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场风波,今天算是提前下班了。
大俄人去了招待所,就只需要孙喜民在那翻译了。
这家伙本身就是大学生,在四九城除了学校没有别的住处,所以这段时间他都是住在招待所的。
这时候,蔡明远突然惊叫道:“厂长,这个大俄人把轴承搞弯掉了。”
沈南进也顺势看过去,原来是刚才从米哈伊尔手里掉下来的那根小轴承,被压成了一个角度。
这死胖子!
他心里暗暗咒骂。
“这...”杨卫国有些慌张了。
身边连李怀德这个负责后勤的都围了过来。
“还有备用的吗?”杨卫国问道。
“厂长,这都是新车床,哪里会有备用件?只能等部里面重新从大俄国采购过来。”蔡明远拉着一张苦脸,就差直接哭出来了。
对于国家和工厂来说,这一折腾就是浪费一两个月的时间,损失不可估量。
万一等配件来了,专家却去别的工厂了,那更加麻烦。
“不是?这个轴承很难吗?”陪着米哈伊尔混了快四个多月了,加上自己本身就是冶金机械类的宗师水平,现在沈南进一看就觉得这也不是很难的事。
而且这种特种钢国内虽然不生产,却也进口了不少的。
“小沈,这个需要很高的精度才行,而且刚才拆下来的,万一装上去出问题就严重了。”蔡明远看他不知道情况,连忙解释道。
沈南进有些明白了。
无非就是这个机器谁都不熟悉,也不敢保证加工的精度。
万一因为这个轴承的问题,又安装的不对,到时候再出问题就是大问题了。
他本来不想招惹这个事,不过想想来回要一两个月,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
厂里每个人都是激情澎湃地狠抓生产,如果因为这个影响进度,沈南进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何况最多就从此成为了工人,他没有什么抵触的情绪。
“我来吧,所有拆下来的步骤我都记得,装上去没有问题的。”他接过了轴承。
“小沈,你不要开玩笑,这个可是新的设备,是目前比较先进的车床,出了问题要负责任的。”杨卫国提醒道。
虽然不能及时投产也是重大生产事故,但是他还是不想把这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拖下水。
毕竟这件事和翻译没有一点关系。
“不是,厂长,这个真的不难,我能够搞出来的。”沈南进看着杨卫国哭笑不得。
他知道杨卫国是一片好心,可是自己也没有开玩笑啊。
刘伟国心里却是一动。
他是所有人中间最清楚沈南进的事情的。
不光是他过目不忘的能力,也知道他在大学里面学习。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学的是什么专业,跟的老师是谁,但是大概也明白应该是和冶金类有关系的。
也许,这家伙真的可以搞出来装上去呢!
“杨厂长,我觉得可以让沈南进试一试,反正这里这么多师傅,做出来的东西尺寸对不对是立刻可以知道的。”刘伟国建议道,“而且就算不能全部记住拆下来的顺序位置,这么多人,看着总有一些印象的,有疑问可以立刻指出来的。”
他这样一说,杨卫国也有些犹豫了。
身边,李怀德、林若怡,和保卫科的几个干部都陷入了沉默。
这种决定,谁也不敢代替杨卫国去做。
良久,杨卫国把拳头紧紧地握了握,看向沈南进:“小沈,那你试试看,我也在这里看着。”
“好,厂长你和技术科的同志都帮我把把关。”沈南进也不敢把话说满。
他立刻从旁边的工作台上拿了一把卡尺,一边测量一边把数据全部记录在纸上。
20分钟后,他放下了卡尺和轴承,道:“蔡科长,我需要准备特种钢材,麻烦你派人申请一下,另外你们也可以测量一下,我们多比较了决定。”
他这样的态度倒是让蔡明远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人家毕竟是帮自己的忙的,否则这件事和一个翻译有什么关系。
他飞快地填写了一张申请表,让杨卫国签了字,派人去仓库调取特种钢。
一边也亲自拿起了卡尺,开始核对沈南进测量的尺寸。
很快,技术科的人把一块尺寸接近的特种钢拿了回来。
沈南进也不急,默默等了半个小时,直到蔡明远放下了卡尺,对着他点点头。
那就是说尺寸没有问题了。
沈南进暗暗庆幸。
那弯掉的部分是两边对称的,要是只有一边的话,还真的不好测量已经变形的部分尺寸。
迅速把特种钢坯固定在旁边的一台车床上,沈南进启动了机器。
一看他动手,杨卫国和蔡明远都是大吃一惊。
这家伙,一点都没有犹豫,车刀进的又稳又准。
一瞬间,杨卫国都有点怀疑人生了,这小子,到底是医生还是车工?
