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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一西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不巧 撞了个正着


    二爷走了, 家里更冷清了,哪哪儿都空。以前逢年过节有二爷牵头带动,平时有事没事总会叫上大家一起吃饭聚聚, 或者他主动到304来串门, 打个晃悠, 现在再也没有人赶着晌午和晚上吃饭的点来“混吃喝”了, 饭桌下常用的凳子又闲置了一个,等着过些时日被收起来。


    二爷遗嘱中留给陈则的那些东西,全都还放在老房子中,原封未动地摆在曾经的位置。陈则未将其搬走,留下了, 要是搬了, 过不了多久,二爷往昔存在的所有痕迹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消失, 直至某一天彻底被岁月侵蚀,一丝一毫都将荡然无存。


    送骨灰上山后的半个多月,陈则仍住在老房子,依旧打地铺,起初是为了待在那边清理房屋, 北河市夏季多雨, 这边屋顶的瓦片该修检补漏了——旧时的砖瓦房都这样, 经过一年的风吹日晒, 屋顶的瓦片或多或少会有点移位、漏缝之类的,所以每隔一两年, 等到气温回转的时节,天热了就得搭梯子爬上去清理修整,避免之后房子漏水。


    前几年都是陈则干这事, 本来他也不会,起初二爷忽悠他上去打下手,说干活儿抵消拜师的孝敬钱,待陈则学会了,二爷就当起了甩手掌柜,美其名曰锻炼他的心性,陈则干着干着就习惯了,以至于之后每年都会主动上、屋顶翻修。


    翻完屋顶陈则还不肯离开,任由他那么下去铁定不行,贺云西把他带回新苑了,本以为依照陈则惯常的脾气,他会发火,会和贺云西闹,然而这人没有。


    一开始他的确不愿意回新苑,贺云西也不强迫,只是说:“二爷不希望你这样,我们都不想。”


    陈则寡言少语,当时并没有回半个字,但晚上贺云西再来找他,他收拾东西跟着回去了。


    到新苑还是住302,像何玉英还在时那般,维持原样。


    无论如何,日子还是照样过,再多的情绪,再多的不舍,纵使天已经塌下来了,还是不影响太阳东升西落、日夜轮转。


    江诗琪要上学,五金店开着,底下还有三个员工,其中两个都守着每个月那份工钱过活,别人也有一大家子,也有各自的无奈和苦痛,就像曾光友说过的,人活着都不容易,没谁是轻而易举就能喝风安稳到老的。


    陈则白天正常工作,恢复了两点一线的节奏,店里、新苑两头跑。


    毕竟再有两年就奔三的人,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遇到难处就寻死觅活一蹶不振想着跳楼一了百了,那太不负责任,早过了那个阶段了。


    只是回去守店时,偶尔他坐在收银台那儿,还是会出神,思绪游走千里之外,街坊邻居们来店里以及路上遇到他了,总是对他报以同情的眼神。


    何玉英死的那会儿,还会有少数人背后骂他不仁义,亲妈死了养着仇人,正常人干不出那事,但直到二爷步何玉英的后尘,那些话再没有人讲过,都觉得他造孽,命不好。


    风向完全变了。


    以前大家的不理解,现在全都变成了感慨,经过二爷那一出,都觉着陈则也是受害人,是心善有担当的好人。


    上一辈搞出来的事情,当年他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能怎么办呢?能把那时的局面都摆平就算是极能耐的了,何况他不止解决了家里破产后的欠债,还将他爸妈搞出来的全部烂摊子都收拾干净了。


    七年前,换成别的有良知的人,也会做出他那些选择,总不能放任何玉英去死,再把江诗琪祖孙俩赶得远远的,撇得干干净净无事一身轻。自古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上一辈犯的错,下一辈总会被牵连,那是没办法。


    往日不理解陈则做法的,这时候无比具有同理心——陈则一个学生,是名牌大学又如何,他要养他病瘫在床的妈,还拖着一老一小,他毕业后不去大城市大公司,选择回北河市,的确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大的需要全天候的照顾,老的不靠谱也得靠人养,小的还得上学,要户口要学区名额要乱七八糟的种种,一家老小都需要他在身边,去大城市立足简直异想天开,名牌大学生只是虚头,实际顶个屁用。


    陈则啊,他是为了这个家,放弃了本该属于他光明平坦的人生大道,实在是可惜,可怜。


    五金店一直在出工地单子,今年的房地产行业愈发如日中天,房价更是一天一个样,直线上涨,新闻里都在播报,像庆成市那样的超一线大城市,房子更是坐地起价,隔一晚甚至能涨几十上百万。


    北河市这个小地方也不遑多让,原先还只是隔岸观火,卖不上价,18年别的地儿早热起来,北河最近才跟上了时代的潮流,下半年刚开始,便与上半年截然不同。


    从前新苑的老房子有价无市,最近竟然卖出去不少。


    304对门的老邻居搬走了,一栋楼好多住户都趁机卖房,只盼着用旧房的钱去付新房的首付,日日提心吊胆,既担心房价像大城市那样上涨过快买不起新房,不能从这处老掉牙的地方搬出去,又盼着这边的老房子能多卖几个钱,越多越好。


    许多老街坊邻居趁此离开和平巷,熟的越来越少了。


    沾这波变迁的光,五金店的生意水涨船高,利润与日俱增,一度到严重缺货的程度。


    店里缺货,陈则这个老板就不能继续闲着,他得去对接,去催货,有时上一级的市场不下东西过来,一拖再拖,他为了拿到货找到供货商那里,堵人家公司门口催。


    不催,过了期限就算违约,店里就得赔钱,做亏本买卖。


    可能是催货的方式有点子极端,陈则跟人起了冲突,不过好在对方只是一位无关紧要的普通员工,不影响两边的长久合作。


    也许是自知理亏,公司那边过后送货更快更及时了,还给这边送了礼以示歉意。合作嘛,和气生财,互利互惠,五金店挣得多,上一级市场也挣得多,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利益共同体。


    曾光友这一次回来只在和平巷暂住了十来天,原本寻思再带带陈则,但观察了两天,曾光友不得不服气,这天下永远是年轻人的天下,短短半年多,陈则早摸熟了规则,借着这股东风,五金店往上跃了一截,销售额与利润那是成倍增长,曾光友的担忧纯属多想了,眼下店里月均挣头可比以前多。


    “早晓得就不把店转出去了,谁能想到,竟然赶上好时候了,唉,当初我让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女来都不来,一个两个说我老古董,现在再看看,两个加起来都不一定有这里多。”曾光友开玩笑,他儿女早在外头安家了,工作稳定日子美满,也拖家带口的呢,哪可能会回来。


    曾光友回庆成市,临行前,将他儿女的电话都写给陈则,说是联系不上他的时候就打那两个电话。


    银行的贷款还完了,既然二爷遗嘱中白纸黑字写明了,那肯定就得按流程走。


    贺云西出面处理,需要陈则签字必须露面才把人喊过去。


    等办完这事,贺云西又给陈则转了相当大的一笔钱,陈则收到到账通知才发现。


    贺云西考虑得周到,五金店生意红火只是表象,单子越多,需要的周转资金也就越多,陈则原先借的三十万只是杯水车薪,压根不够。


    做生意得抓住风口,能挣的时候使劲挣,这阵风指不定哪天就过去了,趁着有钱就赶紧。


    这个道理陈则也明白,他确实缺周转资金,早就转不过来了,不然也不至于找供货商闹,还不就是想着尽快拿货供上,早点收回资金么。


    贺云西给的钱比三十万多得多,陈则说:“欠条都不打一张就把钱转过来了,你就不怕我卷款跑路?”


    贺云西反问:“你会这么做?”


    “说不一定。”


    “你想要,全部给你都行,不够我还有。”


    陈则翻着账本,不看他:“谁要你的。”


    贺云西一本正经:“我的都是你的。”


    手下顿了顿,陈则薄唇微抿,没接下一句。


    正如二爷生前的教训,不能老是把人推开,有的心意该受就受着,陈则收下了那笔钱,回头补一张欠条。


    贺云西当面收欠条,回头就扔垃圾桶了,看都没看一眼。


    他们同住一屋,至今没名没分——而今也不是要名分的时候。


    谁都不戳破中间的窗户纸,也没那个心情。


    贺女士在这时回的北河市,忽然出现在304门口,他们睡的一个房间,贺女士有房子的密码,以为家里就贺云西一个,大半夜太晚了,所以想着不打扰自家儿子休息,轻手轻脚开门就进来了。


    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单纯地白天工作太累了,晚上洗漱完倒头就睡,但外面灯忽然亮起的那一刻,陈则最先惊醒。


    当是什么人闯进来了,结果光脚出去,迎面就和贺女士撞了个正着。


    第72章 露馅 新男朋友


    那会儿已是凌晨三点多, 整个新苑早就陷入安宁中,到处黑灯瞎火的。


    贺女士是临时决定过来,在此之前去某边境城市探望了一位老同学, 本打算旅途结束就回庆成市, 可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到这边晃一圈, 由于行程太赶时间紧, 买票只买到了今晚的飞机,落地武青那边的机场已是凌晨,从机场打车到北河城里,再辗转至小区,竟都这个时间了。


    因为正处炎夏, 房子里原先只有两个人, 夜里躺床上就相对清凉,四目对视的瞬间, 等意识到来人是谁,陈则想要赶忙找东西遮住周身都来不及了,他浑身上下就一条四角裤,上半身光着,两条劲瘦有力的长腿也暴露在外面。


    手忙脚乱之下找不到可以遮挡的, 还把房间门口三脚架上的摆件弄摔了, 啪地搞出大动静……退半步, 关门, 一气呵成。


    等门再打开,穿上衣裤收拾利索了, 可能是事出突然,陈则有些不自在,先开口喊人:“贺姨。”


    贺女士当下的模样和记忆里的天差地别, 不再是操劳过度的一脸苦相,整天愁眉不展的,她烫了头发,做的中年妇女们喜欢的卷毛,精心打理过,还带着丝巾头饰,穿着也洋气了,一手挎小皮包,一手拉着登机箱,妆容漂亮精气神充沛。


    变化太大,以至于陈则先前第一眼还不敢确认是她,原先在电话里打视频那次他没怎么关注这些,寻思是开的美颜所以状态很年轻,结果本人看着更显活力。


    贺女士推开行李箱了,搁墙角,这么晚了在家里见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陈则,她倒不是很意外,只是没料到会把人吵醒,笑了笑,应道:“小则。”然后再是解释,“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了,这真是……没考虑周全,我就该明早再过来的,早晓得提前打个电话了,我就是想着早些过来,寻思明儿中午还能给你们做顿热饭来着,打算让大家都来坐坐。”


    贺云西跟在陈则后边,这人长发凌乱,睡昏头了,长眼半眯,见到是自家亲妈了,更没半点被抓包的慌张,躲都不躲,还在磨蹭,跟着找衣服边出来边套上,光明正大地站陈则身边,等他们聊上了才张嘴招呼。


    “妈。”


    贺女士点点头,说:“我来住两天,看看你们。”


    “怎么这时候来?”贺云西问,“不是说要在外面多玩几天。”


    “提前结束了,玩得差不多就走了,人也不多,不热闹,饮食习惯也不同,我待不惯。”


    母子俩见面寒暄几句,贺女士不忘拉上陈则,和善说:“对了,小则,我给你们都带了礼物,在那边买的,等天亮再给你们,现在就先不拿出来了,不耽搁你们睡觉。”


    陈则趁空接杯水递过去,好歹是长辈,虽是在别人家里,但还是得礼貌。


    “贺姨你也歇会儿,吃晚饭了吗,没吃的话,冰箱里有饭,或者来份醪糟荷包蛋?”


