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子被家丁从柴房拖出来时,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上还沾着尘土,眼里满是戾气。王老爷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冷冷地看着他:“待会儿给我老实点,不许出声,更不许乱动。”
“我凭什么听你的?”王公子梗着脖子,“你把丁香放了!”
“放了她?”王老爷冷笑一声,“等你看清楚她是什么货色,再说这话也不迟。”他冲家丁使了个眼色,“带他去暗格,看好了,要是让他坏了我的事,仔细你们的皮!”
暗格就在大厅侧墙的书架后,狭小的空间只能容下一个人,刚好能透过书架的缝隙看清大厅里的动静。王公子被推进去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直到家丁用布条堵住他的嘴,他才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眼里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
他死死盯着缝隙外的大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父亲到底要做什么?
没过多久,大厅里渐渐热闹起来。读书人们三三两两地聚着,有的围着桌子看孤本,有的凑在一起讨论诗文,空气中弥漫着茶点的香气,倒真像个正经的读书会。
肖晨跟着林羽走进来时,目光先扫过那些摊开的古籍,眼里果然露出几分兴致。他走到一本《南华经》的孤本前,仔细翻看,指尖轻轻拂过泛黄的纸页,低声赞叹:“果然是好东西。”
林羽在一旁笑着说:“我就说你会感兴趣吧?”
两人正说着,王老爷满面红光地走过来,拱手道:“肖公子能来,王某真是蓬荜生辉啊!”
肖晨客气地回了礼,心里却对他这副热情的样子有些不适,只淡淡道:“王老爷客气了,是晚辈叨扰了。”
王老爷没在意他的冷淡,笑着招呼:“快请坐,上好茶!”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素衣女子抱着琴,缓步走了进来。她低着头,长发垂在肩头,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柔和的下颌,身姿纤细,像株风中的兰草。
“这是……”有人低声议论,“王老爷还请了弹琴的?”
王老爷拍了拍手,笑道:“诸位读书辛苦,我特意请了位姑娘来弹几曲,助助兴。”
女子走到厅中央,放下琴,缓缓坐下。当她抬起头,调试琴弦时,肖晨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整个人猛地僵住,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
是她。
丁香。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她瘦了些,脸色也更苍白了,眼神里没了当初在花船上的灵动,只剩下一片沉寂,像蒙了尘的玉。
肖晨的心跳瞬间乱了,手指紧紧攥着书页,指节泛白。她怎么会在王家?她不是走了吗?
而暗格里,王公子透过缝隙看到丁香的那一刻,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嘶吼,拼命挣扎着想冲出去,却被家丁死死按住。他看着她素净的装扮,看着她被迫坐在那里弹琴,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将布条烧穿。
父亲果然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自己看着她被当作玩物,被这些人打量、评头论足!
王公子死死咬着牙,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不是为自己,是为那个被迫低头的女子。
厅中央,丁香的指尖落在琴弦上,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人群,当看到肖晨那张震惊的脸时,瞳孔猛地一缩,指尖的力道重了些,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
她慌忙低下头,重新拨动琴弦,琴声渐渐流畅起来,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哀婉,像秋夜里的风声,听得人心头发涩。
肖晨站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弹奏时微微颤抖的肩膀,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不是走了,是被王老爷……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有震惊,有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
林羽在一旁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听着琴声赞叹:“弹得真好,就是调子太悲了些。”
肖晨没说话,视线紧紧锁在丁香身上,再也移不开。
暗格里的王公子,透过缝隙看着这一切。他看着丁香被迫弹琴,看着肖晨震惊的神情,看着父亲那副得意的嘴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想喊,想告诉所有人这女人是被强迫的,想冲出去带她走。
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布条勒得他嘴角生疼,眼泪混合着屈辱和愤怒,从眼角滑落。
大厅里,琴声还在继续,哀婉缠绵,像一曲无声的控诉。
而这场看似风雅的读书会,早已变成了一场精心布置的酷刑。
对丁香是,对王公子是,对肖晨……亦是。
王老爷看着厅里肖晨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身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去,让他们‘偶遇’一下,说几句话。”又转头对押着王公子的家丁道,“把他带到回廊那边,让他好好听听,这女人是不是真值得他拼死护着。”
管家会意,悄悄走到丁香身边,低声说了句“王老爷让你去偏厅歇歇”,又对肖晨那边努了努嘴。肖晨正心神不宁,见状便借故离了席,往偏厅走去。
刚到偏厅门口,丁香也被“引”了过来,两人在廊下撞了个正着。
“你……”肖晨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只问出一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不是他……买了你?”