就看沈南进几下就把大概的形状给定型了,然后量了一下尺寸。
再次进刀的时候,已经谨慎了很多。
边测量边调整,几分钟以后,大概的轴承形状已经肉眼可见的很接近了。
杨卫国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这小子不是吹牛,真的有两把刷子。
再看身边的人,都是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林若怡偷眼看了一下罗沐兰,发现这小姑娘紧张的脸都涨红了,两只小手紧紧握拳,指节都发白了。
这件事,到这里和保卫科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可是从科长到罗沐兰在内的两个副科长,都像脚底生根一样地钉在了那里。
如果这一次安装车床的事情出现问题,那关系到整个工厂的命运,他们也有些着急了。
就看沈南进把已经成型的轴承从车床上卸下来,放到了工作台的台钳上。
划线、钻削、扩孔、攻螺纹、研磨,一套流程,两手又稳又快。
杨卫国忍不住小声问刘伟国:“刘组长,这小沈干医生之前是钳工?”
看这小家伙的手艺,轧钢厂不一定找得到对手。
“嘘...”刘伟国竖起一根食指在嘴前,没有回答。
他也很想知道,这货是从哪里出来的。
如果说过目不忘还可以解释,那这手艺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沈南进已经把轴承加工好了,用卡尺再三测量了一下各项数据。
“蔡科长,你也来看一下。”他把轴承和卡尺都递给了蔡明远。
蔡明远也不客气,接过来认真地开始了核对。
这种事情,你加一百个小心都是应该的。
好半天,沈南进都怀疑这个蔡明远有什么强迫症了,他才放下了卡尺,对着杨卫国几个人微微点头。
“小沈,装上去试试看。”杨卫国狠狠一挥拳道。
成败在此一举,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就不犹豫了。
刘伟国反而淡定的多。
他担心的是前面的步骤出问题,至于安装上去,以沈南进过目不忘的能力,基本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果然,就看沈南进从这根轴承开始,一点点把配件往设备上安装。
他全程稳定地匀速工作,没有特别快,却显得特别的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这样的过程,莫名给人传递出一股信心,让杨卫国也渐渐有些放松了下来。
沈南进终于拧上了最后一颗螺丝,没有把机器外面的罩子装上,回头淡淡道:“厂长,我要试机了。”
“试!”杨卫国从来没有这样艰难地说出一句话,自己都是浑身一震。
要是真的成功了,那就是坏事变好事了。
毕竟出问题的是大俄专家,而轧钢厂的人挽救了设备。
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
想到这里,杨卫国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轰...”车床突然发出一声轰鸣,然后就变成了“唧唧唧”的卡盘转动摩擦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不眨地看着车床在轻轻的颤抖中运行着。
“成了!成了!”蔡明远突然用尽了全力喊了出来。
“成了!真的成了!”更多人开始高喊,互相拥抱在了一起。
一时间,三车间里面全是沸腾的人影。
林若怡和罗沐兰也抱在了一起,疯狂地跳着,喊着。
沈南进一抬头,就看见杨卫国、李怀德和刘伟国。
三个中年男人,紧紧地把手攥在了一起,脸上、胡子上挂着乱七八糟的泪水。
沈南进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眼眶也有点发酸和发热。
也许自己来了七年了,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融入到他们中间去。
就在几分钟前,他们可能每个人都带着一点私心杂念。
有一天杨卫国和李怀德会斗的死去活来,可此刻,他们也会因为为国家节约了两个月的时间而紧紧拥抱。
眼前的这一切,让自己出手之前的瞻前顾后反复衡量显得有些卑劣的不敢见人了。
“老师,你真的太厉害了。”林若怡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沈南进,差点把他推倒在了车床上。
“林若怡你这个疯女人!”罗沐兰连忙学着沈南进启动机器的样子把开关关上,含笑带泪地打了林若怡的后背一下。
“小沈,你也太厉害了。”刘伟国也冲了过来,狠狠把沈南进和林若怡的两个肩膀都搂在了一起。
这一刻,没有人记得性别,只知道今天自己打了一个大胜仗。
沈南进,是三车间,是轧钢厂最大的功臣。
那天,好多人唱着“团结就是力量”的歌,唱了好久好久,声音都唱的嘶哑了。
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也许明天醒来,还要担心自己的情绪值不够。
可是今天的沈南进真的很享受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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