    本地老习惯,过了饭点来晚了,一般都给煮醪糟荷包蛋。很多老一辈都这样,贺女士也不例外,以前陈则到这边她也是煮这个给他吃,他还记得。


    “没事没事,你俩忙你们的,我不饿,吃了晚饭再上的飞机,上了飞机还又多吃了一份餐食,很饱了。小则你不用管我,那么见外做什么,别拘谨,先去休息,啊,去吧去吧。”贺女士又放下皮包,朝陈则挥挥手,对儿子反而不是那么注意,似乎并未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家里三间屋子,俩大男人睡一处还脱得半裸,就跟没看见一样,回头还使唤贺云西,“云西也一起,你们明天还要干活的吧,真不用管,有什么睡醒再讲。”


    贺女士风风火火,推陈则进房间,说不让就真不让,不乐意折腾。


    她人在这儿,都到了,陈则哪还有睡觉的心情,今晚睡得就早,八点多便躺下睡过去了,算一算睡足了七个小时,不睡了也行。


    然而他睡不着了,贺女士还要睡,前脚推他,后脚自己就进隔得最远的客房了,反手锁门,进去前还嘀咕说:“我也睡会儿,飞机上浅眠了两个小时,困得很,等六点我去早市转转,买点鲜货回来,中午晚上都过来吃饭,小则你把婶子她们也叫上,都来,好久没做饭了,也不知道还行不……”


    陈则侧身望向贺云西,对方倒是见怪不怪,应该是适应了亲妈的行事风格,温声说:“明天再看,有什么到时讲。”


    眼下也只能回屋,等天亮再说。


    没困意了,进去了直挺挺对着天花板,翻来覆去睡不着。贺云西还行,不咋受影响,压根没把贺女士忽然回来放在心上,不是很在意。


    等天刚微亮,贺女士头一个起床,找早市去了。


    听到外边的关门声,陈则才睁眼,洗漱两下就要出门。贺云西随他进浴室,刷完牙,瞥陈则一眼,漫不经心问:“你躲什么?”


    陈则说:“我不知道贺姨会来。”


    贺云西接:“我也不知道。”


    “那我搬回去,后面就……”


    “她又没赶你走。”


    不是一回事。


    陈则双唇翕动,想讲话,其实是打算避嫌,毕竟按贺云西自己说的,贺女士还不知情,还是别节外生枝,可说辞堵在胸口,上不来。


    贺云西像是不懂他妈突然造访,他们还共处一室的风险,非常淡定,又说:“她知道你住这儿,我和她讲了的,你马上搬走才更奇怪。”


    “你和贺姨讲这个?”陈则一怔。


    贺云西理所当然:“你以前又不是没住过,有什么不能。”


    陈则印象中没这回事,什么时候住过?


    贺云西帮他回忆:“你三四岁大,晚上经常住这边。”


    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那时陈则小,正是陈家生意步上正轨的那段时期,当时何玉英和陈爸都在外奔走忙赚钱,哪有心情管陈则,请了个保姆全天照顾他就彻底脱手了,而保姆不负责,只要陈则不出大事,哪怕是孩子跑到302住上了她都无所谓,只管早上过来把人接走就完事。


    三四岁大能和大人时期相比?


    陈则嗫嚅,可没反驳,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赶着搬走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怕她发现?”贺云西看过来,目光直勾勾的,似是在探究陈则的心思。


    陈则喝一口水漱漱口,吐掉,憋了须臾,把问题抛回去:“我怕什么,该担心的是你。”


    对方却表示:“我不担心。”


    “哦。”


    “迟早会被发现。”


    “管你的。”


    陈则一贯嘴硬,口头上不落下风,讲完,转开身拿毛巾擦水,犹豫两秒出去做早饭。先前都是贺云西弄,今天贺女士来了,他勤快一次,下厨煎鸡蛋烙饼,末了,出门前放一份在锅里热着,方便贺女士买了菜回来就能立马吃上热乎的。


    贺女士回北河市也算是一件大事,离开好多年了,又回来了,她的变化着实惊人,出去买菜在周边走一遭,很多老街坊竟然认不出她是谁,还是她先吱声交谈一番,才认出她是哪个。


    中午的饭吃不上,亲儿子回汽修厂抽不开身,陈则白天跑工地,签单送货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回来。


    中午吃了饭还得聊一两个小时,基本上半下午就过去了,哪有那么多时间。


    贺云西晌午就让贺女士把饭改到晚上,贺女士欣然应允,晚上吃也好,多点时间准备。


    倒是陈则,不清楚娘俩怎么商量的,看到贺云西发的改时间消息,过后还是给贺女士打了通电话,再聊一下子。


    贺女士爽朗:“哎呀,小则你咋那么客气,云西跟我说了就行了,你不用特意解释的,搞得好麻烦的。你呀,云西讲你还要出去的,你做你的事,没关系,就当我不存在,别老是顾着我。”


    晚上到302吃饭,江秀芬她们比陈则先到,贺云西也给江诗琪打了手表电话,不需要陈则再回家喊人,等陈则下完工到这边,还没走上楼,远远的就瞧见302的门敞开,里头传来笑谈声。


    进去,祖孙俩手上竟各拿着一个红包,贺女士给的。江诗琪看见哥回来了就上来迎接,狗腿子样格外到位,率先展示红包,知会陈则:“姨姨给的,哥,你也有。”


    不理解贺女士发红包做什么,陈则不明所以,而紧接着,江诗琪人小鬼大,扒着陈则的裤腿,狗皮膏药似的挨上来,声若蚊蝇打探虚实:“哥,问你个事。”


    陈则拎开她:“什么?”


    江诗琪左瞧又看,谨慎打量周围一圈,仿佛害怕被听到,抬手半捂着嘴巴,悄咪咪的:“云西哥哥,现在是你新男朋友哇?”


    小姑娘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她不神神秘秘的还好,这么讲话反而更引人注意。


    此时屋里电视上的动画片刚好中途暂停,厨房的抽油烟机在陈则进门时停止了运转,贺女士他们正端着才出锅的热菜出来,陈则余光瞥见,边换鞋,边当作没听见适才的疑问,将手中刚在小区大门外买的水果递给江诗琪,指挥道:“去把葡萄洗了,哈密瓜放着,等会儿我来切。”


    袋子太沉,江诗琪费劲儿抱着,见哥避而不答,追问:“是不是呀,跟我说说呗。”


    陈则示意不要烦人。


    “快去。”


    江诗琪眼珠子转了转,觉得他的态度很奇怪,干嘛不回答呢,她都偷摸问的,又不告诉其他人。她鼓鼓腮帮子,百思不得其解。


    陈则不管她,径直进去。


    兄妹俩的对话并不隐秘,摆菜的贺女士耳尖,听到了些许。


    “说什么,怎么了这是?”


    陈则搪塞:“没什么,想玩手机,让晚点给她手机。”


    贺女士和蔼:“那吃完饭再玩,玩我的,也是啊,明天不上学,周末了,可以玩一玩了。”


    听着哥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江诗琪转头,眼睛瞪了瞪,着实不敢相信。


    水果新鲜甘甜,葡萄留把儿剪成单个洗,哈密瓜去皮切成块,用牙签插着吃。


    晚饭十分丰盛,说好的只是吃顿家常便饭,也就五个人,结果贺女士做了一大桌子菜,老样式新样式都有,其中包括工序繁琐的扣肉和佛跳墙,今儿一整天都在为这些菜忙活,从早上买完菜就开始准备,直到陈则进门前才做完最后一道菜熄火。


    贺女士极其有心,怕菜凉了不好吃,专门一直把东西放锅边煨着呢,她一个长辈还主动为陈则盛饭端汤,丝毫没有架子。


    “来,尝尝,这汤我特地跑市场买的老母鸡,放了好多药材的,炖了大半天,也不晓得合口味不,小则你试试看,不行下次我换别的。”


    陈则起来双手接碗,尝了口:“好喝,辛苦贺姨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哪儿的话,我闲着也是闲着,做饭还有点事干,也算是活动活动。”


    人齐了就开吃,坐下聊聊家常,贺女士牵头喝两杯,避免一家三口对她的到来赶到拘束不自在,不让场子冷下来。


    昨晚时间不对,现在可以敞开了聊,贺女士拉着贺云西,重新再对祖孙俩做个自我介绍,先前江诗琪她们来的时候,她就说过自个儿是贺云西的谁了,这下又再啰嗦一次。她如今住庆成市哪个区什么地方,都讲了一遍。


    主要是对江诗琪她们,陈则是知晓贺女士的情况的,不用再说。


    多年未见,相聚难免怀念一番从前,说起往事。


    大家都默契不提那些败兴的,比如陈爸和陈家的破事,再比如贺家母子俩为何会离开新苑,乱七八糟的过往已经过了,没必要拉出来扫兴。


    “店里咋样,还顺利吗?”贺女士笑着说。


    陈则颔首:“挺可以,比预期更好。”


    “那就行那就行,干这些都要慢慢来的,越做越顺,以后会更好的。”


    “借您吉言,希望吧。”


    “诗琪现在是在附小读书的吧?”


    “嗯是。”


    “和你们一个学校。几年级了?”


    “对。四年级,再过两三个月就五年级了。”


    “过得真快,原先云西刚回这边,跟我打电话,说她才三年级,今年应该是九岁了,真好,到这里都七年了。”


    理论上贺女士应当不清楚这部分细节,但不用问都猜得到,她肯定打听过这边的近况,即使贺云西不讲,她也能通过二爷、曾光友他们探询,陈家的很多事情又不是秘密,随便找个离得近的人问问就知道了。


    谈到这边,肯定也得谈谈母子俩在庆成市那边近些年来的生活,大体和贺云西本人讲的差不多,基本就是贺云西遇上李山江,出国赚到了钱,然后在房价低的时候买了房子,结果时运佳赶上拆迁得了一大笔赔偿款,之后又是各种买房卖房、投资,贺云西干一行行一行,做什么都能成。曾几何时,娘俩在北河市的日子可谓水深火热,但换了一个地方运势就起来了,可能是老天都看不过眼,不忍让娘俩再苦下去。


    唯一不同的是,贺女士竟然至今不晓得贺云西出国做的什么事,贺云西骗她,说是跟人出国倒腾药材,她还真信了。


    贺云西在国外待了三四年——陈则以为他只出去了一年左右,毕竟贺云西自己讲的,他没有长期干下去,没多久就退出来了。


    三四年还不久?


    陈则抬眼瞅一下右手边的人,贺云西夹了块排骨,仿若什么都没听到,揭的不是他的老底。


    饭后贺云西进厨房洗碗收拾,贺女士把为陈则准备的红包放他包里,硬给,不要也得要,必须收着。


    很厚的一沓,陈则再三推拒,可最终还是没能拗过贺女士。


    贺女士说:“你上回给我买了生日礼物,我也没回赠你什么,收着收着,跟姨还客气什么。”


    红包给了一万一,很是烫手。


    陈则回头想把钱给贺云西,让代为还给贺女士,但贺云西显然料准了他的想法,在他开口前说:“给你就收下,你不要,她晚点该琢磨半天睡不着觉了。”


    不得不收。


    陈则思忖了下,还是算了,等后面贺女士回庆成市,再买份礼物当作回礼,也一样。


    夜幕降临,还要再同贺女士去邹叔那里一趟,得去拜访病患。


    陈则跟着一起,先送祖孙俩回家,下楼,贺云西在楼底等着,贺女士还没下来。


    刚过八点,小区底楼人多,老人小孩子成群,喧闹吵嚷。


    他们并肩站一处,等着,又一句没一句唠嗑,两人白天没见面,晚上这顿饭透露出不同寻常,双方心里都有数,那意思就快摆在明面上。


    贺女士表现得太明显了。


    “贺姨在上面做什么?”陈则抬头朝楼上302的方向看了看。


    贺云西说:“拿东西,她买的补品。”


    “这样。”


    “应该快下来了。”


    两个人都莫名话少,不挨着,刻意隔出距离。


    半晌,贺云西忽然没头没尾的,来了句: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第73章 准话 两人的关系


    这话不该问, 不是时候。


    但贺云西还是问了。


    没盼着能得到理想的回应,也不期待对方一定给个答案——应该是今天的氛围从始至终都不一般,顺水推舟就问出口了。


    按照陈则平常的风格, 他极大可能选择沉默, 或是不回答, 要么就转移话题, 但这次却没有。经过半晚上的铺垫,陈则就是再榆木脑子,也该开窍了,不至于还不懂,半点不惊讶、措手不及, 他挺淡定, 收回视线又望着贺云西,将问题抛回去:“你认为是什么?”


