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请听听我的心跳》 1、第 1 章 一大早,顾昙揉着酸胀的眼睛,按照惯例去给孩子们上课。 她在一家福利院工作,里面的孩子大部分失去了亲人,被迫来到这个地方;还有的孩子身体上有明显的缺陷,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出生后就被家长丢在福利院门口的。 “昙花老师好!”路过的小女孩笑着跟她打招呼。 “熙熙,早上好呀,今天有没有乖乖把早餐吃完?” “我全吃完了!”顾昙蹲下来,摸摸她的头,“要好好学习哦,去上课吧。” “好!老师再见。” 顾昙教音乐课,大学学的专业是幼师,阴差阳错来了这家福利院。 普通的人生,溅不出一滴水花。她是独身主义者,今年25岁,已经在福利院工作了3年。 近期,她对一个十四岁的学生产生了类似于“好奇”的心理。 她的名字叫沈言川。 言,是说;川,是山川江河。“言川”这个名字,寄托着对一个孩子未来能言万物的期望。 与这份期望相反,沈言川不善言辞,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沉默寡言,只有在顾昙平时单独找她谈话时,她才会认真地组织语言,再机械地回答问题。 在日复一日的观察中,顾昙发现她的行为逻辑与普通的孩子完全不同。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沈言川都能保持冷静,这种稳定到极致的情绪控制,在大人身上也很少见。 顾昙习惯于去记那些孩子的档案袋,并在上课时把档案和她们的脸一一核对。或许这算得上是一件有意义的事,至少顾昙是这么认为的。 沈言川在八岁时进的福利院,生母不详,无重大残疾。 以上是她档案袋所记录的唯一几条信息。 如果顾昙想要获取更多与她相关的资料,那么只能靠她自己观察。 沈言川有一本厚重的笔记本,书皮是仿牛皮质的,泛着古老而陈旧的气息,闻起来与她的年纪极不符合。 哪怕是在上课,她也旁若无人地写。 顾昙看了她好几次,终于忍不住走到身旁提醒她:“沈言川同学,大家都在练习唱歌,你怎么在开小差?” 考虑到孩子的自尊心,她并没有公开地点名。 沈言川的反应却异常的大,她猛地合上笔记本,戒备地望着顾昙,紧张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老师。” 顾昙被她的反应吓到了,连忙安抚:“不用紧张,老师只是希望你能参与到大家的活动里去。” 沈言川算是院里年纪比较大的,有特别小的——3岁,还不会自己吃饭,最大的是17岁,这样的一般是身体或多或少有残疾,或者智力方面缺陷的,迟迟没有人领养,即使到了十八岁也没办法独立生活。 而沈言川不一样,她四肢健全,智力正常,甚至在上一次测试智力时,展现出比同龄人稍高的水平。 曾经有过一个家庭要领养她,然而不知怎么的,沈言川表现出十分的抗拒,甚至拒绝与领养人交流。 一节课并不长,只有50分钟,并且一天也排不了几节音乐课。 顾昙之所以还愿意在福利院工作,就是因为工作稳定、能报五险一金,而且还有假期,但薪资实在是少了些。 因而她过得比较拮据,有一套七十平左右的小公寓,是母亲在她24岁时给她买的,装修是顾昙自己出钱,为此还向银行贷了款,只不过在一年前尽数还清了。 25岁,无房贷,零存款,有工作,充满希望的人生。顾昙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终于松下一口气。 工作时间是周一至周五,由于福利院离家太远,她选择住宿。 顾昙选择住宿,还有一个原因。 受到母亲从小对她耳融目染的教育,她相信一报还一报,并且坚持行善积德。 耳边常常会想起母亲与她说的话:“顾昙,一个人最好不要做亏心事,这样夜里才能睡得安稳。” 这三年以来,顾昙会在食堂帮忙分发餐品,饭后陪孩子们看一会儿动画片。看见一个又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找到家,她心里也涌出一种幸福感。 沈言川相较于其她孩子,更懂事,守规矩,也极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顾昙总是抱着一种怜悯心看待这个孩子,觉得她明明天赋异禀,却很容易被埋没在这个小小的福利院里。 不止一个老师与顾昙谈论过沈言川,每个人给过她最多的评价就是:“聪明”、“有灵气”、“但是可惜了”。 不知为何,顾昙的心里总是不太舒服。 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孩子的未来陨灭,她好像不太能做到袖手旁观这样残酷的现实。 从某个晚上开始,她会偶尔找沈言川谈一会儿话,与她聊聊以后的学业规划,好好学习的重要性。 沈言川表现得很听话,眼睛亮亮的,闪着专注的光,似乎真的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听进去了。 - 中秋节那天晚上。 “哎哎哎,顾老师!”一个年纪稍大的妇女喊住顾昙,“明天我孩子要开家长会,能不能跟我调个班?”她是顾昙的同事,叫夏虹,已经在福利院工作将近十几年了。体型稍胖,面容总是很和蔼。 顾昙没想就答应了:“夏老师,你是明天第几节的课?” “下午第一节,哦对,院长晚上说给我们职工发月饼,你晚上方便吗?不方便我帮你拿宿舍去。” “那麻烦夏姐了。” 傍晚,夏虹如约拿了月饼过来,“喏,还是一样的,五仁馅。” 其实顾昙不太喜欢吃这种甜食,她对自己的生活管理算是比较严格的,晚上也偶尔去街道上跑步。 “你们小年轻,怎么愿意一直待在这里的。”夏虹问她,一边拿出手里的另一个小盒子。 “工作嘛,都差不多,在这边轻松点。”顾昙搬了自己的小椅子给夏虹坐,“夏姐姐,你坐会儿。” “这是我做的馅饼,鲜肉馅的,比五仁的好吃,你收好了。” “您太客气了。” 夏虹有家庭,是不住宿的,因为要每天接送自己的小孩,很快,她们寒暄了一会儿,夏虹便告别了。 铁质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宿舍里只剩下顾昙一个人。她看着这两盒月饼,有些为难。鬼使神差地拆开院里发的那一份,是黄色的印章月饼,看起来就让人完全失去食欲。 咬一口,里面蹦出几条红绿丝。 于是顾昙又拆了夏虹给她的那一份,酥皮月饼,顾昙家乡是没有肉馅月饼的,她直觉月饼和鲜肉很不搭配。 但是比印章月饼好吃多了。 晚上六点半,天还没完全黑,只是深蓝色。 顾昙照例带着孩子们去吃饭。只是今天是中秋节,食堂里的氛围却没有什么变化,非要说改变,就是食堂打饭的阿姨走掉了几个。 顾昙不是恋家的人,再说,母亲远在隔壁乡镇,自己也不能抛下工作回去。 孩子们没有月饼吃,甚至连菜品都比平常敷衍。冷掉的番茄炒蛋,可怜地躺在孩子们的餐盘里。 “昙花老师,我想吃馒头。”女孩笨拙地拿着勺子,好像吃饭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一样。 “今晚没有馒头了,明天再吃馒头好不好?” 女孩盯着顾昙看,无奈地坐回去吃饭。一粒米一粒米地往嘴里送。 饭后,顾昙带她们去电视厅,给她们放《熊出没》,这部片子已经放过很多遍了,但一部分孩子总是想看。 电视厅在宿舍楼的二楼,窗户被防盗网武装起来,一道道铁色的栏杆,却关不住照进来的月光。顾昙注意到,沈言川坐在角落,仍然在写字。 她到底在写什么? 顾昙的好奇心再一次滋生,她观察了这个女孩半年,见她从本子的中间一直写到末尾四分之一。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写些什么? 动画片结束后,她们就得回宿舍休息了,沈言川作为较大的孩子,她也担任了一些职责——作为带队人,带年龄小些的孩子回宿舍。 与此同时,沈言川也在观察顾昙。 她的顾老师好像过于善良了,沈言川发现,她会记住福利院里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包括沈言川她自己。 甚至在晚餐时间,顾昙有那么一两次,特地走到沈言川的旁边,站上十几分钟,直到看见她把餐盘里的食物全部吃完才离开。 沈言川实在不明白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沈言川,你留一下。”她听到老师叫了她的名字,于是停下脚步。 顾昙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待什么。 “老师,怎么了?” 又过了一会儿,沈言川发现月光印在了老师脸上,显得格外皎洁。等孩子们尽数回宿舍了,顾昙这才开口:“你吃月饼吗?” 沈言川没有吃过月饼,但她知道,中秋节要吃月饼,而且是要和家人一起吃的。对于她来讲,是天方夜谭。 顾昙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宿舍,把那些月饼尽数倒出来,又拿出一个白色塑料袋,把月饼装在一起:“你拿着,把这些分给别的小朋友,记得督促她们吃完把垃圾整理好。” 沈言川愣了两秒,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老师”。 在之前的十几年光阴里,这是沈言川第一次受到光的照射,即使这束光是照在所有人身上的。 而她的顾老师,更像一颗散发着持久光芒的恒星。 2、第 2 章 沈言川拎着沉甸甸的月饼回去,她在路上就数好了月饼的个数,总共14个,一个宿舍分给她们两个好了。 心里有一股陌生的感觉,是雀跃。她的脚步变得轻盈起来。 她最终得到了半个酥皮月饼,用纸巾接住掉落下来的碎屑,尽数吃进肚子里。沈言川也没有告诉同学月饼的真实来源,只是模糊地讲是学校里发的。 那天晚上,顾昙和家里人通了电话,母亲在电话里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吃月饼。转口又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一趟,自己的关节病又犯了。 “这周末吧,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今天晚上的福利院显得格外空旷,顾昙挂掉电话,给小小的菩萨神像上了三根香。 福利院里面是设有学校的,只不过只能供她们从小学读到初中,以后的路都要由她们自己走了,不论是去读中专,亦或是好些的——极少数人能考上高中。 对此,顾昙最熟悉的流程是送已经长大了的孩子离开这里,被送来这里的孩子源源不断,离开这里的却很少,大部分因为身体残疾无法独立生活。 算算日子,按照沈言川的年纪,再过一年也要离开这里了,去迎接属于她的新生活。 顾昙不算得上是这里的老职工,真正的老职工是波澜不惊的,不管是面对孩子的撒娇,还是她们的哭泣,都可以置之不理。 对于孤儿院里的孩子,万万不可以施与太多的同情心。 顾昙虽然懂得这个道理,但她终究横不下来心。 “报告老师,沈言川同学她打我。”这个姑娘叫孔温伊,此刻脸上顶着巴掌大的红纹,气呼呼地走进顾昙的办公室。 顾昙放下手里的工作,瞥她一眼:“谁先动的手?” “是沈言川!她打我巴掌,旁边好多人都看见了。” 顾昙摆摆手:“你去把她也喊过来。” 很快,沈言川也走进来,脸上却也是带着一些伤痕的,比孔温伊脸上的严重多了,伤口甚至还在隐隐地往外渗血。 “说吧,你们俩之间怎么回事?” 先开口的是沈言川,这倒让顾昙感到有些意外:“是我先动的手,只不过是孔温伊她主动挑衅,我坐在花园椅子看书,她和她的朋友一过来就抢我的书。” 沈言川感到有血流要从脸上滴下来,下意识想用手背去抹,随后又吃痛地“嘶”了一声。表情却不卑不亢。 “她胡说!我们明明只是想看一下你在看什么书,你一下子就打我!” “你们是直接抢的。”沈言川说。 顾昙大致明白了,也不是什么很大的摩擦:“你们各自反思一下,每个人写300字道歉信给对方,动手是不对的,沈言川,你跟我去医务室。” 医务室的人不在,顾昙从消毒柜里拿出碘伏,仔细地看她脸上的伤口,看上去是被指甲划破的。 那几个女生一直都欺负她,今天倒先和老师告状了,沈言川心里想,好在老师的眼睛是明镜做的。 碘伏碰到破皮的地方,有点刺痛。 “注意伤口不要碰水。”顾昙收拾东西,一边同她说话:“我知道是她们先做得不对,我之后会再喊她们过来谈话,但是沈同学,动手打人是不占理的,明白吗?她们要是再这样干的话你就告诉我,如果我不在办公室,那就去我的宿舍找我,还记得在哪里吧?” 沈言川没有告诉顾昙,她们班级上霸凌的现象很严重。就因为她孤僻,不爱说话,小团体的人排挤她,先是路过她课桌时,有意碰掉她的铅笔盒,再后来,她们借着玩笑的名义用力踢她的腿。 沈言川说了谢谢老师,就抱着原先那本书回寝室。 要说到底是什么因素让沈言川坚持到现在,也许是她对世界仍然抱有希望。从书上看见的那个,完全不同于现实的世界,从小小的图书馆里借出来的世界。 沈言川相信自己会成长成一个出色的大人。 而顾昙的出现,更加深了她的想法。 她是照进沈言川生活里的第一束光亮,在她尚未了解到这个世界时,看见的第一个美好的缩影。 然后这件事情并没有随着两封道歉书而就此结束,孔温伊又一次找了沈言川的麻烦,就好像电视里写烂了的剧情一样,沈言川被堵在了厕所。 三个女生,她们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好像鼻子不再是鼻子,嘴巴也不再是嘴巴,变成了将要杀死她的刀刃。 沈言川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们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悲,明明自己也是可怜的在孤儿院里上学的孩子,为什么还要欺负和她一样的可怜的人? “沈言川,你一天到晚到底在装什么?是觉得自己很清高吗?” “你觉得老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吗?你真的好虚伪。” 厕所隔间充斥着闷臭的排泄物的味道,沈言川被扇了一个巴掌,她顿时头晕目眩起来,可当她看见自己的那本牛皮本子出现在孔温伊的手上时,她登时就绝望了。 “要不要看看你在写些什么?‘别人喜欢叫她昙花老师,而我却习惯在心里称呼她为顾老师,一是觉得昙花老师过于幼稚了,像是小孩子喊的,我已不再是小孩子了,二是觉得这样很不正式......’” 顿时,三个人爆发出哄笑,笑得那样得响。 沈言川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在烧,那是她的日记本,所有美好幻想的聚集地,她的安心之处。 她们怎么能这样羞辱她? 沈言川再也没办法忍耐了,她拿起身旁的马桶刷,用力地挥动起来,想要将这群肤浅又愚蠢的人打退。办法奏效了,她顺势夺回了日记本。 终于狼狈不堪地从厕所里走出来。 脑袋里是顾老师向她说过的话——过去找她。 沈言川一直跑到宿舍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被扯乱了,手臂上也净是青紫和抓痕。她本想先把头发梳顺,再洗把脸,当她拿到梳子的那一刻,她改变了主意。 不如就这样去找顾老师。 她要让老师看见她可怜的模样。 沈言川把日记本锁进柜子里,径直地往办公室跑,所幸,老师就在座位上坐着。 “老师。”她唤了一声。 顾昙抬头看她,心里有了模糊的答案:沈言川又被欺负了,看上去比上次严重得多。 “她们把我堵到厕所里,扯我的头发......”沈言川说着,却发现自己哽咽了起来。这让她自己觉得震惊又陌生,她很少哭。她现在只觉得喉头酸极了。 顾昙又一次带她去处理伤口,只是这一次严重得多,顾昙的手几乎在抖,她不是那种能看惯别人受伤的人。 换句话说,顾昙最见不得别人受伤。她宁愿世界上的伤痛都转移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我会处罚那几个学生的。”至少要让她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沈言川却央求老师不要怪罪她们。她心里隐隐地担心,孔温伊她们,到底把日记本上的内容看了多少? 好在还有一年,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沈言川她的人生才将将要开始。 顾昙看着那个女孩,心里生出更多的名为心疼的情绪。 “老师,你不要找孔温伊她们好不好?” “那她们再欺负你怎么办?”顾昙拿出自己的小梳子,慢慢给沈言川梳头,不可否认,她心里已然对这个孩子有些偏私了。 “我以后会尽量避开她们。” 然而在顾昙心里,她认为那几个女生并不会就此停止对沈言川的霸凌,一天晚上,她找来了那几个人,郑重地警告了她们。 在另一边,沈言川暗暗观察那几个人,趁着她们落单,她用力地拉住孔温伊的胳膊,把她拽到花园的角落。 天色刚黑下来,花园里的小孩子大多都回去了。 孔温伊第一次觉得沈言川的力气那样大,她的两个手腕被她一只手钳制住,几乎动弹不得,“沈言川!你想干什么?”她流露出愤怒的表情。 