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原以为深夜的电话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会被接通, 没想到很快传来舅舅温和的声音。
“这么晚还没睡觉吗?”
“我有点事情要问你。”开门见山地说。
“我猜也是,问吧。”
“我见到神使了。”
“刚才鹰和我汇报过了。”
“它说外公得了很严重的病,这是真的?”
“它还跟你说什么了?”对面沉吟道。
“是我先提问的!”我极力克制涌上的怒意说。
沉默了数秒, 听见舅舅说:“外公确实生病了,但是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好好在高专呆着, 家里事不需要你操心……至于神使, 它脱离东方家多年,不确定它是否想要在你身上谋取什么,说的话勿要轻信。”
“我有什么值得它谋取的?”
“就和咒灵一样。”
思绪一顿, 忽而觉得舅舅似乎更有信服力一些, 同时又为外公的身体感到心安。
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继续问道:“那我可以相信你们吗?”
“小秋可以永远相信我们。”
不带半分犹豫的回答是安抚人心的良药,差点连我都上了当——如果不是忽然明悟之前忽略的细节。
“那么,所有任务都已经完成了吧, 神使找到了, 禅院家的封印也不需要再去加固,”停了半拍, 鼓起勇气向他提出我的诉求, “我也不喜欢禅院直哉,我想回国。”
只有回去亲眼见到外公的状态, 我才能真正安心。
而同样的, 我可以彻底摆脱五条悟了,即使再如何难过, 只要距离足够遥远, 他便再无法动摇我了吧。
回到以前,重新做回曾经的自己, 至少过去那时,无人可以伤害我。
“暂时还不行。”电话对面,舅舅委婉的拒绝戳破了我的幻想。
“为什么?!”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我大声质问,这种拒绝不仅摧毁了刚拾起的信心,并又一次推我入深渊,“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我都找到它了,它主动出现在我眼前,你们却表现得无动于衷……鹰也是,他甚至都不追问我细节……”话停在一半,心中涌现可怕的想法,“你们早就知道了,比我跟早见到它,是吗?所以才一点也不惊讶……你们甚至串通好来捉弄我?!”说到最后,腔调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
电话对面传来似有似无的叹息。
“我们也不至于这么无聊。”
这话等于是默认前面的说辞了吧,束手无措的绝望缓缓侵袭而来。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国呢?”
“快了,等剩下的细枝末节处理完,小秋想去哪都可以。”
“最后一个问题,”我顿了顿,“前面说的那些,舅舅没有骗我吧?”
“是的,没有骗你,小秋可以永远相信我们。”他声音依旧平静。
简直就像个冰冷的机器人,即便我反复质问,他的回答也一定相同。
狠狠挂掉电话,连最后预想的假如欺骗我就要诅咒他们的狠话都没能说出口。
没有意义。
从得知他们比我先一步知晓神使的存在时,就没有信任可言了。
而我再怎么用恶毒的话诅咒,也只不过如同一只被拔掉利爪獠牙的野兽,孤立无援地发出无能怒吼。
到底谁真谁假,我已经分不清了,而我究竟会不会快要死去,我也不知道。
唯一可以信赖的家人背叛了我,我彻底沦为孤身一人。
——比起死亡,这样的背叛令我更无法接受。
想要逃离的念头一晃而过,但事实上,我哪也去不了,身份早就被锁定了,一旦有出入境行为,大概率会被海关当场扣下,何况这里还有个一直暗中监视我的鹰,以他的能耐,我根本不可能逃走。
如此广阔的世界,竟然找不到我的容身之所。
无能为力,居然是这样无助的体会吗……
第一次体验睁眼到天明,阳光从透明的窗户温柔地投进房间,细微的尘埃在空气自由游荡,当我回神,意识到自己还在呼吸,沐浴日光的时候,忽而觉得活着是这么奢侈的事情。
而我更佩服自己,这种节骨眼下,居然还能按部就班地去到教室,我想,如果继续呆在那种狭小的房间,任由自己胡思乱想,恐怕会发疯吧,哪怕死亡,也认为自己应当体面地死去。
“昨天熬夜了吗?”午间,休息室,硝子递来一罐饮料,在我旁边坐下,“看起来没睡好啊。”
“突然就失眠了。”无精打采地说。
“需要给你开一点助眠药吗?”
“那真是太好了。”我说。
“硝子。”夏油杰走过来,“夜蛾找你。”
“这种时间?什么事啊?”
“应该是了为上回村子那个一级事件吧,报告似乎有点问题,连我也被一起叫过去了。”
“欸,真麻烦啊。”硝子罕见地发出抱怨。
似乎近一个月,中高级的咒灵出没的频率比往常高出许多,去年也不是这样,也不知这种忙碌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不过往后或许也与我无关了吧。
夏油杰领走了硝子,宽敞的休息室一下只剩我一人。
“秋!”明亮又活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刻意找了个平时不常来的地方躲着,没想到还是遇上了,五条悟走近过来,脸上挂着笑容说,“怎么跑这种地方来了?”
“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希望他能听懂我言外之意,识相点离开吧。
“一个人呆着也太无聊了吧,”他说,“比起这个,来陪我训练吧!”
“不要,我很累欸。”我说。
“不行,昨天说好了的啊!”
“昨天?”
忽然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昨天的邀请被我拒绝后,他擅自将训练日程挪到了今日。
只是被后面一众凶猛的变故打乱,昨天变成了恍若隔世的过往。
他按住我脑袋,把脸凑下来:“秋最近老躲着我啊?为什么?”
“没有,是你想多了。”内心出奇地平静说。
“哦是吗,那就老实应战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吧。”
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本打算装病搪塞他,话到嘴边却骤地改了口。
“行吧。”
这种转变甚至超出掌控——既然注定要在不久之后分别,就尽可能满足他的要求吧。
几乎是瞬间就用这种敷衍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与他来到操场上,是去年与他战斗过的地方,当时还有一场赌约来着,最后被即使赶到的夜蛾叫停,没了结果。
还真是不可思议,一年前的还固执地想与六眼争胜负,一年后我却爱上了这家伙。
但这份不可言说的情感也到此为止了。
明天和死亡不知何时到来,而面对潜藏的隐秘威胁前,我必须先与他做个了断。
做回原来的自己。这样才能够无畏前行。
“要我怎么陪你训练?”
他一下苦恼地摸索下巴:“虽然很想试验反转术式的运用,但对秋来说好像不合适吧,还跟之前那样吧!”
“不用。”
“什么不用?”
“既然想试那就认真上吧,”我说。
“哈哈真的假的。”他笑了两声,诧异说。
“没开玩笑,”单脚后退一步,“去年还有一场赌局没完成吧,不是有问我当时用的什么招式吗,这一次要看仔细了哦。”
“真稀奇啊,秋居然会在训练上认真。”他歪了歪头,“不过,我们还要继续赌约吗?”
“没有了,只是想有始有终而已。”
五条悟的术式既然是打不中,那就想办法打中好了,让有附加术式的领域以自身为中心展开,只要能中和掉他的术式,就能击中对方。
他身上最为棘手的是蕴含强大能量的攻击术式,而我也为此想好了对策,现在的我有概率能成功吧。
但叫人意外的是他并未使用超规格的咒力输出,依旧保持在近身搏斗的范畴,他不是那种会顾忌高专结界警报的家伙。
这令原本打算在他得意的时候以规则领域吓他一跳的计划,因为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而滞后。
战斗变成乏味的切磋。
受我咒力干扰,以及步步紧逼的攻势,在他稚嫩好看的脸上终于看见了错愕与惊叹的神情,甚至把墨镜都摘了下来。
而几乎只差临门一脚便能胜利,却开始犹豫不决,好像始终缺乏勇气,去与他做个了结。
“欸?!”空气随着迅猛的攻势发出震荡,他冷不丁地朝我身后发出一声惊呼,“那是什么!?有只猫欸!!”
“什么?”我一怔。
难道那个可疑的家伙又出现了?!这种时候现身打算做什么?
下意识回头,下一秒视线翻转,身体轻盈起来,被一击过肩摔打翻在地。
“搞,搞什么啊……”我坐在地上,思维滞缓了下,才发觉被骗了。
五条悟“哼哼”笑着,用指背揉了揉鼻尖。
明明是不光彩的行径,五条悟却很开心,因为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我计较胜负,自然不在意手段。
还是输了,居然输在如此拙劣不堪的小伎俩上。
五条悟高大的身躯笼罩下来,一如初次较量那样,绽放着耀眼光辉的轮廓映入眼帘。
他享受着绚烂的阳光,我只能处于无光照耀的阴影中。
无比清晰认知到我们有着截然相反的未来。
他将会在一片掌声与喝彩中继续前行,他会与别人相爱结婚,他的人生光景里再不会有我半分影子。
而我,自始至终就没有未来。
此时那个可憎的家伙蹲坐下,扬起肆意的笑容,伸出一个拳头停在我面前,不清楚他打算做什么,胜利宣言还是耀武扬威,这些都可以,总之做点什么讨人厌的事情好了,让我彻底死心。
拳头像鲜花一样绽放开来,从指尖掉下一条轻盈的东西,在空中左右摇摆。
“这是,什么……”我怔怔问。
明媚的阳光在他在指尖闪烁跳动,准确来说,闪烁的是套在手指上的一窜银色猫咪形象的坠饰,放在这种搏杀未尽时刻,真是幼稚到家的东西。
他很干脆地坐在旁边。
“不是差你一份礼物吗,冲绳的海洋馆有看见猫猫章鱼的手机链,可惜后来战斗中弄丢了,昨天任务结束逛街时觉得这个也很适合秋耶,”他嘻嘻笑着,表情兴奋,“不过其实也没想用这种方式送给你啊,只是刚才秋过分认真了吧,实在忍不住想打断你欸。”幼稚的饰品在手里晃动,“怎么样,惊喜吗!?”他看我的表情却蓦地沉静,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讪笑两声,“干嘛啦,居然感动到哭了吗?”
真是太天真了,我永远不可能欺骗那个被称为本心的东西,再如何视若无睹,它都会不受控制地迫使感官做出反应。
现在还能默不作声地流泪,但我清楚,一旦开口,世界会化作雪崩向我涌来,将我埋葬,那是用一整晚煎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拒绝他的世界。
“喂,你到底怎么了?!”似乎意识到不对劲,抓住我肩膀,语气焦急,眼神上下打量,“我刚也没打伤你吧?!”
我在他的未来连遗憾都称不上,那现在给予我的温柔又算什么呢?
凭什么能这样,明明是他让我深陷痛苦,却为什么始终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啊。
连明天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他却能在未来与别人相爱……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
“一开始不要相遇就好了。”压低嗓音的悔恨与哽咽一同脱口而出。
“什么?”
最后一根不起眼的稻草能压垮骆驼。造成雪崩的,或许也只是万籁俱寂时,一句平凡的话语。
纵然第一时间捂住了面孔,却压抑不住凶猛崩溃的哭声,我在他面前,再无法自持镇定,而从今往后,我们或许连普通朋友都不再是了。
“喂——发生什么事了?”短暂地错愕后,他关切地问来,还试图抓住我遮住面孔的手,“难道出了什么状况?!”
我用力推开他,结果变成自己又跌坐回去。
昨晚的噩耗并不足以让我崩溃,因为那是一直以来早就习以为常的黑暗。偏偏在这种时候,他还要多此一举,把我拽入他夺目耀眼的世界——勉强自若的情绪瞬时瓦解崩塌。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多么可恨的家伙,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想看我如何狼狈啊,往别处一指,期望能驱赶他。
“哈?!所以是因为我吗?我做错什么了?”他音调抬高,似乎对我突如其来的转变也心生不满。
无人回答,空气回荡着无所畏惧的哭声。
“你别哭了啊,什么都不说,我也没办法啊。”大概是面对人生头号难题——比星浆体那场战斗都要棘手的难题,他焦头烂额地说。
“你快走吧,”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几分哀求说,“别管我了。”
“这个状态怎么可能放任不管的啊?!”怒火似乎也被点燃了,他大声表达不满,听得出已经极为不耐烦。“简直莫名其妙,总得把话说清楚吧?!”
不想见到他是真心的,不想再接受他给予的怜悯般的关怀也是真心的。
既然他不肯,那我主动跨出那一步好了。
起先战斗中的犹豫荡然无存,此刻我好像被赋予了某种勇气。
吸了一把鼻子,又将其余泪水抹去,快速抢过尚未送达的礼物,随手往旁边丢了出去,全程屏住了呼吸不让积攒的勇气呈现颓败之势,我盯着他,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轻声说:“那你滚吧,我说了不想看见你。”
关切的神情消失了,他身体一下僵硬,望着我怔怔出神,随后从我面前站起,双手插进口袋。
“这是你自己说的。”他回以同样平静的眼神。
很难得地在五条悟眼里望见了对我的冷漠。
原来是一把双刃剑,伤害他的同时我也会感到窒息。
用尽最后的勇气,压下了翻腾而上的气息,点了点头:“是的。”
“呵,简直不可理喻。”他嗤笑说。
终于转身走掉了,被我用糟蹋他心意的行为,以及狠厉的话语赶走,耗尽了所有勇气后,甚至连他的背影都不敢直视。
这样就好,断了彼此后路,也没什么可以留念的。
而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去完成。
悄无声息降下结界,顺带隔绝了声音。
我变成了无人问津的透明人。
把头埋进蜷缩的膝盖中。
在这样绝对安全的小世界,可以纵情大哭,没人会来打扰,也无人察觉我的窘迫。
这样就好,这就是我的结局。
良久的发泄,哭到连我都觉得疲倦。
该回去了吧。
如此告诉自己。
好像做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可我不后悔。
头从膝盖中抬起来,眼里却冒出一个完全未能预料到的家伙,我被吓到直接跌坐回去。
——因为收束了结界的缘故,无法再感受周遭的咒力,也无从察觉五条悟是何时折返了回来。
而那家伙甚至无事发生般地,朝我做了个翻白眼吐舌头的鬼脸!
“真是难以置信啊,居然还给自己弄了个结界躲起来哭,以为在躲猫猫吗?这种事只有你才想得出来吧?”