    贺云西说:“我不确定。”


    “这么久了, 你不确定。”


    “得看你怎么想。”


    “我一个人做主?”


    “你给个准话。”


    陈则定定看着他,对上。


    贺云西过分实诚,接着说:“我没谈过,经验不行,吃不准, 不晓得哪样才是算, 到哪个程度, 界线在哪里, 得你来定。”


    “……嗯。”


    “你说。”


    陈则说不出来,二十几年没说过这种话, 他是个行动派,不擅长嘴皮子功夫,无论哪方面都是靠做来表达, 基本不明确拒绝,外加有那样的行为,那就是表达清晰,等同于默认了。贺云西非要个口头上的准话,让讲出口,属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嗫嚅,张两下嘴,陈则喉咙动了动,许久,“哦”了声。


    “看你。”


    半是把问题再度丢回给对方,又半是给了回应。


    贺云西摸准了他的性子,一步到位:“那就是了?”


    “随便。”陈则表面无所谓,貌似不是很在意,脸上的神情轻飘飘的。


    楼上的贺女士下来得及时,拎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两只手都快提不过来。陈则瞥见了,先上去接着,全部拿过来。


    “拿一些就行了,又不重,小则你老跟我客气做什么,给我提两样,多的给云西,让他拿。”贺女士说。


    贺云西立马从陈则手上接过一大半的礼盒,两个人没让贺女士拎,一人腾出一只手,提着也不费劲。贺女士走前边,他们随后面跟着,适才的话中断就不聊了。


    聊不聊下去都不影响,其实有答案了。


    走陈则身旁,趁贺女士同邻里们打招呼,贺云西过分了解陈则的处事模式,添道:“我妈那儿……她的红包,你也别回礼了。”


    陈则过了会儿应下:“成。”


    到邹叔那里,一家子早都在等着了,陈则微信上告诉大邹,今晚贺女士要过去探望,邹叔他们挺重视贺女士的到来,还煮了醪糟蛋,桌上摆了几盘水果,泡了茶水迎接。


    邹叔放弃治疗了,折腾了大半年,医院不收他了,保守治疗手段于他而言无用功,他现在全靠止痛手段扛下来。


    邹叔还能乐呵开玩笑,讲他就不该听大邹的劝,他也应该像二爷一样,一直坚持保守治疗手段就好了,指不定也可以安稳睡一觉就离开了,现在好了,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一时半会儿竟然还死不了,竟然还活着。


    不过邹叔虽然治了那么久,可最终没花多少钱,他有医保,有大额保险,是大邹以前给他买的,他的儿子是个没出息的烂账,但也为他这个当爹的做了一件顶好的事,也算是另一种孝敬了。好歹没因为治病倾家荡产,对于普通家庭,绝对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邹叔和婶子都健谈,贺女士也健谈,长辈们唠起嗑来就停不下,八点多过去,聊到十点半都没结束。


    若不是考虑到邹叔是病患,熬夜不太行,还得继续聊。


    临到要回去了,邹叔单独同陈则说了几句,告诉陈则,二爷给他托梦了,有事要转达。


    “老王头讲,你过节看他多弄点吃的,要吃你做的菜,不用到处跑,在家里就行,他会回家。还有,别老是念着他,你们心里念,他能听到,太吵人了,一天到晚死了都不安宁,遭罪。你不要找他,哪天想这边了,他自己就来了。”


    梦都是假的,不能当真,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不能复生,托梦从来都没有依据佐证是真的。


    何况,二爷是找人转达,而不是找陈则。有事怎么不找本人,又不是不能说。


    陈则不信这个,然而对着邹叔,沉静过后,他点点头,垂下眼,艰难开口:“好。”


    还有一件事。


    邹叔斟酌者该如何张口,沉吟半分钟,又摇头又叹气。


    陈则会错了意,说:“以后我会顾着大邹,您放心。”


    邹叔摆摆手,不是为了这个。


    “你呀……”邹叔拖长声音,“照顾好自己,晓得不,我们都不在了,更放心不下你的。”


    贺女士今晚就不住新苑了,在外边订了酒店,出去住。


    误解是因为自己,陈则一再挽留,贺女士还是坚持,笑着说:“我明早再来找你们,一样的,很快就过来了。”


    送贺女士进酒店了,贺云西才解释,不是因为陈则,跟着八竿子打不着,一点不沾边。本来贺女士昨晚都不想过去住的,是太晚了,加上第二天早起去市场,赶时间,所以才住的,否则昨晚就出去找酒店了。


    贺女士打心底里不喜欢302,有关那里的回忆很不好,住着难受。


    具体的贺云西没多说,陈则没多问,想来多半和当年母子俩搬离新苑有关。


    回去的路上,他们还是并肩走,偶尔手背碰到,陈则指尖抽动,不受控制地抖了下。


    因着贺女士给的大红包,隔日,江秀芬不知哪根神经抽疯,将贺女士给的两千块加了几百,是她这些天卖纸壳塑料新挣的,重新换个红包壳子,要给贺云西。


    江秀芬朝陈则打手语,给红包前还知会了陈则一声,她挺严肃,搞得像在做什么重要的大事。


    陈则难得对她好脸色,等手上的活儿做完,眼看江秀芬着急忙慌就要去干,把她喊住,想了想说:“你等会儿,别急,我带你去银行再取些加上。”


    江秀芬问了和江诗琪同样的疑惑,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对贺云西接受度良好,其实并不反对,至少不像以前那样了,把陈则他们这种人当怪物。


    大概怪物也有好坏之分,贺云西待她们祖孙两个无条件的好,江秀芬竟想开了,横竖纠正不了陈则的毛病,不如支持他找个能长久过日子的。


    陈则承认:“嗯,应该是了。”


    江秀芬迟疑,再比划,大意是:


    他,可以,你们要踏实。


    陈则说:“啰嗦,多管闲事。”


    到银行取了八千,江秀芬又将散票子捡出来,只放一块钱进去,回头以长辈的名义塞给贺云西。


    贺女士那么大方,这边可不能寒碜。老太婆认不清自个儿的地位,在这个家待久了,真把她当成是陈则的长辈了,干这事还挺有底气。


    贺云西当场就收了红包:“谢谢阿婆。”


    江秀芬慈眉善目,拍拍他,半眯着眼笑。


    江秀芬依旧不敢出门太远,成天唯唯诺诺的,甚至捡垃圾都不会下楼多久时间,撑死半个小时就回来。


    家里没人,她时常一个人站阳台上,上午站,下午站,晚上还一个劲儿往底下瞅,以此打发时间,不然一天到晚待屋里人都要发霉。


    傻老太婆蠢得可以,站就站吧,都不搬搁凳子出去坐着看,站一天不嫌累。


    陈则一连几天都发现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外边,这天进门找到要用的工具,不经意地说:“光杵在阳台上干什么,有空就下楼转转,多出去走两圈。”


    江秀芬坚定地摇头,不肯出去晃悠。


    陈则还是漫不经心,轻描淡写说:“怕丢了就把家里的手机和充电器带上,有需要,不会用就找外面的人帮你打电话,手机里只有我们和江诗琪的号码,不会打错给其他人,就算是找不回来了,你在原地等着就行,我……我们会去找你,丢不了。”


    江秀芬怔了怔,或许是她的浆糊脑子还想不到这一层,原来解决她的担忧竟如此容易,她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盯着陈则。


    被她盯烦了,陈则的耐心坚持不过十秒,又挖苦她两句,老东西想东想西净徒增苦恼,她这个岁数了,出门只有别个怕她讹人的份,她还怕上了,想得还挺多。


    好话不多说,陈则拿完工具就回店里,清货,送货,收款,算账……


    傍晚时分,打完客户电话,陈则刚准备再出去一趟,方时奕就跟算准了点上门似的,阴魂不散。


    陈则没闲心搭理他,不愿纠缠,但方时奕不是为了纠缠,坦白来的,还把贺家母子俩扯进来了。


    第74章 坦白 一切的导火索


    有了前两次的教训, 这回方时奕学会了开门见山,有事说事。


    “去庆成市出差那次,原本定好的案子确实是出问题, 我从永宁赶过去处理, 不是因为周嘉树, 是因为贺云西从中干涉, 导致项目合作搁置,一直没落定。”


    陈则车钥匙都摸手上了,已经走到路边,车门也解锁了,本来是要弯身上去, 听到这话才停下。


    “贺云西那个朋友, 姓李的那个,他有没有告诉你, 他投资的一家公司也是做建筑设计,当时就是他带着李恒来搅乱我们和那边的合作。”方时奕一口气讲明白,“我一开始就是为了避开周伯父他们,所以才去的永宁,安排的赵怀新过去。你应该清楚, 原本这个项目一直没经过我的手, 不是我为了和周嘉树见面, 搞得这么大费周章。”


    一面说, 一面靠近,堵住陈则。


    “你可以不相信我, 但是就算我真的要和周嘉树见面,或者周嘉树想找我,也大可去别的地方, 通过更稳妥低调的方式,为什么非要弄一堆麻烦只为了这个,你不觉得你之前的怀疑不合理吗,我们那样做有什么好处,犯得着?我过去,是不得不去一趟。”


    陈则的确不相信,但搭着门把手没动:“然后,现在讲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方时奕笃定:“他是为了报复我。”


    这早就说过了,陈则不在乎,更不关心,那是他们的恩怨。


    “那你们自己解决。”


    方时奕又讲:“他找你,也是冲着我,都是报复。”


    陈则蛮理智:“所以你该找他,而不是我,要不我把他叫出来,你们自己解决?”


    没料到他会是这个态度,想得如此透彻,方时奕哽住,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嘴边,憋了两秒,张张嘴,有些挫败,低声喃喃:“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这个事情很复杂。”


    “那就别告诉我,我没兴趣掺和进去,跟我没多大关系,轮不到我这个外人来管。”


    “跟你有关。”


    “我怎么不知道?”


    “和陈叔有关。”


    陈则拧眉:“什么意思?”


