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钧的运气不错,沈南进说第二天没事就去。
结果到了第二天,真的没有被安排去哪个厂给大俄专家看病。
所以,一早林钧开车去他家门口接上了沈南进。
不过他发现林钧居然拒绝了吴羞月上车。
都快一年了,沈南进自己都觉得已经习惯吴羞月跟在后面了,这一回倒是反而有些不适应了,奇怪地问道:“林钧,不需要吴羞月过去吗?”
“咱们又不是去见老毛子,要吴羞月过去干嘛?”林钧满不在意地耸耸肩。
这个解释倒也合理,不过那还不走干嘛?
似乎是看出来了沈南进的意思,林钧回头解释道:“等一下我小妹。”
沈南进嘴唇一动,却也没有说什么。
虽然林若怡现在学的是推拿和正骨,和一般的治病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相对而言,毕竟也是学医的,就算是搭个手也比吴羞月合适。
何况林家介绍的病人,说不准还和林若怡认识呢。
没一会,林若怡就背着药箱跳上了车。
林钧也没有和两个人多说什么,开着车就直接出发了。
吉普车向着四九城西北方向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沿着山路盘旋而上。
玉泉山?
沈南进顿时一怔。
他听林钧说什么老领导,以为是新一代的军中将领,现在看起来,能够住在这里的,应该还是林坪山这一辈的高级干部。
蜿蜒而上的山路上,阳光透过头顶纠缠在一起的大树枝丫,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钧很熟悉地把车开到了一座大院的门口。
哨兵出来,问三个人要了证件,再三核对着照片和真人。
“十八号赵克坚赵老那里,我们是来给他看病的。”林钧把军官证放进了上衣口袋,解释道。
哨兵很快回到了岗亭,操起了电话核实。
三分钟后,道闸的杆子抬起,哨兵敬礼放行。
林钧继续向里开了几分钟,终于驶入一处幽静的院落,一座三层小楼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
还没有进门,就听见楼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声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沈南进眉头顿时微微一皱。
他现在根本不用看到人,听声音就知道这不是简单的生病了。
似乎这是旧伤,而且拖了很久了。
看起来,这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啊。
林钧轻轻敲门,没有多久一个穿着薄棉衣的中年女人打开了门。
“钱姨,我爸让我把医生接过来了。”林钧微微一点头,低声道。
钱姨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似乎是有些惊讶沈南进的年龄,目光多停留了一秒,马上看到了林若怡。
她连回答林钧的话都顾不上了,立刻绽放出了一脸的笑容:“若怡也来了,快进来,外面可冷了。”
说完,自顾自拉着林若怡就进门了。
马上,就听见里面几个声音都在和林若怡问好。
林钧回头给了沈南进一个苦笑,连忙跟着进去。
沈南进也无语了,这看起来不但是林坪山这样,他周围的人都是把林若怡捧在手心里,却把三个哥哥直接忽略了。
难怪这三个哥哥看到妹妹就和老鼠看到猫一样。
他跟着进门,客厅里陈设简朴,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老照片,记录着主人戎马倥偬的岁月。
正中间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虽然有些瘦骨嶙峋,却虎目带威,目光中透露着一股凌冽的气息。
不过他脸色灰暗,呼吸急促,明显是有病在身了。
沙发上坐着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正翻看一叠检查报告。
“赵叔,潘主任,这是我爸让我请来的沈医生。”林钧微微躬身,对着老人说道。
沈南进估计这就是赵克坚赵老了。
不过没有等他上前打招呼,那个穿着白大褂的潘主任抬了抬金丝眼镜,惊讶道:“你是沈医生?这么年轻?哪个学校的?”
“潘主任,我是在锦城拜的当地名医为师的,现在的本科学历是清北大学冶金机械专业的。”沈南进回答道。
他心里清楚,潘主任应该是传说中的保健局的医生了。
不过他问起这个,真的有些尴尬。
果然,潘主任一下子愣住了。
“冶金机械”是什么鬼?
你这种介绍还不如不不介绍呢。
“哈哈哈哈...”赵克坚顿时被潘主任的表情逗笑了,“这小娃娃有点意思啊。”
“这个...”潘主任也是脸上一红。
不过他倒不是觉得自己脸红,而是林坪山好像有些没溜了。
介绍一个这么年轻的一声不说,居然还不是医科专业毕业的。
玩呢?