有种打出一记耳光,对方却回以微笑的荒谬感。
不论是悲伤还是怒火此时都无处可宣泄。
“为什么……”胸腔挤压着复杂的情绪,喃喃地开口。
不过,哪怕不能理解他的行径,此时我也只想逃走。
在逃离之前,五条悟探手抓住了我的胳膊,结界溃散了,我变回了真实的存在。
“你是有病吗?!”我大声地喊着,奋力挣脱他的束缚,“都那样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啊,可能吧,谁知道呢,就当我有病吧,”面对辱骂,他表现得毫不在意,只是用力把我拽了回来,桎梏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断绝我逃跑的后路,“不过我很清楚,你不可能讨厌我,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温热的气息洒在脸庞,他回想着什么,无比笃定说,“我知道的哦,秋喜欢小猫却要装作讨厌的样子赶它走——”
“停下,”有些绝望地看着他,预感接下来的话语会推翻我所有努力,“你别再说了——”
他却越说越振奋,像是破了大案的侦探,眼眸里闪烁着绮丽的光芒,“做出伤害的行为,事后又偷偷躲着给予关怀,真是个别扭的家伙啊,即使有为难之处一定要用超决绝的方式把人推走吗,良心就不会痛吗?就算你不痛,但我又不是小猫,我会伤心的啊!”
不顾我的请求,固执又坦荡地表达着内心委屈与不满,而这种真诚的言语顷刻间便摧毁了我一切努力,我原来是那么不堪一击。
已经是黔驴技穷,没有再次攻击的勇气了,我知道将无法再拒绝他。
“喂,不是刚还好下来了吗,怎么又哭起来了?”五条悟困惑地问,这一次,好像没有那么不耐烦。
除了哭我只能选择沉默,只要一张口便会尽显我的狼狈,甚至可能被他察觉我的心思,绝不可能向他倾诉我的痛苦,于是干脆将这种苦恼丢给他——只要他不明白,也会永远感到苦恼吧。
泪水失控地从眼眶里疯狂滑落,一滴滴落在制服上。
“也太难懂了啊。”他发出无奈的叹息,拉了一把。
结实的臂膀把我揽入充满暖意的怀抱,不同于虚无的空气,拥抱是真切的。像是对小动物伸出的关爱那样,手掌抚摸着我的脑袋。
这样也好,他看不到我哭丧的表情了。
甚至带着坏心思地把眼泪和鼻水磨蹭在他制服上,想以此恶心下对方。
头顶却传来轻盈的笑声:“真是幼稚噢。”
“你才幼稚。”没能忍住,带着哽咽反驳道。
终于听见我的声音,他好像很开心。
“那正好耶,是两个幼稚鬼。”他嬉笑说。
非常莫名地冰释前嫌了,他主动将我造成的裂痕缝补起来,似乎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或许纵然有,对五条悟来说也仅是一段不足挂念的小插曲吧。
因为无法再拒绝,所以坦然接受吧,未来的事也不想管了,至少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分毫多余的精力去想其他。
又用他的衣领擦干眼泪,平复心绪,抬起头说:“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好啊!”五条悟绚烂的眼眸流露出欣慰神采。
打算起身时,用手拽住他衣袖,非常任性地说:“可我走不动了。”
“哎那能怎么办呢?”他故作为难,背身蹲了下来,“只好我背你了吧。”
心安理得地趴了上去,这次轮到我享受和煦的阳光。
“所以呢,还是不能说为什么突然这么伤心吗?”返回校舍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不告诉我的话,解决不了问题的欸。”
——因为我喜欢你。
——且不论是否有主动表达爱慕的勇气,面对那样的未来,这般自取其辱的话永远都不可能说出口。
“我才不要告诉你,永远都不会。”乏力的趴在他肩头,忿恨回道。
“噢,那随便你啦,反正之前那一招已经不管用了。”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信誓旦旦说,“即使用别的手段也不会管用的。”
“不可理喻。”
他嬉皮笑脸地耍起无赖:“之前不是都承认了吗,反正我就是有病。”
再怎么接话也会败下阵来,干脆缄默不言。
宁静的午后,通往宿舍的道路上,两道影子轻轻交互,变成了亲密无间的情景。
不可否认,我其实无比贪恋这份温暖,预想的分别并未到来,而我还能在他背上前行,是名为幸福的体会吧,——此刻自己简直像是卑劣的小偷,但已经无所谓了啊,卑劣就卑劣吧。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第72章 第72章
临近傍晚, 东京商业区,某个咖啡厅外的露天设施前。
三人就着小圆桌围坐下来,五条悟大方地请另外两位同窗享用街边下午茶。
桌上堆满了甜点与饮品。
但十分罕见地, 无人在意那些装裱美妙的餐点。
“虽说是我把你们喊来的,但你们俩满脸的表达欲是怎么回事, 怎么比我更像有话要说的样子?”五条悟古怪地发问。
这两家伙从自从坐下来后, 便用探求的眼神一直盯着他。
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极力克制着某种好奇心。
“大概看到某个狂妄自大的家伙有天也会露出这么苦恼的表情, 感觉很不可思议啊,难道是世界出现了超特级咒灵,需要你去祓除吗?”夏油杰干笑两声, 用怎么听都是随口胡扯的理由回答。
“啊?如果真是那种程度的难题还不至于叫你们一起商量吧,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拿起面前的咖啡嘬了一口,拧着眉头,“太苦了, 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苦涩。”
“那就不要喝好了。”硝子说。
“不, 只是想试试,简直和我现在的人生一样苦耶。”五条悟不着调地说。
“如果只是想卖弄矫情, 那我可就走了啊。”
“嗯, ”夏油杰连连点头,附和说, “我也是。”
“等, 等等!”白发少年当即坐正,“好啦, 是有很重要的事欸。”
此时是与秋发生争吵的当日。
带她回到宿舍时, 发觉背上的人已经睡着了,由于没有对方宿舍的钥匙, 干脆把秋放到了自己房间。
得知杰下午有被委派任务,于是主动提出跟他同行进行,还自说自话地叫上了硝子。
出乎意外地两人对此安排都没什么不满。
迅速替杰解决任务,三人得出空闲,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少年讪讪地抓了抓后脑,把一头醒目的白发挠得有几分凌乱,表情微妙袒露心声道:
“其实啊,我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那家伙。”
“谁?”
旁边两人不约而同发出疑惑。
“秋,”他语气一下坚定起来,“没错,我应该是很喜欢她!”
预想中两名同窗的震惊并未到来。
夏油杰清了清嗓子,好像调整了下表情,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脸:“欸,怎么会这样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让你有这种新发现?”
——杰这家伙很可疑,但又说不上所以然来,干脆自顾自讲起中午的事情。
“今天中午和秋打了一架,结果她在我面前突然哭了……”少年陷入回忆说,“确定没有做什么坏事欸,她也不说为什么哭,还莫名其妙凶我,做了些很过分的举动,连我这么好脾气的人都生气了!本来都打算丢下她不管了,结果……”
结果,转身的时候便知道了,如果真的直接走掉,一定会演变成无可挽回的局面。
而他的本心令他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自己把哭得那么惨烈的家伙丢在那。
——像他这样的人居然能瞬间原谅践踏尊严般的冒犯,居然会因为她的伤心难过而自己难过。
这就是喜欢吧……而且是无可救药的喜欢。
“噗……”面对莫名停下讲述的五条悟,夏油杰没忍住笑了出来。
“喂,有什么值得笑的?!我可是有很认真地再讲啊!?”五条悟用略带怒意的指腹敲击下桌子。
硝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杰,我觉得还是不要勉强的好……并且我也不是很想听某人的陷入爱河心路历程。”
“什么?”
“其实啊,”夏油杰说,“我们看到了哦。”
“啊?”
“下午的任务原本就是要交给悟的啊,电话也没接,结果和硝子路过操场的时候不小心撞见了……那个时候你们刚吵起来,所以谁也没注意到我们吧。”夏油杰带着调侃的笑意说。
“偷窥有点过分了吧!?”五条悟生气地说,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而且那么束手无策的时候,你们俩居然不上来帮忙吗?!”
“不不不,”夏油杰连连摆手,“笨蛋才会介入那种世纪争吵吧……不过之所以不走,也是担心你们又打起来,好能及时阻止啊。”他当即又编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况且秋自尊心那么要强,被第三个人撞见只会让形式恶化。”硝子接过话。
“好吧。”似乎被说服了,他又坐了回去,小声地说,“总之,是因为这件事明白了心意吧,那家伙哭得很惨痛的时候,我也超级难受,但她始终不肯说为什么。”气焰消散后少年脸上出现几分挫败。
顿时明了的情感,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体会。
虽然也不明白那颗种子究竟是何时埋藏下的,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这种飘忽虚无的东西从来不是他忧虑的范畴。
只要坚定自己的心意就好。
两名同窗对视一眼。
“如果是这种事,我们也没办法啦,秋不是那种会轻易袒露心声的类型啊,”硝子说,“反过来说,她能在你面前那么失态,就一点头绪也没有吗?”
“啊……”少年极为苦恼说,“只知道可能与我有关?但我实在想不到哪里做错了啊?难怪都说女人很难懂欸……”
“能讲出这种话,我的建议还是好好反省自己吧。”硝子义正言辞批判道。
“但我觉得不算很大的问题吧,”夏油杰思忖说,“不明白就先放一边好了,想办法追求她,制造惊喜和浪漫,等她喜欢你了,说不定哪天就松口了,”从未有过恋爱经验的杰如是发言,“恋爱不就是这回事吗?”
“可我怎么觉得,秋多少有些喜欢悟的吧。”硝子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一时间,另外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她。
“真的假的?”五条悟茫然问。
“否则谁会给你写作业和报告啊?”
“那是她欠我的人情欸。”
“难道觉得外出任务心甘情愿陪着你也是?”
“是啊,而且也帮了杰不少,不是吗?”悟转头说。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夏油杰同样感到困惑地说。
“就算这样,你们私下互相联系也比较多吧?”
“基本都是我主动问候的吧,所以那家伙也是出于礼貌的回复?”五条悟摇摇头。
“那好吧,就当秋一点也不喜欢你吧。”硝子一副无话可说的表情。
“也不能这么说,我觉得她还是喜欢我的吧……至少比对别人的好感多一点……”
硝子嘴角忍不住一抽:“是故意来找茬的吧……这天要聊不下去了。”
“诸位,”另外一人打断对话,“比起这些,难道你们忘了眼下有道更恐怖的难题吗?”
两道目光又转投向他。
“秋可是有婚约的啊。”夏油杰神情肃穆宣布道。
“啊……”
两人同时怔愣住了。
“对哦,那你怎么办?”硝子望向呆滞的五条悟。
“秋不喜欢禅院,不对,她很讨厌禅院的!”表情复杂的少年笃定说。
“这是讨厌和喜欢的问题吗?”夏油杰叹息一声,“就算你们彼此互相喜欢了,也没法光明正大在一起吧,发展地下恋情?给禅院带绿帽子?”
“怎么可能接受那种事?!女朋友绝对不会和任何人分享的!”他猛地拍桌,一副禅院才是第三者的模样忿忿。
“那能怎么办?和秋私奔吗?”夏油杰端着下巴若有所思,似乎陷入某种遐想,“作为好友,能提供的最大支持恐怕是协助你抢婚了吧?”
“越说越离谱了,远没到那种程度吧?现在连秋是什么态度都没明确。”面对对方跑偏的思维,硝子倍感头痛地说。
“哈哈,话虽如此,禅院确实是不可忽视的阻碍啊。”夏油杰也意识到自己夸张了,讪笑两声正色道。
两人侃侃而谈时,五条悟一直缄默不出声,脸色越来越难看。
“大家族联姻这种事悟应该比我们都懂的吧,”硝子说,“既然是联姻里面应该有利益牵扯,弄清楚是什么利益,说不准能找到突破口?”
“话说回来,听说东方家在华国也是超有名的家族啊,能与它齐名的好像只有个王姓?”夏油杰见好就收,决心端正态度,认真思考如何帮助自己这位好友,“所以换成和五条联姻,对它们来讲也不是什么亏本买卖啊,而且悟怎么也比那个禅院直哉要好得多吧。”
一番分析后,似乎情形没想象中严峻,但经这么一提醒,五条悟倒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细节。
“是这样吗?那我很不明白欸,为什么秋的家里没考虑过五条?难道你们两家关系很差?所以才选了禅院吗?”
硝子的话仿佛一盏明灯在五条悟脑中点亮,明亮了某个迷雾弥漫的角落。
“我想起来了!”
“唰”地一下站起身,脸上逐渐浮现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怔怔地望着远方,视线似乎未在任何现实可见的位置交汇。
“想起什么了?”
其余两人满脸迷惑。
五条悟没去回答,默不作声地拿出手机,急忙在通讯录寻找某个号码。
“啊啊——当时居然把号码都拉黑了吗——”他发出懊恼的自语。
——难怪那俩老头没再打来电话骚扰他了,而后续本家所有事宜都是管家来与他对接,事情过去一年多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什么情况?”夏油杰不明所以地问,硝子耸耸肩。
另一边五条悟已经与某人通起了电话。
“喂老头……有话要问你……”他断断续续说,“是关于东方家的……啊,我都还什么都没问吧……”听不清对面说了什么,五条悟脸色顿时青白交叠,在另两人看来有些滑稽,“呵,行啊。”他恢复平静,摁掉电话。
这种平静在另外两人看来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有点事要回本家一趟,”五条悟当即做出决定,“杰帮我向夜蛾请一天假吧。”
“这种事你自己去啦。”
不顾夏油杰拒绝的言辞,又转头对硝子说:“硝子帮我照顾一下秋。”
“别拿这种命令的口吻对我讲话。”硝子不满道。
“那就拜托你们两个了!”他挥了挥手,跑到路边拦下一辆计程车,瞬间消失在视野中。
“陷入爱情后怎么感觉更加目中无人了?”夏油杰苦笑说。
“因为爱情使人盲目?”