    方时奕卖关子:“他为了他妈做这些,找我、找你算账。”


    “讲人话。”


    “他们家当初离开这里,就是因为我们两家,因为陈叔,他爸,还有……我妈。”


    牵扯乱七八糟,陈则听不懂,盯着方时奕。方时奕似是下了某种决心,咬咬牙,才将原委悉数道来。


    这是陈则完全不了解的隐秘过往,上一辈之间的牵扯,说来话长,但实际并不是特别难理清,简而言之就是贺云西他爸的初恋不是贺女士,另有其人,当年贺爸在陈爸手底下做工,偶然间通过一次陈爸组的商业合作饭局,结识了一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两人那时都年轻,岁数小没那么多顾虑,因此一来二去,郎有情妾有意,双方就看对眼了,但由于家境悬殊,种种观念不合,这段冲动的爱情并没有持续太久,他们很快就分道扬镳,后来贺爸听从家中安排与贺女士相亲结婚生子,而那位有钱的大小姐则继续读书,在学校又与另一位青年英才谈上了,从此出双入对,郎才女貌极其般配。


    说来也是巧合,可能是那位大小姐对男人的审美过于统一,偏巧,她找的那位新男朋友正是贺爸的亲侄儿,也就是如今方时奕名义上的那位亲爹。而大小姐本人,就是方时奕他妈,林曼容。


    那时,方时奕他爹脑回路更是有病,大抵是自觉攀上了林曼容这棵高枝,唯恐因自身家境普通被甩了,所以对着林曼容百般隐瞒欺骗,林曼容年轻时蠢得要命,三番两次被骗竟从未怀疑,被忽悠得团团转,猪油蒙了心就和方爸领了证,结果等东窗事发去到方家才晓得方爸的身份好多都是假的,除了学历,几乎没一样属实。


    当然,林曼容也在方家发现了昔日的旧情人贺爸,可能是出于泄愤心理,也可能是打击太大她想找个诉苦的对象,所以三番两次下来,林曼容暗地里又和贺爸搅和到了一起。


    再后来,等到林曼容脑子里的水倒干净了,却木已成舟,为时已晚了——她和贺爸私下偷偷领证结婚的事被家里知道,且林家父母找过来时她已经怀孕了,林家传统保守,即使怒不可遏,气到要将这个女儿赶出家门,可最终封建观念作祟,还是妥协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外人谁都不清楚林曼容和贺爸的丑事,除了一心想往上爬的方爸,这桩秘密本来维持得十分稳妥,直到贺爸去世前,多半是不甘心林曼容他们过上了好日子,方爸靠着林家不断高升,与他差距越来越大,且林曼容真把那个孩子当成了方爸亲生的,不仅让孩子和方爸姓,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甚至还像没事人一样做起了方爸的贤内助,贺爸嫉妒疯了,竟把这件埋藏已久的事捅破。


    许是报应,没过多久贺爸意外去世了。


    而贺云西和贺女士,明明方家林家其他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却没人告诉他们,一直瞒着,直至老爷子临终,老爷子人之将死终于做了个善举,全都抖出来了。


    这也是贺云西拎刀到方家拼命的根本原因,也是之后他带着贺女士离开新苑,娘俩宁肯在外颠簸流离都不待在这边的症结所在。


    娘俩是被逼走的,他们斗不过方家,加之陈爸和林曼容他们有生意往来——陈爸其实对这个事不知情,但出于利益和有求于方家,因而代为方家来处理麻烦,表面充当和事佬,实际使绊子让贺女士丢工作,找不到新的东家,使得贺云西他们被迫远离和平巷。


    贺云西离开了,但他对方家的报复从未停止,尤其是近两年。


    方时奕接连的出差就是他搞的鬼,酒店那次,也是他的手笔——起码与他脱不了干系。


    那晚,方时奕是和周嘉树待在一屋,这是不争的事实,但真的没发生任何实质性的行为,周嘉树是来帮忙的,当时彼此是有牵扯不清的行为,可方时奕自认为坚守住了界限,明确拒绝,也趁机和周嘉树斩断了不该有的关系。


    现在讲这个,不是为了博取陈则的原谅,方时奕自知无可挽回,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只是不想陈则被蒙骗下去。


    “我和周嘉树……”方时奕迟疑着开口,再也不隐瞒,“我们是不够清白,我骗了你,这是我的错,不应该。去年年初校庆,我们吵架那一回,我喝多了,回学校遇到了他,我不清醒……”


    那阵子他们闹得厉害,就差提分手了,还是老生常谈的矛盾,方时奕希望陈则放手家里,陈则自尊心强,不愿依附男友,他们的隔阂越来越深,以至于方时奕感到累了,松懈了,等到周嘉树爬上来,他便半推半就了,再之后擦枪走火,到了临门的关口,方时奕酒醒了,于是及时收住,并和周嘉树达成共识,当那件事从未发生。


    大排档那里,陈则质问方时奕,他答不上来,只能说是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事实如此,没到最终的那一步,但和周嘉树曾躺在一张床上,除了没进去,该做的都做完了。


    作为理亏的过错方,方时奕对不起陈则,一番坦白也是深思熟虑过后,不得已才找到陈则说出前因后果。


    盘根错节的往事是错误,今天的局面更是错误中的错误,方时奕认定了,贺云西就是在为上一辈的争斗出气,为贺女士多年的屈辱悲苦出头,他们是牺牲品,现在谁也别想好过。


    贺云西暗中做的那些小动作,方时奕早都察觉了,还有上次周嘉树被送走,被家里严加看管不让再出来,都是这人做的。


    贺云西回庆成市的时间同样处处透露出端倪,偏生就是陈则和方时奕分手了,感情出现重大裂痕后。


    一次两次还能是巧合,多几次就不是了。


    以及——陈则与他之间的那些,二爷他们能看出来,方时奕也能。


    方时奕有错在先,他认了,看着陈则,他情绪不明,轻轻出声:“这样,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陈则始终没接话,不知是在消化,还是怎样,过了会儿,脸上仍然没表情,满不在乎。


    “你说是就是,他亲口告诉你的?”


    方时奕说:“他没告诉我。”


    “那不就得了,废话一堆。”


    言讫,不给眼神了,还当是要怎么,结果一如既往无聊。


    方时奕没讲完,还有:


    “何姨出事,也是他在掺和。”


    陈则顿住,身子瞬间一滞。


    方时奕说:“是他告诉何姨,陈叔他们在哪里,何姨才找了过去。”


    七年前,早已离开的贺云西回到新苑,正好与何玉英撞上,他来的路上还遇到了陈爸,何玉英病情发作,被家里破产和陈爸竟然还在私下转移财产刺激得疯癫上头,贺云西的指路成了车祸的导火索,也是这些年来陈则所经历悲剧的源头之一。


    第75章 前兆 平地一声惊雷


    另一边, 汽修厂同样加班,贺云西大清早就过去了,和李恒他们一起从早干到晚, 刚接到一个越野改装的单子, 雇主开价挺高, 要得也快, 工期短,最迟一周就得改完出车,最好是近几天出。


    改装车子不是太棘手的难题,不需要过于大费周章,难的是许多进口的零部件不一定有现货, 现在才找供货商进货肯定来不及了, 缺的他们只能紧急从庆成市那边的厂子调,都没有就求助同行友商, 尽快凑齐。


    这一单做完能顶整个分厂起码一个月的营收,是少见的大单,李恒上周陪着人喝了好几场,玩了个尽兴,刚谈下来的单子, 雇主不差钱, 这次如果顺利, 接下来两方肯定可以达成长期的合作, 因而俩老板都非常重视这单,全程亲力亲为一刻不懈怠。


    干一天下来浑身脏, 钻车底都钻了数回,汗水混着机油,工装都湿透了。


    因为有其他员工在场, 聊天时,李恒不好和贺云西讲隐私方面的话题,等到今天的活儿做得差不多了,擦擦汗,李恒状若不经意问起贺女士来北河市的情况。


    “贺姨打算待多久,是不是快回去了?”


    贺云西嗯声:“应该是,还没订票,但估计是最近三四天。”


    “感觉咋样,还行?”


    “没区别,来不来都一样。”


    两家一块儿吃饭的事李恒听说了,本来当天叫了他的,不过他没空到不了,忙着谈单子抽不出时间,至今也没上门打晃悠。李恒还惦记着自家兄弟和陈则那一档子,依然不习惯两个男的搞成一对,但贺云西到底不是沈其玉,他们可以干涉沈其玉,口头教育那小子劝人回归正道,可对着贺云西却开不了口。


    贺云西不是沈其玉那种,不着调,凡事三分钟热度,做什么都没个定性,这人骨子里就倔,坚持,认定了什么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而且相当认真正经地对待。即使是和男人搅和到一处,那也是他决定了的,谁也改变不了。


    难怪,李恒以前还疑惑,一大男人要能力有能力,样貌也是个顶个的,周围多少女的中意他这款,结果贺云西这些年硬是八风不动,一个大男人年轻气盛竟然忍得住,别说产生一点旖旎心思了,就是眼神都不多给女的一个,甭管人漂亮成天仙还是什么类型,全都不带半分沾边。合着是心里有目标了,性别就不对,人也不对。


    李恒拐弯抹角,聊了会儿挑挑眉:“你们两个……那啥,贺姨发现没,还是不知情?”


    脱掉手套,贺云西面上坦然:“有话直说,不要绕来绕去的。”


    李恒有些尴尬,被拆穿了,假意干咳两声掩饰心虚:“不是,我没那意思,随便问问,你别往心里去。”


    贺云西说:“没有。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就行。”


    李恒真直接问了:“贺姨不反对啊?”


    “不。”


    “我还以为她会不同意。”


    “她不管我。”


    “她对你还是很关心,起码比我爸妈他们好多了,那才是真的不管,也就我哥偶尔管一下,别的时候就跟没那人似的。我还以为贺姨会反对,她之前不还张罗着给你相亲么,想抱大孙子,咋一下转变这么快,我寻思她这趟来是找你算账来的,结果不是。”


    “之前我也没告诉她,她不清楚。”


    李恒吃惊:“你主动跟她讲的?”


    贺云西反问:“不行?”


    很难评判这种行为,在李恒心中,这算得上是犯天条了,要是搁李家,他爸妈他哥绝对打断他的狗腿与其断绝关系,不,断绝关系都是轻的,指不定会使什么偏激至极的手段,李恒连想都不敢深想,记起他哥那煞神样就只觉一激灵,赶紧打住。


    贺家母子两个还真是……超乎寻常,李恒一直觉得贺女士就是普通的上一辈妇女,孰知思想觉悟挺高,比好多年轻人都开明。


    仅是问一嘴,李恒点到为止,虽然他也有些接受不了同性恋,可有时也得看人,放在他自己或是诸如沈其玉他们一类的人身上,他确实接受无能,但换成是贺云西,有时仔细想想,还是蛮合理。


    男的对女的不感兴趣,难不成这辈子就应该孤寡到老吗,某种程度上,有个伴也不是不行,人之常情。


    再怎么也比两眼一闭胡乱找个女的凑合强多了,不喜欢女人,还找人家结婚过日子,那不是祸害人么……李恒没去探望贺女士,准备等后面回庆成市再去,不急在近两天,他分外有自知之明,反正贺女士来北河市是冲着陈则,他去了反而添乱。


    贺云西回去带着李恒为贺女士准备的礼物,到家其他人都在,陈则不见身影,还在外面跑工地,让他们先吃饭不要等,估计回家都比较晚了。


    晚一些,贺云西带着江诗琪到楼下散步,顺便到小区后门附近等陈则,十点接到人,前一天陈则预计的八点半就能办完事,结果晚了这么久。


    只字未提见过方时奕,陈则像没事人,一切如常。


    江诗琪高兴挤两人中间,一手牵一个哥,走几步还是变回早先那样,让哥在中间,她和贺云西一人一边。


    “哥,我们又要期末考试了,快放假了。”


    “嗯。”


    “云西哥哥说,考得好带我出去玩,可以去吗?”


    “随你,想去就去。”


    “那你能一路吗,你和阿婆也去,好不好?”


    “他是上辈子欠你的,一拖三走哪儿都包我们全家?”


    江诗琪眨眨眼,火速出卖组织:“哎呀,去不去嘛,哥你好严肃,真吓人。求求你啦,哥,你就去吧,云西哥哥都答应了,他说让我来劝你,他也想让你去的。”


    软磨硬泡大半天,陈则勉为其难答应了,江诗琪兴奋到跳起来,其实她和贺云西都商量好去哪儿玩了,小姑娘没出过远门,她心心念念去教科书上写过的首都,去八达岭,去爬万里长城!


    夜里躺床上,陈则依旧什么都不说,还是问原先问过的:“贺云西,你为什么要回来开修理厂?”


    贺云西坦诚:“想离你近一些。”


    陈则说:“早就打算好的?”