丁香的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她慌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公子,你不要说了。”
“怎么能不说?”肖晨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急切,“他是不是强迫你了?你告诉我,我……”
“没用的。”丁香猛地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却异常坚定,“你我都无法改变。他是王老爷,权势滔天,我不过是他买回来的物件,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我可以去求情!”肖晨脱口而出,“我去跟他说,让他放了你!”
丁香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忽然笑了,笑得带着几分苦涩:“求情?公子觉得,他会听你的吗?你可知,我若是走了,你会被他记恨,肖家说不定都会被连累。我已经够苦了,不想再拉着别人一起下水。”
“我不怕连累!”肖晨的声音有些发颤,“当初在花船……”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丁香打断他,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公子有少夫人相伴,日子过得安稳,何必再来蹚这浑水?就当……就当从来没见过我吧。”
她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对着他福了福身:“公子保重,我先回去了。”
转身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肖晨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伸出手想拉住她,却又僵在半空。
他说得轻巧,可他真的能对抗王老爷吗?真的能不顾肖家的安危吗?
丁香说得对,他什么也做不了。
廊下的风带着凉意,吹得他心头发冷。
而不远处的回廊拐角,王老爷让人把王公子带在那里,特意没堵他的嘴。
王公子听着两人的对话,尤其是听到丁香那句“不想连累你”时,浑身都在发抖。
她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替别人着想!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王老爷,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你说的‘不值得护着’的女人!她比你,比这府里所有的人都干净!”
王老爷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怎么?这就心疼了?你听听她的话,她自己都认了是我买回来的物件,你还护着她做什么?”
“她是被逼的!”王公子怒吼,“你这个老东西,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尊严!”
“尊严?”王老爷嗤笑一声,“在我这里,银子就是尊严!她要是真有骨气,当初就不该被我买回来!”
“你!”王公子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丁香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肖晨那副无力的样子,忽然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父亲就是要让他看清,没人能救她,没人能对抗王家的权势,连肖晨这样的世家公子都不行。
他想护着她,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比被关在柴房里更让他绝望。
王公子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廊柱上,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或许,丁香说得对。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他和她,都逃不掉。
肖晨在廊下站了许久,心头那股不甘像野草般疯长。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可一想到丁香那双绝望的眼睛,就无论如何也迈不开离开的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正厅走,打定主意要找王老爷谈谈。
王老爷正陪着几位读书人谈笑风生,见肖晨过来,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故意提高了声音:“肖公子怎么过来了?是不是那孤本还没看够?”
肖晨没心思应酬,直接开门见山:“王老爷,晚辈有一事相求。”
“哦?肖公子请讲。”王老爷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等着他的下文。
周围的人也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他们。
肖晨迎着众人的目光,硬着头皮道:“请您放了丁香姑娘。”
话音刚落,厅里一片寂静。
王老爷放下茶杯,脸上的笑淡了下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肖公子说什么?放了谁?”
“丁香姑娘。”肖晨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定,“她本就不属于这里,您强行将她留下,未免有失妥当。”
“有失妥当?”王老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肖公子怕是忘了,这女人是我花银子买回来的,是我的人,我想留就留,想放就放,轮得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买卖人口本就不合规矩!”肖晨据理力争,“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物件!”