“沈医生,赵老...”潘主任有些后悔了。
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被林坪山一个电话给忽悠了,答应了这么一个小屁孩来给赵老看病了。
“潘主任,能否先让我给病人诊个脉?”沈南进一摆手。
有些东西自己真的讲不清楚,还是用事实说话吧。
“来,小娃娃给我看看。哈哈哈...咳咳...”赵克坚倒是很开心,还伸出了胳膊。
对于他这种疗养状态的老干部来说,保健局的医生就是头上的紧箍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
难得看到潘主任吃瘪,让他心情大好。
不过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老人痛苦地弯下腰,捂着嘴的指缝间渗出暗红色的血丝。
沈南进快步上前,不等潘主任同意便握住老人的手腕。
三指搭在寸关尺上,他眉头渐渐皱起:脉象沉细而涩,右寸尤甚,这是典型的肺部经络受损、气血瘀滞之象。
“赵老,你是右胸受过枪伤?”沈南进问道。
赵克坚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眼皮,那双曾经令敌人胆寒的眼睛如今布满血丝,却依然锐利如刀:“厉害!你这个娃娃医生年纪不大,医术却是不差嘞。”
他微眯双眼,似乎是有些怀念过去:“长征过湘江时,这里被狗日的子弹咬了一口。”
他原本不相信沈南进,让他看病只是想看潘主任的无奈样子。
不过现在看起来,这小医生还有几把刷子的。
就连还在拉着林若怡的手嘘寒问暖的钱姨也好奇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我要看一下伤口。”沈南进轻轻掀开老人的衣领,右胸下方果然有一处狰狞的疤痕,周围皮肤呈现不健康的青紫色,“当时子弹擦过肺叶,当时应该大量失血吧。”
“哈哈哈...”赵克坚得意地大笑,“对头,打仗嘛,受伤流血家常便饭。”
“赵老,你为革命流血拼命,确实有自豪的资本。不过后面你不听医嘱,没有好好治疗,可不值得拿出来吹牛。对于我这样的医生来说,你不是一个好病人。”沈南进突然画风一转,淡淡道。
赵克坚后面的话顿时被噎住了,面色尴尬地看着沈南进。
他刚开始还觉得这个小医生挺有趣的,敢和潘主任硬顶。
没有想到转头就连自己都批评上了,这是和潘主任一个娘养的啊。
“噗呲...”旁边的林若怡忍不住笑了,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赵克坚。
连一旁的钱姨都有些含蓄地把嘴角勾起了。
“咳咳咳...”赵克坚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战术咳嗽了几声,讪讪道,“打仗嘛,哪里顾得上这点小伤。”
“赵老,恐怕不是小伤的事,就算建国以后,你也没有好好疗养。”沈南进摇摇头。
赵克坚不愧是老将军,他的情绪已经平缓了下来,倒是微微一笑,没有在意。
反而旁边的潘主任有些愕然了。
他没有想到沈南进只是把了一下脉,就知道了这么多。
“还有啊,赵老你这是心病啊。”沈南进看着赵克坚的眼睛道。
“沈医生,心病是什么意思?”旁边的钱姨顾不上林若怡了,走近来问道。
“赵老这几年应该都没有出门过吧?脉象显示,你除了除肺疾外,还有肝郁气滞之象。想必心中有事郁结,这对康复极为不利。”沈南进意味深长地说道,“伤病可治,却不能解心结。”
屋子里顿时一静,只有沈南进一个人的声音还在慢慢陈述,“现在天下太平,国家蒸蒸日上,赵老为什么不出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回老家见见亲人呢?”
“小沈,这个你也看得出来?”钱姨的称呼更加亲切了几分。
“回家?”赵克坚的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当年家乡三百子弟随我参加革命,现在就剩下四个了。一个南临战役,死伤了一百四十八个兄弟,我...”
“赵老,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你的三百兄弟,为了革命抛头颅洒热血,何尝不是他们心甘情愿的选择?我的父母也全部牺牲在了东北,照你这么说我还要埋怨组织不成?”沈南进淡淡道,“你应该去帮那帮兄弟们看看,正是因为他们的牺牲,现在家乡也许有三千、三万个子弟可以长大、上学、工作,在各个岗位上安居乐业。也应该代他们看看现在的祖国山河,不枉他们的牺牲和付出。”
赵克坚浑身一震,惊讶地看着沈南进。
半晌,他才长呼一口气道:“小沈,也许你说的有道理,我是应该带着他们去看看。”
“所以说,多走走,多看看。你只有活得越久,才能帮兄弟们看到国家更多日新月异的变化,以慰他们在天之灵。”沈南进点点头。
这一回,赵克坚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若怡,你爸说这是你的老师?”钱姨退回去小声问着林若怡,悄悄地竖起了大拇指。
林若怡点点头,笑着看向沈南进,眼眸中满是星光璀璨。
这边沈南进已经坐了下来,挥笔疾书写了一张药方:“我等下给你先针灸一番,然后按照这药方按时吃药,三个月左右你现在的肺部旧伤能够痊愈。到时候让钱姨带你出去散散心,对你的病有很大的好处。”
“好,小沈你看还需要怎么治疗,你交代我就可以。”钱姨看赵克坚没有回答,连忙接过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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