    贺云西承认:“是。”


    翻翻身,陈则朝着对方,昏暗的环境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情,黑乎乎的。


    翌日,来不及理明白是非恩怨,又一件意外又意料之中的变故发生:邹叔步二爷的后尘,清晨六点刚过,窗台上的露水还未散尽,人就咽气了。


    陈则他们是七点多才收到消息,大邹打电话,话都说不出来了,手机接通沉默的半分钟里,不需要大邹开口,他们就懂了。


    又一场葬礼,张师带着四野山上的师兄弟为邹叔开灵,一连办了三天。


    贺女士其实准备后天就回庆成市的,由于参加邹叔的葬礼,便多待了几天。


    葬礼上,婶子受不了刺激,一再昏过去,大邹脚步虚浮身子晃荡,仿若随时就会跟随亲爹而去,娘俩摇摇欲坠,着实经受不住那般打击。


    陈则随了四千帛金,有时间就过去,为张师他们打下手,破地狱由他带着大邹,邹叔去世前的遗愿,希望亲儿子送自己上路,但大邹不成器至今没学会完整的仪式,所以邹叔生前恳求陈则带带大邹。


    邹叔活着的时候没享过后代的福气,如今走了,还是盼着“享受”一把。


    大邹边哭边抖,不能自已,连家伙事都拿不稳,最后艰难搞完全程,他趴在地上,匍匐着,哭到鼻涕眼泪齐流。


    陈则同情心泯灭,守到大半夜,最终半句宽慰没有,仅说:“三天内,回五金店上班。”


    大邹突然一把抱住他,像抱着救命稻草,不断念叨:“陈哥,我爸没了,我再也没有爸了……”


    陈则无话,远远望着高墙下的贺云西,那人从始至终都跟着他,只要过来了,基本就在他身边。


    他们之中,最先失去至亲的是对方,不是他或大邹。


    那时候,贺云西又是怎样的?


    葬礼后,贺女士得回庆成市了,当天贺云西没空,陈则开车送她去机场,进了停车场,陈则还下车给贺女士搬姓李,叮嘱一路平安。


    贺女士看着他,忽然抬手摸了下他的脸,就像对自家儿子那样,笑了笑,半是摊开地说:“小则啊,要是云西那小子欺负你,惹你生气了,哪里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别客气,只管收拾他就是了。云西他……从小性子就独,很多方面,他可能不是很懂,是阿姨以前没咋教他,阿姨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总会为别人考虑,但是对他,对我们……不要总让自己受委屈,别一个人扛着,好吗?”


    陈则点点头,应下:“谢谢姨。”


    贺女士慨叹:“时间可快,一晃眼你们都这么大了。”


    回程知会贺云西一声,贺云西不知道他和贺女士聊了些什么,贺女士上飞机前发了一长串消息,大概意思是不要担心她,下次贺云西回庆成市,可以的话就带陈则过去玩。


    “她告我状了?”


    陈则接道:“对。”


    “讲的什么?”


    陈则不告诉贺云西。


    天热,每晚吹空调,大人们受得住,可小孩子抵抗力弱,江诗琪吹感冒了,发烧39℃。为此,陈则过去照顾她,暂时回到304.


    江诗琪生病总是痊愈得慢,挺折磨人,小姑娘难受趴沙发上,睡多了头晕,不睡也头晕。江诗琪懂事,明白哥天天照顾她辛苦,体贴说:“哥,你白天看看我就可以了,还要守店的,太累了,而且我又不是很严重,你晚上就别起来了吧,哪儿不行,我自己会起来叫你们的,不用你老是起夜。”


    陈则端着热水走近,闻言顿住,分明无比正常的一番话,听在他耳中却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什么?”


    江诗琪没看出他的异常,当他没听清,重述一遍,再是:“过几年我也是大人了,我能行的,哥你回家了就好好休息……”


    陈则打断她,重点不在这上面:“我晚上起夜了,哪个时候?”


    感觉他莫名其妙,怪得很,江诗琪一五一十说:“晚上我们都睡着了以后呀,你不记得了?你昨晚还起来看电视,把阿婆都吵醒了,还有前天,给我盖完被子就出去了,我喊你,你都不应我,是不是我烧糊了,声音太小了,你才没有听见啊?”


    陈则不记得,怔在当场,抓水杯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好像没知觉。


    第76章 打算 前路迷茫


    电视机新闻里播报, 这年全国各地的夏季气温较往年都有所上升,更热了。


    北河市基本六月底就突破了三十度的大关,等到了七八月份, 多数时候保持在35℃以上, 这还仅仅只是平均温度, 诸如室外作业的一些地方, 尤其是经受太阳直晒、长时间暴露在高温中的场所,体感更恼火遭罪。


    开五金店主营业务就是为工地供货,外出送货等等还是比正儿八经干工地容易些,可也劳累,挣的都是起早贪黑的辛苦钱。


    江诗琪的感冒不算大毛病, 好得差不多了, 陈则便没再管她,所有精力放回店里, 每天跟陀螺似的打转。


    夏天是五金店一年中最挣钱的时期,得趁着这阵子加班加点赶紧搞,陈则身上背的债还没还完,投进店里的资金相当一部分未回款,他现今就是表面风光, 对外是当老板的, 实际钱没到手欠一屁股债。


    得亏债主只有一个, 否则照这样下去, 第一年的经营都成问题,换成找别的人借, 眼下陈则多半都会被堵债的堵死——他现在不仅一分钱没还给贺云西,且之后又找人借了一笔,周转要钱, 开工资也要钱,哪哪儿都是开支,他家底薄如纸,找银行贷不下来几个子儿,唯一能支撑他的就是贺云西。


    当月底收到今年第一笔较大的回款,陈则将钱挪出来一半,还到贺云西手上。


    “下个月还有几笔,不出意外,下半年应该陆陆续续能回完,原先从你那里拿的,后面分批给你。”


    亲兄弟明算账,新对象也一样,陈则厚道,还附带了利息。不过贺云西没要,不光是利息没收,本金也放到一张卡上了,卡的密码只有他和陈则知晓,如果陈则后面还有资金周转的需要,陈则可以随时动用那张卡上的钱。


    “不是还要进货,钱够吗?”贺云西对五金店了如指掌,切了盘冰西瓜端到他面前,接着有意无意暗示,“我那边电视机有点问题,打不开,好像是连不上网,你哪个时候过去修一下?”


    本就是为了照顾江诗琪才搬过来,陈则只是人到这边了,东西比如衣物之类的可都还在302,小孩儿病好了,也该过去住了。


    倒不是贺云西耍心眼,主要是陈则在这边没房间住,原先何玉英的房间空着,陈则不打算将其腾出来住人,就那么保留着了,他在304还是住的客厅,这都打地铺好几天了,是时候回对面302了。


    陈则像是没听懂,应道:“等等,忙完店里就去,过两天吧。”


    贺云西把冰西瓜推他手边,示意吃两口,天天在外面跑汗水都能浸湿衣服,好不容易回家歇会儿,贺云西挺乐意伺候他,恨不得喝水都喂他两口。


    “你厂里的活儿做完了?”陈则吃了口西瓜,很冰,甜,但或许是天儿太热了,他吃不下,心口愈发憋得难受,有股无形的气聚在那里,攒动时搅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似的。吃了口就不吃了,推一边,喊江诗琪她们吃。


    “车都交出去了,很顺利,应该还不错。”贺云西说,想和陈则单独聊会儿,见江诗琪被喊过来,顺手把西瓜又送出去。


    江诗琪有眼力见,端起西瓜找江秀芬去,祖孙俩闪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


    昨天,陈则又把头发剃了,比以前的短寸还短,都贴头皮了,乍一看像光头。他其实很久前就不剃短寸了,大约是成功接手五金店,何玉英病情好转的那时候起,他就慢慢蓄起了头发,半年多了,头发已经蓄了十几厘米长,他偶尔还去店里剪个发型,毕竟当老板了要谈生意,头发长一点会比寸头看起来更和善,没那么凶神恶煞的,给人印象会好些。


    忽然倒回寸头时期,这个举动难免透露出反常,不太对劲。


    上个月他们还一起剪头发了,当时陈则还说,准备再留长一点,最好是到读书时的长度,那样正合适。


    这才多久,他仿佛忘记了自己的话,转头给剃成这样。


    贺云西不在意他究竟哪个发型,寸头还是留长,在他这儿都一样,只是多了个心眼,担心他的忽如而来的转变。


    陈则对此解释得牵强:“还是短寸方便,留长了不习惯,所以就改回去了。”


    又不是像贺云西这么长,有什么不方便?不都是洗澡顺便抹两把脑袋,搓洗几下就完事了,压根没区别。


    而且短寸还是隔一两周就得去理发店剃,留发型反而不需要去得那么频繁。


    陈则又说:“不去理发店,没空,短寸我可以自己弄,长了不行。”


    贺云西抬起眼,看着他,揣摩不透他这么做的原因。


    以前陈则自己剃发是因为节省,现今应该犯不着节约那点钱,再忙,也不至于这点空档都抽不出来。


    但贺云西没说出口,只是望了望陈则,最终温声说:“嗯,也行。但是不想去外面的店,也可以继续留长,我会剪头发,下次我帮你弄。”


    陈则说:“再看。”


    大邹回店里了,依旧当学徒,陈则为其涨了工资,从一千八涨到三千。


    三千块,对于养家糊口必定不够,但店里还有孙水华和徐工他们,再怎么照顾大邹,明面上的待遇可不能太偏颇了。孙水华他们都是按单结钱,可没什么固定酬薪,而且比大邹辛苦多了。


    等大邹啥时候能出去接单了,独当一面了,陈则自然会给他继续涨钱,可人不能不劳而获吃白饭,否则难以服众,更不公平。


    啥都不会的学徒领三千块工资在本地都算高的了,多的是正式工资到手才三四千的,大邹很知足了,自打回到店里,他一改往日的浮躁懒惰,就跟换了个芯儿一般,再也不混日子得过且过了,干活十分主动积极,还自己买书学电路原理,操作有哪儿不会就找陈则他们请教。


    半个月下来,大邹进步蛮大,起码不像从前那样,线路咋区分都不懂,什么是零线地线都一问三不知。


    收到第二笔大的回款后,陈则依然是提一半还贺云西,另一半再抽部分出来,存进早先的存折。


    陈则单独找江秀芬谈了一次,大概是将那张存折上有多少钱,密码,还有一些比较重要的,譬如二爷房子的房产证等证件,交给江秀芬。


    他还带着江秀芬去了两次银行,以及跑一趟房管局,教江秀芬取钱,让她必须学会。


    江秀芬被他吓得不轻,一度当他是中邪了,还打算请神婆给他驱邪。


    要知道,她们祖孙两个刚到陈家时,陈则可是坚决不让江秀芬接触这些,可谓严防死守,唯恐老太婆偷家哪天跑路,甚至那张存折——上面的钱竟然是为她们存的,江秀芬从来不清楚,一直觉得那是陈则给自己搞的小金库留后路呢,结果不是,只要不乱花,存折里的钱够祖孙俩生活到江诗琪读完大学——若不是现在五金店挣钱了,还是像去年那样,这笔钱可以说是陈则从牙缝里硬省出来的全部身家。


    陈则讲了很多不着五六的话,江秀芬听不懂,理解不了,尤其陈则还将她这个老太婆的名字加到了房产证上,江秀芬都被搞糊涂了,还是从房管局出来,名字都加完了,她才晓得陈则带她出来做什么的。


    那一天,贺云西在厂里,不在这边,江秀芬实在是脑子转不过来,陈则的这些行为让她误以为他是想不开,要寻短见,江秀芬急坏了,她飞快比划手势,急得拍打陈则的背,拉着他不放手。


    江诗琪也被吓到了,不明白两个大人在拉扯什么,哥不说话,她只能看她阿婆的手势,江秀芬比划什么死不死的,一直劝陈则。


    小孩儿跟着添乱,当哥是不是被何玉英和二爷的去世刺激老大了,没转过弯,江诗琪嗷的一声就开嚎,比江秀芬还激动,跑上去抱住陈则也紧紧扒着。


    再之后,贺云西回来,还没走上楼,在楼梯间就听到了三楼的鬼哭狼嚎,江诗琪叫她哥,嘴里喊着“不要死不要离开我们”,贺云西登时宛若头上遭了狠狠一棒槌,三步并两步冲上去,猛地踹开门,却是见到陈则完好地坐在沙发上,什么事都没有。


    江诗琪哭到上气不接下气,都抽噎了。贺云西将孩子拉起来,脸色很差,开口问:“怎么了?”