“在我眼里,她就是物件。”王老爷的脸色沉了下来,带着几分威胁,“肖公子年纪轻轻,还是管好自己的事为好,别为了不相干的人,惹得大家不快。”
肖晨还想再说,却被王老爷打断:“再说了,肖公子这么关心她,莫非是对她有意思?”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暧昧,“不瞒你说,这女人性子烈得很,到现在都不让我碰,还是个清白身子呢。”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肖晨脸上,也扇在厅里所有人的心上。几个年长的读书人皱起眉,显然对这种露骨的话很不齿。
肖晨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气又怒,指着王老爷:“你……你简直无耻!”
“无耻?”王老爷冷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肖公子要是真喜欢,也不是不能商量,只要你开口求我,说不定我高兴了,还能割爱……”
“你住口!”肖晨再也忍不住,转身就往外走。他算是看明白了,跟这种人根本没道理可讲,多说一句都是侮辱。
王老爷看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目的达到了。
既羞辱了肖晨,又让他彻底断了念想,还能让暗格里的儿子看看——这就是他寄予希望的“帮手”,不过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而回廊拐角,王公子听着父亲那些无耻的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了出来都没察觉。
他看着肖晨愤然离去的背影,又想起丁香刚才含泪的眼神,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原来,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所谓的道理、尊严,都如此可笑。
他和她,终究是逃不掉了。
王公子缓缓闭上眼睛,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大厅里的笑声、议论声,像无数根针,扎得他心口生疼。
这场精心策划的读书会,最终以一场难堪的闹剧收场。
肖晨几乎是踉跄着冲出王家大门,胸口像是堵着一团火,烧得他喘不过气。王老爷那副嘴脸、那些污秽的话,还有丁香转身时含泪的眼,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搅得他心乱如麻。
“肖兄,怎么了这是?”林羽追出来,见他脸色铁青,连忙问道,“里面出什么事了?”
肖晨猛地停下脚步,攥紧拳头,指节泛白:“那不是什么读书会,是个陷阱!王老爷就是个无耻之徒!”
林羽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对你做什么了?”
肖晨张了张嘴,却把那些话咽了回去。说出来,既是对丁香的亵渎,也是对自己的羞辱。他摇摇头,声音沙哑:“没什么,我们走。”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一片死寂。肖晨靠在车壁上,闭着眼,脑海里反复出现丁香抱着琴的样子。她素衣单薄,像株风雨里的兰草,明明在发抖,却还要挺直脊背。
他想起自己刚才的无能——除了愤怒地离开,什么也做不了。他承诺要为她求情,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对不起……”他对着空气,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而王家大宅里,闹剧散场后,王老爷看着满地狼藉,心情却异常舒畅。他瞥了眼廊下失魂落魄的儿子,冷哼一声:“现在看清了?谁也救不了她,你也一样。”
王公子没说话,只是死死咬着牙,转身往柴房走。他的背影比来时更佝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执拗。
王老爷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被不屑取代:“还犟?我看你能犟到几时。”
管家凑上来:“老爷,那丁香姑娘……”
“看好她,”王老爷沉声道,“别让她寻死觅活,也别让她再跟这逆子有任何牵扯。”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阴狠,“等过些日子,找个机会,把她送到庄子上去,眼不见为净。”
管家心里一凛,知道“送到庄子上”是什么意思——那地方偏僻荒凉,多半是有去无回。他连忙应道:“是,小的明白。”
几日后,丁香正在别院的窗前描兰草,忽然进来两个粗使婆子,不由分说就架起她往外走。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丁香挣扎着,手里的画笔掉在地上,墨汁溅了一地。
