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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荷兰豆本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第 81 章 逃跑


    长时间蒙着眼睛, 猛地一松开,宋重云一时间难以接受,觉得有些刺眼, 等他缓缓适应之后, 这才看清, 是谁将他从那大牢之中绑了出来。


    原本他和萧老夫妇三人, 先将那管事的小吏打晕,那间牢房外围有一圈过道,他们便隔着栏杆将人拖到了后面,再用一些茅草将人遮住。


    费劲做完这些事情后,那监牢外侧的大门又打开了。


    这一次来了三个人, 具是一身黑衣, 遮着面容,他还未问出口, 便被人蒙住眼睛黏上嘴巴,一路带了出来。


    看到眼前人时,他其实并不惊讶。


    早在监牢中时,他就想清楚了,这一切不可只是三皇子一人所为。


    宋重云只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 便向着房间外的平座走了过去, 他简单晃了一眼, 发现这处房间之下, 竟然是一条街道,虽算不上热闹, 但却也是在城中。


    虽只是一眼,却在他的心里计算着一种可能。


    转过身,他的神情又恢复如昔。


    “皇姐, 你是来救我的吗?”说着他眼圈也开始发红,本就娇娇软软的身子也忍不住有些颤抖,眼神天真的仿佛一个未经世事的孩童一般。


    菡月公主眉心微微一蹙,继而很快笑道:“六弟,你在说什么?”


    宋重云往她身前的桌案上看了看,道:“难道这些饭菜,不是皇姐为我准备的吗?”


    说完他又瞟了三皇子一眼,脸上显出惊恐的表情,身子不自觉的向着菡月那边挪了挪,压低声音:“皇姐,三哥他不是好人,你不要相信他。”


    菡月看看他,又看看宋重禾,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他不是好人?他当然不是好人,皇姐是好人,你信皇姐的话,好吗?”


    宋重云先是很轻的点点头,又忽然向后退了半步,眼神中有些惊慌:“皇姐,你带云儿回去吧,云儿不想在监牢里。”


    “回去?回哪里?”菡月拎着茶壶给面前的两个杯子倒上了茶水,又将其中之一推给了旁边一直不做声的宋重禾。


    “回驿站。”


    宋重云当然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了眼底,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拆穿他们的时机。


    “驿站?回去找你的萧大将军吗?”菡月的手指捏在自己的茶杯上,那双狭长的杏眼微微一眯,她不动声色的指尖挪了一下,与旁边那男人的手指轻轻触碰。


    这样的细节若是旁人定然是看不见的,但宋重云心思极为敏感,那碰触落在他的眼里,不禁暗自“咦”了一下。


    菡月又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六弟,皇姐一直很想问你,为何你去了趟禹州,回来就成了这样?”


    宋重云自然知道她说的这样,是哪样。


    无非就是取笑他成了别人床上的“物件”。


    他知道,在所有人眼中,他和萧知非的关系就是“玩物”。


    宋重云再也不想装了,他缓缓向旁边退了两步,脸上又是那种似乎被人说中痛处的样子,垂着头,他忽然很轻的笑了一下,说道:


    “皇姐,云儿也不懂,为何你会和三哥这般亲密,亲密的似乎有些特别?莫不是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菡月忽而身子一震,“你说什么?”


    宋重云只是笑笑,他眨眨眼睛,忽而很快速的向着平座冲过去,他转着头,害怕的不敢去看那栏杆下的街道,他知道自己只有这一瞬间的机会,如果错过了,就没有机会。


    谁也不知道平日里那样胆小的宋重云,为何会有勇气从二楼跳下去。


    若是从前的宋重云,他其实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但是,萧知非曾教过他如何从高处跳下。


    那时候他极其不愿意学,觉得学来也无用。


    可萧知非却说:“万一你哪日再想从萧府跑出去,学了这个倒也不至于受过重的伤。”


    宋重云这才明白,原来当日他从纪王府逃走后,小腿上的伤让萧知非记了那么久。


    学是学过了,但真的用起来,这还是第一次。


    他初来时,便已经观察好了下面的地形,这地方他曾经来过,那日去寻烟大娘的元宝楼便在不远处,他此时也没有时间在思考,直接纵身一跃-


    “真是没用,怎么能让他跑了?!”


    菡月柳眉绞在一起,手掌狠狠拍到了桌角上。


    宋重禾倒吸一口凉气,赶紧上前抓住她的手,轻揉,“何至于生那么大的气?手不疼吗?”


    菡月没好气的瞪着他,“你手下都是废物,连宋重云都抓不住?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回到驿站,若是他将我们之事说给父皇,咱们可就功亏一篑了!”


    “你不怕萧知非去父皇那里告状,反而担心我们这个没用的六皇弟?”宋重禾拉起她的手,贴着唇瓣,轻轻哈了哈气。


    “萧知非此时已经知道他父母在我们手里,他们萧家最终情谊,饶他是什么阎王罗刹,总要顾忌一二,他最多私下动用一些萧家兵,告到父皇那里,哼!”菡月眼睛向下一扫,不屑道:“他还没那胆子!”


    “但宋重云不同,他若此番逃走,必然会去驿站,父皇有多宠爱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他的话,肯定会信。”


    宋重禾将菡月身子转过来,轻声道:“父皇不是更信你吗?三寒司都交到你的手中,这样的殊荣,是我们几个皇子都不曾有的。而且,你不也说,父皇对于六弟也不是完全信任,还是有怀疑的,未必他说的话,父皇就会全然相信。”


    菡月转过头,乌黑的眸子里映着宋重禾的面容,她似乎不愿多看他的这张脸,将目光转开,才道:“父皇本就多疑,他不信宋重云,自然也不会全然信我,只不过他觉得我是女儿,对于他的皇位没有觊觎罢了。”


    她推了一把宋重禾,又道:“我不想再看你的这张脸了,恶心的让本公主想吐!”


    宋重禾向后缩了一下,放开了公主。


    菡月站起来,突然对着门外喝道:“给我去搜,一户一户的搜,本公主就不信了,他还能插了翅膀飞走了!?”


    “不可!”宋重禾上前半步,挡在公主身前,道:“公主,不可!这般大肆搜查,必会打草惊蛇,如今父皇栖在此处,朝中大臣也都落脚此镇,若我们大张旗鼓,必然会暴露形势,到时我们一直以来的筹谋和算计都会落空!”


    “早晚都要知道,若此事暴露在此地,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现下城中守备只有萧知非的萧家军,瞒不住我们就不要再瞒了!”菡月将他推开,又对着门外的守备道:“去搜!挨家挨户的搜,必须要把人给本公主找到!”-


    烟大娘刚从秦山上采药回来,尚未来得及休息,便想着赶紧配出方子来,以免贵人等的急了。


    那毒虽有药压着,暂时不会毒发,但难保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以防意外发生,还是要将方子想办法送过的好。


    “烟大娘。”


    一声微弱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里传了出来。


    有点熟悉。


    烟大娘警惕的向周围查看。


    “是你?”


    宋重云从药柜后面探出头来,露了一双眼睛转来转去。


    “你怎么来我这了?也还没到拿药的日子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烟大娘能想到的就是这贵人的毒出现了什么问题。


    她赶紧上前要去查看,却被药柜后面的宋重云摆手拒绝:“烟大娘,我来不及跟你解释缘由,但需要你先帮帮我。”


    “帮你?如何帮你?”


    宋重云刚要说话,忽听得外面一阵嘈杂,便有人开始使劲敲门,“开门,检查!”


    宋重云摆摆手,眼睛红红的。


    烟大娘看着他又躲到了药柜后面,心中已经猜到七八分,她将脚下的几个装药的袋子用力推到了药柜的缝隙处。


    “快开门!不然我们要踹门了!”


    烟大娘拍拍手上的灰,不慌不忙的答道:“来了来了,着什么急,催什么催!?”


    她一开门,门外几个穿着黑衣的人便拿着长刀冲了进来,为首的男人喝道:“有没有可疑人进来?”


    烟大娘双手盘在胸前,努努嘴:“这屋子统共就这么大,一眼都能望见,几位爷自己没长眼睛不会看吗?”


    “你!”


    为首之人瞪着她,手指指着她,半晌才对着身后挥挥手腕,毫不客气的说道:“搜!”


    烟大娘向旁边侧了下身子,捻着手指里的灰尘,状似不经意的说道:“我这虽看着不起眼,可这药都是给宫里用的,你们若是不小心弄坏点什么,自己看着办喽?”


    “宫里?”


    那人突然停了手,反问道。


    “嗯,你上来的时候,没看到吗?”


    “看到什么?”


    “原来你来搜我这元宝楼之前,都未好好打听打听,到底是什么地方吗?”


    “你不要卖关子,有话就赶紧说!”那黑衣人想搜又不敢搜,样子多少有些滑稽。


    烟大娘笑了笑,道:“这元宝楼,本就是给皇家供应药材的药铺,为了遮人耳目才建成了酒楼的样子,你都不打听打听,就敢往里面闯?”


    第82章 第 82 章 终战一


    “这屋子里的都是供给陛下的药材, 你敢进吗?”


    烟大娘不慌不忙,倚靠在门栏处,含着笑意看着一只脚已经踏进来的人。


    那人脚又向后缩了一下, 终是不敢再向前半步。


    为首之人探头向着屋内张望, 一眼看到头的空间里, 被药材堆得满满当当, 没有下脚的地方,他退了退,又瞪了烟大娘一眼,道:“走!”


    直到几人走远,烟大娘才急忙关紧大门, 将药柜旁边的袋子挪开。


    “贵人, 您怎么来这里了?”


    宋重云轻轻吐了口气,捂了捂心口, 才小心翼翼的走出来,他来不及解释,赶紧说道:“烟大娘,快送我去找萧将军。”


    “萧将军?”


    烟大娘有些为难,谁人能不知道萧大将军的名号呢?她一个庶人又怎么能找得到萧大将军呢?


    “城外, 有萧家军的军营, 您送我过去即可。”


    “那……我试试。”


    烟大娘小心的打开门观察了一下酒楼内的情况, 确定那些人已经离开了, 才走出去,再回来的时候, 她手里拿了身伙计的衣裳。


    “公子,您换了衣服再随老妇出去,也不知您到底是得罪了谁, 这城里到处都是搜查的人。”


    她一边说一边把衣裳递给宋重云,自己则是转过头走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等到宋重云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那身伙计的粗布衣。


    烟大娘左右看了看,摇摇头,道:“您这张脸,就是穿上这粗布麻衣,也出众的很。”


    她叹了口气,又走回房间里,拿了个小碗出来,递给宋重云,“公子将这些汁液抹在脸上,可暂时改变肤色。”


    宋重云眉心微微皱皱,接过那碗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便伸手去沾那汁水,烟大娘自己则是拿着铜镜,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样就好多了。”


    烟大娘看着涂完药汁的宋重云,不住点头,“这样他们也就认不出来你了。”


    两个人一边下楼,一边烟大娘还在说:“这是墨旱莲的汁液,本来老妇是准备用来洗头发的,好不容易攒了这么多,现下倒是便宜你了。”


    宋重云心中有事,也没有多说什么,便急匆匆的向外走,一出酒楼,便被烟大娘抓住,提醒道:“公子小心一些,这街上四处都是搜捕你的人。”


    闻言,宋重云向四处望了一下,那些黑衣人就明晃晃的守在街边,看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真是嚣张,他们竟然做的这样明目张胆?”