一声脆响,沈言川再一次扇了她巴掌,孔温伊去看她的脸,却发现她好像异常冷静,完全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意思。 “孔同学,我好像没有主动去招惹你吧。”死气沉沉的声音。 周围的鸟叫声变得嘈杂无比,一阵阵恐惧感漫上她的心头。 “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为什么要偷看我的日记本?”沈言川的声音大了起来,终于有了些波动。 “啪。”一声沉闷的声响,孔温伊开始感到头晕目眩,她开始回想自己最开始欺负沈言川的动机。都是因为她太清高了!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主动去找她说话,是她先忽略我的...... “你不要让老师知道我日记本里写的东西,不然还会有下次。”沈言川捏住她的大臂,狠狠掐了一下。 最后,沈言川离开了花园,留下孔温伊一个人坐在原地,仍然无法平息心情。 天上有几颗幻灭的星星在闪烁。 沈言川的腿在打颤,走路也不太直,一直到宿舍坐到床上,才深深吐出一口气。 一直到她初中毕业,没再有人找过她的麻烦,这一切都转变成了关于“沈言川是个精神病”的谣言。 “沈同学,上了高中之后也要继续努力。”福利院的所有人都这样祝福她。 沈言川考上了重高,远远地甩掉了孔温伊和一切令人烦躁的事。 她对这个地方唯一不舍和眷恋的,是她的顾昙老师。沈言川知道,在孩子们离开这里时,是有一个告别仪式的。 暑假一结束,沈言川便要去新的学校了,在那之前,顾昙给了她一个厚厚的纸袋,里面装着两千块——被报纸安好地包裹住的,还有一个字条:这些钱当作高中三年的零花,一定要坚强哦沈言川同学。 顾昙把这些钱包装好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很傻,明明两千块是她大半个月的工资。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两千块也许足够改变那个女孩的一生,又觉得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3、第 3 章 沈言川的三年高中上得无比顺利,也依托于她的自律,重高的学生虽然也有小团体的现象,只不过她们比福利院的那帮人聪明多了,不会干出把人堵厕所的这种蠢事。 隐隐约约的嫌弃目光,以及对她天然的排斥感,是沈言川三年来收到的最多的东西。 沈言川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她将顾昙给她的两千块藏起来,只用福利院发的抚恤金生活。 在另一边,顾昙仍然过着相似而乏味的日子,她的母亲得了痛风,每晚睡不着觉,顾昙只好向院里请假,在医院照顾母亲。 也只有这个时候,她的母亲才会向她露出一丝温情,顾雅琴对女儿寄予厚望,希望她能飞得更高些,显然,幼师这个专业十分没有前途。 “妈,我和你说,我们学校里有个学生考上重高了。我一直都看好她的。”顾昙坐在一边削苹果皮。 看见母亲躺在床上,眯着眼。于是自觉地止住话头,安静削皮。 “人果然是得靠自己吧?青青,你说你当时怎么就不能再加把劲呢?” 青青是顾昙的小名。 “妈!我已经很努力了,天赋摆在这里,我有什么办法。喏,给你吃苹果,不要再说我了。”顾昙把一整个苹果递给妈妈,想要堵住她的嘴。 “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更好,福利院的工资太低了,还不能天天回家.......”顾雅琴低声地抱怨,啃一口女儿的苹果,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你不能天天回家,我会想念你。 顾昙笑道:“我在那里工作也挺好的。” 沈言川就那么飞走了,即使两人之间并没有过多接触,顾昙仍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一天晚上,门口的小屋子里又出现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甚至连脐带都还连在身上。 血淋淋的,带着胎腥。 打开包裹一看,发现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长在一起。 多么残酷的世界。 顾昙的梦境开始变得越来越恐怖,甚至,她睡到凌晨三点会突然被吓醒,再也无法入睡。 沈言川去了高中以后的第一个月,给顾昙寄了一封信,信里简短地说了学校里的情况,字里行间透露着青春的气息,信的结尾是: missyou. 想你。 顾昙不太清楚她们高中的安排,贸然回信恐怕会给沈言川带来麻烦。于是只是把信笺收进抽屉里。 熙熙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纪,看见顾昙还是会甜甜地喊她“昙花老师”,上到她的音乐课时也额外积极。 也许因为顾昙长得不凶,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孩子们都很听她的话。 四月份,院里组织大家春游,顾昙和夏虹负责带着四十几个小孩坐大巴车,去离得较近的一个公园。 在大巴上,熙熙吵着要顾昙抱,不抱就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夏虹朝顾昙皱了皱眉,意思是不要惯坏了她。 “抱一会儿,你就回自己的位置。”顾昙的语气带了一点点严厉。 夏虹在一旁说:“陈熙,你就仗着你们顾昙老师心软,换我可不会抱你。” 熙熙把头埋在顾昙怀里,吃吃地笑,不想去看那个夏老师,她直觉她不太好,反正没有她的昙老师好。 所谓“春游”,不过是几十个人排排队,在公园里走一圈,每个人都穿着校服,手拉着手。防止有人走丢,顾昙得一直把精力放在每一个孩子身上。 公园里有人在放风筝,只不过今天没风,风筝飞得低,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挂在树枝上。 傍晚,集合回去的时候,顾昙清点了两遍人数,却发现始终少了一个人,她猛然想起,那个黏糊糊的丫头不见了。 心头仿佛被人掐了一把。 她连忙喊住夏虹:“陈熙找不到了,你先带她们回去,我去喊门口保卫和我一起找。” 夏虹也听到也开始急了,她先是拨了一通电话,随后拍拍顾昙的肩膀,俨然一副大姐的样子:“你别着急,可能是在滑滑梯那边玩得忘记回来了,孩子小,容易忘记事。我已经给院里人打过电话了,你别急。” 顾昙怎么能不急,已经快要闭园了,陈熙还不知所踪。她回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陈熙,确实是在儿童乐园,那时候她一直在来回地爬上爬下。 于是,她急匆匆地跑回去,爬到滑梯最高的架子上,用手电筒从上往下找,滑梯隧道里空无一人。又去灌木丛里找,分叉的树枝上长了一些尖刺。 这里也没有。 找了整整一个小时,一无所获,逐渐,找人的队伍壮大起来,一声一声的“熙熙”,几乎能把人的三魂七魄喊出来。 到午夜12点时,树叶上开始凝集露珠。 凌晨两点,顾昙终于找到熙熙。 她躲在配电箱的旁边,小小一个的身体,几乎要被黑暗和寒冷吞没了。 没有哭声,只是睁着呆滞的眼睛看着顾昙。 顾昙把她抱起来,发现她的校裤全都湿了,整个人也在发抖,仿佛受了巨大惊吓。 却在她的手里发现一张字条,它被陈熙攥得很紧,里面只写了两个字:贱人。 字体很稚嫩,一撇一捺却锋利得像武士刀。 顾昙来不及多想,把这张字条放进口袋。 “我找到陈熙了!”顾昙高声告诉别人,“快拨急救电话!” 等120来的时候,医生说这个孩子差点失温,再晚一小时人很可能就没了。 陈熙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是院里向社会筹资为她做的心脏手术。那时候,她自己的心脏没办法循环了,就只能借助体外循环的机器。 年纪那么小就做了开胸手术。一直长到现在,七岁,懂得和老师撒娇,也知道看别人的脸色说话。 多么鲜活、珍贵的生命。 差那么一点就没了,要是顾昙没有去看这个最角落的地方......她不敢再想下去。 在两天之后,陈熙才从icu转到普通病房,那天,顾昙和老师们都去看她了,带着鲜花。 “陈熙小同学,现在胸口有没有难受?”护士忍不住去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熙熙乖巧地摇头,“不难受,谢谢护士姐姐。” 顾昙站在一排老师的最后面,她默默地擦掉眼泪,等老师和院长都走掉以后,她把一支向日葵放在床头。 陈熙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她撒娇,而是自顾地捏自己的手指。 “熙熙,要快点好起来。”顾昙摸摸她的头。 “谢谢老师。” 顾昙一直在想那两个最恶毒的字的含义,又回想那天在大巴车上,她纵容了陈熙的撒娇。 是不是因为她抱了陈熙,引发了其她人的不满,所以蓄意报复? 大巴车上的孩子,最大也只有十一岁,怎么能做出这样狠毒的事。顾昙一想到熙熙可怜地躺在病床上,心脏就开始滴血。 连续好几天都睡不好觉。 如果自己没有抱陈熙,她就不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如果自己能看好她,这种事就绝对不会发生。 如果...... 无数个假设在脑海里漂浮。 而她最终无法自洽。 沈言川在高二选课那会儿,又写了一封信给顾昙,告诉她,她会选文科,只是对未来的专业仍然很迷茫。 这一次她终于得到了回信,带着纸墨香味的信纸,上面赫然是老师的笔迹,很明显是用墨水钢笔写的,纸背上隐隐约约有墨渗出来的痕迹。 “给最优秀的沈同学: 我一直相信你以后能做成大事,当然,也并不是让你非要去做大事不可。把平凡的工作做好也是一种伟大,不管未来怎样,只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就好,老师永远在你背后。 落款:顾昙。” 一边读着信,沈言川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由于她营养不良,月经一直推迟到15岁才来。即使她在书上读到过这个生理现象,但是当月经突然降临的时候,还是让沈言川感到束手无策。 从未准备过卫生巾在身上,也不知道如何正确清洗衣物上的血渍,小腹也坠痛得厉害。 她慌忙地跑进顾昙的宿舍,问老师有没有卫生巾可以借她。 沈言川看见顾昙的小桌上插着三支三色堇,紫色的小花微微垂落下来。她被老师带进宿舍里,耐心地告诉她怎么贴卫生巾,晚上要用加长型的,并且要定时更换。 最后又给了她几包先用着。 此时此刻沈言川躺在高中宿舍的小床上,觉得自己的心情又回到了初潮那天。 午睡,梦到了她在吻老师。 醒来后,沈言川发现自己好像也被潮汐包裹了,一阵恶心的黏腻感涌上心头。 高二的课业变得繁重,住宿生一个月才放两天假。舍友几乎全都回家了,只留下沈言川一个人无家可回。 通常情况下,她会在假期里去图书馆坐上两天。沈言川花五百块买了一个二手手机,里面能存一些音乐,她喜欢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看书。 其实她在买了手机以后,最想做的事是同顾老师通电话。只是没有一个借口去名正言顺地要她的电话号码,沈言川作为她曾经的学生来讲,好像就只是写两封信就已经足够越界了。 毕竟福利院里有那么多小孩,总不能每一个毕业了都天天和她煲电话粥。 沈言川想,她一定要体谅老师的辛苦。 唯一一次她冲动想要买车票去找顾昙,是班上的一个同学无心说了一句:“沈言川的妈妈为什么不给她买新衣服?” 一个简单的疑问句,沈言川从旁边经过,听到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碎开了。 之前在福利院,被孔温伊堵在厕所里面打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一滴水落到手臂上,这才发觉自己流泪了。 最终,沈言川还是没有回去,福利院离这里好远,买一张车票要花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她承担不起这样的代价。 4、第 4 章 沈言川的高考分数足够高,她得到了政府拨款的奖学金,是两千块的十倍。她却意外地选择了一个小语种专业——法语。 她确实越飞越高了,先是从小小的福利院走到县城里,再从县城飞到省城。南城外国语大学,是以“大学”二字结尾的,而不是学院。 沈言川逐渐褪去两颊土气的红晕,在学校里走路也抬头挺胸。 她没有再受到过欺负,大学里的人都很忙,人人只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沈言川这才明白,原来不同环境真的能有那么大差别。 沈言川大二时就开始尝试接一些短篇的翻译工作,反馈意外的不错。 第一笔稿费是100元,她将这张钞票连着一封信、一支风干的玫瑰放进信笺里,寄给顾昙。 信里写的是沈言川近日的生活近况、发展规划。她没有告诉顾昙,在大学第一堂课,教授让她们在纸上写下自己认识的法语单词,沈言川写的是“jet''''aime,gu”。 也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会偶尔想起福利院的事,孔温伊初中毕业以后留在院里上中专,按照时间算算,现在大概已经工作一两年了。 沈言川并不恨她们,只觉得她们可悲极了,当她慢慢脱离那个环境,愈来愈觉得她们的局限愚蠢。 毕业以后立即就有公司主动给她抛来橄榄枝,聘请她做翻译工作。从此,不再穿那些洗到发黄的t恤,也不用担心鞋底在跑步时开胶。 拿到工资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买机票去找顾老师。 沈言川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非要说一个的话,那么她的家是顾昙。 七年没有见了。沈言川在心里默默计算时间,又低头去看自己穿的衣服,不太张扬,也不像从前那样穷苦。 她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了,但起飞的时候耳朵还是会痛。 沈言川兀自在内心演练,见到老师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顾昙现在是什么样? 没有提前和福利院里的人说她要来,飞机落地时是下午四点半,光线斜着从舷窗里透进来。等再打车到福利院时,已经将近下午六点。 沈言川和保安说她原本是这里面的孩子,保安了然地笑一下:“哦,都长这么大了。” 沈言川已经不记得她还是不是以前那个保安了,毕竟时间过去很多。 她被放进院里,发觉场景改变了,原本破旧的操场被翻新过,就连灌木丛都被修剪一个规整的球形,那几栋教学楼却还是老样子。 她依靠肌肉记忆走到顾昙原来的宿舍楼下,又去问宿管,顾昙住在几号宿舍。毕竟已经过了七年,住的地方总不至于一直不变。 “309,姑娘,你找她做什么事?” 沈言川拎起手上的礼品袋,晃荡两下:“我是她以前的学生。” 叩两下房门。很快,门把手从里面被打开,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些许憔悴的脸。沈言川的心跳蓦然加快了,磕磕绊绊地喊:“顾老师好。” “沈言川?”她一下子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老师,我来看你。”沈言川把一堆大小袋子摞在门口,一下子把先前准备的话忘得精光。 她的宿舍还是和之前一样,一张小床,一张桌子,唯一不一样的是:桌上的花瓶里没有花了。房间里也没有开灯,只有零星尚未被地平线吞没的光线照进来。 突然,顾昙把灯打开,周围一下子变得明亮。 “顾老师,我上个月被一个翻译公司录取了,她们说好好干,月薪最多能拿一万五,哦对,我最近手头上在翻一本书......”沈言川故作镇定地与她闲聊,就好像她们只分别了七天一样。 “这样真的很好,我很开心,沈言川。” 她注意到老师的手指全部绞在一起,神情也不大自然。 沈言川站在灯光的正下方,而顾昙则靠站在门口,睫毛的阴影从上眼睑打下来,显得阴郁。 兴许是太久没有见了,一时两个人都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沈言川:“今天我飞机刚落地,时间太赶了,明天中午我想请老师出去吃饭,您有空吗?” “明天中午,不......中午我要去一趟医院,抱歉,明天晚上可以吗?”顾昙突然又问,“你的行李呢?” “我没有带行李回来。”事实上,沈言川没有什么行李可带,在省城住的是单位安排的小宿舍。再者,回镇里也是一时兴起,根本没有时间买行李箱。 沈言川好像总是在水面上飘着,她是永远生不了根的浮萍。 天色晚了,沈言川和顾昙道别,第一次鼓起勇气要了她的号码,仔细地存进通讯录。 “明天下午短信联系,顾老师。” 于是留下那些礼袋,一个人往预先订好的酒店走。 