“姑娘别挣扎了,”一个婆子面无表情地说,“老爷吩咐了,送您去庄子上静养。”
丁香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这一去,怕是再无翻身之日。她挣扎着回头,望着王府的方向,眼里满是绝望。
王公子被关在柴房里,直到三日后才被放出来。他第一时间就往别院跑,却只看到空荡荡的院子,桌上还放着那幅没画完的兰草图,墨汁早已干涸。
“人呢?丁香呢?”他抓住一个洒扫的丫鬟,厉声问道。
丫鬟被他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丁……丁香姑娘被送去庄子上了,三日前就走了……”
王公子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廊柱上。
庄子上。
他知道那个地方,荒无人烟,只有几个看管的家丁,多少不听话的下人被送过去,再也没回来过。
“父亲……”他低声念着,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终究还是没能护住她。
这场以爱为名的挣扎,最终还是败给了权势和命运。
王公子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那支沾着干涸墨汁的画笔,紧紧攥在手心。
笔杆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他不知道丁香在庄子上会遭遇什么,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他只知道,自己的人生里,从此少了一株风中的兰草,多了一道永远淌血的伤疤。
而肖晨,自那日后,再也没踏出过肖府半步。他把自己埋在书本里,可每当夜深人静,总能听见那哀婉的琴声,看见那双含泪的眼。
他终究是欠了她的。
欠她一句道歉,欠她一个没能兑现的承诺。
江南的烟雨,终究没能等来那两个向往自由的人。
王家的高墙依旧矗立,只是从此,偏院和柴房里,都只剩下无尽的空寂。
有些错过,就是一生。
有些遗憾,注定无解。
王老爷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家丁把王公子推进来时,他刚从柴房出来,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些胡茬,整个人透着股颓败的倔强。
“坐。”王老爷抬了抬下巴,语气听不出喜怒。
王公子没动,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像头不肯低头的困兽。
王老爷也不逼他,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我问你,那日在回廊,你都听见了?”
王公子攥紧拳头,没应声。
“我要是真放了丁香,”王老爷呷了口茶,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几分嘲弄,“你觉得她会爱上你?别忘了,肖晨在她心里是有位置的,你拼死拼活救她出去,她未必会领你的情。”
这话像针,扎得王公子心口发疼。他确实想过,若真逃到江南,她会不会……可父亲的话,戳破了那点自欺欺人的念想。
“只要她在府里,”王老爷继续说,声音里带着诱惑,“你起码还能看见她,知道她平安。若是她真跟了别人——不管是肖晨,还是哪个不知名的小子,你甘心?”
王公子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愤怒:“你把她当什么了?物件吗?可以让来让去?”
“不然呢?”王老爷放下茶杯,冷笑一声,“她本就是我花银子买来的,我想给谁就给谁。你要是识相,别再跟我作对,安安分分做你的王家少爷,”他顿了顿,说出那句最腌臜的话,“等我玩腻了她,再送给你。到时候,她身子是你的,人也跑不了,不比现在这样看得见摸不着强?”
“你无耻!”王公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冲上前,却被家丁死死按住。他红着眼嘶吼,“她不是玩物!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王老爷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反而笑了,“你好好想想我的话。是看着她留在府里,将来还有机会留在你身边;还是逼我动真格,把她送去庄子上,让你这辈子都见不着。”
他站起身,走到王公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脸:“别傻了,儿子。这世道就是这样,有权有银子,才能握住想握的东西。你跟我犟,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说完,他挥挥手,让家丁把人拖出去。
王公子被拖出书房时,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父亲的话像毒蛇,钻进他心里,缠得他喘不过气。
甘心吗?