    烟大娘不免感慨道。


    “既然藏不住,想必他们就做好了不再藏的准备,只是不知眼下驿站内形势如何?”


    宋重云不知道这场政变到底蔓延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知驿站里的皇帝有没有收到消息又或者受到影响,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庆元帝会给菡月公主这么大的权力,让她生出了谋反的心思。


    “烟大娘,咱们赶紧出城吧。”


    宋重云临出酒楼时,被烟大娘硬扣了顶僕帽,现下倒是发挥了作用,否则被那些黑衣人盯着,他也会感觉不自在的。


    “公子,你到底得罪的什么人?怎么连这城门的守备都比平日里多了几倍?”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城门附近,却发现城门的守卫围了几十人,进去的人都验查的十分严格。


    “还有其他的路吗?”


    宋重云看着城门前的层层守卫,心头不免一紧,他还以为凭着萧知非在军中的实力,这城门总是他的人在控制,现在想来,那些人应该是早有谋算,将这些重要的关卡把控起来。


    “公子,这出城唯有城门这一处。”烟大娘也是眉心紧紧皱着,心里无底所以踌躇不前,“他们似乎有公子的画像,不如咱们先回元宝楼,我那处虽不华贵,但总算是安全些。”


    宋重云摇摇头道:“今日那些人虽被你吓走,但料想他们回去后便会发现端倪,想来也不会再安全,再说我有重要的消息,必须要告知萧将军,否则恐会生变!”


    他转过头,望着烟大娘,眼睛里无尽的风流中夹杂着一丝坚定,“无论如何,这城门我都要闯!”


    宋重云将头上僕帽又向下压了压,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握成拳。


    他一向性格软弱,活了两世,都难改爱哭的性子,偏这一瞬不知哪里生出的这许多勇气,让他义无反顾的向着那里一直快步疾走。


    守卫已经在距离他不过两三人的地方,额间冷汗渗出,指甲在不知不觉中也嵌进了肉里,他却只盼着能尽快出城,将所有消息送到萧知非那里。


    他心里担心萧父萧母的安危,也不知他离去后,他们如何了。


    没能带他们逃出来,宋重云还是有些自责,要让两位老人在那监牢中受苦了。


    正在此时,宋重云忽然感觉有人再扯他的衣衫,吓得心中一惊,猛地回头,却发现那人竟然是冯宝儿。


    “跟我走。”他依旧穿着女装,只是不是平日里的仕女服饰,冯宝儿压低声音,一把握住了宋重云的手臂,拉着他向旁边走。


    宋重云十分惊讶会在此处看到他,刚想开口去问,却看到旁边不远处的烟大娘,心里似乎有了一些猜测,便随着冯宝儿走了。


    直到走出守卫的视线,冯宝儿才警惕的开口道:“殿下要出城?”


    “是。”


    “殿下是要去寻将军?”


    “是。”宋重云比冯宝儿高一些,垂着眼睛看他,问道:“驿站中情况如何?你能出来,是不是……”


    冯宝儿摇摇头,道:“卑职昨日与孟太医出来采买药材,并未回驿站,今日发现城中情况不对,想回驿站时却在街上被两名士兵盘问,刚好在元宝楼附近,看到了舅母带着殿下出来,卑职猜测定然是有事发生,便一路跟随,发现殿下要出城门,这才拦了下来。”


    宋重云心事凝重,总觉得驿站之中情况怕是更为复杂,也不知眼下庆元帝如何了,便道:“我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见到将军。”


    “这些城门守卫,似乎是换了人。”


    宋重云又向着那城门望了一眼,而后道:“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


    说完他转身,欲要向回走,却被冯宝儿拉住,道:“殿下莫急,那守卫都有殿下的画像,您这样过去,定然会被看出。”


    “烟大娘已经帮我做了修饰,仍是不作用?”


    宋重云说完也就懂了,若是真的有用,冯宝儿又怎会一眼便认出了他。


    “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今日必须出城。”


    “殿下跟我走,卑职有办法。”


    冯宝儿转过身在前面走,宋重云在身后跟着,二人皆不出声,不一会走到一处,他突然停下,道:“这处是城墙上的箭楼,平日里若是有人半夜要出城,掏些银两就可从这处下去。”他指了指城墙上一道小门,十分不起眼,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是一道门,“这边是那处通往箭楼的通道,到了上面,就要殿下拉着绳索滑下去了。”


    “好。”


    冯宝儿说完便在那门上轻轻敲敲,三长两短,节奏清晰。


    里面很快便来了人,打开门。


    只见那人神色十分谨慎,看看冯宝儿,又看看他身后的宋重云,四处望了望并无他人,这才将人迎了进去。


    关上门,那人才上下打量起冯宝儿来,随后笑道:“冯大夫,您怎么这般装束?到叫我没敢认。”


    冯宝儿一脸严肃,道:“李坚,送公子出城。”


    说完他转过头,对宋重云道:“公子,李坚是萧家军的人,您放心。”


    闻言,宋重云这才轻松了一些,上前道:“劳烦。”


    李坚神色凝重,道:“今日不知是何缘由,这城门守卫换了一批我都不认识的人,若是想出城,怕是要等到晚上了。”


    说完他向房间深处走了几步,拉开一道厚重的门,吱呀一声,露出了里面的台阶,“公子随我上去看看便知。”


    于是李坚在前面走,宋重云跟在其后。


    楼梯是旋转的,转了三四圈之后,他们忽然停住,李坚转过头,食指放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他轻轻推开头顶的木板,只漏了一条小缝,顺着那条小缝,宋重云隐约看到了城门之上的一些人影。


    原来不仅在城门口有人守卫,就连城门上,也驻扎了很多兵士,他们偷偷看了一会,李坚将木板放下,三个人又悄悄原路返回到那间幽暗的屋子里。


    “公子若想出城,只能等到戌时三刻,城门换防之时,我偷偷将您从箭楼的窗口处放下去。”


    宋重云虽然心急如焚,却也知道此时危险重重,他点了点头道:“多谢将军。”


    李坚脸一红,赶紧摆手,“我哪是什么将军,公子莫要这样说,我不过是个百户而已,您既然是冯大夫的朋友,那便是李坚的朋友,冯大夫曾多次救李坚性命,李坚未有能报,今日必送公子平安出城!”


    “多谢。”-


    “你在骗我?”


    宴柯觉得在他眼里,此时此刻的萧知非就像个嗜血的魔王一般可怖,他的双眼猩红,额间青筋突突的跳着,乌黑的长发散落几缕在他雪白干净的脸上,那张英气逼人的容颜,本该让人心生向往之意,却因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散发出的冷寒而让人惊惧。


    他从前从未曾亲眼见过这位玉面阎罗,宴柯心想,大约真的见过他这般模样的人,才能理解阎罗到底是什么样子吧。


    萧知非冰冷的手指狠狠掐在他的脖颈上,让他不得呼吸,仿佛脏腑之中的气息都在顷刻间化为了乌有。


    宴柯确实骗了他。


    但他一开始不信他会真的杀死他。


    因为他还需要从自己的口中去撬出幽王的下落。


    来之前,他便听说,萧知非对于这位殿下是极为宠爱的,不管这种宠爱是一时的也好,是兴致所使也罢,反正是在意的。


    若是杀了自己,那这殿下的消息便断了,想来为了这一些线索,萧知非也不至于真的杀了自己。


    只要他不杀自己,公主和三皇子便会想办法来营救自己。


    可是这一刻……


    他被萧知非死死的掐着,自己的眼前逐渐开始变成鲜红色,他便知,这人绝不是自己能够拿捏的。


    他有些后悔,眼前浮现过往种种,他这般死去真的值得吗?


    且不说他的死三皇子和公主能否记得,即便是记得,他们真的战胜眼前这位吗?


    宴柯觉得不可能。


    他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气力,想说话。


    萧知非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指尖气力稍稍散了一些,“说!我父母和幽王何在!?”


    “……山”


    “噗!”一支箭簇如疾风般穿过空气,径直射中宴柯后心。


    萧知非刚才把注意力都放在宴柯身上,竟然没感觉到异样,眼见着他瞪圆眼睛倒下去,才明白自己中了埋伏。


    宴柯早知此处有伏兵,故意将他们引来此处。


    周围郁郁森森的树林里,不知埋伏着多少敌人。


    萧知非本就带人不多,此时他在明敌人在暗处,心下也知道,免不了是一场血战。


    杨历久带着二十多名萧家军,围成了一个圆形,将萧知非围在中心。


    “将军,小心!”


    萧知非见此情形,知道今日这些一直跟他历经沙场的弟兄们,怕是凶多吉少,心中不免难过。


    他大步冲了出去,跟着大家一起站在外层。


    “将军!”


    “别废话!”


    水蓝色的发带在风中飞扬着,仿若他这般缥缈不定的人生一般。


    “噗噗噗!”


    一阵阵箭簇从树林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萧知非却突然有些轻松。


    或许云儿没有跟他在一起,还能活下来吧。


    第83章 第 83 章 终战二


    夜幕降落, 月升东华。


    宋重云坐立难安。


    他们三人挤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之内,数着秒度日。


    他不知在这里等的时辰里,会不会已经生变, 也不知他所看到的那些东西, 到底会被用在哪里。


    终于挨到了戌时三刻。


    李坚早已提前趴在那通往城墙箭楼的木板下, 从一道狭窄的缝隙里向外探看。


    “公子, 快!”


    他突然向后转过脸,黑暗中却依旧能看到他的眼睛亮亮的,李坚用力抬起木板,顺势翻滚上去,随即警惕的四下张望后, 对着通道里的宋重云伸出了手, “上来!”


    宋重云拉住他的手,用力一跃, 总算是跳了上去。


    他刚要跟着李坚往前走,忽然听见下面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带上我一起啊!”