    但没人能回答他。


    过了会儿,陈则说:“听话听岔了,她演大戏,拿着半截就开哭,哄半天都哄不好,别理就是了。”


    第77章 反悔 你不要当真


    费了一番劲才把孩子哄好, 陈则不哄,贺云西哄,到最后也没头没尾的。在陈则的口中, 那是一场误会, 当着贺云西的面, 他淡定沉稳, 说是江秀芬会错了意,没搞清楚始末,所以闹了乌龙。


    房子加江秀芬的名,陈则没瞒着,迟早会被发现, 就算他不坦白, 江秀芬人老口哑但不妨碍她是个“大嘴巴”,甭管大事小事, 她藏不住,天生当墙头草的优秀苗子,保准不到半天就会向贺云西告密。


    陈则表示,房子加名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二爷去世前就有这个打算了, 不是因为有情况才这么做。


    很多问题, 二爷还在世时陈则并未顾虑太多, 也没余力顾及, 本就穷得叮当响,每天光是挣钱就够疲惫的了, 但自打二爷没了,陈则得到观念转变了许多,想事的角度也变了。


    再没钱, 房子也是有的,一家三口明面上是住在一起,外人看来是一家人,可实际上,江诗琪的出生证明上父不详,与陈爸没半点关系,跟陈则就更不沾边了,没有亲子鉴定证明,无别的法律意义上的佐证担保,真要哪天有个什么,这房子该归谁?


    严格来讲,如果不加名,房子就得归陈家的亲戚,再不济就是充公,反正落不到祖孙两个头上。


    江秀芬没其他亲属,至少直系亲属和关系较近的旁亲都没有,除了江诗琪一个亲外孙女,她是真的再无亲缘血脉依靠,因而陈则敢放心加她的名,不怕老太婆上年纪有个三长两短,会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来分房子。


    陈则讲这些话,全程不看贺云西,仅盯了江秀芬一眼,如往常一样欠不拉几地讥她:“白送你一半房子还咒我死,真可以,有必要这么看不惯我?”


    江秀芬听得一愣一愣的,倒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觉着陈则说得蛮有道理,好像的确是这样。


    不过陈则竟然加她的名是令她万万没有预料到的,她原先还时常担心,她老了,没用了,以后得靠人养了,陈则会赶她出去吗,若是离开陈家,她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婆子,又能去哪儿呢。


    她没有家的,被赶出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眼下陈则的意思是,不但会继续养着她,还让她当了这个房子的主人……江秀芬一下子就整不会了,手足无措简直诚惶诚恐,仿若在做梦。


    江秀芬信了陈则的鬼话,一向老实巴交脑子转不过弯,真当是自己搞错了,一时半会儿不知咋处理了,木讷望了两秒,打手势:你……不赶我走了?


    陈则斥她:“少污蔑我,什么时候赶过你,把你赶出去了,江诗琪咋办,也不要了?我好不容易把她养大,能让你就这么把她带走,想都别想。”


    一听他这话,江秀芬慌忙摆手,着急表达不会的,哪可能。


    祖孙俩好不容易有个安身之所,江诗琪还小,有哥哥罩着,咋都比刚出生那两年跟着她这个老老婆子吃苦强多了,有饭吃,有衣穿,可以读本地最好的公立学校,江秀芬就是脑子进水了都不会那么做。就算陈则真赶她,她就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也绝不会让江诗琪跟着走的,一定要让孙女留下。


    陈则说:“没事干就找点事做,不要成天瞎琢磨。”


    江秀芬一颗心落地,吓得够呛,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过一会儿再冲陈则打手语:


    你是她哥,很重要。


    陈则不吃这套,讨好没用。


    贺云西是几人中唯一看不懂手语的,不知道他们聊的什么,只能听懂陈则的话。他盯着陈则,没江秀芬那样好骗,显然不相信,可思忖半晌,还是没拆穿对方。


    待晚点江秀芬带哭花脸的江诗琪去浴室洗脸,贺云西看看陈则,直截了当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陈则否认:“没有。”


    “突然做这些,还没有?”


    “刚不是讲了,只是以防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


    “只是假设。”


    贺云西皱眉:“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假设。”


    陈则面上坦然,不像是在扯谎:“我从早到晚都在外面跑,又是干体力活,提前做打算而已,又不是真的要怎样,你们一个个较真做什么,换你,你不打算?”


    明摆着不想交流,不愿说实情,陈则骗得了江秀芬她们,骗不了贺云西。但对视两下,贺云西无话应对,不是找不到可以反驳陈则的,而是不与之争辩。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人的状态不对劲。


    因着陈则不肯讲实话,清楚逼他没用,陈则固执,只要是他不愿意,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能治他的二爷已经没了,谁拿他都没办法。


    晚上贺云西留在304,不回302了,一同陪在这边。


    陈则口头上说“随他住哪儿”,可夜里几乎整夜无眠,硬生生熬到天亮,一直没睡,等去了店里白天再补觉。


    这种方式挺磨苛人心态,尤其是对亲近的人。


    贺云西猜不透他这次是为了什么,原先都好好的,贺女士在时都还行,起码在贺云西眼皮子底下,没有任何坏事发生,而从江秀芬她们的反应来看,也的确没有啥事,是这几天陈则才毫无缘由变得奇怪,在隐瞒事情。


    贺云西不擅长吵架或指责,再或是站在高点上要求对方必须坦白、沟通,凡事都要一丝不漏地讲得明明白白,跟审犯人似的,这一点与方时奕天差地别。


    他可以给陈则时间,给对方缓解冷静的个人空间,既然陈则现下不愿意聊,那他就等,等陈则啥时候愿意开口了,他们再慢慢说这事。


    “如果你实在不想说,那就不说,我不是非要探究,只是担心你。”贺云西心平气和,很有耐性。


    陈则应声:“嗯。”


    接下来的一周多,陈则都还没有要聊这个的准备,他干活更卖力了,经常晚上十点了都还泡在店里,早上天都没亮才五六点就又过去了,似是在躲着贺云西,可每天再晚,还是会回去。


    有时甚至在店里干到凌晨,不是为了赶单子,仅仅是在清理仓库,沾灰都货架都被他擦得锃亮,快反光了都。


    远在庆成市的贺女士中途打了次视频电话过来,单独给陈则打的,贺女士独居无聊,想这边了,又怕太冒昧,纠结了好几天才打通这个视频。


    也没别的事,就是问问陈则他们,拉拉家常。


    贺女士没问贺云西,反倒更关心陈则,很心疼他,可不表现得太明显。陈则这些年的遭遇,贺女士都一清二楚,她一回庆成市就买了一大箱干货补品,还有些杂七杂八的,预计过两天寄到北河。


    反而是陈则,他问了些关于贺云西的。几年就白手起家,一个人干下来,不比这边容易。


    贺女士怔了怔,静默半分钟,说:“他啊,什么都不告诉我,难不难的,一直是他自己扛着。”


    天热容易上火,陈则心头烧得慌,憋着一股劲儿,渐渐开始喘气都难受。


    大邹问能不能开空调,气温太高遭不住,陈则后知后觉夏天都过大半了,店里的空调竟成了摆设,一次没开过。


    冷风吹下来,凉意遍布全店,可仍旧消不了热。陈则对着电脑,不小心记错了账,竟还是大邹无心瞥了眼,发现有问题指出来。


    重新检查一遍,除了账记错了,有一个货品的售价还少打了一个零,这要是没察觉按照电脑上的价格卖出去,一个月下来恐怕得亏不少。


    “老大,咋了你,这几天你时常走神,心不在焉的。”大邹说,“没事吧?”


    陈则摇头:“没。”


    大邹站边上,无意间扫视,倏尔又瞧见他长白头发了,右侧额角上方靠后一些的位置,正好陈则自个儿看不到,好几根,寸头冒出来的短茬,是白的,不显眼,要凑近了才能发现。


    下意识抬手摸,陈则说:“等长长点就拔了。”


    “诶,后面还有,这儿也是。”大邹惊讶,伏低身子,找宝般要帮他把长白头发的地方都找出来。


    陈则躲开了,不是很在意。


    夜里躺地铺上,面朝天花板,翻来覆去没困意。


    陈则怔忡,良久,感受到旁边的人也没睡着,窸窸窣窣再翻身,背对着,轻轻唤了下对方。


    贺云西说:“我在。”


    他没立马接上,闭上眼睛,过了片刻说:“上回你问我,咱俩什么关系……其实我没想好,没那计划,当时讲的,你不要当真……”


    第78章 决心 就这样,算了吧


    早上, 下雨了,一整天都阴雨绵绵,窗台上淅沥的滴答声响没完没了, 接连不断。


    贺云西五点多就去厂里了, 走得比往常都早, 等江诗琪她们七点多睡醒, 客厅的地铺已经收起来,陈则也离开了,空落落的,像是他们没来过。


    前一晚陈则还问江诗琪早饭想吃什么呢,江诗琪说“油条豆浆”, 以为今早醒来就能吃这个, 结果饭桌、厨房里别说饭的影子了,就是一点该有的热气都没有。


    俩哥平时再忙, 早饭都是顿顿不落,特别是贺云西,就算陈则没空或者不想吃,他也会赶紧打包装袋一份硬逼陈则带路上吃,必须垫垫肚子。


    江诗琪倒不在意他们没买豆浆油条或是不准备早饭, 而是这样显得反常, 尤其她哥, 竟然一声不吭就走了, 以前她放假在家,哥只要不是非常赶时间基本都会打个招呼再出去, 没听说今天店里有啥要紧事,陈则这么做无不透露出反常。


    茶几上,陈则的笔记本电脑也没带走, 昨晚带回来算了账,今天该拿回店里,还得用的。


    江诗琪思索过后,还是到店里送电脑,顺便去巷子外买两份早餐,分别给哥和贺云西。


    小姑娘并不知晓他们之间的情况,但陈则近些天的变化不止贺云西察觉了,也不单单是今早这一桩事,到底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凡有眼睛都能看出来陈则揣着心事,不过祖孙两个沉得住气,没往太坏的地方深想。


    那几年家里捉襟见肘实在困难的时候,还有陈则和方时奕刚分的那阵子,他也不正常,只不过反应没这么大而已。


    江诗琪理解哥的不容易,还买了冰镇饮料送过去,去了只待一会儿,不问哥究竟为啥发愁,只问他们咋了,是不是吵架了。


    陈则否认,事实也确实没吵。


    “你们在家都不怎么讲话了,你都不理云西哥哥。”江诗琪斟酌半晌,轻轻说。


    陈则缄默,拿开饮料放一边。


    等到汽修厂,江诗琪找了一大圈都没找到贺云西,李恒也在找他,不让江诗琪在作业区到处乱跑,李恒示意江诗琪待办公室,十几分钟后才将人领过来。


    得知江诗琪是来送早饭的,东西都还热乎着,李恒开小孩儿的玩笑:“只买一份啊,我的呢,妹妹,是不是你哥让送来的?”