沈言川不习惯花钱大手大脚,只订了一个两百元一晚的单人间,凌晨,才洗完澡躺下,心跳却仍未平息下来。 第二天,顾昙一大早就起床,因为说好了要带陈熙去医院复查心脏。陈熙长成了大孩子,今年刚上初一,脸上也褪去了原本的稚嫩。 陈熙头发乱糟糟一片,眼角还沾着眼屎,她打个哈欠,拖长了音节说:“老—师——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 “不是说好了今天去医院吗,快去换衣服。” 自从七年前那件事发生以后,顾昙不敢再让陈熙在福利院里继续念书,而是和院长商量让她在外面的小学上课。 等到陈熙要上初中了,顾昙就在学校旁边租了一个房子给她住。 顾昙在门口的椅子上坐着,看着熙熙从房间里跑出来,又飞快地窜进卫生间,水声噼里作响,很快,她背上一个包,走到门口,“我好啦!走吧?” 陈熙一点也没有小时候的那样乖巧可爱,现在完全是一个青春期少年的模样,前几天还吵着问顾昙,她到底能不能打耳洞,班上有好多同学打了,她也想变得酷酷的。 每次顾昙给她买衣服也很挑剔,不爱穿纯白t恤配牛仔裤,而是喜欢破洞裤,说是穿在身上步步生风。 到医院,例行要做心脏彩超,耦合剂冰冰凉凉地被抹在胸口,陈熙故作夸张地大喊:“好冰好冰!老师救我。” “好了好了,别乱动,马上就好了。”顾昙站在一边,心里却不自主想起昨晚的情形。 沈言川面对她侃侃而谈,眼睛透出来的是和小时候一样的坚毅,站在灯光底下那么耀眼。顾昙几乎觉得她与这个破旧的宿舍格格不入。 她走了以后,顾昙拆开礼物,一瓶香水,上面写着一串字母——是顾昙从没有见过的牌子。 心里想的是买这种礼物太过破费,毕竟沈言川才刚刚找到工作,是要稍微节省一些的。 “喂,喂喂?你怎么发呆啊?我都查完了。” 陈熙拿卫生纸擦身上的凝胶。 顾昙的心思被叫回来,这才悠悠地说:“沈言川昨晚回来了,约我今天晚上吃饭,你的晚饭自己解决?” “这不公平,你说好带我吃萨莉亚的,还有带我去打耳洞,明天假期就结束了......”陈熙嘟哝着说。 “熙熙,等下一个周末行不行?” “不要。”说着,陈熙就开始嗅闻顾昙的衣服,特别像一只萨摩耶,“老师,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是不是喷香水了?我早上就闻到了!” “你听话行不行?就一个晚上。” “不要嘛......” 顾昙总是拿这个孩子没有办法,于是再一次纵容她:“那你晚上和我一起去?” “好耶!” 顾昙再三叮嘱她,要文静一些,不可太过活泼。并在短信里告知沈言川,陈熙也要跟着来一起吃饭。 沈言川回复她:我也很久没有见到熙熙了,有些想念。 餐厅约在市中心的一家私房菜馆,顾昙下午带陈熙去打耳洞,这个小姑娘又异常地坚强,硬是一声不吭地打完两只耳朵。 耳垂还有些红肿,顾昙给她买了一对银质耳钉,因为听说戴银子不容易发炎增生。 晚上要见到沈言川姐姐了,又新打了耳洞,陈熙想到这些便不自主地雀跃起来。 顾昙她们先到的餐厅,没一会儿,沈言川也到了。陈熙目不转睛地盯着沈言川看,发觉她不再是小时候记忆里的那个沈言川了。 她印象里的沈言川很瘦,皮肤也不白。 而现在,沈言川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却透出一股大人的感觉。陈熙也不知道什么是大人味,只觉得沈言川变了许多。 “言川姐姐!这里。” 陈熙坐在顾昙旁边,朝进来的沈言川招手。 “顾老师好,熙熙你好,你们有没有点菜?”沈言川在她们对面坐下。 顾昙将菜单递过去,“点了一个冰淇淋烤布蕾,还有干锅花菜,都是熙熙要吃的,你看看想吃什么?” 点好菜以后,沈言川忽然问及熙熙:“她上几年级?” 未及顾昙说话,陈熙便自报家门起来:“我今年上初一。”表情还带着些许不知名的骄傲。 5、第 5 章 顾昙想到昨晚那个匆促结束的对话,于是主动问起沈言川的近况:“公司待遇怎么样?休息日多么?” “我是翻译组的,只要每个月完成足够的工作量,不要求工作时间。” 陈熙嘴里还嚼着面包,“那是不是只要把工作做完,想放多久假都可以咯?” 沈言川笑着点头:“对呀。” 谈笑间,两只椒盐大虾被顾昙剥完,习惯性地往陈熙碗里扔,却后知后觉发现沈言川在看她。 于是默默地又剥一只,用公筷夹起来,对沈言川说:“虾味道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沈言川把碗递过去,稳当地接住,“谢谢老师。” 虾子明明没有蘸醋,吃在嘴里却有些酸涩。 吃完饭以后,顾昙本打算同沈言川再一起散会儿步,只是刚出商场没几步,陈熙就喊走不动了,于是只好先将她送回家。 三人在大桥上告别。 走远以后,陈熙一直在抱怨脚痛,在路边脱下鞋一看,确实长了一个大水泡。顾昙没有办法,只好将她提溜回家。 在这七年里,顾昙几乎把陈熙当作女儿来对待,任何事都纵容她,渐渐养成了有些骄纵的性子。 只当是对那件事情的弥补。 “沈言川姐姐很优秀,你要向她学习。” “我也很优秀,只不过我还没长大呢,我升学考可是班级第三诶。” “是是是,我们熙熙很聪明。”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顾昙忽然觉得今天的晚饭吃得仓促,沈言川也没有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陈熙在讲。 就连分别也很草率。 沈言川大概是特地从省城赶回来见她的,而如今有些让人失望的味道,扰得顾昙心里很不舒服。 当晚,顾昙给沈言川发去一条信息: 【你多久回省城?】 对方的回复只隔了十秒: 【手头工作并不紧,所以不急着回去,老师最近忙吗?】 顾昙犹豫着,手指悬停在屏幕上,过了一会儿,终于发送出去: 【我也不忙,刚想说,昨天和今天的见面太仓促了,想另约一个时间和你见面。后天下午怎么样?】 她们将见面的地点约在一家咖啡厅。 环境并不算太好,只是相对来说安静些。 顾昙平时并不习惯喝咖啡,选择了看上去最普通的拿铁,而沈言川则是娴熟地点了一杯美式。 两人最先谈及陈熙,顾昙向她解释了关于陈熙身体上的问题。 良久,沈言川顿顿地开口:“顾老师,那些信你都收到了吗?” “我都看到了……我感激你把我当成亲近的人,看到你发展这么好,我很欣慰。” 顾昙只回过一次信,她突然感到一阵心慌。那时候,她忙着处理陈熙的事,完全将回信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抱歉,我那段时间很忙,所以……” 沈言川突然打断她的说话,毫无征兆地,声音却压抑得很小:“顾老师,昨天我看见陈熙抱您了,我们分别之后,在那座大桥上。” 沈言川想问,为什么从来没有抱过她? 难道她与陈熙有什么不同吗?她们都是福利院里的孩子。 就因为她从来不主动讨要…… 经过了那么多年,沈言川才明白自己以前有多么自命不凡、不屑一顾,总认为自己和那些笨蛋不一样。 她最终知晓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陈熙有点粘人,她从小就这样。” “我从来没有被您抱过,小时候也没有。”沈言川能想到最亲密的事,就是那一次顾昙帮她梳头。梳齿轻轻地划过头皮,清晰地感到梳子的主人害怕拽痛她,于是收着力气,慢慢地梳。 “那是你小时候太乖了,从来都不哭,也不需要人哄,整天就自己一个人在那边看书,悟性很高,不像陈熙,一本书都不看的,整天就想着买破洞裤穿耳钉。” 顾昙说话时,嘴角带着笑意,而沈言川注意到了。两个人之间的话题好像总是离不开陈熙,不管是谈论什么,最终都会回到陈熙身上。 沈言川第一次感到忮忌。 分别时,沈言川在等。 镇上的人并不忙碌,大多步伐缓慢,有的甚至就此停下来,蹲坐在路牙上开始和熟人拉家常。 来往的电动车有些吵,几乎要将沈言川说的话吞掉了。 “老师,你现在……能不能抱抱我?”就在这里,咖啡店的门口,抱一抱长大以后的我。 所幸,顾昙好像听到了,不知是出于怜悯还是出于礼貌,总之她抱了沈言川。 顾昙今天没有喷那款香水,沈言川几乎能闻到她洗发水的味道。 沈言川僵在原地,还没有反应过来回抱她,两秒以后,她便失去了这个拥抱。 七年的思念没有办法被消解,更不可能被这个无比短暂的拥抱消解。她还想要更多—— 沈言川抑制住落泪的冲动,摆出一个精致的笑容同老师说再见。 由于工作性质,地点很自由,沈言川在镇上短租了一个一百平的房子,又去逛一圈商场,采买衣服。她其实不太懂得怎么搭配衣服,小时候在福利院只是穿校服。 上大学之后,也是看身边的人穿什么,她便也去买这样的衣服。 工作日便将自己关在小小的出租屋里,闷头对着电脑打字,闲下来便会想到顾昙。 陈熙已经上了一个星期的课了,她回家以后就兴冲冲地和顾昙讲,有许多新同学主动来和她搭话,又是要问她关于耳钉,又是她的穿搭很好看啦。 陈熙对此很有心得,于是很快就和她们打成一片。 不过好景不长,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关于“陈熙是孤儿”这个事实在班级里迅速传播开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家都默契地远离她。 最过分的一次,陈熙从桌肚里拿书,结果扎了满手的洋辣子。 洋辣子身上的刺有毒,长得又十分恐怖,陈熙被吓得失声,整个人呆在座位上,忘记了疼痛,下一秒,跌到了水磨石地板上。 椅子也随着倒地。 “晃郎”两声。 顾昙接到班主任电话时,陈熙已经被送往医院了。医生又一次和顾昙强调:“这个孩子之前就有过类似创伤,以后千万不能再让她受这样的刺激,她的心脏本来就很不好,你明白吗,做家长的,要对孩子上点心。” 顾昙一边哭一边点头。 悔恨再一次漫过心头。 陈熙的右手也被纱布包起来了,表情痛苦,“老师,我的手指好烧,又痒又痛。” 班主任此时也站在病房里。 顾昙安抚着熙熙,让她快快睡觉,睡一觉就不痛了。一边拉着班主任出去谈话。 “杨老师,班上是不是有人欺负陈熙了?” “是,听别的同学说,有人往她的抽屉里放洋辣子,还有一件事,她们都造谣说陈熙是孤儿,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我认为您很有必要出面一下......” “我明白了。” 陈熙从医院康复后的第二天,学校那边调监控查出了那个放洋辣子的同学,是一个女生,顾昙去了学校,当面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女生戴着和陈熙一样的耳钉,睁着黑漆漆的眼睛说:“我只是想给她一些小教训。”谁叫她这么狂?开学第一天就戴那么闪的耳钉。她活该。 陈熙被顾昙护在身后,呆滞地流眼泪。 对方的家长也在,却只是低着头玩手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巴掌没有打到她家小孩子的脸上,因而不痛不痒。 顾昙心里有一团怒火想要发作,却被一旁的年级主任拦住,秉持一种“和气生财”的态度,她要调节好家长之间的矛盾。 “好了好了,王文倩同学,你给陈熙同学道个歉,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那个女孩子表情乖戾:“对不起,陈熙同学......” 顾昙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打断王文倩的道歉:“你听好了,我们家熙熙小时候心脏做过手术,经不起你这样吓,这次算幸运的,她没什么事。再有下一次就说不准了,小同学,你知不知道做一次心脏手术要多少钱?” “我保证要赔到你妈倾家荡产。” 顾昙的表情很严肃,又带着平时少见的威压感,王文倩几乎要吓出眼泪来。 “关于班上的谣言,也请你去和别人澄清一下,陈熙她不是孤儿。” 回家的路上,陈熙趴在顾昙的电瓶车后座,马屁精似的夸她:“原来老师还有这么凶的时候,真的好——帅——啊——” 顾昙不说话,刚刚的怒火尚未完全消散,却也被迎面吹来的冷风熄灭掉一些。 隔着厚重的头盔,顾昙忽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妈妈”。 随后,她感到她的腰被一个孩子抱住,一阵滚烫的水沾湿她的衣服,很快又变得冰凉。 顾昙的喉头突然有些酸,她用一只手拉起了头盔的挡风,“熙熙,外面还早,我带你去吃kfc好不好?” 陈熙吸一下鼻子,鼻涕在鼻腔里发出响声,让陈熙感到些许难堪。 6、第 6 章 回看顾昙的前半生,除却在小学时得过唯一一次的班级第一,旁的便没有什么惹人注目的地方了。 有时候她躺在昏暗狭小的宿舍里,尝试思考自己人生的意义。 前十八年是为了母亲的期望而活,遇见孤儿院这些孩子以后则是为她们而活。 没有爱好,没有兴趣,没有任何一项擅长的事物。 等陈熙长大了,不再受别人欺负了,那顾昙她自己该怎么办? 思绪再一次被拉到七年前,沈言川在一众人的掌声里被送到很远的地方,寒暑假也从来不曾回来过。 顾昙花了三个月去做戒断,尝试忘记那个小小的身影,在花坛捧着一本书埋头读的沈言川,受了委屈来找她哭诉的沈言川。 最终说服自己,她仅仅是一个优秀的学生罢了。总有一天要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的。 而顾昙的人生好像被一个巨大的铜钟罩住了。 沈言川会每天给她发信息问好。 【顾老师早上好,今天要送熙熙上学吗?】 【老师,我今天吃到一个很好吃的碱水面包,要不要带给你一份?】 【今天看见一只可爱的三花猫(配图小猫)】 其中,最过分的一句则是: 【我有些想念您了,明晚能否和您见一面?】 沈言川好像一只细细碎碎的小老鼠,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偷来的粮食搬进顾昙的铜钟里。 沈言川约她去商场,却没告诉她是要去电玩城。好幼稚的地方,顾昙站在电玩城门口,表情有些无奈。 一边的沈言川正弯着腰兑换游戏币,很大一筐——半天肯定花不完这么多。 “走吧,老师?我想玩那个摩托。” 因为是周末,周围有许多小孩子,大多只有六七岁。 此时,顾昙和沈言川站在摩托赛车后面排队,顾昙接过那筐游戏币:“我看你玩就好。”骑这种玩具摩托,不太像一个大人样子,于是说服自己是带沈言川来弥补童年遗憾的。 沈言川看起来很兴奋,玩完之后又拉着顾昙去小歌房里唱歌。 完全密闭的空间,对外界是透明的。 耳机上泛着些许油腻的味道,忍耐着戴上,之后,脑海里就只能听见沈言川的声音了。 趁着点歌的间隙,沈言川说:“上大学的时候,只和舍友一起来过一次,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也想带老师来玩。” 女孩的声音这么清晰,又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挠着顾昙的耳朵。 “确实比较有意思。”自己的声音也在耳边被放大,听起来有些蠢笨,于是下意识地降低音量:“谢谢你带我来玩。” 沈言川唱的歌她从来没有听过,她只记住了一句歌词:【我们不是只有现在吗。】 我们不是只有现在吗。 “我记得您以前给我们上音乐课,最常教的一首就是《茉莉花》,很久没有听见过了。” 顾昙的手指悬在半空,总觉得在这种年轻的地方唱老土的歌,很煞风景。抬眼就是沈言川期待的表情,于是硬着头皮唱了。 顾昙觉得灾难极了,经过处理器之后传出来的声音很难听。 沈言川摘下耳机,反常地看着顾昙,眼睛里带着不知名的炙热和期待。 就这样看了三十秒,终于难为情地说道:“对不起......我可以再抱一下您吗?” 顾昙将近日沈言川的种种行为,归结于她童年时期太过于缺爱。 “可以。”眼神写的是纵容二字。 沈言川小心地将手臂穿过她的身体,从后面拢住她。 长大以后的沈言川呼吸很热,隔着一层棉质衣物,热意传递到她的脖子上。 皮肤泛起些许痒意,这让顾昙感到难堪,她瑟缩了一下,随即回抱住她。 只是一个孩子的拥抱罢了,就像平常陈熙讨要抱抱一样。顾昙在内心想着。 沈言川仍然保持着礼貌,似乎是发觉玻璃外面有几个小孩子在好奇地盯着她们看,抱了一会儿便松开了。 自从沈言川从省城回来以后,顾昙的生活里便到处都是她了。她觉得沈言川现在同小时候的性情大相径庭,14岁的她不会向她撒娇,也不会主动与她接近。 乡镇里办庙会,在一条古色古香的小巷子里,夜晚,那些灯笼插了电,发出异色的光。 沈言川在两天前就在短信上约了顾昙,只是意料之中多了一个陈熙。 街道两侧摆满小摊,有卖糖球、竹制编制品的,也有祈福求签的摊子。 沈言川站在顾昙的身边,而顾昙的另一边站着矮一些的陈熙。彩色的纸制灯笼挂着一排,在头顶上,将顾老师的脸照得发粉。 那又是另一种颜色了,沈言川心想,前几年只见过皎白的月光照在她脸上的样子。很美。 和老师出来一起逛庙会的日子简直像做梦一样,沈言川胸口里传来激荡的声音,只觉得顾昙做什么都很可爱。或许用可爱来形容她的老师,太不尊师重道了些。 只听见顾昙问熙熙:“要不要吃糖画?” 而自己又一次被她忽略了。 熙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她自然地拉着顾昙的手指,就像她们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一样,熙熙说:“我想吃一只小八。” “小八是什么?”