“我为刚才还真心实意希望好友收获幸福的想法感到后悔……嗯,后悔三秒。”
“没关系,不还有秋吗,哪有那么容易让他称心如意的啊。”
“有道理。”如此一想,似乎舒坦多了。
第73章 第73章
出生便被赋予了他人望尘莫及的能力光环, 又在众星捧月的光辉下长大,偏爱与幸福与空气无异,是非常理所应当的事情。
17岁的五条悟在此之前也从未因如何获取别人的喜爱而苦恼, 更没想到原来追逐幸福是如此虚无缥缈感觉,不像祓除咒灵, 直观又明了。
更要命的是, 他忽地回想起, 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尴尬境地的竟然是他自己。
所有都要从一年多前一个平静的午后,一通恼人的电话开始。
“悟,你的电话响好久了哦。”
与同窗一起坐在宿舍内, 五条悟向他分享了自己新购置的游戏。
虽说夏油杰是刚认识不久的同级生, 却给自己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触。
——和家里那些低三下四的家伙不同, 夏油杰能将他视为同等的交流对象,关键是,这家伙还不弱。
于是彼此很快成为了朋友, 也是五条悟人生中第一位挚友。
“真是麻烦啊……”五条悟不耐地抱怨着, 抓起手机接通后直接用肩膀夹住,继续游戏操作, 心不在焉说, “干嘛啦,老子很忙的耶。”
“和你商量一件事, 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电话对面传来那熟悉又啰嗦的老人声音。
“啊啊, 这种事你们自己做主不就好了。”
“和你也有关系,至少需要配合一下, ”对面顿了顿, “华国的一个咒术家族想与我们联姻,不过不是……”
还未听完电话就被摁掉了。
“悟, 是谁的电话这么恼火?”察觉到好友的不悦,夏油杰微笑问。
“一个脑子坏掉的家伙!”他忿忿说。
议婚的这种事从小就开始了,那时还什么都不懂差点被糊弄过去,还好所有带到他面前的女生都被捉弄走了,越是如此越没商量余地,对于他这种崇尚自由的人来说凭什么要跟家族安排的女人结婚啊!?老婆当然是要自己找!
没过多久,电话又响起来。
这一次,他干脆直接拒绝接听顺便将对方拉入黑名单。
真好,世界顿时清净。
“虽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但是对面似乎很急切啊,要不还是听一下的好?”善解人意的夏油杰劝说道。
“不用管!”他手一挥,“继续啊,快要打BOSS了耶!”
以上便是他今日与另外两人交流烦恼时,突然回想起来的往日旧事。
纵然并未明说是联姻对象东方,那个时间正好与不久后秋入学的时间对上了,联系去年领着秋来家里做客时,老头那副莫名其妙的反应……
也就是说,一开始是他自己亲手把秋送给了禅院?!
悲痛荒凉感在他心里蔓延,但也就持续了小会。
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为什么当时说的是买卖?这场婚约背后还存在着其他协议?
家里那老头分明是还在记恨被他拉黑的事情,根本不肯告诉他细节。
那只能他亲自回去一趟了。
怀揣着不安的心绪,急忙赶回京都本家。
在偏殿茶屋,见到了正怡然自得地享受单人茶会的老头。
对方看见他时,端在手里的茶杯一抖,溢出不少啊滚烫的茶水。
“嘶——你认真的?”老人搁下茶具,一脸不可置信道。
“难道以为我脑子坏了吗?”五条悟大步走来,很不讲究地在矮桌前坐下,把玩着空杯说,“现在躲不了了吧?我已经让管家去你屋子打包那些珍藏了,它们有什么下场……”说着,咧起嘴露出非常欠扁的嬉笑。
“这么冲动做什么?!”对面义正言辞拍了下桌,“我说就是了啊!所以到底想知道什么啊?”
“与东方家的联姻是怎么回事?去年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有话没说完吧?”
“啊?”老人怔愣了下,明悟同时露出不怀好意笑容,但又碍于那些新心头宝还在对方手里,不便嘲讽,只好认真解释起来。
五条悟的表情从镇定到恍然最终到气愤,变幻莫测的样子实在有趣,连作为被威胁者的讲述人好像也没那么不爽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老人说着双手合十,背靠向椅座,“好了,赶紧让管家把我的宝贝都放回去!叫他们动作小心点!”
“也就是说,那个婚约迟早要解除的?”
“前提是有一方不满意。”
“噢,”五条悟完全没把这个前置条件放在眼里,“那他们……我是说东方家主,为什么要这么做?白给咒物还送外孙女?仅仅是为了读书期间给找个厉害的靠山?没有别的隐情吗?”
“那个女孩子在国内风评不好,如果在日本闹出事,监护人是要负责的,至于其他,或许有别的目的吧,只要不违反规定都与我们无关。”
少年扬了扬眉,看来真正的内情是和秋寻找神使有关吧,连家中对外话事人都不知晓内情,令他这个独享秘密的知情者有些开心。
“莫非真的看上她了?”老人竖起耳朵,探起身问。
“不行吗?”五条悟昂起下巴,很骄傲地反问。
“哈!真是稀奇!”对方大笑一声,连连摇头,“但就你这种恶劣的性格,人家未必能看得上吧?”
“凭什么看不上?!我对她超好的!我还那么强还超级帅耶!她凭什么看不上!?”
“天呐,是恼羞成怒了吗?”老人做了个好笑的嘲弄表情。
手掌“啪”一声拍在桌面上,震得陶瓷茶具们叮当作响。少年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臭小子!那些东西……”
“自己找管家。”大概是相当生气,头也没回。
“哈?竟然来真的啊?”
*
睡醒已经是晚上了,临空的月亮透过窗帘缝隙将洁白的光亮洒了进来。
是宿舍,却不是我的房间。
被褥,床铺,空气……全是五条悟的味道。
——所以这里是他的宿舍……?
——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与和好,简直就像是过山车般大起大落的经历,然后在他背我回去的路上直接睡着了吗?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昨天是熬了一整个通宵的人,只是现在太暧昧了,睡在他每夜睡觉的位置,会产生与他共眠的错觉,纵然以前也干过这类事,但当时完全没有类似的自觉……算了,躺都躺过了……
眼下更加困扰我的是白日的争执,虽说是和好了,但还是回不去了。
只要遇上那家伙,一定会回想起今日的窘迫,最重要的是,会担忧对方是否会在某日察觉暗藏的心思。
——他把我当做好友,我却怀揣超越友谊的感情,被发现了那可真是件值得杀人的情景。
但愿无事吧,除了那句话……也没露馅……他可能没听清,就算听清了满脑子只有训练战斗的五条同学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安慰自己一番,从床上坐起。
赶紧回去,撞上就麻烦了。
第一次有了做贼般的心虚感,蹑手蹑脚迅速从房间出来,关好门。
转身瞬间顿时身体僵硬住了。
硝子正站在隔壁、我的房门前,一副欲要敲门的样子。
她看见我同样愣了下,发出饶有兴致的声音:“哦?居然是从悟宿舍里出来的?”
抚了下头发,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不小心睡着了,反正他也不在……找我有事吗?”
“正好从外面带了份便当回来,”索性硝子没有追问,她抬了抬手里的包装袋说,“我猜你没吃晚饭吧。”
“是觉醒了什么预言的术式吗,太厉害了。”我惊讶说。
“想多了,据我观察最近都没好好吃过饭吧,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哦,如果不想被身为医生的我责备的话。”
老实从她手里接过便当。
“里面还放了助眠药。”她补充道。
“多谢了啊。”平时与硝子的交流并不深刻,但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关爱,还是心怀感激接下了。
“真是罕见啊。”她笑着抬了下眉毛。
“什么?”
“认识这么久,好像是第一次听见你对我说谢谢。”
“有吗?”
“是啊。”
“那可能平时都放在心里说了吧。”
硝子失笑一声,“顺便一提,我和杰都认为你最近的状态不适合出任务,干脆明天的假也帮你请了”她拍了拍我肩膀,“遇到什么难题就找大家商量,不要太勉强哦。”不等回话,她扬了扬手表示告别,留下一头雾水的我在原地。
硝子是心思敏锐的类型,是察觉我最近的不安了吧。
没做多想,我也回了自己房间。
不负所托,有认真地吃完便当,虽然是刚醒不久,但又因为不想再一次熬过漫长的夜晚,更不愿容忍自己胡思乱想,于是服用了附送来的助眠药物,安心睡下。
迷糊间,产生了一觉睡到天荒地老以此逃避现实的奢望。
事实是,只要还活着,谁都要直面明天的太阳。
早晨被一阵杂乱无章的敲门声吵醒,一时间连外面悦耳的鸟鸣都变了令人恼火的噪音。
不是都请假了吗!?!
是谁这么不懂事啊?!
带着十分的起床气匆匆去开门。
如果那个把我吵醒的家伙说不出个天大的事,我一定会发很大的火!
然而像是哑火的枪,开门的瞬间就没了脾气。
最忌惮的家伙出现在我面前。
一副风尘仆仆从外赶回的模样,胸膛因紊乱的呼吸轻微起伏着,白发杂乱异常。
眼圈下泛着连墨镜都无法完全遮掩的疲倦。
“怎,怎么了……”怔怔回神,我诧异道。
“我有话问你。”五条悟极度认真的脸上带着几分怒意对我说。
第74章 第74章
不知道五条悟想问什么, 但顶着这么张严肃的面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吧。墨镜都没带,是才从战斗里回来的?
——现在的他看起来很不好惹, 除非我也被惹生气了,才能与他较量一二。还是别自找麻烦的好。
“我要睡觉!”振振有词说完, 准备关门。
他迅速伸脚抵在即将合上的门前, 直接窜了进来。
好啊, 居然偷用我的招数!
甚至在抢进房后第一时间把门关上了!
本能地后退一步,瞬间一只强有力的手拽住了我胳膊似乎防备我逃跑。
“到底要问什么啊?”如临大敌地感觉让人很不安,决定先声夺人。
“所以为什么是禅院?!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了?”满脸气愤的五条悟迈前一步, 俯下身把脸凑近过来, 几乎快要贴上。
“啊?”
稍微挣扎了下, 这家伙的手是什么焊丝的钢筋水泥吗,根本动不了。
“我可是听说了,来日本前有给你选择的吧?”
“听谁说的?”我停止动作, 诧异问去。
“是我先问的吧?!”
“不回答的话也休想听见我的答案了。”
空气僵硬了一秒。
“家中长老告诉我的。”伴随着妥协, 那份趾高气昂的气焰消散不少,身体也稍稍挺直了些。
——起初东方家确实属意于五条, 但被他自己拒绝后, 就打算与禅院交易了,而长老那边认为这本质是一项无伤大雅的合作, 完全可以先斩后奏, 于是又与东方家主联系,变成了选择权在秋手中的局面。也就是说, 他们谁都没选择彼此。这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真相。当然, 看秋的反应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曾经被拒绝过,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绝对不可能告诉她。
“是吗。”暗自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想多了,以为我这边有人又背叛了。
“答案呢?”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明白他问这些的意义何在,敷衍道。“这种事不是全凭心情吗?”
“一定是瞎了吧?”他忿忿说,“正常人怎么可能不选我!”
“什么啊?”这家伙就因为和直哉争胜负所以发火吗?听得我顿时就来气了,“那时候又不认识你,凭什么一定是你啊?!”
五条悟一愣,神情古怪说:“不对欸,不是某个家伙亲口说过我在那边很有名吗?”
失策了,没想到连这种话还都记得。
“不肯讲实话,是吗?”喉结滚动了下,他用不悦的口吻说,有些危险的脸庞凑近,湛蓝神秘的瞳孔凝视着,就像是打量到手的猎物。
“有什么问题吗,”脑子转得飞快,选了个他大概可以接受的说法回答,“正是听说过,所以肯定会选好掌控的直哉啊。”
“是这样吗?”他怔了怔,阴郁褪去不少。
“是啊。”
“所以——最后不会跟那蠢货结婚的吧?”
“但凡拥有完整脑子的人类都不会跟他结婚啊。”我皱眉说,“不过后面这些好像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五条悟松开手,神情恢复到往常散漫的状态,甚至隐约感觉比平时还要开心的样子,往后退了两步,自说自话地坐上与他超高的个子不匹配的小转椅,缩在里面转了一圈。
这怪异的行为家伙弄得我一头雾水。
“没什么事的话……”
“既然如此,”他忽地将我打断,脚点地停止住椅子,透彻的眼眸看来,“那我们交往吧!”
瞬间怔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还是什么新型捉弄人的花招?
“喂,好歹有点反应啊,我可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欸。”
“这种玩笑不好笑。”
“谁说是玩笑了?”五条悟从座椅上蹦起来,迈出两步抓着我的肩膀说,“当然是认真的啊!”
确实是认真的吧。
直觉如此判断着,反倒叫我更为迷惑了。
渴求的东西近在咫尺,心脏砰砰直跳,催促着快去答应,而我比起拥有,更害怕是不是答应下来后,马上他会嘲笑着我,然后高声宣布这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恶作剧。
“太,太可疑了吧,”我仓皇开口,“擅自跑到宿舍来,问了一大堆,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真是自说自话,而且我凭什么要和你交往啊?”
“因为我喜欢你啊。”理所当然的话语从他嘴里不假思索地脱口。
居然是喜欢吗……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晦暗的世界里无声迸裂开来,绽放出甜蜜绚烂的火花,叫人好一阵炫目失神。
他眼神自始至终没出现分毫动摇,如此纯粹的语言却成了致命一击。
原来我喜欢的家伙居然也喜欢我?
这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到下意识想要去否认。
“哈!”干笑两声,尽可能维持着镇静说,“难道是被什么咒灵附体了?”
“又不是只有咒灵才可以喜欢你。”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秋又不讨厌我,所以交往试试看吧!会对你超好的!”
“作业和报告都不要你写了!或者我来写你那份吧?”不等回话,他擅自牵起我的手,畅想起来,绮丽的眼里闪烁着美妙的光彩,“还有其他什么要求都可以,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一晚上不见突然冒出来表白,真是疯了吧?现在告诉我是一时冲动,然后当做什么也发生地回去吧。”
“才没有冲动,难道不相信吗?”他拽着我的手掌放到胸膛,在与身体触碰的刹那像是触电一样地想要后撤,却被牢牢锁住了,“这颗心脏现在是为你而紧张地跳动欸!我们认识这么久,怎么可能会把冲动与真情实意搞混淆?!”
真诚的跳动化作充满生机的温度从他起伏的胸腔传递过来。
他是那么勇敢的人,勇敢到似乎从不担心被拒绝,相比之下我却是个怯弱的人。
他越是坦荡,越让人悲伤。
“不一样。”我退缩了。
“什么?”