    原来是冯宝儿,只见他也露出了一个头来,努力的往上的攀爬。


    “你不要去了,人多反而容易误事, 等我走后, 你便想办法回驿站, 怕是还要你来接应。”


    他虽不愿, 但也只好听命于宋重云。


    李坚催促着,宋重云随他一起猫腰而行。


    箭楼很近, 走了大约五米便到了,进入之后,宋重云看见李坚从角落的铁皮箱子里, 翻出了很长一条麻绳,他迅速走到箭窗处,将绳子放了下去,一边放他一边说:“换防的人员很快便会到,公子需快些!”


    宋重云点点头,趴到箭窗处一看,便又觉得有些腿软,但他深知此时危险,李坚将绳子在他腰间系了三圈后,才示意宋重云抓好绳子,他又怕自己手滑,便在自己的手臂上也绕了两圈,道:“公子,快走!”


    宋重云跃上箭窗窄窄的台子上,对着李坚说了一句:“多谢!”


    说完便转身顺着城墙向下滑。


    李坚在上面一点点的放绳子,倒也算是平稳,眼见着离落地不过三四米的时候,突然一支箭嗖的划破夜空静匿,擦着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将他那顶僕帽带着一起飞了出去。


    长发散落,在夜风中翩舞。


    “谁在那!?”


    宋重云仰头,看见箭楼里人影晃动。


    他停在那里,左右摇摆。


    “将人拉上来!”


    宋重云心头发紧害怕的要死,他想直接跳下去,但转头却看到下面还有那么高的距离,又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不跳,被拉上去他又该如何?


    菡月和宋重禾必然不会放过他。


    就在他不知所措惊慌不已的时候,突然一声呼喊划破了夜空:


    “殿下,快跑!”


    宋重云还未回神便觉得绳子猛地向下滑落,他不自觉的赶忙抓紧,又担心的向上张望。


    却见李坚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箭窗,用自己全部的力气将那些守卫拦在窗内。


    他的唇角滴着血,可眼睛却依旧闪亮。


    “快、走!”


    宋重云无法想象那箭窗之内是何种景象,只在仰头的时候,突然有一滴湿湿的东西落了下来,眼睛里忽然开始模糊,那一片血红仿佛将整个世界染了颜色。


    就在他双脚刚一落地,忽觉得身上绳子一轻,还来不及解开,便听见有奇怪的声音从头顶飘过,霎时便是重物坠地之响。


    “嘭!”


    四周溅起尘土,久久不能散去。


    宋重云心里紧紧揪着,他不敢向前,亦不敢抬头,他怕如他所想。


    他甚至想跑,可他的腿仿佛注了铅,一动不能动,直到尘埃落地。


    是李坚。


    宋重云惊恐不已,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哭出来,有人为了他而死,而他刚才还与自己面面而坐。


    他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李坚整个人朝下,背部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血肉模糊的早已看不清。


    宋重云仿佛被抽走了灵魂,那双腿也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宋重云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就连箭楼里的嘈杂声音都听不见了。


    “快……走!”


    那个声音很近很轻,听起来就像是那种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人才会发出的低吟。


    宋重云瞬间回神,冲到李坚身边,他哭着去抓他的肩膀,“你没死,我带你走,我要救你!”


    “走,别管我……”李坚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手指向着远处树林,“向西走……不要回头……”


    宋重云哭着摇头,“我要带你一起走!”


    “快走!”


    “走啊!”


    “走……”


    他说完这句,忽然喷出一口血水,整张脸埋进了土里。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宋重云瞬间站了起来,向着树林深处疾跑而去。


    “我会回来接你的……”


    他向后忘了最后一眼,终于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殿下?!”


    宋重云记得李坚让他一直向西,不要回头,于是他便一直向西疾跑,不知走了多少路,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得对不对,直到天色黑暗到完全看不清时,他才跑出了这片林子。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栽头倒在了地上。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见英来探着脑袋,望着他。


    “谢天谢地,殿下你终于醒了。”


    宋重云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但是看到英来,却也莫名心安了一些。


    “我在哪?子忍呢?”


    “殿下在萧家军的军营里,卑职今晨巡查之时,在林子那边看到了殿下,便将殿下带回了军营,至于将军他眼下并未回营地,他只是让我在营地待命,如今应该还在城内。”


    “什么?他在城内?”宋重云一个激灵就滚了起来,他费尽心力从城内逃出来,甚至还有人为他而死,然而萧知非却还在城内?


    “是。”


    宋重云双眼瞬间红了,他开始悔恨不已,为什么当时他没有听烟大娘的话,老实的待在元宝楼里?那样或许李坚就不会死,萧知非也能很快找到他了。


    可萧知非没有出城,那便意味着,城里更不安全!


    萧家军主力全在城外,而菡月和三皇子的兵马却在城内,眼下城门一关,城内怕是会成人间炼狱了!


    不行,他必须回去!


    “我们回城里。”


    宋重云匆忙下床,去穿鞋袜。


    英来一边帮他,一边摇头,道:“怕是进不去了。”


    “今日一早便听到消息,鎏金县城城门自今日起关闭,城中之人既不可进也不可出,开门之日尚未可知!”


    “关闭城门?”


    宋重云跳了起来,他大声呼喝:“你们……可是萧知非还在还在城里,父皇还在城里,大家都在城里!”


    “殿下,您先别着急,事出紧急想来将军定然会有对策,如今我们只能先在大营里等候。”


    宋重云愣了一下,又使劲摇头,“我等不起,我要见子忍,我必须要见子忍!”


    他飞快的向大帐门口移动,“我一人进不去,萧家军这么多人我们可以冲进去!”


    英来跟着宋重云也有数月之久,却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异常,便赶紧挡在大帐门前,单膝下跪恳求道:“殿下,卑职知道您关心将军,知道您心急,可是这城门守卫乃是陛下的亲兵,我们若是强攻进去,陛下当真有难还好说,否则就是拿这三万萧家军的性命在开玩笑!您可知无诏调兵,是何罪吗?”


    宋重云终于停了下来,他凝视英来,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的任性。


    是啊,让李坚一人为他而死还不够吗?


    他还要三万萧家军与他一同陪葬?


    眼下城中局势未清,他只是一个被废的太子,一个无任何实权的皇子,他又凭什么让萧家军听命于他呢?


    宋重云一瞬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跌坐在地上。


    他该怎么办?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城内有火药……”


    “殿下,您说什么?”


    英来惊了一下,猛地瞪圆双眼,跪着往宋重云旁边靠近。


    “我看到了,在他们囚禁我的那座山里,有火药。”


    “火药?”英来伸手,紧紧抓住宋重云的手臂,他大惊失色,“您确定是火药?有多少?”


    宋重云垂眸,道:“肯定是火药,在一个山洞里,他们当时给我带了头套,但是我闻到了,那种味道我非常熟悉,绝不会错!而且,你看这里。”


    他说完从自己的袖带里,摸出一个布包,宋重云将那布包层层打开,是一团黑色的粉末,很少只有小指甲那么小一块。


    英来用手指尖捏了一点,放在自己的鼻尖下嗅了嗅。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


    宋重云说的没错,这确实是黑*火药。


    “我经过那山洞时,觉得有异样,便故意歪歪扭扭的不按照他们指引的方向走,果然让我踢到了一摊东西,等我逃出去时,便从脚底抠了这些残渣下来。”


    “他们弄这么多黑*火药,到底是要做什么?”


    英来忽然大喝一声。


    “谋逆。”


    宋重云语气很平淡,这个答案在他心里早就有了,更何况,只有傻子才会看不出来他们的狼子野心吧。


    “谋逆……?”英来咬着下唇,完全没了往日英武之气,他眼神不定,好像在想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想不出来。


    “这军营里,如今是谁在做主?”


    宋重云眼下倒是冷静了下来,他猜想萧知非断不会将这三万人的兵士交给英来,便赶紧问道。


    “是蒋参领。”


    英来说完便懂了宋重云之意,赶紧起身,道:“卑职这就去叫蒋参领和三位副参领来共议此事。”


    第84章 第 84 章 一触即发


    “萧将军, 不愧是我大奉第一英勇之人!”


    萧知非此时长发散落,浑身沾满血污,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 在漆黑的夜里, 宛如刚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他杀红了眼, 手中的剑刃上还滴着血, 剑尖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再次刺穿敌人的胸膛。他的呼吸沉重,胸膛起伏间带着血腥的气息,眼神却冷得像冰,直直盯着不远处的菡月。


    “公主, 你应该知道, 随意绞杀朝中重臣是什么罪名吧?”


    菡月站在离他不远处,一身素白月布长袍, 头发全部梳起,簪在头顶,一副清风道骨的妆扮。她的嘴角噙着笑,眼角微弯,月光之下仿佛神女下凡一般。然而, 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眸中隐隐透着一丝冷冽。


    “萧将军, 要怪也只能怪你, 为什么要掺和进这朝中的局势里?你好好的守在丰嘉关不好吗?”


    她的声音空灵,回荡在树林里, 仿佛带着一丝怜悯,却又像是嘲讽。


    萧知非垂着眼睛,手中的剑刃上还滴着血, 他的眉眼向上扬起,蓝色的发带微微浮动。他的周围满是尸体,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


    “回京城也就罢了,偏又要与那废太子沆瀣一气,与我们作对……你怪不得别人!”


    菡月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袖口,指尖微微颤动,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萧知非忽然笑了,笑声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屑。他抬起头,目光如刀,直刺菡月的眼底。


    “那,若是不与公主作对呢?”


    菡月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冻住了一瞬,笑意凝固在唇角。她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她从未想过,萧知非会说出这样的话。


    片刻的沉默后,她的笑意重新浮现,眸中却多了一丝探究和警惕。


    “那萧将军可否愿意与我们一道?”


    萧知非握着手中的刀,用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血痕,动作缓慢而细致,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他垂眼勾唇,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


    “好。”


    菡月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的寒意顺着血液蔓延到全身。这样的答案是她从前未曾想过的,赤胆忠心的萧家军,怎么会愿意与他们一同谋事?


    她大笑起来,笑声清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萧将军,你可真是让我意外啊!”