顾昙问她。 陈熙说:“就是动画片里的人物啊!”说着,她把手机拿出来,翻着自己的相册,屏幕上俨然一直蓝白相间的小萌物。 “那我们去问问那个阿姨能不能做成这样的?” “好!” 眼看着陈熙拉着她的老师,向前方的糖画铺子猛冲过去,而沈言川被落在十米远的地方,站定着不动。 啊,自己原来又被抛弃了。 沈言川理了理发尾,尝试挤进人群里面,围观糖画的人太多了,空气里混杂着一股汗液的味道,这让沈言川很不舒服。 十分钟后,沈言川靠在角落的墙壁上,那里没有灯,也没有什么人,很清爽。站在这里也能看见顾昙的背影。 膝盖好痛。 是沈言川在学校的时候落下的病根,一旦站久了就会发作。慢慢地,她滑落到地上,整个人坐在了砖块上。 “终于排到了,人好多。”顾昙终于从人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支一模一样的糖画,一支递给陈熙,一边四处寻找着沈言川的身影。 沈言川用双手撑住地面站起来,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气,“老师!我在这里。”她朝顾昙那个方向大幅度挥手。 所幸顾昙很快就注意到她。 她把糖画递给她:“给你。” “谢谢老师。” 在后面的半个小时里,沈言川强忍着膝盖的疼痛,陪她们逛完了整条街。 一直等到庙会要结束的时候,顾昙才发觉沈言川的状态不对劲,汗液竟将她的后背都浸湿了。走路也有些跛脚。 “沈言川,你身体不舒服吗?” “嗯......走多了,膝盖有点酸,没关系的。”沈言川面色白得像一张纸。 “你一路上怎么也不说?我们可以早一点回去休息的。”顾昙的语气慢慢的、又很轻,明明只是普通的询问,却让沈言川开始感到委屈。 沈言川说不出来话了。低着头,想要拼命掩饰些什么。 顾昙娴熟地约了一辆网约车,又在路边叫了一个的士,嘱咐陈熙回家以后发信息给她,自己则带着沈言川一起坐上网约车。 “你住在哪里?” 那是顾昙第一次问起沈言川的住所。 “林茵路安佳小区7号楼。” 到达的时候,沈言川靠在最左边的窗户上,离顾昙很远,下车时,痛得愈发厉害。 她是被顾昙抱下车的。 “老师,我很重,我自己应该可以走......”沈言川难为情地把头搁在顾昙的肩膀上。 “你很瘦,平时是不是不怎么吃饭?” “我吃得很多。” “胡说,你抱起来都没有陈熙重,她才多大?” 好在沈言川租的房子在二楼,一进门,她瞬时间就开始感到懊悔。那么多外卖的咖啡袋堆积在门口,甚至还有零星几个酒瓶。 无一不昭示着这间房子的主人有多么邋遢。 “这段时间要赶一份稿,很忙,所以......忘记扔垃圾了,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沈言川被放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她去看顾昙的眼睛,很不幸,里面什么情绪都看不到。 “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在学校里又受过人欺负?” “没有。”沈言川回答地很干脆,这个伤是她以前每天疯狂跑步弄出来的,上学那会儿她体质很差,三天两头感冒发热,没有办法专注学习,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于是开始学别人跑步锻炼身体,一下子没把握好度,反倒是膝盖留下病根。 “是之前跑步跑伤的,真的。” “这几天不要再出门了,先静养几天之后我带你去医院看看。”顾昙自顾自地说,一边开始收拾门口的垃圾,收拾到酒瓶的时候,她动作一顿,陷入短暂的思考。 “我先出去把垃圾扔掉,今晚我想和你聊聊。”关于酒、关于生活作息、关于她的旧伤。 7、第 7 章 沈言川躺进沙发里,开始觉得浑身乏力,于是闭眼小憩。 没一会儿顾昙就回来了,门是虚掩着的,一碰就开。 在迷迷糊糊的意识里,沈言川听见老师在小声喊她的名字。下意识想从沙发上站起来,完全将自己膝盖有伤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你不要乱动,我先看一下你的膝盖怎么样。” 沈言川听话地将裤腿拉至膝盖,给顾昙看:“只是韧带之前轻微拉伤过,很小的问题。” 确实没有看见任何淤青痕迹。 “家里有冰棍吗?”顾昙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没有。” 沈言川并不习惯吃这些很甜的东西,冰箱里最多的是瓶装的浓缩咖啡、以及上一顿没有吃掉的菜品。 况且,这间房里的冰箱制冷不太好,冷冻层里的东西冻不成型。 顾昙打开冰箱,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不健康的饮料,她勉强拿了一瓶出来,打算用这瓶咖啡给沈言川的膝盖做一个冰敷。 顾昙最看不得别人作践自己的身体,这一点或许也是是被她母亲所影响。 先前在庙会那会儿,人太多,天气又热得厉害。又被陈熙不停地喊,不免得头脑发昏。 一转头发现沈言川手里的糖画几乎要化到手上了,才猛然发觉不对劲。 沈言川家里的沙发很软,她躺下去的时候,整个人好像都陷进去了。 “先用这个将就一下。”说着,便将瓶身隔着一层布料贴上她的膝盖。 心里在思考该如何与沈言川说,咖啡喝多了会骨质疏松,酒喝多了对肝脏不好。 “老师,有点冰。” 顾昙蹲在地上,走神。 “哦,抱歉。”她后知后觉地将咖啡拿开,换另一只温暖一些的手轻轻盖上去。 又过了一会儿,顾昙说:“咖啡喝多了对身体不太好,你应该明白这些吧。” “我明白,交稿有截止日期,我来不及,只能通宵赶,平时不太喝咖啡的。” “嗯,这样就好。”顾昙担心的是,沈言川常年一个人在外面上学,没有人教她如何生活。 沈言川仍然坐在沙发上,似乎在等顾昙下句话。 顾昙:“那,你要休息吗?” “现在还早,我不急,老师您要先回去吗?” “嗯,我得回去,陈熙还没有发信息给我,有点担心。” 于是沈言川朝顾昙挥挥手:“老师再见,路上当心,今天谢谢您了。” “没关系,那我先走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医院,和我发个信息。” “好。” 门被关上。 空气里还荡着顾昙的气味,客厅也被她收拾得整洁,小小的客厅却生出一种巨大的空荡感。 沈言川拧开刚才那瓶咖啡,一下子灌进喉咙里,残余有些凉意,她的思绪一下子清晰起来。想起下周二就要交稿。 她从卧室里拿来笔记本电脑,再次瘫进柔软的沙发里,膝盖已经没有那么痛了。 短暂颓唐了一会儿,很快就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跃起来。暗白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落寞。 整夜没睡,第二天,沈言川从白天睡到夜晚,一醒来就去找手机,看自己的短信箱。 里面赫然躺着三条信息。 一条是租房广告。 一条是编辑催稿。 最后一条则是顾昙发的:【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提前预约挂号,有空把你的身份证发给我一下。】 时间是十个小时以前。 沈言川躲在被窝里,敲字回复她:【我明天就有空,现在约号还来得及吗?】 对面少有地秒回了:【来得及,我打算约明天下午两点,我去你们家楼下接你,行吗?】 【可以,麻烦您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沈言川才将将赶完所有拖欠的稿子,一次性发进编辑的邮箱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订了下午一点的闹钟。 一点四十梳洗好下楼,发现顾昙已经在楼梯口等她了。 “我没有汽车,所以只能委屈你坐小电驴了。”顾昙头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头盔,把另一个递给她,是粉色的,尺寸偏小。 勉强可以戴上。 顾昙今天穿一件碎花长裙——经典的教师穿搭,且是淡绿色的,更显得成熟雅致。而沈言川,低头看看自己,她只能用“不修边幅”这个词来褒奖自己。 沈言川坐在老师的后座,这个事实让她感到一丝喜悦,顾昙的头发丝随着风飘到她的脸上,不小心触碰到她的鼻尖。沈言川小心地隔开自己和老师距离,担心刹车时自己不小心撞在她身上。 “你抱住我。”顾昙轻微地转过头,因为她的电动车很小,后座没有靠背,她很担心沈言川掉下去。 一股热气涌上来,沈言川第一次感到害羞,于是生硬地抓住顾昙裙子的一个边角,礼貌地,客气地说了一句:“谢谢老师。” 医生看过沈言川的膝盖,给她开了几盒膏药回去贴,并耐心地和顾昙解释,这只是小伤,不需要太过于紧张。 再三确认注意事项以后,顾昙带着沈言川离开医院,叮嘱她:“最近不要剧烈运动,也不要长时间走路,避免再次损伤。” 顾昙突然想到,沈言川的三餐没有办法解决,要自己烧菜吃就必须站很久,而且还需要她自己出去买菜,这显然不实际。 天天吃外卖对身体损伤又太大。 顾昙最后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沈言川暂时住进自己家里,正巧有一个客房是空着的。 “沈言川,你不介意的话,最近先住我家。因为我每天都会在家烧饭,我想着,你最近腿不方便,可以顺便吃一口。” 况且,最近福利院来了几个新老师,晚上看孩子吃饭这件事也理所应当地交给新教师来做。她也就没有必要每天在福利院值班了。 “这样不会打扰到您吗?” “不会。” “那好。”沈言川答应得很干脆。 她当天就搬进了顾昙家里。 “门锁密码是578542,楼下有便利店。”顾昙用指纹打开门锁,“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给你录进指纹。” 沈言川小心地走进去,停留在门口地垫的位置,“不用录指纹了,谢谢老师。对了,我没有带自己的拖鞋过来,这里有多余的吗?” “有一双,是陈熙的,她只穿过两次,洗干净的,你先暂时穿一下,我待会儿下楼帮你买一双。” “好。” 沈言川有些局促,偶然间瞥到一尊菩萨神像,放在客厅的西南角的高架子上,与现代化的家具显得格格不入。 整个房子看上去很整洁,除了厨房地上堆放的几颗白菜,几乎没有什么脏污的地方了。 最开始,沈言川强迫自己从以前的美国人作息,慢慢改成了和老师一样的中国人作息。她发现,顾昙的生活好像及其规律,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七点半起床,晚上九点半准时洗澡上铺睡觉。 已经有点趋向于老年人作息了。 只是有一天,沈言川破例喝了一杯拿铁,再一次失眠。当她放轻脚步去客厅倒水的时候,却听到有声音从顾昙的房间里传出来。 她本不想窥探顾昙的私生活,沈言川向来懂得人与人之间需要边界感。 只是那边传来木质柜子倾倒的声音,以及,阵阵似有若无的哭声。 沈言川站在客厅中央,犹豫着,最终决定敲响了房门。 “顾老师,您没事吧?” 房里的动静忽然停止,空气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寂静。 过了大概三分钟,终于传来回应,顾昙打开房门:“我没关系,就是刚刚水杯不小心撒了。” 好在天够黑,黑到没有任何一丝光线透进来。 这样沈言川就看不见她红肿的眼睛,哭湿的睫毛。顾昙又一次做噩梦惊醒了,醒来时便发现满脸尽是眼泪。 有时候顾昙常常觉得自己好像一台机器,每天根据设定好的程序运转,而如今零件损坏了,就变成现在这样。 她想,她的程序一定也紊乱了。 沈言川大着胆子,顺着黑暗里的轮廓抚了一下顾昙的头发丝,“没事就好,那我回去睡了?” “抱歉,是不是我动静太大吵醒你了?”顾昙揉了揉眼睛,脑海还是刚才的梦境,睡衣背后浸了些汗。 “没有,我口渴出来倒水,刚巧听到。” 沈言川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看见老师眼底下有两排泪痕,呼吸停滞了一下,但她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问老师发生了什么,这太过僭越。 “晚安,祝您做个好梦。” “晚安。” 自那晚开始,沈言川又恢复了昼伏夜出的颠倒作息,她在心里默默统计,在七天里至少有三天,顾昙会在半夜醒来。 沈言川在顾昙家里住了两周,膝盖已经完全好了,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对顾昙说:“我的膝盖不痛了,明天,或者随时我都可以搬回去。” 每天在老师家里蹭饭,她还怪不好意思的。 顾昙夹菜的手顿住了,问她:“你在这里会感到不自在吗?” “不会。” “那就过一阵子再搬回去,不着急这一会儿。” 8、第 8 章 顾昙在挽留她。 而此时,沈言川却突然开始担心,自己的存在会给她带来负担。 每天标准的三菜一汤,多一份的碗筷,以及,偶尔被顾昙顺手洗掉的衣物。 沈言川向来是独立的,十几年的住宿生活,一切事情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来做。如今与顾昙住一起,反倒有点不习惯。 “我继续住在这里,会给您添麻烦,所以......我想回去住。” 沈言川说完便开始后悔,她察觉到顾昙的面色并不好看。 “那我就不再留你了,今天下午就走吗?我帮你收行李。”顾昙自顾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地咀嚼。 “嗯,下午走,谢谢老师这几天的照顾。” “没关系。”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沈言川自觉地去洗碗,打扫厨房。等她用洗洁精把手上的油污全冲洗干净,再走进客厅时,却发现顾昙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 沉默。 客厅一下子变得空荡,午后的天气有些燥热,没有开空调,沈言川背后被热出薄薄的一层汗。 慢慢地挪回自己的小客房,沈言川惊觉自己在吃完饭以后,肚子被牛仔裤勒出了一圈肉,应该是近两天长的。 最终,沈言川拎着先前的包,打了一辆车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顾昙没有好好送她。 只是将她送出了门口,沈言川向她挥手告别,下楼的时候,鞋子发出一连串“噔噔噔”的声响,惹得顾昙很心烦。 不可否认,沈言川住在她家里的这段时间,她的睡眠质量好了许多。在这以前,她几乎每晚都会惊醒。前几年也去医院看过,医生说她有些神经过敏,开了药,吃了半年,没有任何效果。 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毛病,却将她折磨得夜不能寐。 甚至有一段时间,她想过要了结自己。 听起来很夸张吧。 但顾昙确实实施了一些行动。例如,切菜时故意切到自己的手指,看着鲜血往外流,半小时以后,伤口自己愈合了;又比如,洗澡时把自己泡进浴缸里,想将自己憋死,最后没有办法违抗生理本能,还是没有死掉。 最严重的一次,凌晨四点半,在福利院的宿舍,顾昙将抽屉里剩下的所有安眠药都吞了,想一了百了。 醒来时,人却已经在医院。眼前是洁白的天花板,她知道自己还是没有死成。 自那一次之后,顾昙再也没有过那样的想法。 很幼稚。 顾昙现在一想到这些,便要替当时的自己感到尴尬。 看见陈熙一天一天长大,母亲一天一天变老。陈熙要经历生长痛,而母亲要学着接受衰老。 她好像逐渐开始理解,人在世界上好像总是在遭受痛苦——无论痛苦是小是大。 而她要背负着痛苦好好生活。 沈言川在她生活里消失了七年,如今又一声不响地出现在她生活里,润物细无声,生活里到处是她的痕迹。 顾昙喜欢看她乖乖吃饭的样子,两颊塞满食物,仔细地咀嚼,像一只仓鼠;沈言川工作时一丝不苟,神情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做事很投入,就连顾昙走到她后面都不会发觉。 那天失眠被沈言川撞见,顾昙看得清晰,沈言川最后抚了她的发丝。 而顾昙心中,竟生出一丝,想要拥抱她的想法。 夜很黑,空气被空调打到25度,有些冷。顾昙梦到了那个并指的先天缺陷儿童,化身成鬼胎压在她的胸口,好沉好沉。 压得她透不过气。 而眼前是一个活生生的,温暖的人。 她好像变成了一只趋光趋热的小飞虫,本能地想接近一切发着光热的东西。 沈言川的脸肉眼可见变得圆润起来,而这一切归功于她。 她对此感到心满意足。 就和当年喂陈熙一样的感受。希望她们增强免疫力,少少生病。生病太痛苦了,顾昙一点也不想让她们经受。 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最近她居然能有八个小时的连续睡眠,这是顾昙曾经想都不敢想的。 可就在这时候,沈言川说:“我想回去住。” 顾昙这才发觉,沈言川已经二十几岁了,是一个成年人,她和陈熙不一样,她有工作,有经济来源。她可以有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和陈熙一样,只能依附于她。 