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永远和人不一样,由你翻译出来的文字是独特的。我也有了解过关于机器人写作,她们现在并不能达到真人翻译的水准。”顾昙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你翻译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独特的,属于你灵魂的一部分。”
“况且,我很久以前和你说过,不管什么样的工作,只要认真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就可以了,是不是?”
沈言川开始动摇,她想到了几年前顾昙给她写的那封信。
——“把平凡的工作做好也是一种伟大”。
如果是自己不喜欢的、只能作为谋生手段的工作呢?她该如何劝说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要过这样与外界基本没有接触的生活。
沈言川被两种理念绕得发晕,一时间心乱如麻。她不敢告诉顾昙,她现在的生活状态其实并不好。
因为她有自尊心。
不想让顾老师知道,她没有能取得自己最满意的学历、最想要的工作。她在顾昙心中的形象不该是这样的。
沈言川显得异常平静:“是,这些年我一直将您和我说过的话放在心里。”
那些没有办法被改变的事实,好像也只能放任它的存在。
最后,顾昙只是克制地用拇指揉了揉她的眉心,语调温柔得想让人融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对自己那么严苛。”
而沈言川从一开始的一点点不高兴,变成了多一点的不高兴。
一桶爆米花的得失与这些残酷的现实问题相比,杀伤力要大得多。前者,似乎只要向顾昙撒撒娇获得一些关注,情绪就会轻易消解;而后者则是无法向任何人诉说的,独属于自己的烦恼忧伤。
她下意识想躲回房间,这些坏掉的情绪急需被埋藏进被子里。
“老师,我好困。”
顾昙抬头看了一眼数字时钟:“都十一点了,快去睡觉吧。”
沈言川端起杯子走回去。
顾昙静默地回自己的房间,解锁手机屏幕,显示一个未接来电,是顾雅琴打来的。
她习惯于将手机设置成震动模式。刚才与沈言川谈话时,手机在手边震了将近十秒钟。
很晚了,母亲打电话过来会是什么事?顾昙的心忽然跳了一下,很快又趋于平静。她回拨过去:“喂,妈妈,怎么突然打给我,是不是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
“青青啊,别担心,我身体挺好的......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顾昙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母亲通过话了,“没什么事,就是最近学校里事情有点杂。”
“再忙也要注意好好吃饭,身体是第一位。”顾雅琴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那个,青青,我前几天买了琴钟湖的大闸蟹,很肥,如果你想吃的话妈妈再买点回来,周末你应该没有事情要做的吧?”
“这个周末好像不太可以,我下周再回家可以吗?”
最近沈言川的情绪好像一直很差,如果这个星期顾昙再回家,消失整整两天,沈言川的状态也许会变得更差。
“到了下周螃蟹就瘦了,不好吃。最近工作怎么会这么忙,从前你还是会偶尔回来一趟的。”
最近一个月里,顾昙一次都没有回来,也从来没有主动给自己打过电话,顾雅琴很想知道女儿的近况,但又无从开口,担心自己打扰到她女儿的生活节奏。
想归想。总不能追到女儿家里去给她做饭吧。青青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顾雅琴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从顾昙大学填报志愿那一刻起,顾雅琴就意识到了她的女儿是一个有独立思想、活生生的人。
“没事的妈,螃蟹哪里都有卖,我明天自己去菜市场买点。”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顾昙向妈妈确认了好几遍,身体上没有任何不舒服,这才将电话挂断。
人到了中老年,身体很容易出各种的毛病,尤其是顾雅琴这个年龄段的人,六十岁出头,正缓慢奔向七十大关。值得庆幸的一点是,她平常还算比较注意身体的保养。
但说不准,任何意外好像都有可能发生。始终有一根刺悬停在顾昙的心头,摇摇坠坠,不知何时下落。
只能祈求气运和时间都能善待她的母亲,希望她健康地活到一百岁。
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顾昙的脑袋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事。
凌晨三点半,顾昙去上厕所,看见沈言川的门缝里还透着光。心想,这么晚了,沈言川居然还没有睡觉。
她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
忽然听见脚步声,随后,这扇门被打开。
紧接着,房间里的灯被掐灭,顾昙无措地站在原地,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也要上厕所吗?”
没有等来回音。
沈言川站立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喉咙里传出一阵阵的抽噎声,肩膀因断断续续的哭泣而耸动着。
顾昙的眼睛开始适应黑暗,窗外的月光打进来,将沈言川照成一个阴影,而她此刻很像一只微微振翅的蝴蝶。
“顾老师……”
沈言川情不自禁地靠近眼前这副身躯,好似是生理本能,先是找到了顾昙的手臂,顺着,一路寻到了她的手掌、指根。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深夜里,这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触摸,居然开始有了一丝情欲的味道。
顾昙觉得自己坏掉了,脑子里出现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沈言川的指腹好柔软。
被碰过的皮肤起了一层微不可及的疙瘩,一圈圈水波在顾昙的胸腔里缓缓荡开。
顾昙只是愣在那,任凭沈言川扣住她的手指,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如果这样做能让沈言川的心情好一些,那顾昙愿意,更何况,这只是简单的牵手,很小的时候她也会和妈妈这样拉着手逛街。
“顾昙……”沈言川的嗓音变得低哑,像蒙了一层厚雾,她刚想张嘴再说些什么,亦或是征求一下她的同意,下一秒,她却突然反悔。
沈言川将自己的身体贴了过去,脸深深地埋进顾昙的颈窝,近乎迷恋地闻她身上的味道,然而顾昙仍然没有将她推开,也没有下令喝止她。
这似乎是一场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