    江诗琪不说谎,摇摇头:“我买的,不是我哥。”


    李恒没在意,抬手塞俩饼干辣条给孩子,请她吃,之后还留贺云西在办公室先吃早饭,他送江诗琪到汽修厂门口,顺带到外边抽根烟。


    贺云西最近的状态也不行,很差,干活儿带着气性,每天就跟不要命似的,一进厂子就埋头做事,中午休息时段都不歇口气,李恒在这边还能看着点,有时把他拦下来,但李恒不在的时候,贺云西跟机器没啥区别。


    打算和这人谈谈,这样搞下去迟早会出事,可李恒没想好说辞,开不了口。


    傻子都知道这是受情伤了,感情出了问题,百分百是因为陈则,但李恒对同性恋不了解,贺云西要是喜欢女的他还能上去宽慰两句,无非就是喊出去喝点说说不着边际的吹嘘大话,和男的不太好劝,李恒跨不过那道坎,光是想到都起鸡皮疙瘩,这家伙……该从哪儿下功夫找突破点,而且要是问到了不该问的,亦或盲区,那不戳人伤疤么。


    衡量老半天,李恒只能旁敲侧击,丢半包烟给贺云西,假借做活儿含糊不清问:“你和那哥们,怎样了,他家能接受啊?”


    话一出口,李恒就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刮子,可真会讲话,陈家长辈除了江秀芬,基本死绝了,还接受不,不接受又能如何,难不成死了从地里爬出来半夜找上门吗?


    于是又赶紧改口:“你俩……还行?”


    贺云西置若罔闻,显然不乐意聊这些。


    偏生李恒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管闲事,看他不搭理一下子就明白是有事了,用胳膊肘顶顶贺云西,压着声音张口就来:“你耷着脸怪吓人的,别是被人甩了,谈崩了啊?”


    贺云西动作一僵,须臾,不耐烦离他远点,语气有点冷:“周老板的车你弄完了?实在闲着无聊,去把我的车洗了,下午我要用。”


    见他忽然“翻脸”,憋着气的样子,李恒连忙打住,知趣做了个自觉闭嘴的手势:“行行行,我不多嘴了,马上闪人。”


    陈则的那番话,贺云西始终没给回应,听到了,也揣摩出了陈则的意思,做完一天事情回去,还是照旧原来的轨迹。


    陈则晚上没回来,打了电话给江诗琪,最近都住店里,借口货多要清货,单子忙不过来,因而就睡店里了,不回家。


    借口过于拙劣,连小孩子都骗不了,江诗琪都不信,但对着贺云西,江诗琪硬着头皮配合她哥扯谎,讲得真像那么回事。


    贺云西一语不发,没说什么。


    陈则真就在店里对付了一晚,睡的椅子,没带被子啥的,不怕吹空调冻感冒了,竟能睡得过去。


    只不过第二天睡醒打开卷帘门,门口已经站着一个人了。


    贺云西候在外边,不知等多久了,早上来的,或是做完就在这里了。


    开门看见,陈则愣了愣,但随即脸上没什么表情,似是无动于衷,心硬到底无比绝情,甚至不问对方来做什么。


    贺云西没生他的气,平心静气的,温声说:“谈谈。”


    陈则油盐不进,没那想法,转身就折进店里。


    贺云西跟上:“你这个样子,肯定是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说,一起解决。”


    可惜这人充耳不闻,甭管贺云西服软,还是好声好气,一律不管用。


    晚一点大邹他们来了,贺云西及时收住,有的事当着外人的面不能谈,天大的麻烦都得私下解决。


    “晚上我在家等你,或者在我那边,我们单独聊。”贺云西说,拉了陈则一把。


    陈则站那里,一动不动,直到人都走了,他还木讷杵原地,被大邹戳了两下回神。


    晚上依然没回去,陈则没松口答应,那就是不谈,贺云西单方面通知了不算。


    后一天江诗琪跑店里送饭,悄摸告诉哥,贺云西昨天在沙发上坐了一夜,一直没走。


    江诗琪低着头,两个哥哥闹矛盾她跟着难受,她小心翼翼地嘟囔,心里酸纠纠的:“哥,你和云西哥哥能不能别这样呀,咋了呀这是,和好不行吗,他很好的啊,是惹你生气了不,你消消气,理理他吧。”


    小孩儿说着说着,要哭了都,泪珠子都在眼里打转,但陈则就是不动容,留店里把这边当家了,而且大有避开贺云西找上来的意思,每天总往外边跑,有时大邹他们都找不到他人,无奈只能打电话喊他回来。


    开店做生意,老板竟然经常不在,这像什么话。


    他们开启了半冷战模式,宛如陷入了曾经陈则和方时奕的死循环,不同的是这次是陈则这边冷着贺云西,贺云西不愿意,冷处理也赶不走,贺云西态度比陈则都坚决,不管陈则啥打算,一定要说开,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的。


    方时奕后面又找上来几次,大概是想看看他,同样吃闭门羹,回回上门扑空,陈则没见着,倒是撞见了贺云西两回。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人有一次还差点又起了摩擦,得亏大邹夹在中间拦着。


    接连碰到方时奕,贺云西不得不怀疑陈则的转变与这人有关,很快也想到了何玉英的车祸,等逮到陈则,把人拦住了,贺云西坦白从宽,承认的确如方时奕所言,是他告知何玉英陈爸的位置。


    “但我不是故意,那次回来,是到这边转户口,我不骗你,我不知道他怎么跟你说的,这个事……我应该承担责任。”贺云西说,喉头滚了滚,“上回我说有事要讲,当时就是想告诉你,可是我怕你……不原谅我,所以没敢那么快就说,本来想着等过段时间再提,可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无论怎样,的确都是我的问题,我的错,对不起。”


    如果那天知道会出大事,时光倒流,贺云西绝对不会跟何玉英透露半点,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反省都是空话,没有用。


    陈则背对着,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听贺云西讲完,站定良久,他低下眼,回道:“嗯,我妈已经没了,我不会原谅你,所以……就这样,算了吧。”


    第79章 绝情 隐藏的真相


    大半天, 贺云西都守在五金店门外,没走,也不进去。


    话出口就是泼出去的水, 接下来讲再多都是徒劳。


    两个人在外边谈话期间, 大邹自觉进仓库避开, 留地方给他们慢慢聊, 当他们只是兄弟两个有要紧的事,应该很快就能掰扯完,然而等再出来,问题不仅没有解决,店里的气氛还变得更加压抑沉闷, 结果完全适得其反。


    陈则的面色难看, 沉沉的。


    大邹走上前,没敢多话, 已经出来了,没好再折回去,而且仓库里太闷,待久了缺氧喘不过气。继续硬着头皮假装找活干,大邹一会儿偷偷盯陈则, 一会儿打望门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端倪, 大邹脑子少根弦, 见双方僵持不下,还有意无意凑到外面, 放了个凳子,进来了再悄声问陈则:“你俩没谈拢?”


    陈则像是没听见,一门心思捣鼓电脑, 但敲很久键盘网页界面仍保持原样。


    得不到回答,大邹讪讪摸后脑勺,立马住嘴闪一边去。


    贺云西一直守这儿,陈则中途出去了,接了个电话,说是去一趟附近的工地,把店里交给大邹看着,直到打烊的点都到了却还不回来。


    明摆着躲贺云西,对方不离开,只能他走。


    店铺最后是大邹关的,搞不懂究竟闹的哪一出,出于好心,大邹关店后还拎水果上陈家看了看,忧心是不是出事了,不过彼时陈家房子里只有一老一小在,没另外两个人的影子。


    大邹敲门时,江诗琪还以为两个哥哥回来了,兴冲冲跑去开门,见到是大邹刷地一下子就蔫巴了,垂头丧气的。


    哥他们冷战,很难不波及周围人,虽然对大家没实质性的影响,但毕竟生活在一个屋檐底下,或是一个地方工作,他俩状态不对,旁人都看在眼里,大伙儿或多或少都对此关心,特别目前还不知道前因后果,全都一头雾水,所以更引人上心。


    陈则这晚又不回家,不知是继续在店里过夜还是去了哪儿,江诗琪拉着江秀芬去店里看了,可能是才八九点,那会儿陈则还不在,她们扑了个空,等了十几分钟只能回新苑。


    江诗琪给哥打电话,陈则会接,他在另一边叮嘱她早些休息,不要乱跑,他去隔壁街接上门维修单了,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忙完。


    “你啥时候回来呀?”江诗琪问,声音嗡嗡的。


    陈则说今天不回了,也没讲明儿咋样,反正模棱两可的,过后借口还在做工,挂了电话。


    江诗琪呆愣愣站着,小孩儿都晓得那是哥故意躲着,找借口呢,她仰头望向面前的贺云西,拉了拉贺云西的衣角,茫然说:“我哥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他为啥连家都不回了……”


    之后的几天,陈则一次都没回来,不但躲贺云西,也推开了江诗琪她们,或许是知道贺云西会在304等,又或许出于别的缘由,总之,他十分心硬绝情,大有将何玉英的车祸怪责到贺云西一个人头上的意思,真要断了。


    小孩儿不懂大人们的矛盾,哥这么久不回来,江诗琪忐忑不安,她成天往五金店跑,不去找唐云朵玩了,和贺云西一块儿,大热天自虐似的等在店铺外头。


    贺云西好几次带她回去,告诉她,陈则没有不要她,跟她没关系,可江诗琪还是不信——准确来说,是害怕。


    不管跟谁有关,哥躲着他们所有人是事实,为什么要躲着呢,哥以前还教她,再大的事情,即便是世界末日了,也不能藏着掖着,有事就得说出来,必须和大人说。现在轮到陈则自个儿身上,他却做不到他所说的那样。


    一周内,陈则才回了一次家,且只在家里待了两三个小时。


    仅仅几天,陈则就变得胡子拉碴的,很是不修边幅,他的样子不比贺云西好到哪儿,整个人非常疲惫,完全没精神。


    回家是为了拿换洗的衣物到店里,那架势是要搬出去了,即使贺云西不在这边住。


    他装了一行李箱的东西,杂七杂八的,祖孙俩傻站着,还是贺云西后面赶到,又将行李箱拽回去,不让搬出去。


    关上门,不当着其他人的面闹,贺云西压着声音和情绪,低声说:“你要是不舒服,我可以不来这边,别这样,行么?”


    陈则执意,不待家里,偏就要换地方住。一声不吭往外走,一句该有的合理解释都没有。


    贺云西追上来拉他,又说:“我搬出新苑,不进这边,也可以。实在不行,我回庆成市,离远一点,不会碍着你,你没必要这么做,搞成这样。”


    他面无表情,停下,语气轻描淡写:“随便。”


    “那你放下箱子。”


    “……”


    “我今晚走都成。”


    陈则没放,心如磐石开口:“等你走了再看。”


    贺云西僵住,松开了手。


    陈则搬出去了,贺云西当晚走的,不过不是回庆成市,而是先回汽修厂,住办公室。


    隔日李恒一大早过去,发现办公室灯没开,可里边有人,远远的还当是进贼了,抓起铁棍就要进去抓贼,走近一看才看清是谁,吓得一身冷汗。


    “我靠,你那么早来厂里干什么?”李恒疑惑,“不对,你该不会昨晚就在这儿歇的吧,是有啥事?”


    贺云西否认,顺着讲,语气疲惫:“今早来的,睡不着就过来了。”


    李恒没深想,信了。


    可后两天贺云西依然早早就在办公室,天天都睡不着,李恒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被赶出来了?贺云西不是有自己的房子吗,还能被赶出来?