顾昙好像没有办法留住她。 现在留不住,以前也留不住。 沈言川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她总是有自己的打算。 两周的幸福生活一下子被打破,顾昙又回到了之前的恶性循环,房间外面一有响动就惊醒。 沈言川与她电联的频率减少了许多,从先前每天早上的问候,变成了一天隔一天的短信。 甚至,在顾昙给孩子们上课时,最简单的钢琴谱都能弹错几个音。 一定是钢琴需要调音了。 这台钢琴已经购置了将近二十年,雷打不动地立在教室里,从来没有人给它调过音。 毕竟只是用来教小孩子的,不需要被人精心养护,它只需要发出声音就足够了。下课以后,孩子们都走了,顾昙在手机上搜钢琴调音教程,跟着下载了一个电子调音器。 她用调音扳手慢慢地拧琴轴,小心翼翼地,生怕琴弦断裂。 下一秒,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琴弦还是断了。 顾昙沮丧地靠在钢琴上,就好像她才是断掉的那根弦。 很久没有回老家了,顾昙一时兴起,便拨了一通电话回去,她开口:“喂,妈,你在干什么?” “喂?青青,我在超市买东西,怎么啦?” “我这周想回家一趟。” “这周几啊?” 顾昙划开手机,看着日历:“这周六吧。” 顾雅琴答应地很干脆,说要做一桌大菜好好犒劳她。顾昙则在网上找调音师,果然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做。 她在网络上找到了一名叫作宋染的调音师,与她约了时间。 周五晚,宋染刚赶到福利院,顾昙已经在学校门口等着接她了。宋染仔细检查了这架钢琴,发现其内部有很多地方都变得老旧,还有一根琴弦绷断了。 “我身上没带这号琴弦,要等下次才能装,我先调音吧。” “抱歉,是我没有提前说。” “没事。” 过了四十分钟,宋染开始收拾东西:“调好了。” “谢谢你。” 宋染直率地用眼神打量她:“你是这里的老师吗?” “是,我在这里教音乐。” 宋染很快就捕捉到了她眼下的黑眼圈——看起来有些憔悴,整个人倒是很挺拔,站在原地,有一股清气,人也很亲和。 宋染问她:“这边工作很辛苦吧,要管这么多小孩子。” “没有多辛苦,这里的孩子都很听话。我晚上耽搁你太久了,要去附近吃一点东西吗?” “好呀。” 顾昙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丝毫不扭捏。随后,带她去了隔壁街道的一家牛肉粉丝店。 顾昙正巧也没有吃晚饭,二人各点了一碗,面对面吃。 宋染身上有一股文艺的气质,说话直率又犀利,“我来这里找我女友,顺便接一接外快,这里基本没有人家里有钢琴,你是第一个找我的。” “女友?”顾昙略微惊讶了一下,随后很快恢复平静,都这个年代了,女同性恋还是十分常见的,只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开放诚实的人。 “对,她是我网恋对象,我们前天才刚见面。” 顾昙又问了一些问题,得知她们在网络上已然相恋一整年了,忽然从心里涌出一丝敬佩。 临别时,宋染握了顾昙的手,并约好下一次来给她学校的琴换弦。 宋染走远以后,顾昙便打了一辆车,直接往顾雅琴家里开。母亲的家离镇上稍微有些远,也没有高铁和火车直达,打车是唯一一个选项。 正因如此,顾雅琴前几年,每个星期打电话都要催顾昙考驾照,哪怕买车的钱她来出。 顾昙就是不学驾照,二人在这件事上颇有一些纷争。 计程车慢慢起步,直到变成一个小点,最终彻底消失在沈言川的视野里。 说来很巧,可缘分就是这样。沈言川刚巧出来吃晚饭,就在那条小吃街上,她看见顾昙同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走在一起,那个女生比顾昙矮了半个头。 两个人一起在店里吃饭,谈笑风生。 而她的顾老师,不知听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眼睛都笑弯了,像一枚弯弯的弦月,她的表情原来可以那么生动...... 沈言川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顾昙。 自那日搬走开始,沈言川察觉到老师心情并不好,给她发过:【早。】【今天天气很好。】 顾昙只是回复她同样的内容。 沈言川不免有些丧气,又正值赶稿的崩溃边缘,每天用工作塞满自己的生活,尝试不去想关于老师的事。 忽然间,沈言川的情绪降到了最低点,原本一时兴起买的珍珠奶茶也不再想喝,被连着包装袋一同扔进垃圾桶里。 回家以后躺进被窝,翻来覆去,最终决定将信息发出去: 【我很想见您一面,明天晚上可以吗?】 9、第 9 章 发完这条信息的一个小时里,沈言川丢开手机,抱着笔记本闷头看资料。她最近手头上接了一本并不出名的书——有关医学的书籍,里面的用词大多很晦涩,沈言川翻译起来有些难度。 还要翻译得信达雅。此时,脑中却有心事在打架。 现在再看信息箱,里面一定会有回复了。 划开屏幕,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外面已经凌晨一点钟,她忽然想到,顾昙应该早就睡了。 沈言川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陷入睡眠。 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九点半,顾昙是七点半回复的: 【抱歉,今晚不能去找你。】 【我回老家了,周日晚上才回镇上。】 沈言川的心情有些坠落了,想到顾昙工作日一定没有时间去见她,那么,下次见面只能是下周末。 从未如此迫切地想念她,就哪怕在她上学的七年间,也没有像如今这样的心情。 沈言川没有死心:【这样啊,那等你有时间我可以去找你吗?】 【可以。】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沈言川的心情又稍稍回涨,她赤着脚跑去厨房,开了一瓶气泡水,一口气喝了半瓶。紧接着,她整个人开始向空中吐泡泡。 前天,银行卡里到账了她第一本译文的稿费,整整两万元。 沈言川着银行卡上的五位数,觉得幸福又满足。这是她一个月多来的辛苦换来的劳动成果。 周末,她去商场给自己买了一台全新的笔记本电脑,先前那个电脑还是四年前买的别人二手的,只花了一千五,可想而知其配置有多差。 沈言川庆幸自己选择了这个专业,也庆幸自己从未停止学习的脚步。然而她却没有选择继续读研,其中有两大原因。 一是,读研必须得继续留在学校,这样没有办法回去见她的老师。 二是读研太耗费时间,沈言川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她没有家庭给她的底气——能够一直念书,她必须要考虑到现实因素,也就是自己的经济能力。 第二个原因占主要因素。 读研要三年时间,她的积蓄并不足以支撑这项计划。 她想,本科毕业,进一家翻译公司也不错。 路过一家首饰店,沈言川忐忑地走进去——她从来没有进过这种店,因为觉得自己没有佩戴这类首饰的需要。 而如今,一种念头在她心里悄然升起,她想,顾昙或许会喜欢这种亮闪闪的东西。 周五晚上,顾昙回到母亲家里时,时钟指向十点。她没有带钥匙,于是轻轻地敲门。 这栋老房子是顾昙姥姥的遗产,是一个两层的独栋别墅,外观看起来有些古老。墙皮也脱落了些,有一面墙被爬山虎覆盖了一半,周围的藤蔓郁郁葱葱。 “青青,回来了。”顾雅琴很快给她开门。 顾昙家里的人大多行为正直,这与她们家的一向的信仰与家教脱不开关系。顾昙的姥姥顾芸,在顾昙刚成年时得了癌症,去世了,世事无常。 顾芸一辈子都在行善积德,甚至对路边的一只小猫都抱有怜悯。那只小猫在一个星期大的时候便被捡回家,如今年过十五,还住在这栋老房子里。 已然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了。 小动物都有灵性,在顾芸去世那会儿,这只小三花绝食了整整两个星期,顾雅琴没有办法,只能往她嘴里打糖水,就这样喂了一个月,才勉强将她救回来。 “妈,你没睡啊。”顾昙进门,那只三花路过她,在她腿上蹭了一圈,又很快离开。 顾昙朝这只猫说话:“小拉,你最近好像吃胖了。” “当然没睡,你不是说要回家嘛,我等你回来才能睡。”顾雅琴的语气温和,“对了,青青,你最近睡眠好一点了吗?” “好些了。” “妈,早点睡吧,小拉,晚安。”顾昙回自己的房间,提前开了空调,然后钻进浴室冲凉。 希望回到老家能睡得安稳一些,顾昙最近的神经很紧绷,她急需换个环境。 她的房间还是和十几年前一样,丝毫没有改变过。顾昙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依偎在姥姥怀里撒娇,姥姥不住地夸她是个好孩子。 顾昙的被子也是被母亲刚洗过的,熟悉的白花味。 难得一夜好眠,一大早却被猫一屁股坐醒。小拉不知什么时候从门缝里溜进来,大摇大摆地跳上床,坐在顾昙的肚子上踩奶。 顾雅琴中午请她的邻居朋友来家里吃饭,说是互相很久没有见到面了,趁着顾昙回家,一起聚一聚。 那几个阿姨的面色都挺和善,饭桌上不可避免地谈到顾昙的工作。 “青青是不是还在福利院那边呀?” 顾雅琴说:“对,我们家青青觉得那边工作轻松,懒得折腾,我也就随她去了。” “听我侄女说,福利院那边的老师待遇很不好啊,每天还要管那么多小孩子,你们青青身体吃得消伐?”这个女人大概是顾雅琴之前的广场舞搭子,说话带着一股洋不洋土不土的上海调子。 “阿姨,我在那边很多年了,孩子都不怎么调皮的,谢谢您关心我。” 那个女人的话匣子好像突然被打开:“那你今年多大?结婚了没有哇?” “我今年32,没结婚,阿姨。”顾昙面上仍然保持着微笑。尽管她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却还是保持着礼貌。 顾昙沉默着吃着饭,女人却还在滔滔不绝,讲她女儿出国留学过,又是在大公司里上班。 顾昙只听个过场,左耳进右耳出。一定要对长者保持礼貌。 “杨国菊,你有完没完,我请你吃饭是来听你数落我家女儿的?”顾雅琴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打断了那段长篇大论。 顾昙放下筷子,惊讶地看着母亲,只见她的脸由于愤怒而微微涨红,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母亲的面色,那就是——老实人大发火。 顾昙从小到大只见过两次,今天这是第三次。 杨国菊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粗鲁,仍然半开玩笑地说: “哎呀哎呀,雅琴你做什么反应这么大,我就随便聊聊天,女孩子嘛,这么大还不结婚,肯定是不太对的。你平常在家里也不和你丫头讲讲这些啊?” “青青才32岁,结什么婚?我看你一个做妈妈的人,满脑子只有结婚,你和你丫头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丫头遇到你也是倒八辈子血霉。” 顾雅琴的口齿出奇地变得流利,杨国菊听得一愣一愣的,两颊也开始涨红,不说话了。 另外三个女人也都自觉地闭嘴,默默地吃完饭,和顾雅琴道别。 顾雅琴从小到大管顾昙很多,管她学业,管她找工作,催她买房买车,却唯独没有催过顾昙结婚。 诚然,顾昙跑到外镇工作,是为了逃脱母亲过于旺盛的掌控力。 然而抵不过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远香近臭。 两三周回家一趟和每天和母亲待一起,完全是不一样的情况。就比如现在,顾昙怎么看她的妈妈都觉得面目清秀,和蔼可亲。一旦待久了,便相看两生厌。 顾昙和母亲收拾完餐桌的残局,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 顾昙剥一个手剥橙给顾雅琴:“妈,你刚刚吵架很威风。” 顾雅琴握着遥控器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一看就不常和人吵架,但她为了维护在女儿面前的形象,故作稳重地说: “那个杨国菊,我看她不顺眼好久,天天在我面前讲她女儿怎么样怎么样,烦死人了。我们家青青哪点没有她女儿优秀了?简直目中无人。” “妈,我哪里优秀了,一个小破音乐老师,都没出过国,哪有人家优秀啊。” “音乐老师怎么了?音乐老师也得要有音乐素养的呀。” “哦,我有素养,那你之前还天天催我换工作?” 顾昙最开始在福利院工作的前两年,顾雅琴不开心,每个星期打电话都要和女儿说,在这里工作永无出头之日啦,又是怎样怎样啦,俨然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那我不是担心你挣的钱老了不够花嘛。” 顾雅琴越来越觉得,人一旦老了以后,身体便开始出各种问题。往小里说,高血压、糖尿病、骨质疏松这种常见病,一旦沾上其中一个,生活质量都会大幅度下降。 再说,人生变数那么多,说不准哪天就需要用很多钱。就像顾昙姥姥那样,得了癌,需要很多钱才能做手术,好在有大半辈子的积蓄,才能说拿就拿出来。 顾昙笑着说:“怎么会没得花,我这工作好歹也能有退休金的。” 在家里待了一天半,周日晚,顾昙便打车回了镇上。忽然想起沈言川前天发给她的短信——【很想见您一面。】 先前的失落感被一扫而空,顾昙从出租车里走下来,一手拎着妈妈给她做的菜,另一只手去拨沈言川的电话号码。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喂,我刚到丰西镇,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找你。” 对面传来生动又好听的声音:“我现在就有空。” “那我二十分钟以后在你家楼下等你。” “好。” 顾昙把菜品放进保鲜层,拿上电动车钥匙,下楼。 忽然,一种别样的幸福涌上她的心头。生活原来充满希望。 10、第 10 章 八九点钟的样子,空气里满是路边摊的味道。顾昙到了沈言川的出租房楼下,第一次注意到路边长了几颗绣球花,蓝粉相间,是梦幻童话里的颜色。 顾昙并没有等多久。 “顾老师!” 沈言川今天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她穿了一件薄荷绿的背心,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发丝垂落在锁骨窝,整个人散发着清新的活力。 发丝的香味和沈言川一起跑过来。 “你...洗过澡了?” “洗过了,在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刚洗完。” 顾昙手上拎着一串钥匙,朝自己的电动车走去,飘出一句:“你想不想去兜风?” “想去。” 丰西镇的规模不大,但风景区却有好几个。由于在乡下,城市化的程度很低,很多地方的绿植都恣意生长。 沈言川坐在电动车后座,任由顾昙开车带她去某一个地方。 “去森林公园吧?那里人少。”顾昙问她。 别的公园大都被年纪大一些的阿姨征用为广场舞之地了,几台音响同时播放,吵得人耳朵痛。 “好。” 晚风将顾昙吹得平整,一时间觉得心情无比通达。 等到了公园,沈言川发觉顾昙的头盔上沾了许多死去的小飞虫,于是用纸巾擦除干净。她特地带了一个帆布包在身上,里面装着一些纸巾,以及、她想要送给顾昙的礼物。 二人将电动车停在路边,在小道上散步。 “老师,我想送你一个东西。” 沈言川终于鼓足勇气,把那个丝绒盒子拿出来。 “我前几天去逛了商场,觉得你可能会喜欢这个,所以买了。”沈言川一口气说完了买礼物的缘由,随后,缺氧似的涨红了脸。 好在这条路的路灯很稀疏。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副精巧的耳钉。 顾昙下意识地觉得这太过破费:“你才刚工作不久,自己钱都不够花,还给我买东西?” “这个没有花很多钱。”再说,她只是现在没有多少钱,以后会越赚越多的。沈言川不放心,又问她:“你觉得这个不好看吗?” “好看,我很喜欢。” 森林的蚊虫太多,没走多久,沈言川的手臂上就多了三四个蚊子包,于是二人很快就驱车离开。 临到要分别的时候,顾昙尝试挽留她:“今晚睡我家里吧?” 沈言川走后,顾昙又把她睡的四件套洗了一遍。 顾昙私心希望她能留下来,她租的房子环境不好,自己一个人一定不会好好吃饭。搬离她家没几天,沈言川的脸颊又瘪了一点。 刚刚脱离学生时代的小孩子,从小也没有妈妈教导,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很难。顾昙总是会心疼她。 “可是我没有带睡衣过来。” “我那里有没穿过的,不介意的话先穿一晚,明天我带你回去拿衣服。” 沈言川答应了。 散步时身上又出了黏黏的汗,两个人回家以后都洗了澡。沈言川拿起那件睡衣,比自己平常穿的尺寸大一些,穿在身上略微有些空旷。 夜里,沈言川再一次辗转难眠,她将头埋进被子里,鼻腔里却充满了老师身上的味道——那件睡衣,许是在衣柜里生活久了,开始变得很像顾昙。 