他不甘心丁香留在这泥沼里,更不甘心她跟别人走。
可父亲那句“等我玩腻了再送给你”,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回到自己院里,把自己关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开门时,眼底的红血丝褪了,却多了层死寂。他走到偏院——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呜咽声。
他知道父亲的话是毒药,却偏偏有几分道理。
至少,能让她活着。
至少,还能有个念想。
王公子慢慢蹲下身,捡起地上那支丁香遗落的画笔,指尖触到干涸的墨汁,凉得刺骨。
他终究还是低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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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为懦弱,是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除了用这种屈辱的方式,留住她最后一点生机。
他对着空院,低声说了句什么,风一吹就散了,连他自己都没听清。
或许是“我等”,或许是“对不起”。
又或许,只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在这场权势与尊严的较量里,他终究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连带着那份刚冒头的、小心翼翼的喜欢,都染上了洗不清的污秽。
王公子蹲在空院里,指尖摩挲着那支冰冷的画笔,管家的声音像带着钩子,一句句钻进耳朵里。
“少爷,老爷的话糙理不糙。”管家站在他身后,声音放得平缓,“这世道就是这样,拳头硬、家底厚,才能护得住人。丁香姑娘留在府里,就算一时受委屈,起码衣食无忧,没人敢真伤她——毕竟,老爷还没厌弃她,您也还惦记着。”
他顿了顿,走近一步:“可要是真放她走了呢?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肖公子那边……您也看见了,连王老爷的面子都不敢硬顶,真能护她周全?万一她走投无路,被哪个有权有势的看上,或是落到比王府更糟的地方,您能安心?”
王公子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您喜欢她,难道不想拥有她?”管家的声音带着点循循善诱,“老爷说了,等他腻了就给您。到时候,您把她护在自己院里,谁也不敢再欺负她,她想弹琴就弹琴,想画画就画画,不比让她在外头颠沛流离强?”
“至于肖公子……”管家嗤笑一声,“他不过是一时新鲜,真让他为了个‘不清不楚’的女子跟王家翻脸?不可能。您要是把她放出去,指不定哪天就听说,她被肖家拒之门外,或是……真跟了哪个不知名的野小子,到时候,您哭都来不及。”
最后一句话,像重锤敲在王公子心上。
他想起丁香对肖晨的在意,想起她提起“朋友”时眼里的光,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了上来。
舍得吗?
舍得她跟别人在一起吗?
答案是,不舍得。
那点刚被压下去的占有欲,被管家的话勾了起来,像藤蔓一样缠上心脏。
“没了王家的富贵,您以为逃出去就安稳了?”管家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道,“外面的人眼馋王家的银子,更恨老爷的权势,真逮着您和她,还不往死里欺负?到时候,您连自己都护不住,怎么护她?”
王公子慢慢站起身,背对着管家,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知道了。”
管家松了口气,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少爷想通就好,这才是明智之举。”
王公子没回头,一步步走出空院。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暖不了他半分。
他知道管家说的是“道理”,是这世道最现实的生存法则。
可心里那点关于“自由”“尊严”的火苗,像是被泼了盆冷水,明明灭灭,最终还是弱了下去。
他回到自己院里,让下人备了笔墨,写下四个字:“安分守己”。
贴在书桌前,像一道符咒,也像一道枷锁。
从此,他不再提放丁香,不再闯柴房,每日按时读书、练字,对父亲言听计从,活成了王家少爷该有的样子。
只是没人知道,夜深人静时,他会对着那幅母亲留下的兰草图,一看就是半夜。
图上的兰草生在石缝里,倔强地朝着阳光。
像极了那个叫丁香的女子。
也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而城郊的别院,丁香望着窗外的月亮,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王公子很久没来了。
是放弃了吗?