    然而,等她再回过神的时候,萧知非已经悄然站在了她的身边,他的刀刃向着菡月身后还没反应过来的守卫。刀光一闪,鲜血溅落在她的素白长袍上,染出一片刺目的红。


    萧知非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公主,臣说我愿意。”


    菡月的身体微微一僵,手指紧紧攥住袖口,指尖发白。她的心跳如鼓,耳边仿佛只剩下萧知非那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压迫感。


    她缓缓转过头,对上萧知非那双深邃的眼眸,眸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却又冷得让人心寒。


    “萧将军,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萧知非勾唇一笑,笑意未达眼底,手中的刀刃依旧稳稳地指向她身后的另一名守卫。


    “公主,臣只是在表明立场。”


    菡月的笑意渐渐收敛,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她轻轻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却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


    “萧将军,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一步踏出去,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臣早已无路可退。”萧知非的目光依旧冰冷,声音低沉而坚定,“可公主就有十足的把握能将我杀死在此处吗?若是不能,怕是你与三皇子谋逆的奏疏,就会在明日一早出现在皇帝的书桌上了。”


    菡月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的寒意愈发浓烈。她看着萧知非那双冷冽的眼眸,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她能轻易掌握之人。


    他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带着满身的血污和杀意,站在她的面前,逼她做出选择。


    她知道,萧知非英勇之名绝非浪得虚名,十万敌军之中他可以直取敌首,而自己身边,即便有再多的人,也是拦不住的。


    而她,早已无路可退-


    宋重云眉头紧锁,目光如炬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几位参领,心中焦急万分。他深知军令如山,兵不可擅动,但萧知非的安危让他无法再等待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沉声道:


    “诸位,军令固然重要,但将军的性命同样关乎全军安危。如今城内情况不明,将军生死未卜,若我们坐视不理,岂不是辜负了将军平日对我们的信任与栽培?”


    蒋参领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低声道:“殿下,属下明白您的心情,但若无上令,擅自调动兵马,恐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况且,将军一向治军严明,若他知道我们违令行事,恐怕……”


    宋重云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蒋参领,将军若在,他会怎么做?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陷入险境而不顾吗?军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今情势危急,若再犹豫不决,恐怕将军真的会……”


    他没有说下去,但帐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几位参领面面相觑,显然也被宋重云的话触动。他们心中何尝不焦急?只是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们习惯了服从命令,不敢越雷池一步。


    宋重云见他们有所动摇,趁热打铁道:“诸位,我并非要你们违抗军令,而是希望你们能以大局为重。将军若在,他一定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我们只需派出一支精锐小队,悄悄潜入城内,探查将军的下落。若将军无事,我们便按兵不动;若将军真有危险,我们再行救援也不迟。”


    蒋参领沉默片刻,终于咬了咬牙,点头道:“殿下说得有理。属下愿意带领一支小队,潜入城内,探查将军的下落。”


    另外三位副参领见状,也纷纷表态:“属下愿随蒋参领一同前往!”


    宋重云心中一松,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好!有诸位相助,将军定能化险为夷。事不宜迟,你们即刻准备,务必小心行事。”


    几位参领齐声应诺,迅速起身离去。宋重云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依旧忐忑不安。他知道,这次行动风险极大,但为了萧知非,他别无选择。


    “萧知非,你一定要撑住……”宋重云低声喃喃,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帐外,夜色沉沉,风声呼啸,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本以为会到午后才有消息,哪知才过巳时三刻,便见着蒋参领急匆匆地往大帐之内而来。


    宋重云见他脸色阴沉,心里越发发紧,咬着下唇走过去,声音微微发颤:“蒋参领,如何?”


    只见他双目发红,整张脸黑沉沉的,仿佛压着一层厚重的阴云,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沉重。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哽咽,“城门戒备森严,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只能派几个腿脚利落的弟兄从暗道进去打听情况。”


    “那情况如何?”宋重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尖微微发白。


    蒋参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哽在喉咙里,半晌才低声道:“我……”


    宋重云被他这般吞吞吐吐弄得更加紧张,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勒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上前一步,几乎是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袖口,指尖微微颤抖,“快说啊!到底怎么样了?”


    蒋参领的目光躲闪了一下,似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城内的弟兄传来消息……城门已经封锁,守军增派了三倍兵力,连暗道的出口也被严密监视,在叶岭坡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还有萧家军的尸体,我们的人……折了两个,剩下的勉强逃了出来。”


    宋重云的手猛地一松,袖口从他指尖滑落,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那些尸体可有、可有……?”


    蒋参领低下头,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都是萧将军的贴身亲卫。”


    宋重云的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他的手指紧紧掐住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吸变得艰难,眼眶发热,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萧将军呢?”


    蒋参领缓缓摇头,道:“不曾发现将军的痕迹。”


    宋重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疼痛微微减轻,至少萧知非还是安全的,他还活着。


    可眼下的情况愈发危急,进城的密道也被发现了,他们似乎没有其他退路了。


    宋重云忽而抬起了头,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但是他的声音沙哑而坚定,“蒋参领,传我的命令,所有人即刻集结,准备突围。”


    蒋参领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殿下,现在城门戒备森严,我们若是硬闯,只怕……”


    “没有只怕!”宋重云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萧家军不能白死,我们必须把城内的弟兄救出来!”


    蒋参领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坚定的眼睛,心中一震,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我这就去安排!”


    宋重云站在原地,望着蒋参领匆匆离去的背影,手指微微颤抖。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城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这一战,他已无路可退。


    是他们逼他的。


    第85章 第 85 章 风声又起


    青铜灯台的火苗在帐幔掀起的风中剧烈摇晃, 将宋重云的影子拉成一把斜插在地的利剑。他两世为人,却从未沾过兵戈之事,此刻掌心沁出的冷汗正沿着袖中暗藏的犀皮刀鞘蜿蜒而下。


    “报——!西城门密探来报, 城中有几处青烟升起, 远远可听见交战的声响!”斥候的嘶喊撕裂帐中死寂。


    五名玄甲参领的争论声戛然而止。


    宋重云盯着沙盘上象征主帅的玉貔貅, 那东西应是萧知非经常把玩之物, 如今倒成了这盘死局里唯一的活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凸起的匕首纹路,犀角吞口硌得指腹生疼——这是萧知非曾经送他的礼物。


    “正面强攻我们毫无胜算,我们根本不知城内敌军有多少,主帅是谁?!”


    “绕道鹰愁涧从西南密林中穿插进去?可那地方的瘴气”


    “不如等城中”


    檀木案几突然迸裂的脆响惊得烛火乱颤。众人骇然抬头,只见那位素来以温润著称的幽王殿下五指深深扣入木纹, 指节泛着森森青白, 他的脸色暗沉在摇晃的烛火中倒有几分故人之姿:“诸位是要等萧将军的头颅悬上城门,再给本王演示兵书里的三十六计?”


    刘参领的玄铁护腕与案角相撞, 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殿下三思!此刻调兵形同谋逆,萧家百年”


    寒光乍破。


    众人尚未看清动作,一柄玄铁短匕已明晃晃的竖在他的额间。


    宋重云不会武功,也没杀过人,他握着匕首的手指还在微微发颤, 可他眼神却如这玄铁一般坚定。


    “好个百年忠烈。“宋重云轻笑一声, 苍白面容映着刃上冷光, “刘老可曾听过‘狡兔死, 走狗烹?“他忽然俯身,蟒纹袖摆扫过沙盘上支离破碎的山河, “待到明日朝霞染红城墙之时——“宋重云指尖轻轻点在皇城方位,“被架上刑场的,就该是各位的九族了。”


    他一俯身,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刘参领,美目中流转的不再是柔情,而是寒光,“还是说您老的家人早已不再大奉?”


    众人皆是一惊,都看向刘参领。


    “早就听知非说,他怀疑萧家军内混进了戎狄的细作,难不成就是你!?”


    宋重云的匕首尖抵在刘参领的额头上,微微刺到肉内,鲜血顺着眉心向下流淌。


    “不不……”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宋重云一刀划破其脸上皮肉,刘参领疼的滚到了地上,捂着脸,嗷嗷直叫。


    “本王现在就命令,所有萧家军听我指挥,在一炷香内集结完毕!”


    染血的刀刃扎在了沙盘正中,尾端红穗犹在震抖。


    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宋重云却听着自己如雷般的心跳。


    帐外忽起狂风,卷着血腥-


    宋重云骑在马背上,目光如炬,冷冷的凝视着眼前高耸的城门。


    他身后的萧家军整齐列阵,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片铁血的海洋,随时准备吞噬眼前的城池。


    然而,此刻的宋重云心中却并不如表面那般镇定。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缰绳,掌心已经渗出了冷汗。这样的场面,他只在电视剧里见过,千军万马,战旗飘扬,将领威风凛凛地立于阵前,号令三军。


    可如今,这一切却真实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站在这样的位置,成为这支铁血军队的统帅。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沙尘,刺得他的眼睛生疼,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心中一阵恍惚。他以为这些天的故作坚强,已经让他改掉了这个泪失禁的体质,不曾想,当他真的要直面这一切的时候,还是会感觉到恐惧和不安。


    “开城门!”战士们齐声呐喊,声浪如雷,震得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宋重云的心随着这呐喊声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怯懦。他此时此刻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影响到全军士气,他只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用力的掐着自己掌心的嫩肉,让身体的疼大过于心中的恐惧。


    “开城门!”宋重云的声音高昂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然可以穿透喧嚣的战场。


    “开城门!”萧家军的战士们再次齐声呼应,声音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冲击着城墙上的守军。


    “开城门!”第四声呐喊响起,仿佛带着无尽的威压,直逼城门内的守军。


    城墙上的守军面色凝重,手中的兵器微微颤抖。


    他们知道,眼前的这支军队不是普通的敌人,而是萧家军——大奉如神一般存在的军队!


    没有人会没听过他们的传说!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宋重云的目光骤然一凝,城门之上,两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女子衣袂翩翩,一袭白衣胜雪,长发高高束起,宛若仙姑降临凡尘。她静立于城墙之上,目光清冷如霜,仿佛与这纷乱的尘世毫无瓜葛。微风轻拂,她的衣袖随风舞动,好似一朵盛开的白莲,纯净而高洁,与周围战火纷飞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是他的皇姐,菡月公主。


    宋重云的目光微微一颤,随即转向菡月身旁的那名男子。那人一袭青衣长衫,面容冷峻如刀,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锋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寒光。他的发间系着一条蓝色的发带,随风轻扬,仿佛带着几分不羁与孤傲。


    那条发带,是宋重云亲手为他系上的。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宋重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自己曾经那带着几分俏皮的笑语:“这颜色衬得夫君容颜俊美,怕是走在街上也要让那些姑娘们挪不开眼睛的!”


    那些话语,仿佛就在昨日,清晰得让人心颤。


    宋重云忽然笑了。


    他还活着,他很安全。


    “知非!”


    可是下一刻,他的眉心又深深拧在了一起,他和她为什么会在一起?


    被俘虏?


    宋重云不信。


    他的功夫,没有人能战胜得了。


    那……?


