
红烛还在燃着,烛泪一点点往下淌,像谁无声的眼泪。
房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是这一次,沉默里没有了方才的疏离,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肖晨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试图压下心头的燥意。
“你……”他刚开口,又停住,最后只化作一句,“你累了一天,先歇息吧,我在桌边坐会儿就好。”
丁香看着他疲惫的侧脸,点了点头,轻轻褪去外裙,躺在了床的内侧,背对着他。
红烛的光落在床榻与桌边之间,像一道无形的界限。
谁也没再说话。
夜渐渐深了,烛火渐渐弱了下去。
肖晨靠在椅背上,听着身后传来的均匀呼吸声,知道她睡着了。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终于放下了紧绷的心弦。
他轻轻起身,走到床边,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她的睡颜。水红色的衣襟散在枕上,衬得她脸颊格外苍白。
“对不起。”他又在心里说了一遍。
然后,他拿起一件外袍搭在椅背上,吹灭了烛火,在桌边的地上蜷缩着躺下。
丁香迷迷糊糊醒来时,身侧空荡荡的,没有一点温度。她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到桌旁的地上,肖晨正蜷缩着睡着,身上只搭了件薄袍。
夜露重,地上定然凉得刺骨。
她悄悄起身,摸到火折子点上蜡烛,橘黄色的光晕瞬间驱散了房里的昏暗。她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公子,地上凉,去床上睡吧。”
肖晨被惊醒,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到她站在烛火旁,水红色的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更显得身形单薄。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不可以的。”
他不能碰她。无论是作为现代人的准则,还是作为“她”的灵魂本能,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亲密。
丁香的脸色暗了暗,烛光在她眼里跳动,映出一丝受伤。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莫非……你是嫌我脏,不愿意上去睡?”
从花船出来的女子,最怕的就是这两个字。那些男人嘴上说着喜欢,眼里却藏着鄙夷,她早就习惯了。可从他嘴里听到拒绝,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
“不是的!”肖晨急忙解释,从地上站起来,动作急得带倒了身下的袍角,“我没有嫌你脏,从来没有!”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又急又悔,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其实是个女子,无法对她产生男女之情;也不能说,自己信奉的是一夫一妻,不愿做出背叛傲雪的事。
“那你为何……”丁香咬着唇,没再说下去,眼里的光却一点点暗了。
肖晨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心里像被堵住了,闷得发慌。他笨拙地解释:“我只是……只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你不该这样委屈自己。”
“我不觉得委屈。”丁香忽然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执拗,“公子愿意护着我,给我一个家,我已经很满足了。地上真的凉,你若是病了,少夫人该担心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放软了些:“就当……就当是我求你,去床上睡吧。不然,我这心里也不安稳。”
肖晨看着她眼里的恳切,又看了看地上冰凉的青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却坚持道:“我睡外侧,你睡里面,中间……中间隔着些。”
丁香没反驳,默默回到床内侧躺下。
肖晨吹灭蜡烛,在床外侧躺下,刻意离她很远,几乎要贴到床沿。床不算窄,可他浑身紧绷,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碰到她。
黑暗里,两人都睁着眼,没有睡意。
过了许久,丁香忽然轻声道:“公子,你不必这样的。”
肖晨没说话。
“我知道你心里有少夫人,也知道你对我……只是怜悯。”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夜,“我不会奢求别的,只要能安安稳稳地活着就好。”
肖晨的喉结动了动,低声道:“安心睡吧,有我在,没人能再欺负你。”
这句话,他说得格外坚定。
又过了一会儿,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丁香这次是真的睡着了。肖晨却依旧醒着,听着她的呼吸,感受着身边若有若无的气息,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傲雪解释今夜的相安无事。
但至少此刻,他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映着床榻上隔着无形界限的两人,像一幅沉默的画。
天快亮时,肖晨才终于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只是他的手,始终紧紧攥着,像是在坚守着什么。
天快亮时肖晨才浅浅睡去,没等他醒透,门外就传来轻细的脚步声。两个面生的丫鬟端着铜盆和洗漱用具进来,规规矩矩地福身:“公子,丁香姑娘,该起身洗漱了。”
肖晨揉着眉心坐起身,见她们眼神总往床榻内侧瞟,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父亲这是派人来“验视”了。
丁香也察觉到不对,昨夜两人明明分睡两侧,哪来的“红色”?她手心里沁出细汗,下意识往肖晨身边靠了靠。
肖晨不动声色地用被子掩住床榻中间的缝隙,沉声道:“放下东西,你们先出去。”
丫鬟们对视一眼,没敢违逆,却故意磨蹭着收拾,眼睛在床褥上飞快扫了一圈,见被褥整齐得过分,连褶皱都少,心里已有了数,却还是低着头退了出去,只在门口留了个心眼。
等人走了,丁香才慌了神:“公子,她们……”
“没事。”肖晨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我去应付。”
他起身时,瞥见床脚的帕子,忽然有了主意,快步走到桌边,拿起胭脂盒蘸了点红,往帕子一角轻轻抹了抹,又揉皱了些,塞到床榻内侧的褥子下。
“这……”丁香愣住了。
“我爹要的不过是个‘交代’。”肖晨声音低沉,“总不能让他真的寻你麻烦。”
两人匆匆洗漱完毕,刚走出房门,那两个丫鬟就装着进来收拾,肖晨看在眼里,没戳破,只带着丁香往正屋去请安。
丫鬟们在房里翻找片刻,果然在褥子下摸到了那方带红的帕子,对视一眼,悄悄折好藏进袖中,快步往肖父的书房去回话。
“回老爷,看着是有的,帕子上……”丫鬟话没说完,肖父就抬手打断,眼里闪过一丝满意,却又板着脸:“知道了,下去吧,别声张。”
丫鬟们退下后,肖父端起茶盏,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只要圆了房,生米煮成熟饭,再多的心思也该收收了。
而另一边,肖晨带着丁香走到正屋门口,李傲雪正站在廊下等他们,看到两人并肩走来,她脸上努力挤出笑意,目光却在丁香身上那身水红色的襦裙上顿了顿,又很快移开。
“爹在里面等着呢。”她轻声道。
肖晨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知道她定是也没睡好,心里一阵愧疚,却只能低声道:“进去吧。”
进了书房,肖父瞥了他们一眼,语气缓和了些:“既已成亲,往后就安分些。丁香既然入了肖家的门,就得守肖家的规矩,好好伺候少爷和少夫人。”
丁香垂着头应了声“是”。
肖晨没说话,只觉得这“规矩”二字,压得人喘不过气。
请安的流程走得飞快,出来时,李傲雪拉着丁香的手说了几句家常,语气亲昵,却总隔着层什么。
肖晨看着两个各怀心事的女子,只觉得这满园的桂花香气,都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他知道,那方染了胭脂的帕子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可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