    李恒整不明白,可又不好刨根问底揪着人俩的隐私,迂回说:“你要不去我那里对付几天,等啥时候能搬回去了再走,这天天睡办公室也不是个事,哪能行。”


    贺云西拒绝了,在办公室住着也能凑合。


    “搞不懂你们,俩大老爷们,搞那么多弯弯绕绕。”李恒晃晃手上的烟,抽一支,剩下的丢给他,觉得他这时候应该需要抽烟发泄。


    可贺云西连抽烟消愁的心情都没了,不接,起身,到外头接冷水洗把脸,独自吹风冷静冷静。


    不能再到五金店守着了,陈则不愿意,贺云西只能隔着远距离到那附近打晃悠,好在江诗琪懂事,小姑娘坚定不移,有空就去她哥那里堵着,偶尔也到汽修厂看贺云西,跟他汇报哥的动向。


    陈则现如今就是灰败落尘的木头,表面看着似乎完好,实际里头蛀空了,全成了渣,他昨天出去干活还险些出了事,徐工他们不在店里,他上门给客人修空调,结果高空作业绳子没绑牢,要不是有大邹跟着当时死死抓住了他,肯定摔下去了。


    老手上阵竟会出现安全绳没绑牢的意外,这种纰漏不该出现在陈则身上,以前也从未发生过。


    虽然最后命是保住了,还算好着,但陈则是穿短袖出去干活,他胳膊上大片的擦伤,膝盖也伤到了,殷红一片看着就触目惊心。


    贺云西买了药,托江诗琪带过去,叮嘱:“不要说是我买的。”


    江诗琪不听话,转头把药带过去,如实跟陈则讲是谁买的。小姑娘不懂,她哥怎么突然这么狠心,贺云西做错什么了,犯得着把人赶走?在她看来,被赶走就是犯了滔天的大罪,可陈则收到药的那一刻,他的行为却并不像是对一个犯了大错的人应有的表现,没有将东西扔掉,或是厉声指责,不要这些,他仅仅木讷地看着那一堆药膏,脸上的神情教人琢磨不透。


    “哥,让云西哥哥回来吧,好不好?”江诗琪央求。


    陈则之后将药收起来,什么都没说。


    陈则的种种做法过于突兀绝情,谁都不理解,别说家里人了,就是徐工他们,也感到困惑。


    那样难的日子都熬过来,现今好不容易混出头,怎么就不踏实过,非要整这些,弄得所有人都不安宁好受。


    除了赶走贺云西,假期的尾巴来临前,陈则还准备要做另一件大事,更加让人匪夷所思。


    ——他要给江诗琪转学,让小孩读寄宿制的私立学校。


    转学得江秀芬这个名义上的监护人同意,陈则决定了不算,江秀芬只觉他疯了,中邪了,搞不清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陈则说一不二,没有商量的余地,江秀芬大喊大闹,气得又是拍大腿又是捂胸口,她拗不过陈则,思来想去只得跑汽修厂,唯恐晚了半步陈则就会送走她的心肝。


    江秀芬认定陈则是被鬼上身,多半是丧葬活干多了,冲撞了邪祟,老太婆封建迷信有一套,不管贺云西能否看懂。


    贺云西不会手语,但江秀芬还是有点子表演天赋,一番比手划脚下来,他竟能理解部分。


    “陈则晚上起夜?”


    江秀芬连忙点头,学陈则晚上起来干的那些事。


    那不是中邪鬼上身,是梦游——何玉英第一次病发前就这样,没多久便拿刀追着人砍,随着病情的逐渐加重,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80章 不走 “我不想和她一样……”……


    陈则打定主意要送江诗琪去寄宿制学校, 地方都找好了,并且已经联系了那边负责人和附小的班主任,只等开学办手续落定。


    转学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 江诗琪的班主任一如既往尽责, 就算还在放假, 可还是很快打电话过来, 劝陈则慎重考虑。


    陈家的特殊情况班主任了解一二,心知是家里出了什么状况才让江诗琪转学,班主任先问了嘴找的哪个学校,然后委婉表示转学不是明智之举,一是那个私立学校无论师资还是排名都比不上附小, 转学属于是往低处走, 二是私立并不适合一般家庭,小孩儿进去了很难适应, 反而更需要大人费心费力,真转过去了,不管对大的还是小的都是极麻烦的考验,一点都不会轻松。


    电话这头的陈则全程都比较话少,班主任口水都说干了, 可哪怕说出花儿来, 也改变不了分毫。陈则始终没松口, 等她讲完了, 只轻声说:“谢谢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学校了我再过去, 给你添麻烦了。”


    班主任叹气,劝不动他,回道:“这样, 陈先生你再想一想,等开学了,咱们当面谈,到时可以的话,也把诗琪同学带上,行吗?”


    陈则沉默以应。


    作为正主,江诗琪本人是最后知道她要转学的,而且哥还打算让她住校,小姑娘不像大人那般理智,当是哥也要赶她走,当即就泪眼花花,瘪嘴,不可置信地望着陈则,要哭不哭的,委屈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陈则弓着腰坐在凳子上,垂眼不看面前的江诗琪。


    江诗琪生气了,气到胸口急促起伏,呼吸声很重,憋了好一会儿,她才落泪珠子,抬手自己抹两把,难以接受陈则的自作主张与抛弃。


    这就是抛弃,还是单方面的。小孩儿再迟钝,这时候也能感受出很多事情了,明白这还是预谋,早就打算好的了。


    江诗琪愣愣的,控制不住脾气,带着哭腔大声讲:“外面的人都说我们是累赘,你是不是也嫌我了?可是我都听话的,很乖的,你干啥呀,怎么了啊,你不要云西哥哥了,也不要我了……”


    陈则仍是无声。


    小孩儿气得直抽抽,不断拉她哥的衣服,攥紧了就开哭:“你不是我哥吗,你咋能不要我啊,你就那么狠的心……”


    江秀芬带贺云西进门时,赶上兄妹俩大眼瞪小眼,江诗琪都哭得打嗝了,脸全花了。


    整栋楼都能听见这儿的动静,还招来了楼上楼下的打量,不知情的以为这家教育孩子呢,也没人敢管。


    江秀芬心疼孩子,见不得这阵仗,上去又是给顺气又是护着。江诗琪上气不接下气,额角上都是汗,喘不过气来还干咳,小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打小就没哭得这么狠过。


    陈则从头到尾都没哄过孩子一下,哪怕说句软的诓骗,只有在江秀芬把人搂过去的瞬间,他小幅度地抬了抬手,想挨挨江诗琪,然而仅仅只有一个微不起眼的动作,从侧面都看不出他动了下,反而更像是不耐烦。


    再哭真能哭断气,江秀芬带孩子到一边哄,江诗琪嚎得更大声了,哥要赶她了,这回比天塌了还崩裂。


    她们让开了,良久,陈则余光才瞧见不远处的贺云西,身形一顿,但随即似是没看到人,再没多的反应。


    贺云西不在乎,地上散落有东西,江诗琪撒泼打滚弄倒的,贺云西蹲下,将物件捡起来,放回原位,慢慢到陈则身边,最后捡陈则脚边的牙签盒。伸手过去,快碰到陈则。


    可能是会错了意,以为他也要拉自己,陈则想躲开,但兴许气氛太沉重,周遭太吵,压得人抬不起胳膊,只有指尖抽动了两下。


    贺云西瞥见了,看在眼里。


    人不是陈则赶就能赶走的,江诗琪不会转学,不走,贺云西更不会离开——本来就没打算离开,搬办公室打地铺只是权宜之计,哪可能真走。


    祖孙俩在,场面还很乱,贺云西不会现在就提不该说的,反手把门关上,等一切平复了,该怎样就怎样,所有的照旧。


    应该是江诗琪的委屈起了作用,任谁看了都不忍心,陈则暂时克制住了,也无声容许了贺云西的回来。


    等江秀芬带江诗琪去洗脸,缓一缓,贺云西到陈则旁边,拉凳子坐下。


    两个人一开始沉默,过了会儿,贺云西先说:“我可以照顾她,别送她去那个学校。”


    陈则揉揉眉心,不吭声。


    又一会儿。


    贺云西望着他,低低说:“我都知道了。”


    陈则僵住,动也不动。


    他不愿讲出来的,贺云西也不会长篇累牍地唠叨,这么一句就够了。


    陈则近些天十足煎熬,这一句挺重,顷刻就把无形的弦扯断,原本筑好的坚固围墙瞬间分崩瓦解,坍塌成废墟。


    贺云西自始至终没想过跟他闹架,眼下开门见山解决问题:“我回北河,是冲着你来的,不在你这儿,我没其他地方能去,我也不想继续冷战,被你冷着,不管有什么,咱俩平和解决。”边讲,边靠过去些,“你不能所有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着,这样会很辛苦。还有,我不会走,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先表明最基本的态度,立场摆正,贺云西认真,笃定,然后给他一定的余地,让歇一歇。


    陈则过分紧绷,应该很累了。


    “今天晚上,去我那边,可以不?”贺云西同他商量,末了,又添一句,“我看着你。”


    陈则偏头,对上他,张张唇,嘴硬的拒绝卡在喉咙里,讲不出来。


    贺云西比这人沉稳,遇上这种事了,一点不慌乱,十分镇定冷静地面对,风轻云淡的,仿佛那不是很严重的问题。


    “别多想了,没事的。”他说,“就算你不允许,我也会一直在,我和你一起。”


    去的对面302,安抚好了江诗琪,他们到那边谈。


    也不是“谈”,是双方找个能说事的空间,以该有的方式解决当下的局面。


    坐地毯上,他们胳膊靠着。陈则喉咙还卡着,贺云西还是道歉,最近的这些,他们都做得有些不对,不应该。


    陈则一意孤行,慌乱了,贺云西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反常,早知道是这样,贺云西绝不出去,让对方独自面对。


    “什么时候开始的?”贺云西小声问,“我不在家的那几天?”


    陈则嗯声:“可能是。”


    他不确定,不清楚具体是不是,也许在此之前也有,但是没被发现。


    “早先没有,我都和你一块儿,没发现过。”贺云西说,“去看医生了吗?”


    陈则摇头:“没有。”


    “那约一个,我来找,周末去武青,找个专业的医生检查。”贺云西很快就有了清晰的打算,对这些流程还算熟悉,“到时我跟你去,应该得去几天,店里就交给大邹他们,不要担心。”


    陈则没应声同意,也不反对。


    贺云西继续说:“还有其他症状么?”


    “不知道。”


    “除了在家那几次梦游,之后还有吗?”


    “不知道。”


    “是没发现?”


    “嗯。”


    “那就是目前并没有出现幻听幻觉,还有认知障碍。”


    “没有。”


    “好。”


    贺云西温和,当初何玉英发病前的症状,他多少知道一些,头痛,失眠,出现各种幻觉还当真……其中包括梦游。


    家里最先察觉何玉英异常就是从她经常梦游开始,但那时谁也没往精神分裂症的方向猜测,毕竟梦游并不能作为评判是否得病的标准,是后面何玉英变得越来越偏执,脾气日渐古怪孤僻,行为愈发难受控,直到她拿刀冲陈则砍,还嚷嚷着什么前世今生的仇人,才得以确诊。


    陈则他姥爷是精神病,遗传给了何玉英,现在陈则也梦游,一定程度上来看,他遗传到了这个的可能性蛮大。


    房子上给江秀芬加名,要分开赶贺云西,还有让江诗琪转校读寄宿制私立,都是为了以防万一,提前做准备。


    精神病人一旦发病,难保不会做出什么。


    陈则不敢赌,他见过何玉英疯起来的样子,从一个正常人,一个优雅知性的母亲,变得像厉鬼,他带她看病,以为吃药就能改善,盼着哪一天她能痊愈,可惜直至何玉英死了,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从未减缓。


    他不敢想,如果他也发病,会是哪个样,会做出哪样无法收场的行径。


    贺云西说:“等周末检查了再看,别着急下定论。”


    陈则眸子微红,声线都颤了颤:“我不想跟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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