    没有答案。


    “殿下,将军就在那,那我们……?”蒋参领在他的身后忽然轻语,眉心间亦是不解,唯有那双如铜铃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城墙上的一举一动。


    宋重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密报者分明说“将军城内被袭,不见踪迹”,然而此刻那抹青色却如苍松般立在城楼之上,逆光的面容模糊不清。


    城下萧家军的骚动已压不住,铁甲相撞的碎响混着战马嘶鸣。


    宋重云从马上跳跃而下,他脚底不稳,险些跌倒,幸而蒋参领眼疾手快,扶了他一下,才没有在人前失了颜面。


    然而他却觉得一阵委屈袭来,那鼻息之间的酸意让他眼中的泪根本无法控制,唰唰的往下直砸。


    “萧家军听令!”萧知非的声线像淬了冰的刀刃在空旷里飘荡,冷冷传入众人耳中。他左手握着一枚令牌,右手却以诡异角度在胸前比了个V字:


    “今日归降者,皆可活。”


    这个手势宋重云当然知道,因为是他教的萧知非,他曾告诉他,这个手势在他那里代表了顺利、和平。


    萧知非绝不会平白无故摆出这样的手势。


    正在这时,蒋参领却在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将军要我们归降,咱们该如何是好?”


    问完,他又补充道:“末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宋重云猛地抬手,对着身后的萧家军大喝:“举白旗,扔武器。”


    蒋参领不可置信,转头死死盯着他,“什么?”


    宋重云却淡定的很,他虽然眼圈依旧微红,道:“将军说让我们降,我信他。”


    蒋参领还欲说些什么,但此时他却闻见了不一样的味道。


    随即看见一道不足半寸的小沟之中,黑色的浓稠液体汩汩而来。


    蒋参领身子一僵,脸上神色顿时紧张起来,道:“不好,火油!!”


    城墙之上,萧知非亦察觉到了异样,他脸庞的轮廓如同刀削斧劈般紧绷着,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如寒冰,“火油?”


    菡月公主眼波流转,嘴角勾起一抹清脆的笑声,宛如银铃轻响,“萧将军勿急,我自然是深信将军之言。况且萧家军勇猛无比,若能为我所用,他日必将成为我坚实的后盾。只是当前局势紧迫,我也是无奈之举,权宜之计罢了。”


    “权宜之计?”萧知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指向城楼之下那条漆黑如墨的焦土沟壑,“公主真是好手段,如此一来,萧家军便不再是公主的心头大患了。”


    “萧将军多虑了,”菡月公主从容不迫,“只要萧家军安分守己,留在城门之外,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城中的守卫早已是我们的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萧知非眼眸深邃如檀木,凝视着城下,那抹鲜艳的红色发带在微风中轻轻飘扬,显得格外醒目。


    “自古红蓝出CP。”


    “CP是什么?”


    “以后你是小蓝我是小红,我们就是一对CP!”


    他不懂什么是CP,但却知他话中之意。


    萧知非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那便依公主所言,萧家军就在此地原地待命,无公主之命,绝不擅入城中半步。”


    菡月公主满意地点点头,笑容温婉,“萧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实乃本宫之幸。时辰已至,该是收网的时候了,不如将军随本宫一同返回驿站吧。”


    “好。”萧知非微微躬身行礼,长剑归鞘,寒光在他眼中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然而,菡月公主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目光直指城墙之下,“我们还需带上一人。”


    她指尖轻抬,不偏不倚,正好指向了那抹鲜艳的红色身影。


    第86章 第 86 章 驿站之内


    焦黑的沟壑在暮色中蜿蜒如蜕皮的蜈蚣, 宋重云每一步都踩碎半烧结的碎石,靴底与火油侵染的土地摩擦出刺啦声响。


    他明明是来救人的,如今那人却与敌人并肩站了在一起, 将他置于众人猜疑的眼神之中。


    他已经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和眼泪了, 可那种难以言语的委屈, 还是让他忍不住想要流泪。喉间腥甜翻涌, 宋重云仰颈咽下混着血沫的风。


    然而就在这时,宋重云忽然看见锈迹斑斑的城门裂开半寸缝隙。


    青骓马的铁蹄首先踏出阴影,银甲在残阳中迸射冷光,像把可以劈开暮色的锋利长刀。


    玄色披风扫过焦土时带起旋风流火,青蓝色的发带随风跳跃, 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撞进他的胸腔里似的, 萧知非俯身的刹那,宋重云闻到熟悉的铁锈混着雪松味 —— 是他惯用的甲胄保养油。马蹄裹挟的尘沙糊住宋重云的眼, 腰间突然撞上的臂甲却比记忆中更滚烫。


    “将军?”他沙哑的呢喃消散在风里。


    对方的铁臂扣在他腰侧。只是此刻青骓马的速度快得惊人,青骓马骤然加速,掠过人群时带起的气浪掀飞数柄长戈,宋重云在颠簸中看见萧知非颈侧跳动的血管 —— 与那夜晚时他攥着中衣低喃 “抱紧我” 时的频率分毫不差。


    听见长戈落地的脆响,还有萧知非贴着耳畔的低喝:“闭眼。”


    他其实有好多问题想问, 关于他的, 关于菡月的, 关于他消失的这段时间所有发生的一切。


    然而, 甫一张嘴,却被卷着沙砾的风灌进口腔。


    城门在身后轰然闭合的瞬间, 宋重云睁开眼,在与萧知非对视的瞬间里,他那些眼泪再也忍不住, 一股脑的流了下来。


    他紧紧攥着萧知非的衣角,所有的一切,他都需要一个解释。


    但是他根本没有时间。


    准确的说,是他们没有时间。


    青骓马急停在箭塔下,宋重云腰间的铁臂骤然收紧,便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这般姿势,着实是委屈六皇弟了。”


    清甜的嗓音混着箭塔铜铃响,菡月正倚在朱漆廊柱旁,指尖把玩着半截玄铁箭镞。


    腰间的铁臂虽沉重,却极其温柔的将他从马背上放了下去。


    “臣已将幽王殿下带到,时间紧迫,公主咱们还是出发吧。”


    菡月扬起一抹笑意,她的手搭在旁边那人的腕间,道:“好,全听萧将军的。”


    宋重云一句未说,他以为自己看见萧知非,会问他很多问题,问他为什么会跟菡月在一起,问他为什么不想办法告诉他,问他……


    可是现在,他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暮色将至时,宋重云随众人勒马驻足在驿站前,他忽觉心惊。


    此前他竟疏忽了这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庆元帝此刻正居于驿站后方,与大奉肱骨之臣们共守这方寸之地。这座始建于三十年前的驿站本就不大,青瓦灰墙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檐角铜铃被微风掠过,偶尔发出细碎的清响。徐阳郡守倒是机变,得知圣驾将至,连夜命人凿通驿站后墙,将郡守官邸与驿站连成一体。此刻帝王车驾隐于朱漆深院,而随行的文武百官则分散在驿站各个厢房之内,檐下灯笼映着往来巡弋的禁卫军,恍若棋盘上星罗棋布的棋子。


    宋重云望着被禁军层层围住的驿站,忽然听见更夫梆子声自街角传来,惊觉官邸方向竟无半点灯火,他后颈骤然掠过寒意——这看似周全的安排,实则将猎物们困在了掌心。


    原来那坍塌的桥不是巧合,那突然出现的怪兽传说亦不是偶然,这一切都是有人精心策划,为的就是让回京的车马被困于徐阳府。


    他们步步为营,精心算计,要谋划的是大奉的江山社稷。


    宋重云侧目看向菡月公主,她素白裙裾在夜风里翻飞如雪,发间白玉簪折射着残月冷光。宋重云望着她不染尘埃的背影,忽觉那袭白衣像极了佛寺壁画里拈花微笑的菩萨,只是菩萨垂眸悲悯众生,而她眼底却跳动着将山河百姓焚尽的业火。他分明看见月光在她眼瞳深处凝成寒冰,那是将大奉数百万黎民百姓推入血海,而泛起的冰凉笑意。


    戌时梆子声在长街回荡时,一只微凉的手突然覆住宋重云手背。那指尖传来的温度像春日暖阳,将他脊骨窜起的寒意驱散大半。


    萧知非垂眸不语,却在抬眼瞬间用目光向他传递“别怕”二字。


    宋重云自然看得懂他眼底的信号。


    “公主,请。”萧知非转身开口,声线裹着暮色里的暖意。


    菡月公主素纱轻颤,略略露出几分难色:“如今天色已晚,父皇又连日操劳,怕是早已歇息……”


    “戌时三刻,陛下的灯该还亮着。” 萧知非截住话头,靴尖已踏上青石阶,“公主若真心与萧某共谋大事,此刻便不该阻拦。”


    禁军统领的佩刀在腰间轻晃,刀柄上的鎏金纹路反射出宫灯的光辉,划过菡月公主苍白的脸。她袖中指尖骤然收紧,又缓缓松开,大门在暮色中裂开半尺缝隙,露出内里晃动的宫灯流苏。


    禁军统领单膝跪地行军礼时,甲胄摩擦声在回廊里咔咔作响。萧知非看了他片刻,目光最后落在对方的护心镜上 —— 那是二品武官云纹。


    “白都头?” 他拖长尾音,指尖轻轻在腰间佩剑上摩挲。


    白曜喉结滚动,大氅下摆扫过青石板:“卑职……已擢升殿前司都指挥使。”


    这个曾经在校场挥汗如雨的下级军官,此刻连抬眼的勇气来看的勇气都没有。


    “哦?”声音明明是从萧知非的喉间发出,却又好似在半里之外般缥缈,“那我要恭喜白都头……哦不,是白指挥使了。”


    那目光里仿佛藏了刀子,割的人头皮发麻。


    菡月的素纱拂过宋重云衣摆,将两人隔开半尺距离:“将军要看的,在那边。”她玉指点向垂花门后的影壁。


    萧知非反手扣住宋重云手腕,手掌间还残留着方才的汗。


    终是没在白曜的身上多耽误,一行人向着后院走去。


    穿过游廊时,宋重云留意到廊下悬挂的八角宫灯换了形制 —— 这不是庆元帝惯用的素绢宫灯,而是南理国进贡的扎染宫灯。青蓝色的灯罩将灯火映的更加明亮,银饰流苏坠在灯底,风一追反而平添几许清泠之音。


    萧知非也注意到了这些宫灯,他的眉心紧皱。


    此刻不过戌时,往日这般时辰,驿站之内仍是热闹,众臣住在一处,总有些活动,庆元帝虽然身子虚弱,但也不禁止臣子娱乐,如今这驿站之内空空静静,仿佛那些人都不存在一般,毫无生气。


    行至后院,菡月忽然停下脚步,挡在众人身前,“萧将军,父皇歇下多时了,此刻不宜惊扰,不如明日我们再来,可好?”


    萧知非道:“陛下这般早就歇息,怕是身子有些不适,臣子哪敢怠慢?”