空调明明开到了二十度,身上还在出汗。 沈言川好像生了一场热病,傍晚手臂上被蚊子咬的地方还泛着丝丝痒意。胸腔被棉花堵住,心里满载的思绪也像气泡水一样被摇晃。 瓶盖一下子被打开,发出“呲”的声响。 沈言川忽然很想流泪,睡衣被揉作一团。很想念顾昙,即使她此刻就在隔壁。 第二天早上,那几个蚊子包终于消了肿,变成小红点,由于位置过于接近,很像一朵桃花的四个花瓣。 沈言川还穿着那件睡衣,乖巧地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吃掉老师给她做的早饭。 “我今晚六点半下班,午饭在冰箱第二层,对了,里面还有我妈做的冰粉。”顾昙已然换上了一件黑色衬衫,看上去很严肃,这让沈言川想起了七年前她仍然在福利院上课的日子。 沈言川往嘴里塞了一口鸡蛋,朝顾昙点头。 “慢点吃,晚上回来带你回去拿衣服。”顾昙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轻轻摸了一下沈言川的头顶,“我走啦?” “老师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沈言川没有带电脑过来,于是只能名正言顺地给自己放一天假。昨天的穿过的衣服还晾在阳台上没干,不太能出门。 环顾一圈,发现墙上贴了许多奖状,是陈熙的,从二年级一直到六年级的三好学生,旁边还有身高刻度线,从一米三一直长到一米五五。 这间房子里到处都是陈熙生活的痕迹,她穿的粉色拖鞋,蓝色的牙刷缸,以及,顾昙特地为她改造的小房间。 沈言川忽然开始庆幸陈熙在上初中,上学期间只能住在学校旁边的房子里。 她不太清楚顾昙为什么会对陈熙那么好,简直将她当作了亲生女儿。 顾昙下班得比预想中的早,回来时,沈言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密码锁响动的声音,沈言川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门口迎接她。 “你这么早就下班了?” “嗯,会散得很早。我给你买了冰淇淋。” 是dq新出的暴风雪,被一个保温袋装起来,里面塞满了干冰。 沈言川下意识地想到,陈熙是不是也吃过这样子的冰淇淋?又或者,是陈熙主动想要吃,顾昙才给她买。 而现如今,顾昙是否也是因为陈熙曾经吃过,这才想起给她买? “你怎么了?今天在家里很无聊吗?”顾昙帮她拆开冰淇淋的包装,里面冒出一团云雾样的白气,“薄荷芝士味的,听起来很独特,就给你买了。” 冰淇淋被冻得很硬,勺子又有些像液体,她们只能去厨房拿铁制勺子。 “有点像在吃牙膏。”沈言川思考了一会儿,最终给了一个最中肯的评价,“但是里面的芝士饼干很好吃,谢谢老师。” 沈言川注意到老师在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很美。 “老师,你要不要也尝一口牙膏味的冰淇淋?” “不要,这听起来很奇怪。” “可这是你买给我的诶,你难道不想尝尝吗?” 沈言川能言善辩,最终顾昙屈服于她,勉强吃了一口,顿时面露难色。 “还好,没有那么像牙膏。”顾昙咽下去。 沈言川却在窃喜老师刚刚用了她用过的勺子,“确实还不错。”她说。 之后,顾昙带着她回那个出租屋里收拾东西,发觉浴室里的设施也不好,听沈言川描述,热水器经常失灵,放出来的尽是冷水。 顾昙将她的东西装进一个大箱子里,一副再也不想让沈言川回这里的架势。 “你交了多久租金?” “到这个月15号结束,我总共租了两个月。” 顾昙算着日期,“只剩下十几天了,以后不要再回这里了吧,这间房子的环境很差。” 沈言川当初租房很随意,也不懂其中的门道,等住进来才发现,不仅环境差,就连最基本的水电都有问题。 此刻,顾昙忙里忙外地帮她收拾东西,她还一边说着:“人长大了,需要买一些好一点的衣服,不是说为了好看,而是为了穿着舒适一点。” 顾昙手里抓着一件发黄的t恤,抖了抖:“像这样的白t,洗得次数多了会渗开,也会发黄,穿一年夏天就可以丢掉了。” 沈言川看见自己压箱底的衣服被翻出来,直觉有点不好意思,“那我们把这件衣服扔掉吧?” 这是沈言川第一次知道,夏天的衣服穿久了就要扔掉;在租房之前必须实地考察水电;刷牙时要慢慢地竖着刷,而不是横着、随意地刷。 顾昙在慢慢教她,慢慢补全曾经缺席的最基本的教育。 沈言川彻底搬离了这个地方,第二天,顾昙便带她去商场买衣服。沈言川仍然穿着十五六岁这个年龄段的内衣,仿佛这七年时光都停滞了。 她对于生活常识的认知还停留在小时候,唯一增长变化的只有她的知识和学历。 “我不太会扣背后的扣子,所以一直都是买这样子的。”沈言川解释道。 顾昙给她挑了几款运动内衣,这样运动时便不会像以前那样坠痛。 目前为止,二人都以一种礼貌但略微亲近的方式相处。 直到有一天,陈熙放月假,她拎着一大包资料书,径直地打开顾昙的家门。 却发觉顾昙不在家,就连自己的拖鞋也被换了一个位置。 走到洗漱台洗脸,竟然多了一个牙刷杯。陈熙把书包放到自己的书桌上,在抽屉里找到了自己的智能手机。 拨给顾昙。 “熙熙?你回家了?” “对,我今天放月假,你忘了?” “我在外面买菜,大概...半个小时以后回家。冰箱里买了可乐,今天允许你喝一瓶。” 陈熙心里有些异样,直到她看见沈言川慢悠悠地从客房里走出来。 她忽然感到紧张,于是低声地询问顾昙:“老师,沈言川怎么在我们家里啊?” 11、第 11 章 “熙熙,你回来了。” “沈言川她...没有地方住,所以暂时先住在我家里。”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陈熙一下子有点无措。她对着电话说:“我知道了,先挂啦,嗯嗯,待会见。” 顾昙还在电话里嘱咐她要和沈言川打招呼。 陈熙掐断电话,忽然挺直了身板,对沈言川说:“姐姐好。” 她的大脑还在飞快地接受信息,却发觉沈言川早已走到了冰箱面前,自然地拿出一瓶菠萝味气泡水——那可是她一个月前就买了放在冰箱里的。 上一次回家没有喝到的、她最期待的一种口味。 沈言川就这样拿了她的东西。虽然陈熙心里有些不满,但是仍然忍住了,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她故作自然地问:“姐姐,你要在这里住多久啊?” “我不知道,可能一个月吧,得看老师想不想让我接着住下去。” “哦。” 沈言川喝了一口饮料,慢悠悠地走回自己房间,留下一句:“顾老师说,你如果有不会的题目可以来问我,我全天都有空。” 陈熙被这句话堵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好像肚子里有小虫子在咬她。 她忽然想到,在自己上学期间,沈言川是不是早就抢走了她在顾昙心里的地位?不可否认,她已经有点讨厌沈言川了。 一直到顾昙回家,陈熙都处于在这种闷闷不乐的情绪里。 “熙熙?假期作业多不多?” 顾昙一进门就被陈熙抱住。 “我在学校里就做完啦。” “好了好了,我手上还拎着东西,你放开我。” 沈言川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到要开火做饭的时候,陈熙在客厅看电视。 看到一半,陈熙发觉很不对劲。 沈言川突然从房间里走出来,紧接着,又走进厨房,只模糊地听见一句:“我来帮你打下手。” 天啊,沈言川的心里竟然这么阴暗、这么深不可测。好有计谋的女人! 这样不就显得自己十分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吗? 陈熙忍痛离开电视,挤进那个小得可怜的厨房。谁也想不到,这个厨房会同时站进三个人。 陈熙说:“老师,我来帮你洗菜,你今天上班一定很辛苦吧。” 顾昙的房子只有七十平,其中主卧和客厅占很大面积,可想而知,这个厨房有多么狭窄。油烟机在勤恳地工作,陈熙也在认真地捣乱。 而顾昙此时被这两个孩子挤得满身是汗。 “你们先出去一会儿,这里太热了。”顾昙再一次无奈。 沈言川和陈熙就这样被轰出来,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终决定一起去看电视。 然而无形的战争再一次上演。吃完饭后的洗碗工作,成了两人争先恐后的目标。 “今天先让陈熙洗,明天你再洗。”顾昙忍住笑意,作出了最终的指挥。 她不太明白,陈熙还小,做这种事情情有可原,怎么连沈言川也这样? 到了夜晚,陈熙又一次为自己感到悲哀,她躺在小床上,透过那一扇小小的窗户去看外面,却只能看见几个红闪闪的大字——“丰西镇卫生院”。 甚至在半夜,她开始感到一阵诡异感,露在被子外面的脚好像随时会被怪物吃掉。 一定是她房间的风水不好,闹鬼了。 十一点半,陈熙趿着她的小粉拖鞋,突兀地敲响了顾昙的房门。 顾昙刚刚进入睡眠,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一打开门,是一张胖胖的脸。 “老师,我的房间里闹鬼,我不敢住。” “哪里有鬼?” “在我的床底下。”陈熙被吓得脸色惨白,紧张地看着身后,好像下一秒就要被什么人抓住了一样,“你让我睡沈言川那个房间吧,老师,我真的好怕。” 顾昙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发觉身上各处都开始酸痛,于是以多年对付小孩子的经验,对陈熙说:“那你自己去和沈言川商量,问她愿不愿意和你换。” “老师,我其实有点怕她,你去帮我说嘛...求你了。”陈熙拽了拽顾昙的衣角。 好了,这下彻底没有睡意了。 好在沈言川房间里的灯还是亮着的,陈熙躲在顾昙身后。 听见顾昙对她说:“熙熙说想和你换一个房间睡,你愿意吗?” “为什么?” 陈熙急忙补充原因:“我的房间有鬼,专门吃小孩子的那种,我不敢睡。” 沈言川那时候看一本书正入迷,突然被打断,有些哀怨。听到这种离谱的缘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陈熙,你的床很小,我睡不下。” 听见沈言川拒绝和她换房间,陈熙几乎要哭了。 顾昙只觉得脑子里塞满了信息,随时要爆炸,为什么小孩子的行为总是那么让人捉摸不透?上班要处理小孩子吵架,下班还要看这两个孩子争宠。 生活真是糟透了。 “沈言川,你把你的房间让给陈熙,你和我睡。” 二人默然。 沈言川终于妥协:“可以。” 陈熙却看起来更难过了。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陈熙沉默地往沈言川的房间里走,沈言川则去自己房间拿来了枕头和空调被。 顾昙被吵得睡意全无,从抽屉里拿出一粒安眠药就水吞服。 转头一看,手足无措的沈言川站在门口,“老师,我睡在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 灯光被关闭。 房间里陷入沉默,只有细细碎碎布料摩擦的声音。 沈言川实在无法入睡,只能尽量减小自己翻身带来的动静,不敢玩手机,什么都不敢做。 房间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沈言川心里想,难道她一直都开这么低的温度?循着微弱的光源看过去,发现顾昙的被子比她的厚了两倍。 她尝试寻找空调遥控器,起身时,床垫反弹回来,紧接着,顾昙翻了一个身。 微小的动静被黑夜放大,甚至连皮肤都不敢呼吸。 “你不睡觉做什么?” 沈言川下意识说了一句“抱歉”,随后快速地躺回床上。床头柜上没有看见空调遥控器。 她认命地闭眼。 寒气穿过薄薄的空调被,再一次将她裹挟。 沈言川回想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一种奇异的羞耻感漫上心头。自己居然会和一个十三岁的小朋友明争暗斗,真是越长大越回去。 亦或是因为她小时候从没干过这样的事,长大以后通通要干一遍。 沈言川又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 另一个失眠的原因是:老师睡在她身边,她很紧张。从刚刚踏进房间的那一瞬间开始,她的心脏便开始剧烈地搏动。 沈言川正想得出神,下一秒,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顾昙醒了。 “我的被子太薄了……”沈言川不知怎么地,为她的被子感到抱歉。 那条被子为什么不生得厚一些。 顾昙身上的温度很高,连带着被褥都染着热气。沈言川忽然觉得自己从北极圈跑到了赤道,四肢百骸都在迅速解冻。 “是我没考虑到,空调温度开太低了。”说着,便将沈言川的手攥住,慢慢地捂热。 不仅手被捂热了,沈言川的脸也开始涨红,她感到氧气短缺,胸腔里莫名地鼓胀。她从被子里露出脸,如同溺水之人得到氧气。 顾昙一直都没有睡着,听着旁边人翻来覆去的动静,让她想起了自己失眠的时候。 那时候顾昙还在上高中,因为一场即将到来的考试,半夜两点都睡不着。她的母亲就是像现在这样,抱着她,轻拍她的背哄她睡觉。 如今看见沈言川这样,顾昙不免生出怜爱,只是将她当作女儿一样抱在怀里轻轻地哄。 这个孩子的呼吸好热,让顾昙怀疑她是否发了热病,于是用手背试探她额头的温度。又和自己的对比,并没有什么异样。 “我没有发热,老师。” “嗯,早点睡,外面不早了。”顾昙拍拍她的背,柔声说。 换来的却是一阵发抖,沈言川似乎在打寒颤。 顾昙还是没法放心。 从抽屉里取出温度计,过了十分钟,读数三十六度七,确实没有发热。 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毫无预兆。最终,沈言川在充满顾昙气息的环境里睡去。 沈言川一向坦然面对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的所有需求,包括她对老师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感情。她清楚地明白,老师对她的爱基于同情。 而她沈言川,也和陈熙没有半点差别。 早晨一起床便去更换衣物,难堪地搓洗掉所有污渍。 不留任何痕迹。 熟悉的罪恶感再一次涌上心头,等她梳理好一切,冷静完毕之后,她去厨房给顾昙和陈熙做早餐。 三个煮鸡蛋,六片吐司,分别装进三个餐盘里。 她们的早饭一向吃得很朴素。 陈熙起得稍晚,眼下有一圈乌青,看来是没有睡好。她早上的心情还是恹恹的,鸡蛋只吃掉了蛋白,蛋黄一整个被留在盘子里。 反观顾昙,气色却好很多。不可否认的是,昨晚抱着沈言川睡觉,让她感到很心安。 甚至比回老家那次睡得还要好。 12、第 12 章 沈言川曾经与顾昙探讨一次房租问题,她住在这里用水用电,且占用面积。按理说应该支付房租,然而被顾昙一口回绝。 她的原话是这样: “我们一个人负责一周的卫生打扫,房租就免了。我可以等你赚够了买第一套房子的钱,到时候再搬出去也不迟。” 政府对于“孤儿”确实是有补贴的,却仅限于供她们读书,等她们毕业了,补贴就变得微乎其微。 她们输在了起跑线上,不同于有母亲的孩子。那一部分人有足够的底气生活,有母亲积攒了几十年的积蓄,作为她们挺直腰杆、行走于社会的最基础的资金。 沈言川只觉得自己幸运,遇到了心软的人。 - 陈熙的月假总共放三天,这是她上初中以来的第二个月假。 以前,陈熙还只是一个小学生的时候,她通常会缠着顾昙陪她吃饭,去各个地方寻找美食。少年的食欲总是旺盛,因而她蓬勃地生长。 然而现在,陈熙所有的生活轨迹都被打乱了,昙花老师不再属于她一个人,出去吃饭也一定是三个人一起,她不喜欢这样。 在餐桌上,陈熙说:“老师,我们明天干什么?” 陈熙上了整整一个月的课,她需要放松,不管是干什么。 顾昙:“你有想吃的东西吗?我们明天一起去吃。” “没有。” 陈熙第一次对食物失去了兴趣,吃完早餐便将自己关进小书房里。看见作业又觉得心烦意乱,想起,数学老师找她谈过一次话,说她天赋不高,更要努力学习,勤能补拙。 然而,老师对接下来的一个女生说的是:“你很聪明,但要更努力些才行。” 说的时候陈熙才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全都听见了。 一个老师怎么能对学生这么残忍?陈熙无法想象。 她花了两周时间来接受自己“天赋不高”这个事实,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和顾昙打电话吐苦水,她想,自己到了该独当一面的年纪了,不能总是什么都依赖顾昙。 老师到底是怎么界定天赋这个词的,难道是从这些简单的一元二次方程上看出来的?又或者是看她心算二位数乘除的速度? 想不明白。 陈熙呆坐在书桌旁,突然想到沈言川,想象她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又是怎么被老师评价的呢?天才、聪明、机敏。大概是这些词语了。 自顾昙来过学校的那一次之后,再也没有人欺负过她,同学们总是刻意地与她保持距离,就好像她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易碎的玻璃罐子。甚至体育课的时候,体育老师也经常让她一个人在旁边休息。 怕她心脏病再次发作,自己要担责。 