“我和你不一样,”我说,“我的世界没有恋爱只有婚约,否则就是游戏。”
不想与他玩一场注定Bed End的游戏,打出结局之后他或许能顺利脱身,但我一定会沉溺。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很简单地说:“那更好了!等和禅院的婚约解除,我们可以直接结婚耶!反正你家本来也看好我,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这是什么乱来的家伙啊,轻浮的态度让我怀疑他是否真的有郑重考虑过。
“我和别人也不一样,”抽了下手,依旧没能挣脱,莫名涌上几分怒意,“明知道我身上有那么多秘密,还要轻飘地说这些——你根本就没想过和我结婚意味着什么啊,”
其实是对自己的恼怒,却没能克制地冲他发起火。
“以前在望泽村不是见过吗,当时问我棺材的事,说明六眼应该洞察到了吧,那个捆绑着我的家伙很危险,甚至有人形容我是行走的核弹,仔细想想也不过分,”情绪低落下来,有些难过地说,“——所以结婚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我就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因为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认知,所以从没怨恨家里任何决策。
而结婚等于让另一个毫无血缘联系的人背负起这份夺人性命的重量,真是一件强人所难的事。
“胡说什么啊,”他发出不满,“这些当然想过,甚至仔细思考了整个晚上欸,之前说家里看管严格也是这个原因吧,但五条家很快是我做主了,”随即露出宽怀的笑容,“所以这种担忧完全是多余的,而且正因如此才更应该和我在一起吧,万一出了什么事,别人更不可能帮得到秋啊。”
如此信誓旦旦的发言,是真有认真思量过每个细节。
彻底被他打倒了,这种义无反顾的勇敢太过灼热,连我这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都无处遁形。
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没有看见那样的未来……
对了,我所看见的未来始终与五条悟勾勒的未来存在差异。
——明天的我会在哪都不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像普通人那般恋爱,或许我的生命未能走到那个时间,所以他和别人结婚生子了吧。
“这些从来不是阻碍,”见我迟疑,他继续说,“想听的是你自己的心意。”
“不行。”
“为什么?”五条悟下意识松了手,一脸错愕,“在犹豫什么啊?”
“还有别的原因。”
“所以并不是因为讨厌而拒绝的吧?”
“是,不讨厌。”我低下头小声说。
“那理由呢?”
“纵然再怎么不喜欢禅院,但我也得遵守契约,”继续这么下去只会越发胡搅蛮缠,决定先拖延好了,“想要和我交往的话,就等婚约解除再说吧。”
到那个时候已经毕业了吧,如果能活到那个时候,就当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你的意思是,只要没有婚约,就同意和我交往?”他扬了下眉,表情镇定下来。
“是。”我认真点头。
“真有你的啊,秋,”他后退一步,笑了一声,“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想发展什么地下恋情,更何况看禅院不爽很久了,还动不动让你往他家跑。”
啊,等等。
他在说什么?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五条悟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入我手心。
“你干嘛?”
“是我宿舍的钥匙,可以随意进出,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了耶!”他超级开心说。
“还没到时候吧?”
“没关系,我不介意。”
“……”
五条悟着转身去到门前,临别前回头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乖乖等我好消息吧。”
说完窜没了影。
不对啊!绝对是误会了吧!
有些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想要他等我到毕业,结果一副要搞事情的模样是怎么回事啊?
啊啊,算了,应该没关系吧。
联姻是签订了合同的协议。禅院作为受益者如若要违约大概会面临天价违约金,他们不会因为五条就妥协的。
至于让昨天才拒绝了我的请求的东方家松口,那就更不可能了。
但愿这家伙能知难而退。
第75章 第75章
从宿舍出来, 五条悟有种了却人生大事的轻松感,当然他很清楚事情其实才刚开始,但秋松口比什么都要紧, 其余努力就由他来做好了。
已经联系了管家,让对方先试探一下禅院的口风, 或者与长老们商量方案也行, 反正这件事势在必行。
“唷, 杰,这是要去哪里啊。”
“什么时候回来的?”从教学楼出来的夏油杰诧异说。
“没太久吧。”
“现在要外出任务,监督在校门口等我了, 等回来再聊吧。”见到好友脸上绽放的笑容, 大概是有什么好消息吧, 暗自也松了口气。
“那正好啊,我也要去市区一趟。”
“不顺路啊。”
“是指的一起走出去啦,已经让山田大叔来接我了。”
这一年下来, 大家都已经和秋的司机熟络了, 所以偶尔秋不需要用车的时候,他们也会联系司机接送, 比麻烦监督在休息日接送要方便得多。
而除了秋以外, 其余人都非常喜欢与山田交流,这个健谈的大叔总能讲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这样啊, ”夏油杰顿了顿, 两人一同往外走去,“那么你这出去一趟结果如何?”
“有超多进展!”稚嫩的脸兴奋地笑起来, 随后把从长老那得来的信息简单复述了一遍, 又把与秋的口头协议说了下,听得夏油杰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等等……”在听见“交往”的字眼, 夏油杰打断他,“居然是直接提出的交往??”
“是啊。”
“直接越过了追求的步骤?你在此之前甚至都没试探过她的心意吧?”夏油杰惊愕地说。
“没想那么多,顺气自然就提了啊,反正不论哪种对待她态度又不会有所改变,我们了解也足够多了吧,还要从追求开始听起来多麻烦。”
“不愧是你,”夏油杰感叹一声,“居然敢这么冒险,就不怕被拒绝吗?”
“结果是秋没拒绝啊——我想也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拒绝我呢——她没当场答应都很离奇了!”五条悟开心地竖起两个食指像敲鼓一样来回晃动。
夏油杰忍不住掩面:“怎么做到能面不改色说这种自恋的话的啊……”
“所以现在就只剩下禅院这一个阻碍了。”
“不过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似乎很困难啊。”夏油杰端着下巴思忖说。
“为什么?”
“主要不知道她家人的态度啊,而且我想秋的本意是想让你等吧。”
“等?!”五条悟愕然,拔高音量囔囔起来,“才不要等啊!还要看着秋回禅院家住着吗,想想就超级不爽欸。”
夏油杰拍拍他肩膀示意对方不用那么激动:“好啦好啦,也只是猜测,不过虽然知道悟不是那种会随便糊弄感情的类型,没想到竟然这么有决心啊,总之祝你好运吧。”
*
“山田”作为东方家的暗线,默默呆在日本已经一年有余了,最近事情有了重大突破,大概很快就能结束这项长期任务顺利回国了。
但越是这种节骨眼,越叫人不安心,生怕任何一个细节出现纰漏。
至于秋小姐,在得知一部分真相后,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对他进行消息轰炸,原以为的气愤谩骂并未到来,如此平静的状态像是被人冷暴力对待,反而更叫人加憋得慌。
今日意外收到了六眼的消息,是发送给“司机山田”这个身份的,委托自己前往高专接他。
其实可以以忙碌为由推脱掉,但考虑到或许能从六眼那处套出秋小姐近两日的状况,还是答应了。另一方面,他并不讨厌高专的学生,与那些毫无城府又活泼的的年轻人们聊天,实在是一件轻松解压的事情。
“真是难得啊,今天居然是一个人。”
上车后,他一如往日般,露出一副热心健谈的样子主动打起招呼。
“是啊。”
“看起来心情不错?”
“因为有一个好消息。”
“能交流的那种吗?”
“这个嘛……等成功了再分享给山田大叔听吧!”五条悟眨了眨眼说。
“哈哈,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一下了。”
五条悟没给他太多闲聊时间,很快接到一通电话。
“山田”耳力很好,狭小的空间想要听清话筒里的声音是很容易的事情。
“这件事和长老们商议过了,我们一致认为不适合与禅院交涉,不仅成功率低,更会恶化两家的关系。”
“我们两家难道还有关系可言?”失去笑容的五条悟说。
“但还不至于到反目成仇的地步。”电话对面的人语气冷静说。
“欸——”五条悟拖长尾音,将信将疑,“要是说禅院直哉因此暴怒与我们结仇还能信一点,直毘人那种狡猾的家伙才不会在意这些,只要开出足够丰厚的价码,一定会动摇的吧,你们该不会是太小气,不肯动家里的咒具库吧?”
“没有这种事。”
“我不管,连这种事也办不好吗,你们的工作能力太堪忧了吧,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做不到的话就由我亲自出马好了。”
“……您不是刚走吗?”
“不是不放心吗,这可是五条次代家主的终身大事欸!?”
“请先冷静下——总之,我们都希望能顺利等到期限结束,婚约自动解除,五条家主动介入实在乱来了,稍微顾及下外界的看法吧,况且,即使现在把婚约搅黄,您也无法立刻与秋小姐结婚——毕竟你们俩都还未到年龄。”那边似乎倍感头痛地叹息说。
“我自己谈恋爱,谁在乎别人的看法啊,秋也不会在乎的。”
“山田”的手一抖,差点没扶稳方向盘。
什么情况??
才几日没联系,秋小姐那边怎么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其实还有另外……”
“算了,”五条悟不耐烦地说,“电话交流太麻烦了,等我回来再说吧。”
不顾对面尚未停歇的好言劝说,五条悟摁断了通话。
愉悦的心情一下跌到谷底,五条悟不爽地啧了一声,他看向司机,有些奇怪地问:“山田大叔你怎么都出汗了,很热吗?”
“说起来是有一点呢。”山田讪笑着抹了把汗,将车窗开出一条缝隙,面色柔和说,“刚才说的好消息,难道是和秋恋爱了吗?”
“啊,”五条悟叹息一声,“是也不是,挺麻烦的一件事。”
“有什么可以与我这个大叔说说的吗,或许无法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对于阅历丰富的大叔我来讲,说不定能提供点有效意见啊?”他循循善诱说,“何况秋酱我也认识这么久了,如果你们能顺利恋爱,出了份力的我也会感到自豪啊。”
经这么一说,五条悟脸上出现了动摇,思考了片刻,像是倾诉般地开口道:“秋在京都有个未婚夫,但是他们关系不好,而且是协议婚约,会在毕业后就解除。”
“早就知道你们是大家族的孩子了,哈哈,果真如此啊。”山田和蔼地笑了下,“不过,听起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啊,既然婚约迟早会解除,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可是人生头等大事欸,”五条悟瞪大眼睛说,“秋那家伙非说要等到婚约解除才肯交往,”他摸了摸下巴,“我可不要等那么久,而且听起来像是某种考验啊,这种事都做不好,不仅显得我超无能,也会失去对我的信任吧!”
“但既然是家族之间的事,想要介入没那么容易啊,五条君有做好觉悟吗?”山田思索着说,“万一中途放弃了,三方都会受伤。”
“当然不可能放弃啊,只要那家伙别退缩就好。”
山田一时间没接话,似乎陷入某种沉思。
“虽说感受得出你们关系很要好,没想到已经发展成这种程度了啊。”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声感慨,“秋那么冷漠又喜欢独处的人,居然也有一天会想要和人谈恋爱。”
五条悟没做多想,好笑道:“山田大叔这话说得比我们更了解秋似的。”
“哈哈,不必往心里去,”山田大笑两声,“就是突然觉得年轻真好啊——总算也有点青春的气息了。”
五条悟微微皱眉,总觉得今日的山田有些古怪。
“啊,到了,是要在这里下车对吧。”
车子在路边缓缓停下。
被打断思绪的五条悟愣了下:“对。”
什么啊,到头来好像什么建议都没说?
摸不着头脑地下了车。
“五条君。”山田在后面紧跟着下来,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给你。”山田走上前,递去一张纸条。
五条悟接住正反面看了下,上边仅写了一窜数字,似乎是临时写下的。
“这是什么?”他一脸困惑的问。
“是东方家主、或者说是秋的外公的私人电话号码。”山田平静说。
“哈?”五条悟怔了怔,“你在说什么啊?”
“比起找禅院,我认为直接与东方家沟通或许更加有效啊,这是给你的中肯的意见,”司机微笑道,“如果真有足够觉悟,就去与家主大人聊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
“心里不是应该有答案了吗?”山田反问道,“出于一些缘由,许多事就连秋小姐都不知道,这些都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此番交谈希望五条君务必保密,今后见面,我依旧是普通司机山田——假设后续她问起来,可以说是从别处得来的号码,毕竟你家中长老也是有家主大人电话的。”
“那怎么又特意写给我了?”五条悟皱起眉。
“时间不多了,五条君,我不想因为你多走了些弯路而错过什么重要事情。”
“什么时间?什么错过?”他错愕问。
“很遗憾,我没有告知具体内容的权限,可以打电话试试,运气好,说不准会比秋小姐更早知道一切呢。”
山田很快回到车里,五条悟并没阻拦他、去向他刨根问底,好像觉得即使这么做了也无法得知什么,反倒原本还处于乐观中的自己不安了起来。
第76章 第76章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曾经的我对自己从未有此类认知,直至今日才好像稍微有些明了。面对一切叫人左右为难的处境,不论事情好坏, 永远都选择用负面的手段应对,或者回避, 或者毁灭。
早晨五条悟汹汹而来, 在倾诉完满腔心意后又迅速离去, 他就像是热血漫画里的主人公从不受拘束,从不知畏惧为何物。
那份灼热心肠令我这种向来怯弱的人也受到了鼓舞,好像收获了一份莫名的勇气, 也能够跨出两步了, 至少, 也应该先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吧。
正准备给鹰发消息,窗户又被敲响了,这种熟悉的敲打使我心中早有预料, 那只前天消失不见的白猫又站在落地窗前挠玻璃。
又来做什么啊……
打开一条刚好可以让声音传递进来的缝隙, 我贴着门边冷声问:“你来干嘛?”
“唷,来看看你呀, 不欢迎吗?”
“不欢迎。”
“比想象中更有精神点啊, 居然没被打击到,真厉害欸。”它头爪并用, 尽可能的想从裂缝中挤进屋子。
“想进来吗?”
“当然啊, 也不说帮下忙,就在那看着, 好恶毒。”
“告诉我在与我家人在谋划什么, 就放你进来。”
“那可不行。”它换了姿势,企图用脑袋把窗门顶开。
即便拥有一身古怪的咒力和术式, 却似乎无法在日常生活中发挥作用,它所展现的力量与普通的猫完全无异,真不知道该说它厉害好,还是弱小的好。
一番折腾察觉到自己在做无用功,干脆端坐回去,昂头看向我。
“不过放我进去,或许我们能聊聊别的。”
“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不会这么做的,我们是算不上敌人,何况也杀不死我,而这具身体也已经死过一次了,死不了第二回 。”它平缓说。
扬了下眉,把窗户拉开。
白如雪一样的躯体敏捷地窜了进来。
这家伙,之前还是满身污泥,不知道是谁给它洗过了澡。
“不准跳床上。”我警告说。
它嘀咕一声,上了座椅,“最近这几天我要留宿你这。”
轻描淡写的态度听起来像是一种告知而不是商量。
“为什么?”
“有人说过你身上很好闻吗?”
“你喜欢咒灵的味道?”没忍住扯了下嘴角,不可置信问。
“说什么胡话,”它生气地摆了摆耳朵,“虽然咒灵掩盖了大部分气味,但原本也是冲着这个来的吧,那种味道就如同人类世界的罂栗,感受过之后就无法再轻易离开了,越是高等的咒灵越容易接收这种味道。”
“你也是如此?”