    他腰间挂着佩剑,靴尖碾碎半片枯叶,在寂静中发出脆响。


    眼见着他要越过大门,菡月素裙一晃,遮住大门,“将军,如若不信本宫,可宣值守的公公来问话,我们这般闯了过去,扰了父皇清净,怕也是吃罪不起。”


    萧知非双眸愈加深谙,他忽而笑道:“好,既然如此,本将军就不去打扰了,至于问询嘛……”


    “便让陛下身边的宫女,宝儿前来吧。”


    “宝儿?”菡月长袖下的指尖骤然收紧,袖口在暮色中泛起几丝褶皱。这个名字像淬毒的银针,扎进她精心维持的平静里。


    “是啊,便是那位精通药理的宫女,曾为陛下调制川贝枇杷膏,服下后将其久咳之症治愈,微臣记得陛下也曾赏过这川贝枇杷膏给公主,公主不会忘记了吧?”


    萧知非握着宋重云的手,微微用力。


    宋重云这才想起,他早已安插在庆元帝身边的这枚棋子。


    菡月突然轻笑:“可今夜轮值的是春桃”


    “无妨。”萧知非侧过脸,对着那禁军守卫道:“去叫宝儿姑娘前来,便说是……”


    他的侧脸向着菡月的方向动了动,很快便道:“公主寻她前来问话。”


    那守卫脸色铁青,踌躇不敢妄动,他望了望菡月,萧知非没等菡月说话,低笑着将手掌抚上了腰间的佩剑吞口,“怎么本将军难道已经指挥不动你一个小小禁军兵士了吗?”


    玄铁寒光一晃而过,那守卫哪还敢在犹豫,只能垂着头向里面快跑。


    “公主莫要见怪,萧某乃是一介武夫,粗鄙的很。”


    菡月面上一笑,却在不易察觉的瞬间对着旁边的守卫使了个眼色。


    那守卫心领神会,趁人不备时悄悄挪到了院墙之后。


    她以为这一切都做的毫无察觉,其实不知,早已被萧知非看了个清楚。


    微风拂过,暗潮汹涌。


    不一会灯火从长廊深处亮起,缓缓而来。


    冯宝儿先是看见菡月,刚要跪下行礼,却望见那双靴子上的纹样,他的头猛地抬起,看见是萧知非的一瞬,眸子闪了又闪。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跪在地上:“参见公主。”


    “你便是宝儿姑娘?”


    “奴婢正是。”


    “萧将军心系父皇,宣你来此,便是想知父皇如今的情形到底如何?”菡月的素纱在夜风里荡开涟漪,她不知这宝儿的底细,亦不知她会如何作答,不过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


    今日萧知非踏进这个驿站,就是踏入了死局。


    第87章 第 87 章 驿站生变


    菡月看似漫不经心地低头垂眸, 余光却如锋锐的冰棱,将那名叫 “宝儿” 的侍女从头到脚剐了一遍。


    这侍女身形有些异样,骨架偏大, 寻常宫女装束穿在她身上, 略显得有些紧绷局促。


    她屈膝下跪时, 腰背弓成一道陡弧线, 像是在极力隐藏着什么似的。


    菡月袖中的手不自觉收紧,五指攥住匕首,那寒意顺着指尖直刺心窝。


    她暗自忖度,只要这女子稍有异样亦或是吐露半分不该说的言语,她手中利刃便会毫不犹豫地刺穿她的咽喉, 让所有秘密都被这深宫里的夜色吞噬。


    都怪三哥太过优柔寡断, 菡月想起此前的谋划,不禁暗自懊恼。她早就同三哥说, 要将父皇身边的那些个侍女、太监一股脑儿全清理掉,换上他们自己的心腹,如此方能掌控父皇的一举一动。可三哥呢,瞻前顾后,连连摆手否决, 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这般大动干戈, 定会惊扰父皇, 惹得他老人家生疑。


    宋重云的目光在冯宝儿身上短暂停留, 最初的那一丝惊愕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他很快便神色如常,垂下头,语调不疾不徐地轻声回应:“启禀两位殿下、将军, 陛下今日龙体欠安,略有不适。奴婢特意精心调配了些止咳、润喉又助眠的药剂,陛下服下后,便安安稳稳地歇下了。”


    “哦?” 萧知非尾音上扬,目光如炬,直直地刺向冯宝儿,“果真如此?”


    冯宝儿双肩微微颤抖,头愈发低垂,几乎要埋进尘埃里,低声重复:“千真万确,将军。”


    “既如此,便将你今夜所配的药方呈递过来,容本将军看一看。”


    萧知非微微昂首,下颌的线条仿若被寒夜的霜雪勾勒,透着几分冷峻。他的声音自喉间低沉滚落,好似幽林古寺中传来的袅袅琴音,于寂静夜色里悠悠回荡,每一个字音都像是被拉长的丝弦,丝丝入扣,钻进人心。


    冯宝儿本就低垂的头又往下压了几分,应了声“是”,那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奴婢这就速去取来。”语毕,他匆匆转身,裙摆拂过地面,带起细微的沙沙声,很快便隐没在回廊的暗影之中。


    不多时,冯宝儿双手捧着药方折返。她刚一现身,菡月便骤然起身,素手疾伸,眨眼间已将药方抢先夺入手中。她双眸仿若寒星,在药方上飞速扫过,目光犀利得似能穿透那薄薄的纸张。随即,她柳眉轻挑,美目流转,斜睨了冯宝儿一眼,“你这药方可曾在太医局如实备案?”


    冯宝儿身形一僵,忙不迭地点头,额前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回禀公主殿下,自然是备了案的,奴婢知晓这宫中规矩,断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的声音有些粗糙,似乎是带着些微的紧张,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不知道为什么,菡月总觉得这个侍女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她从鼻腔中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声音短促而轻蔑。又将药方细细审视了一番,终究未瞧出什么异样,这才素手轻轻抬起,将那药方顺势递给了萧知非。


    “萧将军请过目。”


    萧知非唇角含着笑意,眼神却是寒凉无比,他接过那药方缓缓扫过,又垂眸去看冯宝儿。


    别人恐怕看不出什么,但是宋重云却在他不经意的流转之中,读出了他眼神里的杀意。


    他也慌不迭的去看那药方,不过是些普通的川贝、桔梗、荆芥等药物再辅以远志、柏子仁等安神之药,唯有最后那位甘草旁边,加了两个小字“人参”,其余则并无异样之处。


    可为何萧知非是这般神色?


    他将那药方对折又递还给冯宝儿,道:“宝儿姑娘有心了。”


    冯宝儿接过药方,垂头道:“奴婢分内之事。”


    “萧大将军这下该是放心了吧?”


    菡月挥了挥袖子,让冯宝儿速速撤去。


    萧知非抬眼轻笑:“是,如此一来我便知晓了。”


    “既如此,便请二位随本宫回吧。这檐角铜铃响得人心慌,夜色骤深,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 菡月公主广袖轻挥,檐下灯笼将她眉间点的那抹朱砂映得如滴血红梅。


    众人踩着青石板往回走,靴底碾过落叶的碎响里,驿站朱漆大门豁然洞开。白曜垂首立在门柱阴影里,见众人走近才趋前半步。


    两辆乌篷马车早已停在驿站门口的灯笼影里,青布车帘被夜风吹得翻卷,露出里面金丝绣的缠枝纹。菡月指尖轻点车辕,鎏金牡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萧将军与六皇弟的住处已备好,自有人引路。”


    话音未落已转身欲登车,萧知非忽然按住车辕,指腹碾过鎏金牡丹的纹路,玉扳指与金属相触发出刺耳的声响:“公主急着送我们上路?” 他眼尾微挑,唇角弧度像冰面上裂开的细纹,惊得车辕旁的守卫都不自觉后退半步。


    菡月眉心微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辕上的牡丹花瓣:“将军何意?”


    萧知非的笑意更加明显,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他忽然逼近半寸“一直未见三皇子,不知他人在何处?”


    “他自有他的事情,你们无需相见!”


    “哦?”萧知非尾音未落,衣摆带起的风卷落飞尘,身影已如夜鹰扑兔般欺近。菡月只觉颈侧一凉,他指腹碾过她跳动的脉搏,拇指扣在天突穴上的力道精准得可怕 —— 分明留着三分余地,却让她半边身子发麻,袖中匕首刚出鞘半寸便脱力坠地。


    “萧知非,你想做什么?!”他掌心滚烫,像烙铁按在她绷紧的脖颈上,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公主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本将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只不过不过这次 ——” 他的指尖骤然收紧,菡月公主被迫仰头,望见他眼中倒映着自己惊惶的脸,“我的猎物换成了金枝玉叶。”


    四周的守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


    “你们最好是不要轻举妄动,本将力气大,公主的脖子细弱,万一我稍稍用力,怕是就要断了。”


    他忽然侧头,眸中寒芒褪去三分,望向宋重云时竟带了丝温软,“跟紧我,不要害怕。”


    宋重云凑近半步,让对方肩甲挡住自己颤抖的指尖:“你在,我不怕。”尾音轻得像雪片落在甲叶上,只有两人之间能听见。


    菡月喉间尝到铁锈味,天突穴被掐得发麻,仰头时发簪勾住了萧知非肩甲的流苏,疼得眼眶发涩:“你们竟敢劫持本宫 ——” 话未说完便被指腹碾过喉结,只能被迫咽下后半句骂声。


    萧知非垂眸望着她充血的眼尾,松烟墨香混着夜露寒气扑进她鼻腔:“公主该明白,这天下只有陛下能让我俯首。” 他指尖骤然收紧,逼得菡月不得不踉跄后退,撞上车辕时听见身后守卫的刀鞘轻响,“让他们退到灯笼影外,别逼我动手。”


    “萧知非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知非微微垂头,呼出的气混着着松柏的香味扑向她的鼻息,“带你去见陛下。”


    她指甲掐进掌心,余光扫过十八名守卫 —— 这些本该是三皇子亲卫的人,此刻竟如提线木偶般缓缓后撤,靴底在青石板上拖出整齐的刮擦声。


    宋重云看见白曜依旧垂首立在门柱旁,襟前忍冬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萧知非书房暗格里那方刻着同样纹样的调令虎符。


    他既不抵抗也不向前,垂着眸子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任凭他们三人以极其奇怪的姿势走了进去。


    一路上的禁军亦没有人抵抗,都退到了两侧,将路让了出来。


    “萧知非,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菡月狠狠地盯着那些人,眼里的寒光仿若剑气一般,恨不能将这些人剜心挖骨。


    “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萧知非抬起左手,附近的那名禁军马上会意,放下手中长刀,解开袖口的束带,将衣袖向上一推,露出他的一小截左臂。


    他的右手在左臂上使劲搓擦,原本干净的皮肤上被擦掉的地方露出一个虎神纹样刺青。


    菡月的目光锐利,她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属于萧家军独有的标记。


    “半年前漠北之战,这些兄弟替我挡过九箭。” 萧知非唇角扯出冷笑,“公主以为,三皇子豢养的暗卫,真能逃过萧家军的眼睛?”