陈熙什么都明白。明白顾昙对她的溺爱是为什么,也明白自己只是个没有人愿意要的孩子。 吃得过于丰盛的三餐,少得可怜的运动,造就了她肚子上小小一圈的肥肉。陈熙弯腰时,堆积起来的脂肪堵得她呼吸不畅;有一次洗澡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大腿内侧长了紫红色的生长纹。 她开始讨厌那个贪吃的自己。 “熙熙。” 传来一阵敲门声,是沈言川在喊她的名字。 “请进。”她的声音毫无生气。 “老师让我送西瓜给你,顺便来看看你,因为...老师觉得你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谢谢你,但是我不想吃西瓜。” 西瓜含糖量好高,一想到吃一口会胖三斤,陈熙顿时没了食欲。 “好。” 很快,沈言川走出去了。 沈言川很瘦,却是介于瘦弱和健美之间的状态,她可以独自搬起一大桶饮用水,爬五楼不喘气。她一声不吭就考上了当地最出名的外国语学校,求学之路顺得起飞。 陈熙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心里却一直将她作为自己的榜样和目标。 “熙熙,吃午饭了。” 这一次是顾昙过来敲门。 陈熙的鼻涕差点流进嘴里,于是用纸巾小声地擦拭,用平静的声音说:“我早饭吃得太饱了,午饭吃不下。” 顾昙一向很尊重她,只要陈熙不说让她进来,她便不会擅自闯进女孩的房间。她深知这种分寸感,即使是一个小孩子,她也需要有独属于自己的小空间。 只是,陈熙早上只吃了一点点饭,再不吃午饭很容易把胃饿伤。 顾昙心里隐隐地担心。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中午十一点半一直到晚上六点半,陈熙一次都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过。 这更印证了顾昙的想法,陈熙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只是这次半点都没有和她说。 “你想和我聊聊吗?” 这是顾昙第二次敲响她的门。陈熙对着镜子看了两遍,确认眼睛没有红肿,这才给她开门。 顾昙进来以后把门带上,她说:“熙熙,最近,在学校有没有遇到开心的事?可以和我分享吗?” 顾昙没有问她为什么难过,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一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陈熙努力搜刮了一下一个月以来的记忆,发现仍然是有一些幸福的事情的。 “我上个星期小测,英语拿了全班第二名...还有,语文老师夸我的字写得好看。” “有没有不关于成绩的,只是生活上让你开心的事,我想听。” 陈熙的脑袋又宕机了一下,开始思考,生活上、令她开心的事。放学回出租屋路上遇到的小猫,路边开得鲜艳的玫瑰花,绿得发翠的柳条,一帧一帧画面在她脑海里浮现。 可这些却只能称作瞬间,而不是开心的事。 “我有点不开心。”甚至有点沮丧、悲观。同桌连带着前后桌一起,下课时,三个人旁若无人地聊天,就当陈熙不存在一样。 每天上学的路上,想的最多的事情是,今天能不能和同学们说上几句话。 想到这里,陈熙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开始哽咽:“她们都不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师,是不是我长得太胖了?还是因为我有病?所有人都离我好远。” 她想过最叛逆的事,是辍学。但她不能,她好像只有这一条路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陈熙将自己打扮得叛逆,只穿黑色、灰色的衣服,并不是因为她很喜欢,而是因为这样会让别人觉得她不好惹。 她像一只小小的乌樟凤蝶幼虫,企图将自己伪装成一条凶猛的毒蛇。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现在13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骨骼发育需要营养,你脸上的肉只是婴儿肥,以后会慢慢消失的。” 顾昙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生怕哪一句会伤害到她的情绪。 “至于班上的同学,你不要在意她们对你的态度,三年之后毕业了,没有多少人能一直保持联系的。” “可是她们...”陈熙一听到顾昙这样长篇大论地安慰她,更止不住眼泪。 “你不觉得一个人默默学习,最后当上班级第一很酷吗?” “觉得。”陈熙又抽噎了一下。 “我想说的是,你没有必要太过于在意你的同学怎样,我们没有办法决定别人的态度和思想,所以,我们做好自己就可以。好啦,把眼泪擦擦。” 陈熙有时候觉得顾昙太好,好得不切实际。 就像以前一样,三言两语就被她哄好心情,这才发觉胃里发酸——她饿了。 “嗯...我想吃桥头排骨,还想吃炸蘑菇。” 夜晚保留了白日里太阳的余热,偶尔吹来一丝凉风。 陈熙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慢悠悠地吃着食物。 三个人并排着走在路上,此时,顾昙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来电人是宋染。 上次那个调音师。最先传进耳朵里的是一阵哭腔,那个女生哭得压抑。 “你怎么了?”顾昙感到迷惑,明明两人先前只见了一面,宋染怎么会打电话向她哭诉。 “我分手了,我…我现在不知道该去哪里,在丰西镇除了她,我好像只认识你一个人了,很抱歉打扰你。”那边说得断断续续。 “那现在,你在哪里?” “乐亭酒吧。” 顾昙面色复杂,看着沈言川和陈熙两个人,终于开口:“沈言川,你先带熙熙回家睡觉,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办,晚点再回来。” 陈熙刚想问她是什么事,便被沈言川拉住手腕,示意她不要过度打听。 “那我们先回去,老师你注意安全。” 沈言川一如既往地懂事。这个事实让顾昙感到欣慰。 乐亭酒吧,离这条街比较远,顾昙拦了一辆出租车,便火急火燎地往那个陌生的酒吧赶去。 她第一次生出了要去考一张驾照的想法。 那辆小电动车太小,不能够同时带上沈言川和陈熙两个人,也没有办法快速地抵达某一个地点。 等陈熙月假结束就去报名驾校,她心里默默打算。 等顾昙到那家酒吧的时候,看见门口的招牌是那种劣质的霓虹灯,心里便开始觉得不妙。这种酒吧里用的酒质量大都不太好,工业酒精和糖精柠檬精的混合物,很容易让人喝到酒精中毒。 13、第 13 章 推开门,一阵富有节律的音乐涌进耳朵,这里音响效果似乎太好了些。 顾昙环视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一个黑漆漆的角落。不是因为顾昙记得她的长相,而是宋染她哭得十分惹眼。 桌上的面巾纸堆成了一个小山状。 “宋染,你还好吗?” 那个少年抬头,似乎像看到了救星,嘴里开始发出“呜呜”的声音,一边又好似在控诉。 “你喝酒了吗?” 顾昙开始后悔问出这一句,看见旁边摆着几个空掉的酒瓶,她叹了一口气。 “你还能不能走路了?我把你送去酒店。” “wer..wer...”仍然是听不清楚的音节,宋染努力地清了清嗓子,“我可以自己走路,谢谢你愿意来救我...” 下一秒,宋染对着垃圾桶狂吐起来。呕吐物混杂着酒吧里的烟味,难闻极了,顾昙难受地皱了皱鼻子,她很想快点离开这里。 瞧她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是缓不过来的,如果将她一个人丢在酒店,那么她很有可能被自己的呕吐物活活呛死。 顾昙纠结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将宋染带回自己家里。 宋染被带回家时,她的头脑早已不清醒了,像一条毛毛虫软糖一样,软绵绵地挂在顾昙的肩上,顾昙没有手开门,只能用鞋尖轻轻地踢。 过来开门的是沈言川。 “老师,你回来了。” “她是?” “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顾昙的肩膀被勒得酸痛,心里只想着把她放下来,“沈言川,来帮我一下,她有点沉。” 过了二十秒,沈言川却还站在原地,客厅的灯光没有打开,顾昙看不清她的眼睛,她又喊了一声:“沈言川?” “抱歉,老师,我刚刚走神了。对了,需要帮她找一双拖鞋吗?” 顾昙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宋染,觉得她好像没有办法自己走路。 “不用找了。” “好。”沈言川这才过来帮顾昙一起搬运。 宋染的鞋底上满是泥印,洁白的地砖上沾上那些脏污,在黑夜中都显得那么刺眼。不知道为什么,沈言川好像也被宋染的鞋子狠狠踩了一下。 宋染看起来状态很差,上一次呕吐是一个小时以前,回到顾昙家里之后,吃了两粒加快代谢的解酒药。自此,她便一直坐在沙发上,像一个乱糟糟的稻草人。 顾昙从柜子里拿了一层厚毛巾垫在沙发上,防止宋染身上的烟酒臭味沾染布艺沙发。 提出给沙发垫垫子的人是沈言川。 最终,宋染终于被安置下来,她眼睛里还闪着眼泪,泪珠孤单地从眼睛里滑落。她好像失去了一切珍贵的东西。 宋染本以为这场见面会无比顺利,她们在网络上几乎聊及了所有——甚至连她们各自的姥姥喜欢吃什么都聊过。 也从未吵架、拌嘴。 宋染本打算带她去南城体育馆听一场音乐会,还要带她一起吃她曾经最爱的餐厅。 女友却毫无征兆地向她提了分手。宛如晴天霹雳。 宋染几乎一宿没睡,酒却慢慢醒过来,痛苦的情绪再一次蔓延她的心头。 “你要去洗个澡吗?这样过一个晚上应该不太舒服。”顾昙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不用了,我现在就自己出去开酒店,昨晚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会死掉。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吃饭。”宋染在原地给顾昙鞠了一个躬。 “没关系,举手之劳。”顾昙淡淡地回应。 不过,宋染总觉得,顾昙身边的这个女生有些奇怪,一整个早晨都在闷头吃饭,偶然抬头看她两眼,却带着凌厉的光,似乎在审判她。 当天,沈言川极其反常地进行了全面大扫除,尤其是沙发,它被吸尘器吸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蒙上一层本不属于它的清新剂。 陈熙下午就要去往学校了。 这间房子只剩下顾昙和她两个人。 要将别人来过的痕迹消除掉,那股令人反胃的烟味、碍眼的脚印,在她心里滚了一遍又一遍。 将晚时候,太阳快落山,沈言川望着崭新的地面,心中感到满意,于是带上一瓶水出去跑步。自她上次腿伤被顾昙知道以后,她便再没有大幅度运动过。 但她心里一直觉得这只是个小伤,没有必要当心成那样,毕竟她不是温室里小小的花朵。 时隔三个多月,沈言川再一次感受到缺氧的感觉。那些画面浮现在脑海里,顾昙紧紧抱住那个女孩出现在门口的样子,再然后,她仔细地擦拭她的脸、喂她吃醒酒药。 如出一辙的关心态度。 沈言川忍不住想,顾昙是不是对谁都这样? 与顾昙相处久了,沈言川越来越觉得她不太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 顾昙回到家的时候,发觉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菜,沈言川则像往常一样,一听到开门声就奔过来。快要走到她面前的时候,顾昙明显感到了沈言川戛然而止的心跳。 “老师,你今天回来得有些晚。” “嗯,学校里有个小孩发高热,我多留了一会儿。”顾昙放下包,揉了揉酸胀的腰,目光一直盯着桌上的菜,“你今天做了菜?” “我照着网上的菜谱做的,不知道做得怎么样,一直在等你回来一起吃。” 沈言川的学习能力的确很强,虾仁鸡蛋羹做得滑嫩可口,吃完这顿饭,顾昙感到胃里很舒适。 “很好吃。”顾昙没有吝啬夸奖。心里一边在想,等以后沈言川赚够了钱,自己搬出去住的时候,也不用担心她吃得不好了。 “其实比较一般,过奖了。” 餐桌上忽然变成两个人,顾昙有点不习惯,此时,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的尴尬。 “我去洗碗。”沈言川起身。 “我来吧。今天是你做的饭,碗应该由我来洗。” “只有两个碗,我来就行。你今天上了一整天班了,需要休息一会儿。”说着,沈言川便拉住顾昙的手腕,将她拉到沙发上坐下。 沈言川的眼眸闪烁:“等我洗完碗,我们可以一起看电影吗?” 顾昙呆坐在原地,刚才被她握过的手腕,此时开始发红发烫。沈言川看起来那么瘦,手劲却大得吓人。 她等待着,一边在手机上翻找关于驾校的讯息。 没过多久,沈言川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还沾着白桃洗洁精的味道,有些腻人。她一边在手机上翻找,一边说: “老师,《燃烧女子的肖像》你看过吗?之前在学校,我们老师在课上推荐过这部电影,只是我一直没有时间看。” “没有看过,这是国外的电影吗?” 沈言川的眼神暗下来,“是法国的,那时候,老师让我们去看无字幕版本的。” 顾昙以前并没有看电影的爱好,她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什么兴趣都没有。那她之前空闲的时间里都在干什么?顾昙忽然对之前的日子产生怀疑,自己的前三十年真是活着度过的吗? 沈言川打开电视机,却发现里面的缓存记录都是动画片,封面是各式各类的,从穿公主裙到穿铠甲拿着光剑的女孩形象。她不可避免地又想到陈熙。 她终于大着胆子问出那个疑惑。 “老师,为什么是陈熙?”孤儿院里那么多可怜的小孩,为什么只对陈熙一个人这样好。 顾昙被她跳跃的问题问住了,七年前的记忆再一次侵袭她。顾昙开始犹豫,该不该把陈熙曾经遭遇的经历告诉沈言川。 但这也是陈熙的过去,没有经过陈熙的同意,她似乎不该随意告诉别人。 “陈熙她,比较特殊,不太适合在福利院上学。” “原来是这样。” 紧接着,沈言川将电影投屏到电视上,随后关掉了客厅的灯。 二人沉默地看完了整场电影,电影画面中火焰燃烧的光亮打在她们脸上。顾昙后知后觉——这部电影讲的是女人之间的爱情。而此刻,沈言川似乎在观察她对此的态度。 沈言川有一双长得像桃花的眼睛,眼尾的睫毛微微卷曲着。这是顾昙第一次认真地看她。 “我并不是那种封建的人。”顾昙抢先说了,“我会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那你会支持我爱上你吗。 沈言川解释着:“我不是...我并没有开展一段关系的想法。” “没关系的,我们不用想着缘分何时才能到达我们身边,在某一刻它自己就出现了。”顾昙安慰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感情这种事急不来。” 沈言川此刻却表现得很焦躁,她的呼吸不自主地加快,甚至有一种将要窒息的濒死感。她捂着自己的胸口,直觉是哮喘又发作了。 “老师...我的药、在我房间的抽屉里。” 顾昙被她异常的表现吓到了,慌乱地在她抽屉里翻找,终于找到了一个写着“沙丁胺醇”的小瓶子。 沈言川接过,熟练地摇匀、再吸入药品。 “老师,你刚刚说的话我没有听清,你能重复一遍吗?” 顾昙蹲在沙发边上,心疼地看着沈言川,“我刚刚说,缘分这种事急不来,你还有很多时间去遇见。” 沈言川没有接下这句话茬,而是可怜兮兮地看着顾昙:“老师,我的胸好闷,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14、第 14 章 顾昙再一次对上那双眼睛。 沈言川的睫毛上沾了泪水,忽然让顾昙想起前几年去踏春见到的,还沾着清晨露珠的桃花。 顾昙沉默地看着她,她在思考这样做是否合适。 “我在上学的时候,一共发过四次哮喘,前三次都在宿舍,手边就有药。最后一次是在考场,那次,我差一点就死掉了。”沈言川的语气极其平静,“老师,我很害怕那种窒息痉挛的感觉。” 直到一滴眼泪从她的脸上滑下来,落到顾昙的手上。 滚烫的。 蹲久了,腿脚有些麻木,顾昙改变姿势,坐到沙发上。她第一次主动抱住沈言川,轻声地安慰她:“改天我带你去医院看一下好不好?今晚你可以和我睡。” 沈言川埋在她的胸口,眼泪尽数撒在她的t恤上。顾昙感受到胸前的湿润,心想,罢了,反正今晚还没有洗过澡,便由着她在自己身上哭泣。 虽然沈言川长大了许多,但心性好像越活越回去。顾昙印象里的沈言川,并不爱哭,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躲在她的怀里哭。 “现在好一点了吗?”顾昙拍拍她的背。 “好一点了,老师,你要不要听一听我的呼吸音?” 