“真是失礼啊,居然拿我与咒灵相提并论,”它抬起后爪挠了挠耳朵,又坐正,“只能说对我也有少许吸引力吧。”
原来如此,是个死傲娇。
心中暗自给它下了定论。
“还有别的想说的吗?”
“没有了。”
“不是前两天才大放厥词,说我快要死了吗,现在还能安然呆在这里?”
“因为你比大多数人类都要特别,所以想看看最后结局会不会有变数。”它露出满怀期待的眼神。
“无聊。”不感兴趣地评价一句,躺回床上休息。
拿起手机重新给鹰发去消息,面对外公的生死,魃的现世,现在的我或许做不了任何扭转局势的事情,但也想在力所能及范围内行动起来。
可鹰那家过就跟死猪一样,怎么联系都没动静。
所以只能换个办法好了。
*
送走六眼,山田将车子开走,内心残留着些许忐忑,前面是一时冲动动了恻隐之心,导致自己似乎透露太多了,这本来就是东方秘密谋划的事情,把六眼牵扯进来也不知是好是坏,索性他只是给了个号码,具体决议都是家主大人来定夺。
思绪间,手机频繁地来了消息。
见到消息的发送者后倍感头疼的扶了下额头,这样也好,也算情理之中。
他像往常那样选择沉默——这个时候被缠上绝对是超级大麻烦。
由于一直没有回复,消息一会就停歇了,大约又过了半小时,他收到了秋小姐的外出需求。
这一次,他无法再推脱了。
作为司机与监视者,他必须保证秋小姐的大部分外出在自己眼下进行。
按照对方给出的时间,于下午准时抵达约定的地点。
“下午好啊,秋酱。”他热心地打招呼说,“今天打算去哪里呢?”
“不必了,就车子里聊聊吧,”对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家乡话,开口瞬间就在告知自己的伪装已经被识破,秋露出得意的笑容继续说,“别来无恙啊,王道行。”
微愣之余,又有些释然。
被如此无情地撕掉脸上的假面,再无需装模作样,他褪去和蔼的笑容,换回属于自己的那张古板表情。
“连管家都不喊一声,看来是相当生气了啊。”他淡定摇下车窗,让风灌入车内。
*
鹰就是山田,山田就是鹰。
至于为什么能确定鹰是王管家——我们家中能被外公如此信任的,除了舅舅就只有管家了,对这件事早有猜疑,加上那看不出破绽的易容术,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过,究竟是在我选中山田,与他正式接触后,真正的山田才被替换掉;还是说一开始他们就猜准了我的动向,凭空捏造一个不存在的身份,就不得而知了。毕竟那部手机和电话号码都是家中人提供的。我更倾向于前者,操作相对简单。
“什么时候发现的?”管家手肘搁在车窗上,思索了一阵,询问起来。
“去年弄丢手机那次。”
“是吗,我还以为成功糊弄过去了啊。”
“开始确实觉得是一场意外,只是在某个契机下突然想通了。”
“难为你了啊,居然隐忍不发这么久。”
“比起揭发,每次外出时看那个老气横秋的管家假装与人畅谈的样子不是更有意思吗?你在监视我,但我也在观察你,这很公平吧。”
“原来如此,没想到被摆了一道啊。”他喃喃说,眼里闪过一抹沧桑的神色,“那么,这次来找我一定是有话要问吧。”
熟悉的语气真叫人恍若隔世,在这么遥远的地方,通过他,才真切感受到血脉里与千里之外的家人之间的联系。
“关于外公的病情,想要听实话,如果觉得难以回答,那宁可不要回答也不想听见谎言。”
“呵,说得轻巧,”他叹息一声,“很多时候不回答也等同于默认了啊——不过家主大人的病情,我也不是很了解,我在这边只负责关注你有没有惹事然后处理神使的问题。”
没忍住皱了下眉,这家伙一句不知道就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至于其他,舅舅没告诉我的事,更不可能从他口中撬出来了。
如果就这么回去了,不就等于什么也没做吗。
“我见到了神使。”我说。
“这事我知道。”
“它告诉我不久后将要死去的未来。”
“呵,”管家发出不屑一顾的嗤笑,“那个家伙,竟说些多余的话。”
“如果很快就要死掉,至少应该有知情权吧。”我转头看去,有些激动,“外公的病情真有那么严重,我必须知道你们会在那之前、什么时候处决……”
“秋小姐,”他打断我,“别被那种家伙给蒙蔽了,这种拥有漫长寿命的生灵是没有人性的,也更不能理解人类的情感,它远比你想象得更加冷漠,那东西获得自由身体后开始尝试了解人类,而你大概成为它目前的观察对象了吧,总之,千万不能有刚才那种危险的想法。”
“因为我的想法有可能刺激到沉睡的魃是吗?”
“不,并非你想的那样——不论如何,还是希望你少提那个字眼。”他淡然道,天衣无缝的表情上,观测不到任何破绽,“大概能体会到秋小姐的不安,但也请相信我们吧。”
“说什么信任,早就被你们亲手摧毁了。”
“是吗,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想来找我呢?”
“我也不知道,”有些迷茫地望向车窗外,如果他们真私下宣判了我的死刑,那么至少也想知道死期,是怀抱着这样最悲观的打算过来的,却依旧没能听到答案,“见到神使那天,我亲自去了趟11年后的未来世界。”
“哦,”他抬了下眉,“然后呢,看见什么了?”
“没能看见我自己,也得不到有关自己的任何消息。”我说。
“我想也是,否则大概不会安然回来了吧。”
“但见到了其他与我有关的人,我接受到的那些的信息总传递着没能活到那个时间的错觉,所以才想着打听点什么,其实不仅如此,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我想着必须拆穿你这目中无人的家伙,已经不爽很久了,至少看到挫败的表情才甘心啊,总不能到最后还让你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有瞒天过海一整年。”我愤恨说。
话刚说完,他很没礼貌地大笑起来。
车内充斥着他畅快的笑声,听得我一阵惊讶,因为印象中好像没见过这面瘫真正笑过,一时间竟忘记发火。
“抱歉,只是一下没忍住。”
“回头我要投诉你工作态度有问题。”
“也不是不行啊,”他毫不在意说,“不过,前面提到的未来世界也不用太当回事吧。”
刚要辩驳,告诉他未来是明确不可逆转的,被继而脱口的话语挡了下来。
“既然没见到未来的自己,也无法明确得知相关信息,那么一切都是秋小姐的个人猜想吧,”他徐徐善诱说,“但人又怎么可以用现在心境,去揣度十一年后其他人的心思呢?哪怕是你本人,也不敢保证能在那个时候给十一年前的自己某种明了的答案吧。”
我张了张嘴,又合上,好像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内心却因这番言论激起了波澜。
纵然有些不甘心,但也得承认管家是个看得通透的家伙。
“那——”他不了解我与五条悟目前的关系,模棱两可地询问一下一件也没问题吧,“如果从别人身上反向推论出自己与某个人在未来变成了糟糕的关系呢?也值得参考一下的吧?”
“是什么不得了的家伙值得这样试探着寻求我的意见啊,”管家投来意味深长的瞥视,轻笑两声,又摇了摇头,“别妄下定论了……比起担忧未来,眼前的日子才更值得重视吧,在那样的束缚下,真能认为眼见耳听一定为实吗?要是因为那些模糊的讯息而影响现在的心境,实在太愚蠢了。话又说回来,既然未来已成定数,那么,不让现在的自己后悔才是最重要的啊。”
怔愣地听完他一通说教般的言论,那种忐忑的阴霾悄无声息地消了散大半。
“知道了。”压抑住欣喜,闷闷开口说,“没什么想聊的了,我回去了。”
“秋小姐。”刚打开门,他叫住我,“请不要胡思乱想,你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
“那我该做什么呢?”
“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
我做什么了?
不太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而对方明显一副打算结束交谈的模样,也懒得细问了。
“还有,”又被叫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斟酌了许久,才继续说,“以后还有什么烦恼实在找不到人讲,也可以找我聊聊。”
“哦。”
在日本呆久了的原因吗,怎么这家伙变得奇奇怪怪的。
从车上下来,好像卸掉了某种无形的负担,顿时轻松不少。
那困扰我的糟糕未来,似乎再不足以成为越不过去的坎坷。
不过,既然已经对五条悟提出了条件,也没打算撤回——如果轻易就和五条悟交往,也太便宜那家伙了吧,怎么说也让我难受了好一段时间。
*
次日课堂,以为那家伙差不多该回来了,却没能见到他。
从夜蛾口中得知五条悟一连请假了好几天。任务担子也因此全数落在夏油杰肩上,夏油杰骂骂咧咧好几句,又乖乖执行任务去了。
是想跟着夏油杰一起外出打发时间,结果夜蛾不让我去。
第三日也没见到五条悟,他就跟销声匿迹样连消息都没有一个。
熬过一整天,直至夜晚实在感觉无聊,决定起身到外面吹吹风,那只猫不见了踪影,不过它现在彻底把我宿舍当成了自己家——只要不给它开窗,就会疯狂刨门,跑去五条悟的房间睡也会跟着,在我购买的笼子到之前,只好暂时妥协了。
路过操场时,竟生出几分怀念,对于这种充斥回忆的地方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不过自从最后一次见过五条悟后,那种别扭再也没有了。
在通往操场的台阶坐了下来,发起呆。
“秋,怎么一个人坐在这?”身后传来夏油杰温和的声音。
“我在数星星。”随口说道。
“今天哪有星星?”他笑着在我旁边坐下,顺便递来一罐饮料。
打开尝了一口,是草莓味的汽水。
“一会说不定就有了呢。”望了眼暗云遮盖住的夜幕说。
“你的猫看起来很聪明啊,放任在外活动也不怕跑不见。”
“猫?”
“喏——”循着夏油杰侧目的视线,不远处斜坡上确实躺了一只猫,如果不是今晚没有月亮,翻着肚皮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在享受月光浴。
真是鬼鬼祟祟的啊。
超级不爽地收回视线:“那才不是我的猫,我的猫是不会说人话的。”
“那是什么意思?”他迷惑问。
猫在不远处坐正了,朝我们轻轻“喵”了一声。
“没什么,不算什么要紧事。”我说,“杰怎么这么晚跑出来了?”
“没什么事做所以就想着散散步,”夏油杰向后靠了靠,倚着高一节的台阶说,“那个吵闹的家伙不在,周围一下安静起来反叫人有些不习惯啊——我还以为秋跟我一样。”
“才没有啊。”下意识反驳,“那家伙跟你说了我们的事吗?”
“是指取消了婚约才能交往的事吗,临走前正好遇上就和我提了呢。”
“都没讲什么时候回啊?”有些紧张地问。
“昨天还发消息询问过,只说了一句快了。”
“去哪了,京都?”
“谁知道呢,神秘兮兮的。”夏油杰抱怨说,“如果是秋问的话,他或许会开口欸。”
“我才不要。”撇开脸说,怎么可能问啊,那样不就显得自己很在意结果吗?
“哈哈,看到你现在恢复了精神也就放心了。”夏油杰笑了两声说。
“什么啊?”
“因为一周前还是‘一副世界末日马上就要到了,人类要灭亡’的面孔啊。”他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膀,摩挲着下巴喃喃说,“现在想想——难道之前也是因为那家伙——”
“当然不是啊!”音调不自觉的高昂起来。
“真的假的?”他一脸不信。
“是因为家里的事。”为了彻底打消疑虑,随口解释了一句。
“这样啊,”夏油杰正了正色,露出十分抱歉的神情,“现在已经解决了吗?”
“没有……”手肘枕着膝盖,托起脸颊苦恼道,“危机感是没有了,只不过还很不理解。”
“不理解?”
“这个嘛——”稍微有些摇摆不定,但觉得夏油杰是值得信赖的人吧,就连悟都拿他做善恶的标杆,想想聊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其实是遇上了超大的麻烦,会要人性命的那种,但家人却跟我说什么都不需要我做,又不肯告知实情,所以一直不能理解。”
“呃,”夏油杰愣了下,“虽说不了解秋的家人——他们是那种会丢弃你不管的类型吗?”
“不会吧,”我抿了抿唇说,“要丢早丢了。”
真想抛弃我,也不会让管家盯梢这么久。
“既然如此,好像也没那么难以理解?”夏油杰失笑道。
理所当然的话让人下意识坐直,投去困惑的眼神。台阶下微弱的路灯光芒洒在他面孔上,有种叫人心安的慈祥感。
“关系到家人的生死大事,不会随意对待的吧,都那么说了,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稍微体谅一下家人如何?”说着侧头看过来,“或许,大家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地爱护你吧,只是不善表达,才会让你觉得捉摸不透。”
晚风毫无预兆地吹来,双唇张合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股强烈的既视感,至于那种感觉的伊始,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愣愣开口,“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夏油杰一脸莫名地说:“不善表达才会让你觉得捉摸不透?”
摇了摇头,蹙眉说:“再上句呢?”
“大家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地爱护你?”他不确信说,露出讪讪微笑,“单独拿出来讲,怎么听起来有点羞耻。”
凝视着因言语而触碰的嘴唇,在明悟的那一刹被深深震惊到了,11年后的未来,五条悟埋下的某颗疑虑的种子穿梭回现今世界,钻出了泥土——是临别前他对我说的最后半截话,因为没能听完所以时常会在脑海中回放,只不过到了夏油杰口中,肯定句式变成了疑问。
原来是那么温暖的话语啊,那他想表达的,与夏油杰随口一说的,是同一个意思吗?
“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有点不可思议——”瞪大眼睛超级惊讶地拍了拍他肩膀,“你们两个——不愧是挚友啊!”
“哈?虽然不太明白,但这话也没错吧。”他摇晃了下手里的空罐子,“我再去买点饮料哦。”
我点点头,实际上还沉浸在发现新大陆的欣喜中。其实也不知道具体为何而开心,是破案般的喜悦,还是因为尚未明了的关怀——
无人的广阔场地间,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了。
微弱的手机光线打在脸上,来电者是个被遗忘许久的称呼。
居然是那个死鸭子——禅院直哉。
第77章 第77章
“算我小瞧你了, 背地里还喜欢搞些小动作,禅院待你不错吧?”
刚接通就听见对面直哉熟悉的冷嘲热讽。
“大晚上的不想听废话。”
“以前看是在还有一层关系的份上让着你,现在已经没有瓜葛了, 我以禅院家的名义让你把照片删掉,以后也别让我见到你这张叫人作呕的脸。”
这家伙, 还在等惦记照片的事啊, 连我自己都差不多快要忘记了。
等等, 他说什么毫无瓜葛?