    菡月望着那些曾被她视作心腹的守卫,此刻正以萧家军的标准站姿退成扇形,刀把统一朝右 —— 那是萧知非独有的战时阵型。她的喉间忽然泛起苦味,她终于明白为何可以一手遮天的萧大将军会“心甘情愿”与她们一同谋事。


    原来从踏入驿站的第一步起,她便已踏进这张织了半年的网。


    “三年前公主你突然离开青峰观,去了南理国,便是去找三皇子了吧?”


    “原来你从那时候起,就在监视本宫?”菡月的五官已经开始有些扭曲,她不甘心自己筹谋许久的事情功亏一篑。


    “当然不是,是更早之前,早到——”萧知非指尖稍稍用力,“从你们算计我四叔开始!你心悦我四叔,一心想要入我萧家的门,可惜啊我四叔对你无意,后来他去了函谷关,戍守边疆,你依旧不死心,陛下赐婚你不愿便在嫁入新夫家第二日将其害死,后来你又去了函谷关,又被我四叔拒绝,当时你便与狄戎暗通款曲,所以当年萧家那封密函也是出自你的手!”


    “菡月公主,你好深的算计啊!!!”


    第88章 第 88 章 陈年旧事


    “你……胡说!”菡月肩颈剧烈颤抖着笑起来, 发间东珠簌簌滚落。她望着萧知非瞳孔里跳动的烛火,忽然觉得眼前面容与记忆重叠——十四岁偷闯丰嘉关军营那日,萧晏提枪转身时, 眼底淬着的正是相同的霜雪。指尖不受控地蜷起, 想要触碰他眉骨那道与萧晏如出一辙的新月形疤痕, 却在触到冷硬皮肤前被铁钳般的力道扣住手腕。


    “皇姐, 请自重!”宋重云声线冷如寒冰,他侧身挡在萧知非身前,拇指抓住她腕间寸关尺,力道大得让她指尖泛起麻意,与平日那个柔弱不堪, 被人一推就倒的人不是同一人似的。


    “三皇子何在?”萧知非声音冷如淬铁, 长臂一伸将宋重云拽至身后,指尖扣住他掌心的薄茧, “公主今日若想保三皇子周全,最好现在就说清楚,否则——是被本将拿住体面,还是被乱兵搜出难堪,其中孰轻孰重, 望公主明鉴。”


    “他若存心隐匿, 你们永远抓不到。”菡月望着两人肩甲相抵的剪影, 喉间泛起苦艾味, 偏过头避开摇晃的灯火,“本宫此刻未归, 他定已察觉异动,就算我告诉你他在何处,你此刻过去也定然是无用, 萧知非,不到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她说的似乎很坚定,可菡月自己知道,那夜风中的声音像漏风的陶埙,早碎成一片片划过耳膜。


    原来十六年过去了,萧晏仍是她心口未愈的箭伤。


    很痛很痛。


    “胜负确然难料。”萧知非忽然轻笑,指腹摩挲着宋重云的掌心嫩肉,“但臣有一事存疑,还望公主解惑。”


    “说。”


    “公主与三皇子乃异母同胞血亲,那日却……”他挑眉瞥向她发间那支金簪,“举止似有逾矩,这——如何解释?”


    菡月仰头,斜插入鬓的黛眉拧成细川:“何时萧大将军也学会打听这些闺闱秘事了?”


    “大奉民风开放,臣也本不变问询公主私事,但是……”萧知非笑意清浅,“唯有□□之举有违礼法,何况公主与三皇子贵为天家,若传扬出去……”他指尖轻点她发间并蒂莲簪头,“恐成天下笑柄,于皇室体面有碍,臣不得不问。”


    “那本宫今日便与你们说个明白。”菡月长吸一口气,眸光凝入萧知非眼底,似要将他刻进瞳孔里,“三哥本就不是父皇血脉。”


    “哦?”萧知非勾唇笑了,“这皇家宫闱戏码,果然精彩。”


    “三哥乃掖幽庭罪奴所出,其母获罪前曾服侍过父皇。”菡月指尖摩挲着袖口金纹,“父皇误认此子为血脉,魏皇后心善,欲将其养在宫中。”她忽而轻笑,“可咱们那位陛下何等高傲,岂容这般低贱的血脉染指中宫?于是他想了万全之策,宠幸了魏皇后宫中的医女——”眼尾扫过宋重云,见他面色如常,才续道,“就是即如今的良妃,良妃出身卑微,正好可以将养那个罪奴之子,父皇便将三皇子过继给她。余下之事,萧将军该清楚了。”


    提及魏皇后时,她眸光轻转,掠过宋重云腰间玉佩——那是已故皇后亲赐的羊脂玉蝶,与记忆中那人襟前佩饰分毫不差。


    “那三哥究竟是谁的血脉?你既言父皇曾宠幸其母,为何又断言他非皇室骨血?”宋重云听完叙述仍存疑窦,于是抬眸再问。


    “那罪奴临死前曾见过良妃,便将这秘辛之事尽皆托付,自然不会有误。”


    “三皇子生父是南理人?”萧知非忽然说话,空气都凝滞了。


    菡月眸光骤冷,针尖般的视线刺向萧知非:“你如何知晓?”


    “果然不出所料。”萧知非勾唇,轻笑道:“据本将所知,三皇子诞辰前正值南理与大奉交好之际,当年陛下万寿节,南理使团入京……”他指尖轻点某人掌心嫩肉,“皇子血脉,可是源于那时?”


    “怪不得三哥愿意娶南理郡主,后又自降身份返南理国生活,原来是早有筹谋!” 宋重云指尖抚过喉间,仍能忆起那日被其扼住的钝痛。


    “筹谋自然早已有之,不过真正的布局,或许始于公主投奔之日。” 萧知非指尖摩挲宋重云的掌心,眸中却是冷光流转,“三皇子早知自己非皇室血脉,故年少与公主相处时便埋下了心思。公主聪慧,怕是早有察觉,是以离开青峰观之后,便投向他身侧。”


    “是又如何?” 菡月长眸微凝,唇角扬起冷峭的弧度。


    “有趣,当真是有趣。” 萧知非侧过脸,眸中掠过一丝兴味,柔笑望向宋重云,“我早说过,你与我的这般关系,在诸位皇子秘事中怕是最不足为奇的 —— 如何,可叫我猜中了?”


    宋重云眼尾轻扫萧知非,指尖蜷动着试图抽离被他扣住的掌心。指节抵在对方掌纹间碾了碾,却如撞在铁壁上般纹丝不动,遂敛眸放弃挣扎,袖中青筋却因用力绷得微凸。


    “菡月公主当真是痴情。” 萧知非似笑非笑,指腹摩挲着他腕骨,声调却浸着冰碴。


    这话如淬毒的针尖,刺得菡月耳尖骤缩,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大奉谁人不知,她少年时便心悦萧家四郎,在青峰观抄经三载,盼着他高中时请庆元帝赐婚。却不想萧家突逢大变,萧四郎弃笔从戎,替兄奔赴战场。


    庆元帝本就忌惮萧家握有重兵,又与魏皇后母族联姻,如何肯将金枝玉叶嫁与萧家,再为萧家添砖加瓦?


    菡月至今记得,及笄宴上父皇看见她望向萧家四郎那种眼神时,唇角扬起慈祥笑意,眸中却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月儿这般倾城姿容,当配氏族宗亲。”


    于是第二日,她便被赐婚给宁河钱氏的嫡长子。


    菡月以死相抗,却敌不过父权天威。


    失魂药混在参茶里灌进喉间,再睁眼时,已躺在描金喜床上,红盖头被男人的手掌扯落,陌生男子喘着粗气压下来,汗味混着酒气扑进鼻腔。


    指甲深深掐进喜被,她忍着剧痛推拒,慌乱中触到枕边金簪。当温热的液体溅到自己脸庞时,那男子已瘫软在身侧,指尖还凝着他颈间渗出的血珠。


    那年她不过十五岁,连夜踩着厚厚的雪逃出钱府,绣鞋浸得透湿,却依旧固执地朝着丰嘉关的方向奔去。她想抓住萧晏的衣角,想躲进他的臂弯里,再也不出来。


    然而一切终是镜花水月。


    萧晏寒铁般的声线,至今仍在她耳边上震荡。


    他垂眸避开她泛红的眼尾,拒绝了她所有的恳求和期盼,每一个字都像用冰锥扎进心口:“臣与公主云泥有别,此生断无可能。”


    “我不在意的!” 菡月踉跄着抓住他披风,指尖触到甲胄上的霜花,“只要你肯带我走,父皇的怒火、世人的非议,我都 ——”


    “可我在意!” 萧晏猛地后退半步,寒铁枪顿地发出闷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萧家满门还有这二十万萧家军的性命都系于我一人身上,若与公主私逃,便是灭门之罪!公主担得起,我却担不起!”


    风雪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她望着他眉间未化的雪,忽然觉得这丰嘉关的风不是冷,是钝刀割肉,一寸寸将她的骨血剜空。


    她喉间滚着恨意。


    恨父皇的金口玉言皇权如刀,恨萧晏的铁石心肠如冰,恨萧家的忠烈二字如镣铐,恨这世道的纲常伦理如网。


    每一丝恨意都在勒紧她的咽喉,让她喘不过气。


    所以当她听闻萧知非兵权在握,萧家军旗再次插在丰嘉关时,便知蛰伏多年的刃终于能出鞘。


    她要那些碾碎她真心的人,都陪着萧晏的亡魂下地狱。


    思绪被夜风撕成碎片。


    她望着眼前与记忆重叠的眉骨弧度,忽然明白为何会错信这张与萧晏七分相似的脸 —— 那含着冷光的长眸,那紧抿的薄唇,竟让她一时忘了,萧家的狼从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


    “你从始至终都在算计本宫?”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萧知非轻笑,烛火在他眸中碎成寒星:“公主可曾听祖母唤我‘宴儿’?” 他指尖叩击腰间虎符,“臣这张脸,怕是让公主夜不能寐吧?”