也好。
她轻轻抚摸着藏在怀里的银哨,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做他的王家少爷,她做她的笼中鸟。
谁也别再连累谁。
只是那江南的梦,偶尔还是会闯进夜里。
梦里有自由的风,有摇摇晃晃的船,还有……那个愿意带她逃的少年。
醒来时,只有满枕的泪。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王公子果然如他承诺的那般“安分守己”,每日埋首书堆,对府里的事不闻不问,连父亲偶尔提及丁香,他也只是垂眸饮酒,半句不多言。王老爷见他这般,渐渐放下心来,只当他是彻底断了念想。
而丁香被送去的庄子,比想象中更荒凉。四面是高高的土墙,墙外是望不到头的农田,只有两个老妈子轮流看守,连只飞鸟都难得落下。她每日坐在窗边,看着日头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手里的针线绣了拆、拆了绣,最终也只是绣出一片模糊的兰草。
王公子偶尔会托管家给庄子送些东西——几匹素布,一盒颜料,甚至还有一本新出的诗集。东西送到丁香手里,她从不问是谁给的,只是默默收下,叠好、放妥,像收藏着一点微弱的光。
这天,管家又来送东西,是一小罐桂花糕,还是当初王公子常买的那家老字号。
“少爷说,姑娘或许爱吃。”管家站在院门口,隔着老远递过罐子,语气客气却疏离。
丁香接过罐子,指尖触到微凉的瓷面,轻声道:“替我谢他。”
管家没应声,转身就走。他看得明白,这两人之间,像是隔了层看不见的纱,明明在意,却又不肯靠近。
罐子放在桌上,桂花的甜香漫出来,勾得人心里发慌。丁香捏着盖子,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打开。
她怕一尝这甜味,就会想起那个在偏院陪她说话的少年,想起那辆疾驰在夜色里的马车,想起那些关于江南的、不切实际的梦。
而王府里,王公子正对着棋盘发愣。父亲坐在对面,落下一子:“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王公子收回目光,随意落下一子,“只是觉得这棋路,有些眼熟。”
“哦?”王老爷挑眉,“这是我新学的路数,你自然没见过。”他看着儿子,忽然道,“过几日是你母亲的忌日,去庄子上看看吧,那边有块地,是你母亲生前喜欢的。”
王公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父亲,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王老爷避开他的目光,端起茶杯:“顺便……看看那女人,要是安分,就让她回来吧,总在庄子上也不是事。”
王公子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依旧平静:“好。”
他知道,父亲这是松口了。或许是看他安分了太久,或许是……终究念及一点旧情。
几日后,王公子带着祭品去了庄子。祭拜完母亲,他站在坟前,沉默了许久。
“娘,我好像……变成了你最不喜欢的样子。”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嘲,“可我没别的办法。”
风吹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母亲的叹息。
离开坟地,他往丁香住的小院走去。远远就看见她坐在廊下,手里拿着针线,阳光落在她发间,安静得像幅画。
听到脚步声,丁香抬起头,看到是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站起身福了福身:“公子。”
“嗯。”王公子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手里的绣品——一片模糊的兰草,“在绣花?”
“闲着无事,随便绣绣。”她低下头,把绣品往身后藏了藏。
两人站在廊下,一时无话。风吹过,带着麦田的气息,竟比在王府时多了几分自在。
“父亲让我带你回去。”王公子忽然说。
丁香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回去?回王府?”
“嗯。”王公子点头,“回偏院,还是以前的地方。”
丁香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王公子愣住了:“为什么?”
“回去做什么?”丁香笑了笑,眼里带着几分疲惫,“继续被当作物件,被你们父子讨论‘谁先谁后’?公子,我累了。”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坚定:“在这里,虽然偏,却清净。至少,没人会逼我弹琴,没人会算计我,我只想守着这一方小院,安安静静地过。”
王公子看着她眼底的疲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以为带她回去是救赎,却忘了,王府于她而言,从来都是牢笼。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你想留在这里,就留下吧。我会跟父亲说,让他们别来打扰你。”
丁香看着他,忽然笑了,眼里带着点释然:“谢谢。”
这声“谢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真诚。
王公子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小院。
走出庄子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小院在麦田里,像个孤独的标点。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守着王家的枷锁,她守着庄子的清净。
不必再纠缠,不必再挣扎。
只是偶尔,王公子会想起那个月色皎洁的夜晚,马车在土路上疾驰,她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
他终究没能带她去江南。
而庄子里,丁香把那罐桂花糕打开,尝了一口,甜得发腻,却让她想起了偏院的阳光,想起了少年微红的脸颊。
她慢慢嚼着,眼泪掉了下来,砸在绣品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兰草的轮廓,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像极了她自己。
生在泥沼,却总想朝着阳光。
哪怕,只是在这荒凉的庄子里,独自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