“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说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少在那装蒜,”电话对面, 他冷哼一声, “不是你让他们取消婚约的?”
呼吸短暂的停滞了数秒, 很快反应过来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所以是那家伙做的吧……
“喂?!你到底听见没有?!”
“哦,我知道了。”喃喃回道。
“什么态度啊!?我警告你——!”对面开始囔囔起来,剩余后面的全都听不进去了。
电话外,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 夏油杰返回了吧。
“杰,”摁掉吵闹不休的电话, 脑袋一瞬间发空了, 怔怔望着远方,“那家伙真的办到了……”
“夏油杰”走到我旁边的台阶上, 蹲了下来。
“真伤脑筋啊, ”他发出抱怨声,听见那声音, 心脏瞬间仿佛漏跳一拍, 蓦地转过头去,才确信呆在身边的根本就不是夏油杰——五条悟歪着脑袋抓了抓后脑的头发, 很不甘心地说,“原本想着必须是我来告诉你这个惊喜的啊……居然被那个家伙抢占先机,啊啊,太可恶了!”
大约是从远方赶回来的,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那双未带墨镜的湛蓝瞳孔,却散发着神气十足的光彩。
滞缓一刹后,心脏开始猛然跳动。
一瞬间产生了想要抱抱他的冲动。
他看向我,又嬉笑起来:“不过确实有被震惊到嘛,看到是这幅表情,勉强算是满意吧——你现在是我女友了欸——”
没忍住伸出手,又觉得拥抱很别扭,于是改了方向摸了摸他脑袋。
“你在干嘛?”他迷惑地问。
“奖励你,”有些难以置信地说,“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
“才不要这种奖励啊,又不是小猫小狗。”他不开心地按住我的手腕。
“那要什么奖励?”
五条悟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随后好看的脸庞上泛起浅浅的笑意:“比起这个,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什么地方?”
“还有点距离,边走边说啦。”
他站起身同时把我也从台阶上拉起。
炽热修长的手牵上我的手,比我更快一步地走在前方,像是坚定的路标,指引着方向。
皓白的月光洒在他白发上,像是蒙上一层轻盈的雪花。
——不知何时月亮从云缝中探了出来。
“最近怎么大家都神秘兮兮的——”有些迷茫地说。
“马上就不神秘了,”他在前方侧着头回望过来,露出狡黠的神情,“应该做梦都猜不到我去了哪里,话说回来,这两天居然一个消息也没有啊,真叫人伤心欸。”
“你不是也没发消息吗?”不以为意说。
“原来是希望我主动点啊,我明白啦!”
手指在他掌心中缩了缩,小声嘀咕道:“没说是这个意思啊——所以到底去哪里了,杰还抱怨你不告诉他。”
说起来夏油杰没有回来,那只猫也不见了踪迹。
“我去了秋的家乡,在你长大的家里见到了你的外公呢。”
“什么?”
我停下脚步,既觉得是在说笑,又潜意识认为是他干得出来的事。
“这么惊讶吗?”他在前面驻足回望,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先跟上啦。”
像是在赶时间,拉了拉我的手,继续迈起脚步。
他居然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了,还见了我的家人,是一个人去的吗,他们聊了什么……
有太多问题想问了。
“我外公”有些紧张地开口,“他不是生病了?看起来严重吗?”
“看状态挺精神的啊,”五条悟目视着前方说,“他与我讲了你的故事,以及一些很久以前的,关于父母那一辈的事情。”
晚风吹过我的脸颊,把脑袋吹得空空如也:“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要跟你讲啊?”
“因为实在太过真诚了所以无法拒绝吧,”他在前面轻浮地笑了笑,又收敛神色,“说起来,觉得真的很不容易啊。”
“什么很不容易?”
“秋一直以来都很辛苦吧,因为身上的诅咒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
【两日前,华国东方家】
“进吧。”
老人推开铭刻着繁琐复杂咒文的大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内室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白发少年跟在老人身后,默不作声地入内。
进门之处的壁龛间,老人于黑暗中摸索到一根蜡烛,“唰”地一下又划出一根火柴,第一抹光芒晃起一瞬间,其余烛火接二连三亮了起来,每根蜡烛之间相隔着至少一米的距离,却被无形之焰点燃。
“这是什么,简直像法术一样。”少年摘下眼镜微微睁大双眸。
“当然是术式。”老人呵呵笑道。
“但不是操作火焰的术式吧?”
“因为不是那么直白的术式,所以六眼没那么好观测——这个叫做因果。”
“因果?”
“将我的行为认定为‘因’,蜡烛被点亮是‘果’,把一部分‘果’转移到周围同质物质上,就构成了你刚才所见的场景。”
少年愣了愣,从未见过这么蕴含哲学含义的术式,起了兴致:“只有由老爷子你起的‘因’而造成的‘果’才能转移?”
“不是,不关乎我的因果,也能转变,前提是理解‘因’。”
少年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开口:“那么打个比方,马路上见到车辆撞倒了行人,可以把被撞到的人的‘果’转移给其他人?”
“可以,仅仅这种程度的话,甚至能让‘果’原封不动复制给周围所有人,或者,也能让‘果’均摊给其余人——也就是说,一辆车虽然只撞了一个人,但周围人却受到了一模一样严重的伤害;也可能是,因为分摊,大家都出现不同程度的轻伤,而被撞者没有大碍。”他耐心解释完,背起手,一副吩咐的口吻说,“说正事吧,把门带上。”
“哦,好的。”向来倨傲的少年一改往常,按照指令关好了门。
他转过身来,环视一圈定了定神。
“这是祠堂吗?”
上首的靠墙的位置供奉了一层层的牌位,这种场景一般在寺庙里比较常见,但东方家里这个,明显与寻常祠堂完全不同,这个位置,仿佛连空气都沾染了某种隐晦不可张扬的味道,这令少年顿时有了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上面供奉着东方家的历代先祖们。”老人走至案前取出三根香,不点自然地亮起了微光,对着正面肃穆的牌位拜了拜,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我需要拜一下吗?”少年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老人没好气笑了起来:“你小子又不是我家的人,拜他们做什么?”
“好吧。”少年歪了下头,有些失望地说。
“别想多了,叫你来这不过是为了方便谈话而已。”老人侧过身,面对他道,“没想到只是提了下,‘想要取消他们两个的婚约就亲自来谈’,结果真做到了,还是只身前来,胆子不小啊。”
“能参观一下秋长大的地方不是正好吗,好像能更贴近那家伙了,”少年发笑道,“况且我自己的事情,带上别人只会碍手碍脚。”
“那么,来这的心愿,就只是想要我们解除与禅院的婚约,同意你们交往吗?”
“当然不是,”少年摇了摇头,“我想知道关于秋的事情。”
老人抬了下眉毛,好奇问:“你指的哪方面?”
“全部,”简短的言语展露出他的野心,不过很快语气又沉静下来,他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心意,“秋表示愿意和我交往的时候,却流露出了畏缩的情绪,不明白她在害怕什么——也不止是这一件事吧,之前有大吵过一架,她表现得很崩溃还大哭了一场,应该面临了很绝望的事情,却又无法说出口——如果连自己喜欢的人、想要结婚的人的困处都无法明白,那压根就不配称为交往吧——而我认为她惧怕的事你们却很清楚,这便是我在此的理由。”
“结婚?”老人挑了个字眼失笑说,“这真是个遥不可及的词汇,”见少年皱了下眉,似乎有几分不高兴,他抬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没有要小瞧这份决心的意思,相反,你能站在我面前已经叫人刮目相看了,我也相信作为五条家的次代家主,这番举动不是一时冲动——只是对小秋来说,结婚太过沉重了,连喜欢一个人都是很沉重的事情。
——当初把她以联姻的名义送去那边,是抱着绝对不可能与联姻对象产生瓜葛的想法去的,就她那种逆反的性格,一定会做点什么坏事出来表示抗议,更不可能喜欢联姻对象——没想到最后是这种局面,还是我们大人太自大了吧。”
他说了一番感慨的话语,眯了眯眼睛,不等对方提问,继续沉声道:“一年多的相处时间,六眼再怎么迟钝,大概也能察觉她的异常了吧——我说的不仅仅是那几只咒灵而已。”
哪里是察觉,都差点看到棺材里的真身了啊,不过这算是试探吗?
少年迟疑了下,决定模糊言辞:“啊,是有某种东西散发着危险的感觉,但那也和秋无关吧。”
老人沉默片刻,似乎陷入某种思考。
半晌才开口道:“看在如此诚心的份上,所以给你这个机会,耐心听完接下来的故事,再这之后如果打算放弃,绝不会为难你,从这扇门出去就好了,出去一瞬间,你将忘掉我们在里面所有交谈内容。当然,东方家也会拒绝你想要解除婚约的请求。”
“也就是说,不放弃便能同意了吗?”烛火在他蓝色眼眸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呵,哪有那么容易,”老人哼了一声,“纵然依旧不放弃,那我也要你对着这些牌位立誓,绝不以任何方式泄露接下来要讲述的所有内容,哪怕你们将来感情无疾而终,也绝对不能做出背叛秋的事情,否则你将会遭到诅咒。”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说,“不是咒灵那种诅咒,是致命的厄运与灾难。”
“那太好了,老爷子只管说吧。”少年完全未因威胁的话而动摇,反倒开心地期待起来。
老人长舒一口气,面对着一整面的灵牌娓娓道来。
“故事要从很早前说起,大约距离现在数千年的某个战乱时代,这片土地上诞生了一只名为魃的生物,它的来历已经无从考证,有人推测当年持续不断的战乱不过是某种祭祀仪式,某个家伙想以数不尽的生命展开献祭,借此获得永生,却阴差阳错导致了魃的现世,它集天地怨念而生,不老不死,身体金刚不坏,无法被祓除。
——它不入六道,不进轮回,只能被封印。它掌控前所未见的火焰,能燃尽万物,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因此人们将它称作魃,魃就如同令人绝望的天灾,成为了所有生灵的噩梦,灾难持续的年代,某些屈服的人类摈弃了人性,效仿魃对待人类的暴虐方式,以博取它的欢心,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了一个拥护它的派系。
后来,人类逐渐醒悟,团结起来,术师们跋山涉水寻求一切线索,直至找到了封印魃的方法,引魃入局,最后将它分离为两部分,一是为精神体,另一是它的肉身,不论是单一哪一面,它都再无法发挥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它的肉身被镇压在北方,而精神体却在封印时被拥护魃的那批□□徒劫走了——那些家伙将魃信奉为神明,骨子里早就站在人类的对立面。
从此之后,它的精神体被隐秘起来,没了踪迹,我们知道他们的打算——想让魃重现,就必须让它拥有□□,于是北方的咒术大家肩负起了守卫封印的任务,□□徒失去魃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无法与大家族抗衡,于是选择了沉静,伺机而动。”
“再后来,因为担心这段过往会给普通人类带来过于沉重的负面情绪,决议者们将它以神话的形式留存在书本中,真正的历史随着漫长的时间逐渐被非术师们淡忘。”
少年思绪发散,虽然没有聊到秋与魃的关系,但大概也能猜到,当时六眼从那具差点具现化的棺材里看到的,大概就是魃的一部分了吧。
“再说到我这个年代,那时我刚步入中年,妻子因病走的早,留下一对不足8岁的儿女,初次为人父母,没有太多教育子女的心得,只知道奉行家中一向贯彻的对儿子严苛,对女儿宽容的教育模式,加上又常年在外奔波,等回过神时,女儿已经长大了,一味地纵容养成了她刁蛮强势的性格。
后来她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众多术师家族的青年一律看不上,也没有人能忍受她的蛮横,直至某次任务,结实了一位普通商人。
——说来也惭愧,我能自豪地称自己是一位出色的咒术师,却没法说自己是一位合格的父亲,当察觉到她与那男人的关系时,他们的感情已经一发不可收了——虽说我们家一向不干涉后辈的婚恋,但却有要求嫁娶双方必须均为术师的传统,她不顾我们反对,执意要与那男人结婚,又加上请人给她卜过一卦,是罕见大凶相,我们当然不可能同意,后来把人关在家里,她就用绝食抗议,闹到了几乎断绝关系的地步,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妥协放她远嫁了。
——在这之前其实也找人调查过男方的背景,只是普通的商人家庭,再上面两代,纵然有些不得体的地方,但也没有犯过大错,当时我们也不知道那一卦意味着什么。”
“她得偿所愿,同时也因那段过去的时日,对我们产生了隔阂,几乎断了往来,我实在不放心,便派人暗中盯着,一去就是好几年,在监视下她一切安好,那男人对她好到挑不出毛病,不过,由于派去监视的人露了马脚,本就岌岌可危的家庭关系彻底破裂。
她完全不再与我们见面,只靠着一年一封的书信往来维持最后的联系,次年,她有了秋。
一晃又过六年,某日突然收到一封本不该在那个时间寄来的信,信里除了一些家常外,还提到他们夫妻打算带着秋去某个偏远地方旅行,在那度过秋的六岁生日,时间地点都非常明确。那时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于是做了些准备连夜赶去,还是晚了一步。”
似乎回想起非常难过的往事,老人倒吸一口冷气,转而说起另外一个话题:“那些拥护魃的□□徒存活至今,随着时代的推移发展成了一定规模的地下组织,它们比诅咒师集团还要隐秘——并不是所有人都知晓魃的存在,他们神明的姿态和满足贪婪的馈赠成功给信徒们洗脑,不知不觉秘密发展了众多教徒。
——在成功捣毁那些□□徒的大本营后,取得了残缺的典籍,才从中得知,原来早在百年前,教中高层诞生了一位预言神子,他准确地预言某个家族某一代族人的女儿,所生下的后代将能拥有非常纯粹的体质,那份体质觉醒后,足以成为魃新的肉身,能让魃在她身上完整降临,预言一出,□□徒便放弃解开北方封印的计划,将目光锁定在预言中的东方家、锁定在我女儿身上。”
“那个与我女儿结婚的男人并非他们培养的唯一一人,也一定不是最后一人,甚至还有不少小术师家族牵扯其中,他们很聪明,知道强硬的冲动必然会输,于是采取这种日常琐碎的手段,温水煮青蛙般地麻痹我们。哪怕最终所有人都失败了,那也可以等秋诞生后再下手,但我们一旦察觉到秋的体质,便不会掉以轻心了。”
“也就是说,秋的父亲一开始就——”少年勾结滚动,睁着眼睛不可置信说。
“是有目的地接触我女儿,这是一个谋划了百年的阴谋,”老人叹息一声,“现在再说回那封信,那晚赶到,魃已经与秋完成了契约,他们两捆绑成一体,只是仪式还未来得及进行,我用尽办法困住了它,强制它进入沉睡状态,并封印在秋的内心世界,用这种法子延缓仪式完成——只是,这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我一旦死去,与我息息相关的封印便会失效,亦或者有什么强烈的外界刺激,通过秋传递给魃,让它意识到自己将受威胁,魃依旧有醒来并挣脱束缚的可能。
总之,当它再次醒来的那一刻,秋便不再是秋了。”
“其实如果只是针对魃,我们也有别的法子阻止它降临,但不论哪个方法,秋都必死无疑,”老人按住桌案,沉声说,“她才六岁,什么也没做,让她替人类死去,实在有些办不到。”
第78章 第78章
明晃晃的烛光像是蝴蝶的翅膀在少年脸上扑朔, 纵然已经窥探到一二,却没想过冰川下掩埋的是这样一些往事。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合上了。
“那些教徒们是抱着独孤一掷的心态举行的仪式, 不惜暴|露大本营,也要将仪式完成, 可惜他们没能得逞, 教会被我们彻底捣毁, 成员格杀勿论,即使有散落在外的杂兵,也能顺藤摸瓜找到, 而秋的母亲幡然梦醒想要阻止时已经晚了, 她死在了魃手中, 父亲则被清河亲手处决,上一代人的恩怨似乎到此为止,历史遗留下来的难题, 却落在秋的头上。”
“为了保住她, 我们擅自隐瞒了实情,对外宣称魃的精神体已被镇压, 而高层原本就打算将这一工作交由我们来做, 咒术界对我们很信任,完全没有起过疑心。”
“但这对秋来说才刚刚开始, 她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 还得拥有绝对坚定的意志去对抗咒灵,不被那些从负面情绪中诞生的诅咒们蛊惑。”
“那些咒灵, ”少年开口问, “也是那个时候的事?”