    “原来你早就知道……”


    “当然知道!” 他忽然逼近,甲胄轻颤惊落梁上积灰,“萧家男丁在丰嘉关埋了四十年白骨,我从小跟着四叔长大,他教我握枪时掌心的茧子,现在还刻在我手上!” 喉结滚动间,他指腹碾过她跳动的脉搏,“可就是因为你 ——”


    “因为你自以为是的爱,那封与戎狄私通的密函,刚好戳中陛下的逆鳞!” 他眼底泛起血丝,“他连查都不查,就将萧家一百三十二口锁进天牢,若不是四叔单枪匹马扛下通敌罪名……”


    菡月忽然笑了,笑声像破碎的琉璃在黑夜里齐刷刷裂开:“本宫去救他,只要他肯和我一起走,我不要公主这个身份了也能带他离开,可他却一脚把我踹开,还说我是索命的艳鬼……”


    话音未落,喉间一紧 —— 萧知非的指尖已扣住她天突穴,指节泛白如积雪:“你何止是艳鬼,你是剜着他的心肝下酒的恶鬼!”


    “你以为…… 想让萧家死的只有我?” 她脖颈青筋暴起,血红的眼底翻涌着癫狂,“真正要你们命的人是 ——”


    第89章 第 89 章 破晓之前


    “住口!”


    萧知非紧紧扼住菡月公主的咽喉, 声音冰冷:“你不必说了,公主。”


    菡月的眼睛死死瞪着萧知非,双颊涨得血红, 喉间发出呜呜咽咽之声, 眼底翻涌的恨意与不甘几乎要破眶而出。


    宋重云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每一步走的都比从前更沉重。


    “皇姐, 我在禹州时,曾遭人暗杀,那些人是你派去的吗?”


    菡月公主猛然转头,发丝凌乱垂落,猩红的双眼几乎要瞪了出来, 她凝滞片刻, 喉间发出气若游丝的 “咯咯” 声,缓缓摇了摇头。


    “你说不是, 我便信你。”


    宋重云纤细的指尖轻轻搭在萧知非的小臂上,袖口暗纹随动作洇开涟漪:“知非,她如今已是困兽之斗,留些体面罢。”


    萧知非眼底的恨意并未散去,却终究松开了扼住菡月咽喉的手, 发簪上的细珠流苏扫过她凌乱的鬓发, 像掠过一具失去生气的傀儡。


    “自古以来, 位高权重的武将都会被人忌惮。”


    宋重云虽是艺术生, 但也是有些基本的历史常识的,他望着萧知非腰间那柄沾着血的玉柄匕首, 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小说里那些武将府邸的白幡 —— 风吹过满庭素缟时,大概连檐角铜铃都浸着血腥气。


    他没有经历过,自然也谈不上能够感同身受, 但是也能从萧知非眼底深潭般的墨色里,窥得几分刺骨的寒凉,萧知非也是忍受了常人所无法忍受的痛苦,满门荣耀是千斤重担,血海深仇是穿心钢刀,全部都系于他一身之上。


    所以他才会看起来这般冷漠无情,就连那些挂在唇角的笑容,也成了暗藏着刀子的恐怖。


    廊下灯笼在风里晃出碎影,几人行至两府交界的月洞门时,之前在那里把守的侍卫还在,看见这几人吓得不轻,瞬间瞪大了眼,哆哆嗦嗦的退到墙根,“扑通” 一声跪成捣蒜,连粗气都不敢喘。


    一路上他们便再无话说,径直来到庆元帝休息的寝殿门外。


    屋内烛火昏黄,灯影幢幢,乍看并无异状。唯有门前两个守夜宫人垂头缩在廊柱下,身影单薄得像两株被霜打蔫的秋草 —— 按规制,便是离宫别馆,皇帝寝殿外也该有六名带刀侍卫、四个值夜宦官。


    萧知非扫了一眼,那守夜的宫人垂着头,更是不敢看他,畏惧的缩到了一边。


    “怪不得公主不敢让我们进来,想来陛下早已不在这里了吧?”


    话音未落,靴尖已挑开殿门。


    檀木床榻上被褥整齐如纸,连个褶皱都无。


    菡月指尖攥紧,尽管颜面狼狈,却依旧尽量维持着金枝玉叶的端方仪态:“本宫行事滴水不漏,你怎会 ——”


    “滴水不漏?”萧知非望了望屋内陈设,瞟见桌案上那一层细细的灰尘,他抬眼时,烛火将睫毛阴影投在眼尾,像淬了冰的刀:“不过是求见陛下一面,公主却三番五次阻挠。我便知你们早就将其转移他处,说罢,陛下如今到底被你们藏在了何处?”


    菡月卸去方才的示弱,抬眸与萧知非对视,忽然低笑出声,那声音像破帛般刺耳:“萧将军果然敏锐。可惜 ——”她眸色俞深,“城中五千精兵已布下天罗地网,城外五万铁骑正跃跃欲试。你萧家军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也不过是困在琉璃盏里的金蟾 ——” 她忽然逼近,脂粉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这万里山河,早已纳入本宫的囊中!”


    廊外夜风骤起,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是吗?”萧知非不慌不忙,伸手去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公主有本事把我得双亲从兖州请到这里,就该想到我得父亲当年如何用三十骑夜袭敌营,把叛军主帅的头颅悬在旗杆上晒了三日。他曾经也是萧家军的统帅,是号令三军的威猛将军,你欺他年事已高,淡泊名利,却不知当年他的那些霹雳手段,是你想都不敢想的!”他忽然逼近,铠甲上的鎏金兽首几乎要撞上对方眉心,“您当他退隐后就磨平了爪子?呵 —— 草原的狼或许会老,但狼牙永远咬着仇人咽喉。”


    “你以为你关的住他们吗?”


    菡月脸色骤成青白,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袖口金线,“你什么意思?”忽而转向宋重云,消瘦的指尖戳向他眉心:“你到底做了什么?”


    说完她又猛然摇头,像是要把某种恐惧从脑子里甩出去:“不对,他们不可能能逃出来,你们一定是在骗我。”


    宋重云其实并不知道什么,当日他能逃出来,是因为他被从监牢之中带了出来,而萧老爷子和夫人,当时也被带到了其他的地方,他并不知道。


    “你说你城内有五千精兵,不如猜猜看,这些人里,有多少是戴着你们的兵符,却将萧家军标记纹在了手臂上?”


    “什么?”


    “你问云儿做了什么,不如好好想想在重兵把守的情况之下,云儿他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逃得出来?”


    宋重云一惊,他直觉得后背冷汗涔涔,他一直未曾想过为何自己能在几名兵士眼皮底下逃走,还能有惊无险的躲过搜查,原来这些人竟然都是萧家军?


    “你们到底将陛下撸去了何处?说!”


    萧知非大声呵斥,不怒而威。


    菡月仿佛一瞬间没了生气,垂着眼睛,就连发丝都平添了几分枯萎,她抿紧唇角,脊背却仍绷得笔直,像支被折去箭羽却不肯落地的金翎箭。


    “公主在等三皇子?” 萧知非忽然轻笑,指尖漫不经心划过腰间剑穗,“等他带着所谓‘勤王军’来救你?”


    话音未落,他已向着廊外勾了勾手。杨历久旋即携着剑气掠入,玄色披风扫过满地烛泪,在青砖上拖出冷硬的影子。


    “搜!将城中凡是参与谋逆的人,一并抓获!”


    “末将遵命!” 杨历久握拳行礼,甲胄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带公主去偏殿‘歇息’。” 萧知非挥了挥手,两名暗卫如影随形地贴上前。菡月被架住胳膊时忽然抬头,目光与宋重云相撞,不甘、愤恨,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暗爽。


    宋重云下意识往萧知非身侧靠了靠,正对上菡月被拖离时那道复杂目光 —— 似怨怼、似释然,又藏着几分不甘的破碎。他眉心微蹙,忽听耳畔漾起萧知非低哑却柔和的声线:


    “困在金笼里的雀儿,终有撞破牢笼的一日。”


    “解脱?” 宋重云抬眼寻求答案,却见萧知非已转身望向廊下,烛火将他侧脸削得锋利如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檐下阴影里跪着个灰衣侍女,宽厚的身子不似普通女子,在夜风里轻轻发抖。


    方才走得急,竟没认出是冯宝儿。


    他也感觉到了二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便赶紧起身,进屋后随手将房门紧紧关上。


    萧知非指尖轻轻按上宋重云后腰,将人往里面带了带。


    “说吧。”


    冯宝儿这才松了口气,不再拘着礼数,抓起案上青瓷茶壶就往嘴里灌,琥珀色茶汤顺着嘴角淌进衣领,在月白中衣上洇开暗痕:“喝死我了,先喝口水再说。”


    茶壶重重磕在桌上,溅出几滴茶沫。


    “将军、殿下,陛下应该是就藏在这个府邸里。”


    知非眉峰微动,眼底寒星骤亮。


    冯宝儿被那目光刺得脖颈发紧,忙不迭扒开话匣子:


    五日前,萧知非他们二人乔装去那铁匠铺的当日,菡月公主就以静妃抱恙为由,将陛下‘请’出了寝殿,庆元帝便赶往静妃下榻之处,出去了便没有再回来,冯宝儿便觉着不对劲,夜里摸去静妃宫,却见门窗落了三重铜锁,连檐角铜铃都被摘了 —— 哪有探病还锁门的道理?冯宝儿又回去等了半日,仍是不见庆元帝的影子,便觉事态严重,找了个由头出了驿站。


    这才有了后来在长街上与宋重云的偶遇。


    萧知非眉心微蹙,忽而沉声道:“来人!”


    话音未落,屋外已闯入数名萧家军,铁甲映着烛火泛着冷光。他指尖划过桌沿暗纹,眼底腾起冰刃般的杀意:“掘地三尺,给我搜 —— 尤其留意墙中夹层、地下密道!”


    “末将领命!” 为首兵士握拳行礼,甲胄相撞声中已疾风般退下。


    萧知非解下腰间铸铁兵符,拇指碾过 “萧” 字狼首纹章,忽而甩给冯宝儿,道:“持此符去见英来。告诉他 ——” 他顿了顿,窗外传来一阵鸦雀扑哧的声响,“子时三刻,本将必须要看见城楼上的萧家军旗。”


    冯宝儿指尖触到兵符上凹凸的纹路,喉间滚过一丝战栗。他攥紧符牌,行礼正要退下,却被萧知非忽然拽住衣袖 :“途中若遇阻拦,亮这个即可。记住,天亮前破不了城,我也无计可施了,到时这徐阳城内便会是尸横遍野。”


    门扉合拢声中,宋重云望着冯宝儿消失在廊角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攥着兵符的手指在发抖。


    “你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他,当真放心?”


    萧知非侧过脸,昏暗的光线里他的下颌线锋利如刀割,“我曾帮他挡过一剑,你说呢?”


    说完,他拉过宋重云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前,缓缓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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