“是的,在我与魃争斗之时, 那些东西趁虚而入像寄生虫一样依附在秋身上。”
“老爷子的‘因果’,不能解除秋身上的咒灵吗?”
“可以,契约这种东西甚至不需要转移给其他人,直接作废都行,但一切的前提是需要明了‘因’,这部分,只有与它们签订了契约的秋自己知道,契约内容却包含了遗忘契约内容的条件,所以只能暂且搁置了。”老人说着转面向少年,带着审视的眸光投望过去,“这些就是有关她的过往的一切了,当然,还存在着未告知的部分,在此之前,我想先听一听你的答复。”
……
*
初夏的夜幕下,清冷的空气与皮肤紧贴着,是微凉的感触,与那只牵着我的手牵截然相反,始终传递着温暖的情感。
从宽敞的校园路径走到羊肠小道,脱离高专的正常活动区域,我们一路前往山林深处,再后面路变得都陡峭了,应该说走的是一段连路都无法称得上的山坡。
他以一名客人的身份,侃侃讲述了在我家的见闻,那座陪伴我十几年岁月的大房子,以及日复一日熟悉到厌烦的面孔,在他口中全然变成了新的模样。
不知道他如何说动了外公,但他似乎已经知晓了全部隐秘。
原来在我暗自窃喜自己似乎能跨出一步的时候,这家伙已经向我走来一大截。
“东方老爷子跟我说,他虽然是超厉害的咒术师,却没能当好一个父亲,后来再有一个机会,至少要做一个合格的长辈。”
他的声音从前方飘来。
“胡说,他怎么可能说这种话。”下意识反驳道。
一路踩在杂草与断枝前行,像是踏着某种未知的黑暗生物的躯体,坎坷向上。
山路似乎到了尽头,长坡放缓,密林逐渐稀少到消失,视野逐渐开阔。
“秋已经足够努力了,后面的就交给大家吧。”他说,“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还未来得及询问这番意义不明的话,思绪在登上顶的那一刻又打断了。
月色光华洒在山顶平坦白开阔岩上,白茫茫的一片,像是铺上了一层微薄的雪花。
在这样静谧的夜晚,这种偏远的位置,并非只有我与他两人。
居然是完全意想不到的组合,两人一猫同时转过头来。除去这两人。
“来了啊。”王道行率先说。
“为什么,杰也在这里?”
“哈哈,不要误会哦,我也是才到不久,”夏油杰侧过头来,身旁还跟着虹龙,“——去买饮料的时候遇上了悟,拜托我过来,也是刚才那么点时间司机先生大致和我说了要做什么。”
“出于某些迫不得已的缘由,这件事,秋必须在最后一刻知道才行。”五条悟拉了下我的手,指引着前方说,“去吧。”
地面上朱红色线条隐约可见,它们组成某个阵法,这大约是王家人的秘术,我看不明白。
“猫又是怎么回事?”上前两步,越发迷茫了。
“真是失礼啊,我可是这里面最重要的一环,不过看在之前也欺骗过你的份上,姑且原谅了。”它高傲地昂起头说。
它也在,这话意思是,还要再去一次未来?
混乱的大脑暂时只能想到这个答案了。
“原来这就是会说话的猫啊,真是神奇。”夏油杰端着下巴,在一旁感叹。
它对夏油杰露出了几分忌惮的神色,清了清嗓子说:“不早了,快开始吧,天元只给了一晚上的时间。”
“秋小姐请到阵眼里来。”管家颇为客气地说。
五条悟紧跟在身后,几乎是把我推到里面,其余人则稍微分散了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现在再问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也毫无意义,不过,一直困扰我的答案,大概马上便能揭晓了吧。
“等等,六眼你不出去吗?”猫蹲在我面前,迷惑开口。
循着视线回头,五条悟那家伙还呆在我身后。
“哼哼,”他发出以为意味深长的哼笑,上前站至我身旁,“我跟秋一起去。”
“哈?”它露出一副无言以对的表情,“你又不是东方家的人,是进不去的。”
“试试,秋的话,可以帮我做到的吧。”他抓住我的手,目光落在我身上。
“还是去那个地方吗?”我问向猫。
“是的。”
“或许可以吧。”不确信回道,就像以前一齐潜入上川家的别墅那样,用结界将两人包裹成一体也许能办到。
“也太乱来了,”管家开口说,“五条君恐怕会有危险。”
“没关系,”五条悟说,“这也是东方老爷子的意思。”
“家主大人?”
“是啊,他希望我能陪着,”五条悟摸了摸我的脑袋,脸上神色像是陷入了某个回忆,“现在想想其实被摆了一道吧,一开始就是抱着这个打算才告知我一切,真不想让我记住,那时听完回答后完全可以把记忆抹掉啊——不过,我也是自愿的。”
“也没问过我的意见吧?”我不开心地说。
“噢,现在问好了,秋愿意我陪着吗?”
“真敷衍啊,那就惩罚你跟着一起吧。”好像到了某种审判的时刻,偏偏不安和紧张都褪去了,释然地牵起他的手,令结界像薄膜一样覆盖过去。
因为在未来与他相遇过,所以对五条悟来说绝对不会有危险。
“随便吧,反正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我没什么负担。”猫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那开始咯。”
话音落下,时间瞬间停止流转。
黑洞般的引力自脚下而生,迫使天地收缩,世界被卷入一张望不见头尾的画卷,那张黑暗中散发光彩的画卷又如同倒映着世界的长河,开始了缓缓流动。
看了眼旁边,五条悟真顺利跟进来了,他眼眸转动着,似乎对这一切感到很不可思议。
“还是属于自己的地方舒坦啊。”猫咪长叹着感慨一句,正了正神色,“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使你与身上那些咒灵彻底断掉联系。”
“仅仅是想达到这种效果,结界也能做到。”
“但你还无法永不停歇地展开结界吧,心中所想在失去结界的那一刻总有概率传递给体内沉睡的那家伙。”猫说。
“那现在呢?”
“现在是时候了告诉你了,”它说,“隐瞒了这么久,我们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能让你回到过去。”
“过去?”这是未想过的答案。
“我真正的掌握的能力是时间,”它解释说,“且只要亲眼见到某个人,就能看见他所对应的过去,现在,还有预示中的未来。”
“所以初次见面就认出了我,还特意避免了接触是吗?”
“回答正确,因为并不想暴|露自己,所以暂且选择了观望,随后通过观察你们的动向,又见到了‘山田’的真面目,于是干脆绕过你,直接与东方家的代行人进行交涉,我们之间达成了契约——第二次见面说你大难将至,那个没有骗人哦,也说过至少要我这种层次的才能扭转局势吧,嘿嘿,指的就是我自己呢——而初次见面时将你送去未来,是试验你是否具备跨时空旅行的条件,如果连门槛都过不了,做再多也是白搭,说这么多,最终目的是要让你回到过去,解除与魃的契约。”
这一次,应该全是真话了吧。
“回到过去与解除契约有什么关系?”我不解地问。
“秋还记得你外公的术式吗。”一直默不作声的五条开口了。
我怔了下,大脑一片空白:“不记得了,我竟然会连他的术式是什么都不知道?”
“是因果。”他说。
“对啊,确实是因果,”有些不可置信地说,“我想起来了,初次见到外公的时候,确实把术式用在了我身上,他询问契约内容,我却忘记了,于是干脆让我也忘掉了他的术式——在那之后,即便有人提起,也会马上忘却,这一段信息总被反复抹除。”
仿佛是外公与魃的较量,而棋盘上唯一的一颗棋子是我自己。
“只有明确的‘因’才能令术式生效,所以秋必须亲自去回去看一眼,知晓契约里的一字一句。”五条悟说。
“至于剩下的疑问,那些真实的过往会告诉你全部答案。”
第79章 第79章
“听好了, 因为这次行动多了六眼,你必须时刻维持身上的结界,不能像上次那样耗尽了咒力才返回, 所以我预设了一个时间点,到了那个时间你们自然会回来。另外, 我只能感受到秋的位置, 以她为核心在时间洪流中开辟一条道路, 因此六眼绝对不能离开秋,否则会被时间冲走迷失方向,再无法回到原点。”
“还有一件必须强调的事, 不要妄图改变过去, 可能会对现在的你们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 隐秘好自身别被过去的人看见了,尤其是魃——它对视线很敏感,避免与它直视。”
“被那家伙发现了会怎样?它能攻击我们吗?”五条悟问。
“不知道, 你们虽无法被攻击, 但不代表它不会动别的手脚——时间紧迫,快去吧, 希望能再次见到你们。”
说完, 它的身体像是一被黑色的笔墨涂抹一般,点点消失在背景中, 与此同时, 长河波涛不再流动,又一次凝固成画, 那唯一绽放光彩的画面开始上移, 原本存在与平面的景象,逐渐立体。
与初次体验不同, 不是骤然坠入某个时间,而是时间在向我们靠拢。
“说起来,到过未来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五条悟捏紧了我的手,不满地说。
此时“过去”还在缓慢构建。
“没什么值得刻意提的啊,因为得不到任何讯息,呆了一会就回来了。”这时有些不敢看他了,心虚说道。
“噢,那未来是什么样的,”他起了兴致,好奇问,“见到什么认识的人了吗?”
“我遇见了你,”诚实回道,不出意料地,落在身上的视线更加好奇了,巡视了眼即将完成的场景,我急忙制止他,“别说话了,小心被听见。”
其实有在原有的结界上加了一道更加隐蔽的封印,别说声音了,连呼吸都不会传达出去,但依旧不敢担保会不会被一些敏锐的家伙察觉。
他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
我们像是漂浮在空中的幽灵,脚没能挨着地。
晴朗的白日下,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靠在山脚,附近鲜少有人出没的样子,一只棕尾白身长毛猫坐立在车顶,管家王道行正在它面前,与人通话。
“想要我帮你家中小辈不是不行,事成之后把‘卖身契’烧毁,还我自由。”那猫说,“毕竟这事会耗尽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咒力,在那之后会失去力量,这对我来说有不小风险。后面还必须保护好我,将我好好供养起来。”
“可以。”外放的扬声器传来的是外公的声音。
它扯了几个理由,没想到对面答应地如此爽快,喜不自禁站立起来,欢快地甩着尾巴:“很好,我去见一见她,你们别来插手。”
下意识和五条悟对视一眼,这说的大概就是我了吧。
回放非常简短,人物顿时定格住,似乎示意着到这就结束了。
我们像是搭上了一列长途列车,眼前的光景不过是中途到站的短暂停留,随着列车启动,风景也开始移动,然后愈来愈快,直到变成了复杂密集的线条。
“所以秋的家人让你来找它,一开始就奔着替你解除诅咒的打算去的啊。”五条悟的声音飘来,有意无意地添上了这么一句。
又不是傻子,当然也明白过来了,越是这样心情就越发复杂。
退势汹涌的时间忽地放缓,又在某一刻恢复了正常步调。
景象最终停在了非常熟悉的大房子。
——居然是我家。
我们的视野稍稍矮了一截,但仍是游离在空中的状态,只不过叫人尴尬的是,这个场景里出现了“我”的背影还有外公。
望见桌上摆着的两张照片一瞬间,便辨认出了准确的日子。
这可恶的时间,为什么偏偏要停留在这种时候啊?
此时的“我”拿起了禅院直哉的照片说:“我选他。”
哎呀,真是糟糕。
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回避头顶的吃人般的视线,如果不是此刻必须要牵着他,我必定撒腿就跑。
时间徐徐启程。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好生气啊,当时居然都没犹豫一下吗?”
“理由之前不是也说过吗?”嘀咕地斜眼看向他。
太过分了吧,简直是在公开处刑。
“总之就是很不开心,回去想想怎么弥补我吧!”他又凶又委屈地说。
这一次,时间并未走远。
——“怎么了?之前不是说你们家少主拒绝联姻吗?”
外公的声音吓了我们一跳,一齐顿时噤声,还好在结界稳固,没让外面的人发觉。
“既然本质上是个交易,我们认为可以不用考虑那混球的感受,大不了两个人不见面就好,您放心,在家中一定会优先照顾秋小姐的利益。”电话里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真遗憾,实际上我们与禅院取得了联系,那边已经同意了,既然如此,就把选择权交给小秋吧——不过,即使我们两家最终没能合作,先前提到的另外一件咒具仍旧可以你们交易,到时候会让清河替我过去。”
等等,这番话的意思是一开始我们家单独与五条联系过,只是被婉拒了才找了禅院,结果这时五条家又后悔了?
蓦地回过神来,仿佛弄清一切缘由,抬头望去,五条悟那家伙早就把脸侧过去了,完全不敢看我。
耐着性子等到时间启动。
我终于忍不住了:“怎么能这么厚脸皮啊,贼喊捉贼?!”
似乎是憋足了气势,回过头来骂骂咧咧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他们居然都不告诉我对象是你欸,可恶,回去一定要找那两个老家伙算账!”
“事到如今觉得装傻还能糊弄过去吗?”无言以对地看着他浮夸的表演。
“哈哈,说笑的啦,”稍微收敛了点不正经的脸说,“一去一来我们算是扯平了吧。”
“谁跟你扯平啊?刚才还想让我哄你?要不是看到真相,差点就上套了欸?!”
“哎呀,那换我哄你吧。”他丝毫没有歉意,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
可恶啊,这账出去再算。
——“父亲,”相同的位置,更早一些的时间,舅舅进入房间,“陆医生说您拒绝手术。”
“脑部手术风险太大了,甚至仅仅是令人失去意识的麻醉也伴随着危险,你应该知道我指的什么。”
“拖着也不是办法啊。”年轻男人脸上浮现一抹焦虑。
思绪被这段突如其来的信息打乱了,原来外公病重也不是谎言,归根结底是因为拖了这么久才愈发严重吧。
半晌,听外公开口说:“原本想着等秋领悟到结界术的最终奥义,让她自己封印那东西,看样子是来不及了——我会向先祖寻求启示……”
“那怎么行?”舅舅打断他,“那可是折寿的法子。”
“哦?要么你想一个。”
双方陷入短暂沉默,气氛变得凝重了,就连我这个局外人也觉得沉闷,与祖先建立联系这种事,也只是听说有这么个秘法,具体关窍只有历代家主才有权知晓,它居然需要这样的代价。
“父亲现在的状态都不一定能承受那份代价吧。”
“胡说八道,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外公冷哼一声。
“您的病情还是未知数呢,仪式失败不是白白折损寿命?如此情况只会让你们两个同时身处险境。”他徐徐善诱,然后正色说,“所以,这件事就交由我来做吧。”
外公望着他,欲言又止。
“姐姐的事我也有错,小时候明明要好到无话不谈,长大却想着必须在咒术界有一番作为,必须超越父亲,却因此忽略了亲人的心情,一开始她与我聊起那男人总是敷衍了事,见我也冷淡,就再也没向我倾诉过——如果能早点明了她异动的情感,在一切萌芽前摧毁那颗种子,也不至于是现在的结局。
如今姐姐走了,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为自己而孩子付出点什么,是天经地义的事,父亲也没必要一味承担了。”
干燥的空气叫人喘不过气,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每一段言语都超出了我对他们的认知。
像是有把锋利的铲子不由分说地心脏坏死的部分挖去,又用崭新的血肉填补进来。
但其实早已经习惯了原来那破破烂烂的心脏了,这颗完整的心脏承载了太多东西,我不想面对,也一点也不想要它。
仿佛察觉到了退却心思,五条悟握紧了手,不让我有半分逃跑的机会。
“看,你舅舅很疼爱你啊。”他整个人靠过来,在我耳边低声说,这一刻的语气与形象,与十一年后的他产生了无比熟悉的叠影。
“这种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用干涩的语气狡猾辩驳起来,顺便以此理由平复某种亏缺。
“我算是明白了,”他笑了笑,“你们真不愧是一家人啊,好像没到关键时刻都不会表达自己的心意——有时候甚至对我这个外来者都能讲述一二,偏偏到了血脉最亲密的人面前做不到坦率。”
冷哼一声,没去理会。
真是好烦,他一定明白我想要回避的心情,为什么还要说出来呢。
“我知道了,你去做吧,”思量再三,外公说道,“小黎那边……”
小黎是外公对舅母的称呼。
“我会去说。”
“你先去请示,七日后的答谢我来做。”
“好。”
交谈结束,时间列车再次行驶起来。
这一次它似乎加快了速度,在空隙中疾驰起来,不过,纵然看不见场景,也能听见无数杂乱的声音,有交谈,有低语,有嘶吼也有诅咒,绝大多数都围绕我展开。
凌乱的线条与吵闹交织,一时间叫人头晕目眩。
有预感这次会抵达较遥远的时间了,甚至有可能一次性回到六岁的时候吧。
时隔多年,终将再次面对那个家伙。
这一回,必须做个了结了。
第80章 第80章
预想中那片充斥诅咒的场景并未到来, 时间仍然停留在我家,地点却从地上换到了地下,眼前是一条通往封印室的狭长走廊。而双脚距地面只差咫尺的距离。
走廊尽头, 封印室的门被打开了,外公从里面走了出来, 将门再度合上, 几乎不需要思索, 一瞬间便明了现下处于人生的哪个阶段——是被接回东方家的第一日,外公说完一番难以理解的话,将我独自留在地下室。
只记得比起与咒灵对抗日渐麻木的日子, 更叫人绝望的是他离开时果决的背影, 当时他是我唯一的曙光, 也不一定非要是他,任何一个人类都行,只要不让我一个人——我不想被丢下。
具体在里面呆了多少天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是人生第二个不愿想起的回忆。
此时“我”就在房间里面, 仅仅隔了一扇封印的大门。
不太能明白时间停留于此的意义何在。
外公背贴着门,长吁一口气, 他的外貌并没有因回流十年的岁月而看起来更加年轻, 反倒比起出国前见他更加沧桑,衰老的脸上呈现着数不尽的疲倦。
“哒, 哒, 哒——”稳健的脚步声在这地下长廊回响起来。
与五条悟不约而同回过头,来人是王管家, 对比之下, 这个时期的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古板气质还未修炼成型。
稍稍靠边站了点,让出位置。
管家手握雨伞目视前方, 漠然越过我们,在距离外公大约3步的距离停下。
“家主大人,外面下雨了,我接您回去吧。”
“东西带来了吗?”
管家稍微迟疑了下,从口袋拿出一盒火柴递过去。
外公接过去后就着门席地而坐,从腰间束带抽出一杆烟斗与荷包操作起来。他的动作很慢,慢到产生了时间放缓了的错觉,烟火着配合娴熟的操作燃起,同时燃烧的还有难以言说的疲惫,老人的“老”,就是从这种故事感上体现的吧,一眼望去就像是一株经历了无数风霜,到最后只剩下枯枝烂叶而衰败的老树。
“您戒烟很多年了吧。”
“是啊,”深吸一口吐出云雾,他眯了眯眼睛,陷入回忆道,“上次吸烟是什么时候来着。”
管家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沉默。
“你先回去,我留在这。”外公吩咐一声。
“里面的封印很牢固,不会出差错,实在不放心请允许我来照看吧。”
“不是这么浅显的问题啊——”他自嘲的笑起来,一向锋利的眉眼染上挫败的神色,“老实说刚才是逃出来的,那孩子哭着说让我不要走,结果跑得更快了,叫她失望了吧。”
“这是迫不得已的事。”
“孩子又不能理解。”
“秋小姐长大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算了,听起来是很了不得的奢求啊,孩子只会认为我们是对她弃之不顾,把她丢进咒灵堆的可恨大人,她不怨恨我就谢天谢地了,”他仰望着天花板说,“现在想想,我真的是个很失败的父亲啊。”
“您多虑了,”管家宽慰说,“少主就很优秀。”
“那不过是他自己争气,”老人吸了口烟,“唉,回去吧,至少在这呆着,我还能稍微没那么内疚。”
“好吧,请您保重身体。”面色些忧虑地说完,将伞立在墙边,转身离去了。
不知是否是空间狭小的缘故,总爱在旁边调侃的五条悟这回不出声了。
神色黯然的老人静静地守在门口,一口一口抽着他的烟杆,仅是相隔着薄薄的一扇门,那里便是十年前的“我”,能深刻明白那里面的人正陷于什么样的挣扎中。
我不能为自己做什么,就和外公一样,连一句安慰的话语都不能有,这时候谁出手帮了“我”,恐怕也就没有如今的自己了。
——这一瞬间,我好像理解,原谅了他们,也成为了他们。
“列车”启程了。
“在想什么?”五条悟蓦地开口说。
“没在特意想什么。”
只是有种莫名的释然,但现在说这种话似乎又太早了。
“知道我在什么吗?”
“你在想什么?”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超级想给个温暖的抱抱呢,如果没有这个的话。”
他抬了下紧握着的手。
感到一丝窘迫,小声嘀咕道:“我同意了吗?”
“自己的女朋友当然可以抱吧,你也可以随时抱我欸,别这么苛刻啦。”
这家伙简直就是气氛调节大师,三言两语把人从刚才的沉重情绪中带了出来。
然而轻松的氛围也只持续了这么几秒。
像是得到某种启示,我们同时噤了声。
如同行驶进了某座漆黑无光的山洞,光线黯淡了,这光影转换的瞬间,心跳滞缓了一下。
“来了。”五条悟定睛望向远方。
音落,裹挟着诅咒的狂风疾驰扑来,呼啸着,掠夺着,气势汹涌几乎令人无法呼吸,又过两秒,风停止了,但那股压抑的感觉始终存在,就像是坠入了诅咒的深海海底,脚已经踩踏上地面,却因为厚重的水压难以前行。
因为长期与诅咒相伴,我是能很快适应这份恶心感,五条悟似乎没那么容易了,稍有凝重的脸上微微皱起了眉。
在这片无垠的黑暗中,细密的空气忽地流动起来,某种庞然巨物带动了它,一股寒意猝不及防地袭击脊髓直奔大脑,脑袋顷刻间便宕机了,只剩心脏猛烈狂跳,神经紧绷着弦。
是它,那个困扰我十年的,真正的噩梦。
出于本能地望向那只几乎与我擦身前行的怪物,它像个小型巨人,身披染血的古代盔甲,肩上挂着长长的披风……一只忽然手盖上了眼睛,随后脑袋被五条悟扒了回来,真是好险,差点忘了,那家伙对视线很敏感。
即便避免去观察对方,也能通过那股骇人的咒力感受到它已经越过我们,在前边停下。而现在,紧挨着我们的是不计其数的咒灵。
明明是在无光的黑暗里,却能清晰分辨周围一切,某种黑色的光亮映照了它们的轮廓。
这些咒灵们紧随魃的脚步,似乎默契地按照实力强弱排好了长队,最前面全是些熟悉的面孔,这些家伙一方面是受我的吸引而来,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追随魃,那怨念中的产物与咒灵本质极度相似,唯一不同是它具备真实的□□,对咒灵来说,它简直就是终极。
记忆中,随着的魃现身,咒灵们会为它狂欢。
对了,怎么没有声音?
“嗡——”
一阵嗡鸣从脑海里响起,似乎是某种前兆,终于,杂乱不堪的喧嚣顿时围绕着我们起此彼伏,如同骤然取消了静音的影片。
结界中我们两个的听觉大概是处于互通状态,他应该也是突然听到的声音,皱了下眉。
下意识向他贴近了点,见他低头看过来,用夸张的唇语表示:“还好吗?”
“没事。”无声回道,然后指了指前方,示意最好能靠近一些,担心一会听不见契约内容。
旧地重游,好像没那害怕了——确实非常压抑,但远不到印象中成为砧板上鱼肉的程度。
一直以来,困扰我的童年时期对它产生的恐惧,随着漫长的岁月流逝,这份恐怖不仅没有被消磨反而越来越深刻,现在我早已不是那个时候无法反抗的小孩,也更不必惧怕它。
一步步小心谨慎地靠了过去,虽说只是背影,也尽可能避免用视线触碰它,但余光里依然瞟见了魃如枯枝的手指尖,吊着的女人尸体。
她已经没了气息,失去生命的躯体就像是一只任人摆布的玩偶,悲凉地在空中摆动。
“东方秋,”男女老少交织混杂的声音同时响起,旁边咒灵们的吵闹戛然而止。
没能忍住倒吸了口冷气,因为呼唤我名字的这些声音,全部都出自面前这个如同巨人的魃的口中,也因为这预示着决定生死的时刻即将到来。
它松了手指,让尸体“啪嗒”地落地。
又用枯槁的手指钳住“我”的头颅,轻松地提了起来,巨大的体型差异下,使得“我”在它手里就像只还不会飞翔的幼鸟。
“你因我而生,这是你的荣幸,”它把人拎到自己脸前,四种腔调,四种情绪,同时开口,“现在是展现你价值的时候了。”
“与我订下契约,”男人肃穆的声音说,“可饶你不死,”小孩嬉笑道,“助你成王,”女人用妩媚的口吻说,“你可愿意?”老人沉声道。
对面没有回答。
“不说话会死,拒绝也会死,像你妈妈那样。”四道声音齐齐开口。
“愿……愿意。”
“乖孩子。”魃愉悦道。
“一,”小孩声音说,“自愿交付身体。”
“二,”女人说,“自愿放弃未来。”
“三,”男人道,“灵魂自愿沉睡,永世不再苏醒。”
“四,”老人道,“忘却以上内容,契约成立。”
“东方秋,”四道声音合为一体,“你同意吗?”
心脏“咚咚”直跳,怒火难以遏制地涌上心头,不可否认这一刻确实产生了想要打断他们的想法——如果不是五条悟始终紧紧拽着我的手——不知不觉间掌心因紧张出满了汗。
“我同意。”6岁的“我”木讷地说。
话音落下,自他们脚下泛起了一道黑色的光芒,光亮开始向外急速延展,组成一根根复杂曲折的条线。
契约已经生效了,现在是它举行的夺取我的仪式。
预定中,外公很快就要到来。
而我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现在先远离这个场景,等到时间计时结束,自然而然就能回去了。
转头看了眼五条悟,他面色凝重地望着前方,远比我更沉浸在其中,眼里满是——
“嗯?”诡异的声音发出疑惑,同时布阵光芒放缓了,它扬起披风,将即将到手的身体包裹起来,愤怒道,“是谁?!”
什么?
怔愣了一下。
难道说它发现我们了——开玩笑的吧——
反应过来刹那,它以加速了般的姿态转身,一张发青的男人脸紧贴过来,同时我被拉到了五条悟身后,它鼻子嗅了嗅,贴着脸面,紧紧凝视着无法看见的五条悟。
“啊——”魃的面孔变幻莫测地笑了起来,发出了男性的声音,“我说怎么会有杀意,”又用女性尖锐的嗓音咯咯笑起,“原来是溜进来一只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