顾昙再一次被她奇怪的提议噎住,为什么要听她的呼吸音? “为什么?”她问。 “因为,上个月我在翻译一本医学书籍,上面讲,哮喘病人的呼吸音是哨笛声,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沈言川从桌上抽了两张面纸,开始擦拭自己的眼泪。随后,她大着胆子跨坐在顾昙的腿上,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像被雨水冲击过的玫瑰花瓣。 “老师,你听一下吧。” 顾昙被蛊惑着,贴近她的胸骨。她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呼吸音应该在哪个地方听,她从未学过这方面的医学知识。 客厅里一片黑暗。 顾昙屏住呼吸,认真地听了一会儿。 ...... 哪里能听到什么呼吸音。 只有一阵阵强而有力的心脏搏动声。 “怦、怦”的声音不断传入她的耳膜,渐渐与她的心跳声同频。 顾昙不禁怀疑这孩子的心脏要超负荷了。 “我听不见你的呼吸音。”顾昙忽然感到嗓子发涩,很想喝点东西,什么都行。 “真的吗?那一定是那本书骗我。”沈言川脸上却半点没有失望的影子。在顾昙靠近听的时候,她悄悄地用手臂环住顾昙,而此时,她的手还一直挂在顾昙的脖子上。 “我想起来了!”沈言川突然一咋呼,“听呼吸音要用听诊器,我好笨啊老师。” 顾昙说:“我们家里买过听诊器,要我去找找吗?” 还是之前因为陈熙买的。 “算了吧,我现在也不是特别好奇了。”沈言川仍然赖在顾昙身上,几乎是靠在她的耳边说话。 除了耳边若有若无的痒意,这种举动像极了两三年前,尚未进入青春期的陈熙,隔三差五就要向她要抱抱。 陈熙慢慢长大,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不再向她知无不言,也不太会与她像小时候一样亲密。 孩子总归会长大的,顾昙这样宽慰自己。 “去洗澡吧?”顾昙将身上的人推下来,“外面不早了。” “好。” - 顾昙家里只有一间浴室,里面的布置很简约,淋浴的地方被一层玻璃隔开,外面是抽水马桶。这种设计做到了空间利用最大化,只是,夏天在里面洗澡没有空调,洗完之后又是一场大汗淋漓。 “轮到你了。”顾昙敲敲沈言川的房门,另一只手在用毛巾擦头发,发尾还在往下滴水。 沈言川拿好要换的睡衣,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 卫生间里充满了热气,以及,老师洗完澡后的味道。山茶花,又微微带了一点话梅味。 一个茶花味的夏天。 洗完澡后,沈言川忐忑地走进顾昙的房间,这次她没有带自己的被子。 顾昙这时刚吹完头,发丝显得格外顺滑,自然地沿着肩头披散下来。她注意到沈言川走进来,拍拍自己的床铺,说:“你坐过来,我来帮你吹头发。” 沈言川听话地坐过去,双腿盘踞在床上,任由自己的头发被顾昙的手拨来拨去,她居然开始羡慕自己的头发。 “你的发尾有点黄,应该是之前营养不好。”顾昙轻柔地抚着,“刚长出来的就好很多,是乌黑的。” 吹完之后,顾昙注意到,沈言川的背后被水浸湿了,再将她翻过来一看,发现她竟又哭了。 怎么一天天的尽在流眼泪。 “你...现在胸口还难受吗?”顾昙担心她的哮喘再次发作,毕竟洗澡时,里面的空气很闷。 沈言川摇头。 “那你怎么又哭了?” 沈言川仍旧摇头,她拿手腕擦掉眼泪,小声地说:“我突然觉得,你好像我的妈咪。” 顾昙忽然意识到,沈言川是想她的母亲了,很久以前,顾昙看过她的档案,关于她母亲的记录只有寥寥几笔: 【沈言川,女,2003年生,8岁时被生母遗弃,后被我院收养。】 这才想起这个事实——沈言川曾经被人遗弃过。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顾昙的心里逐渐淡化了沈言川的身世和遭遇。因为她成长得太快,现在完全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 “一切都过去了,那些不好的记忆都只属于以前的。”顾昙用梳子慢慢给她梳头,这让她感到恍惚,似乎回到了七年前,沈言川被人薅乱头发的时候。 七年时间原来这么快。 “嗯,我不会再想了。谢谢老师。” 等灯光全部熄灭,沈言川似乎是出于惯性一般,在黑夜里寻到了顾昙的手臂,紧紧地抱在怀里。而她整个人呈现出一副“蜷缩”的姿态。 顾昙听说,这是一个人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她试探地摸了摸沈言川手的温度——是热的。 于是放心睡去。 在后面的几天里,沈言川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缠着和顾昙一起睡。 例如:她自己房间的空调制冷太差、窗外有小鸟正在筑巢,早晨很吵。 一到了晚上,沈言川便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猫一样钻进她的怀里。顾昙喜欢看着她慢慢入睡,感受她的肢体逐渐放松下来,最后,她的手便会搭在顾昙的腰上。 顾昙不得不承认,沈言川睡着的样子很可爱。 又或者说,她的内心在被一种无名的东西填满,像是被压缩了的棉花芯子,在她胸腔里缓慢地回弹。 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沈言川总有要搬离这里的一天。顾昙陷入了无止尽的思考,最终劝说自己,离沈言川真正独立的日子还早。 暂且不要想这些未来的事情了。 在迷茫的意识里,顾昙感到腰部被拉紧,最后陷入一个灼热的怀抱里。她似乎能感到对方根根分明的肋骨抵着她的小臂,而沈言川的髋骨则被搁置在她的小腹上。 “妈妈,你别不要我。” 耳边传来呓语声,一滴冰冷的液体滴在顾昙的肩上。近来,沈言川好像总是在她面前袒露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像一只翻肚皮的小猫。 “不会走的,睡吧。”顾昙的右手被压住了,只能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拍她的背,一边轻轻地哄她,“宝宝乖,睡觉觉。” 在白天里,二人却出奇地保持着礼貌,仍然为谁洗碗这个事而争论。 这样的生活似乎也很不错。 然而,一份寻亲书打破了这样的和平。 最先在网上看到消息的人是夏虹,一名姓沈的女士在网络上发布了这样一条帖子: 失散人姓名:沈言川 性别:女 出生日期:2003年3月16日 失散时间:2008年8月7日 请大家帮我找回我的孩子,万分感谢! 联系电话:17673xxxx46。 下面附了一张照片,里面的沈言川扎着两个麻花辫,手上抓着彩色的小风车。只是,照片已经褪色了,又经过手机的拍摄,显得很模糊。 顾昙是所有老师里最后一个知道的。那时候她刚从一个班下课回来,便被夏虹拦住,她的面色红润,脸上带着激动的表情: “顾昙老师,你晓不晓得谁的家长找到了?” 顾昙听到这个消息,下意识地觉得反感,当年扔孩子扔得爽快,到现在又要将她们找回来,真好笑,那些孩子又不是玩具。 “谁?”顾昙的心情变得烦闷。 “就是那个啊,前几年考上重高的那个,叫沈什么。唉,我一下子忘记名字了。”夏虹的眉毛皱起来,从口袋里翻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失散人:沈言川,唉你还真别说,她妈妈看起来还挺有钱的。” 听到沈言川名字的那一瞬间,顾昙仿若被雷劈中,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难过更占上风还是愤怒。 “夏姐,按照规定,沈言川非要回去认她这个妈妈吗?她都弃养这么多年了,忽然又这样回来……” “我记得沈言川没有被领养过,按照常理来讲,有一天找到了亲生母亲,没有不认的道理。” 15、第 15 章(修) “那你们联系过沈言川妈妈了吗?” “还没有呢,这还是上周二看见的消息,我们商量着,先问问沈言川的想法,看看她愿不愿意...” 顾昙打断她:“夏虹姐,我有那个孩子的电话,我可以去问她,你待会儿把那条启事发给我一下。” 夏虹的眉毛舒展开来,拍了拍顾昙的肩膀:“没问题,我记得当时这个孩子跟你关系不错,你好好跟她说关于她妈妈的情况,小孩子一个人长大真的不容易。” 顾昙上周二才去驾校报了名,教练让她先刷题库,预约了这周五去考科目一。今天才过到周二,她利用每天晚上睡前的一小时,将题库做完了大半。 做题的时候,手机字太小,屏幕光看久了会眼睛痛。沈言川看到她这样,第二天晚上就拿出一瓶崭新的眼药水,走到顾昙面前: “老师,你试一试眼药水,这样或许能缓解一点。” 而后,沈言川便捧着她的电脑,坐在顾昙身边,顾昙做驾考题,她则不忙不急地写稿。 她遇到生僻词的时候,会将眉毛微微皱起来,不自主地咬她的下嘴唇。 一个不注意便被咬出血来。 “不要咬嘴皮,沈言川。”顾昙用大拇指抵住她的下颌,轻轻往下捻,把她的嘴唇解救出来。下唇被血染成了樱桃的红色,泛着水光。顾昙忽然觉得身上冒起了热气,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抱歉,老师。” 沈言川放下电脑,去拿面纸巾擦拭血迹。 顾昙做过两次模拟考试,一次87,另一次89,明显有些沮丧,都是差一点点才达到及格线。沈言川安慰她:“老师,满分100,你能考这么多已经特别厉害了,考试一定可以过关的,不要太担心啦。” 这种语气,就像在鼓励一个第一次参加应试考试的孩子。 顾昙那时候在想,以后要买一辆白色的车,让沈言川坐在她的副驾,陈熙则可以一个人宽敞地躺在后座。 也许将来有一天,她们可以开着这辆车一起去露营,去追赶日出。 她大致算了一下自己的积蓄,并不多,但是买一辆好一些的车绰绰有余。顾昙甚至还在周末去4s店看了车,又在和母亲通话的时候提及了这件事,顾雅琴则觉得太阳打西边起了。 但这仅仅是顾昙的假想,里面掺杂着太多不确定因素。她考虑到了沈言川以后会不会想去大城市发展,而自己这样突兀地将她留在身边,也许会阻碍她对未来的规划。 夜深人静的时候,顾昙常常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沈言川这么要强,怎么会愿意将自己局限在这个小小的乡镇上,做一个小小的书翻工作。 她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沈言川随时会离开这里。 然而,这一切都变化得如此之快,这一天似乎要提前来临了。沈言川的母亲找到了,不管她的母亲为人到底怎么样,又或者因为什么苦衷而抛弃她,但那毕竟是她的母亲,她们有着至亲的血缘关系。 顾昙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隐瞒这件事。 令她感到懊恼的是,她报的驾校班这周末就要去上车练习,而这几乎挤占了她一周中唯一的休息时间。 早知道这样,她才不要来学这个破驾照。 驾校的车里很挤,大概是来学车的也都是周中要工作,只有周末才有空过来。皮革味混杂着汗味,以及时不时的急刹、加速,顾昙差点吐在车上。 入秋了,路边的梧桐树上有些叶子渐渐褪成黄色,整个看起来,显得绿黄不接,晚风不再清凉,而是变得刺骨。 顾昙照旧骑着电动车回家,手指被风吹得很冷,指腹变得干燥,没有办法打开指纹锁。她烦躁地输入密码,进门,看见了沈言川。 “顾老师......” 顾昙被她唤了一声,一阵酥麻感从脚底往上传。心里却平静得像死湖。 “我们今天可不可以出去吃饭?” “可以,你想吃什么?”顾昙靠在门框上,没有换鞋,“现在就去吗,还是过一会儿?” “现在就去吧。我还没有想好吃什么,你带我去逛一逛,最近出门好少,有点闷。” 沈言川蹲在门口换鞋,顾昙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连衣裙,是她从未见过的。 顾昙忽然想起,沈言川小时候那张照片里,她也是穿的黑色衣服。 “外面天气转凉了,穿裙子会冷。”顾昙提醒她。 “噢,我不知道,那我现在去换一套,老师你等我一下。” 没过多久,沈言川换了一件深蓝色长袖,她对顾昙说:“这样应该不会冷了吧?” “不会。” 她们晚上去吃了小龙虾,其实这个季节的龙虾并不太肥美,只算勉强能下口。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在路上,顾昙终于没忍住问她: “沈言川,你以后的打算是什么,有考虑过去南城发展吗?” 车座后面的人停顿了一下,过了大约五秒钟,沈言川说: “其实,我毕业以后就有公司来招聘我,我也接受了,在那里工作了一个月,我发现那种生活节奏不太适合我,太累、太束缚。所以我辞职了,现在接一接书翻还挺轻松的,主要是自由。” “嗯,的确,在乡镇的生活节奏会慢很多。” 如果有一天,沈言川厌倦了小镇单调平淡的生活,去了大城市生活工作,她还会记得自己吗? 顾昙其实还想问,如果你的母亲回来了,你会跟她走吗? 几个疑问句在内心盘桓了许久,最终没有问出口,她再一次自私地向沈言川隐瞒了真相。 而今晚,回家之后,沈言川却变得格外粘人。 就连吹头发都要坐在顾昙的腿上,与她面对面地讲话。顾昙看不懂眼前女孩的心思,只想着,就这样纵容她吧,内心的底线一降再降。 “老师,我今晚还能和你睡在一起吗?我……” “可以。”顾昙知道她又要找一个不知名的理由蒙她,于是干脆答应了,那么多花哨的理由,她的耳朵听得要起老茧。 早秋的夜晚已经不需要开空调,那条厚重的被子被收进柜子,换成一条轻薄的夏凉被,它歪歪扭扭地躺在两个人身上。 顾昙再一次被黑暗吞没,大脑里充斥着关于“沈言川母亲”的事,一团毛线球在她身上胡乱翻滚。先是手腕处开始发痒,紧接着,小腿肚、手肘,各处都像被小虫子咬过一般。在黑夜里,她的精神总是高度紧张而亢奋。 扭头一看,沈言川已经倒在一边了,似乎是睡熟了,鼻腔里发出细小均匀的呼吸声,一切声响都被放大。 顾昙停止了对皮肤的搔抓,尝试静下心来。 随着身边细碎的声响,她再一次被沈言川翻身抱住——有很多个晚上都是这样,睡着睡着她便往她身上贴。少年人的体温偏高,手心是滚烫的,轻轻地贴在她的背上,将她起伏的情绪熨烫平整。 16、第 16 章(修) 不知道是什么缘由,最近顾昙表现得很古怪,她总会在闲聊的时候问及沈言川对未来的规划,以及,各类奇怪的问题。 沈言川不太想将顾昙想象成这样子,但是种种迹象都指向着这一种可能:她急着盼着要沈言川快点独立,尽快离开她的房子。 那天晚上流着眼泪的拥抱,是她对顾昙感情放纵的开始。 既然老师对任何人都能有同情心,那她为什么不能多同情同情自己,只要她表现得足够脆弱。 小孩子在哭闹的时候,会向大人索要安慰。有的人会选择无视,等她自己哭累了便好;另一种大人则会放下身段哄她。 顾昙明显是后一种。 越来越多的肢体接触,顾昙对她的无底线纵容,让沈言川开始得寸进尺。 她沉醉在每个夜晚的无声拥抱里,只将自己当作水缸里的金鱼。 直到顾昙有一天回来,调出手机后台的照片,上面赫然放着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以及,母亲的名字——沈瑜年。 十几年前的记忆逐渐复苏,即使母亲的脸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她清楚地记得,沈瑜年在那天早上八点出去上班,晚上,沈言川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她。 沈瑜年晚上总是很晚才回来。 沈言川本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加班,却没想到她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在空荡荡的小房子里独自生活了一个星期,靠着储藏柜里剩下的面包才勉强不被饿死。 第二周,便有警察上门找她,问她知不知道沈瑜年去哪了,沈言川摇头,第二天,她就被送到了当地的福利院。 沈言川家里条件不太好,她印象里的母亲总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不允许沈言川擅自进入。关于别的,她不太能形容,只知道母亲每天早上会穿着笔挺的西装出门,晚上回不回来则是看运气。 而感情方面,沈言川和她的母亲并不亲近,也许是因为沈瑜年的生活中充斥了太多工作,没有多余的爱分给她的孩子。 沈言川是在沙漠里长到八岁的。 而她在看到这张照片之前,几乎都要忘记了她曾经还有过这样一个亲生母亲。 “上个星期,院里就有人跟我讲了这件事,我犹豫了很久,现在才决定告诉你,你的妈妈在找你。所以,我想问问你对于你母亲的看法……” 顾昙熄掉了手机屏幕,双手搭在桌沿上,沈言川从她的瞳孔里看见了不停摇摆的沙漏,似乎在做着无用的倒计时。 “我妈妈她……抱歉,老师,我不太了解我的母亲,我只记得她的工作一直很忙。” “她当年为什么不要你了?”顾昙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本来以为她只是在加班,但是过了很久她都没有回来,警察就把我带到福利院了。”沈言川说得很平静,仿佛被弄丢的那个孩子不是她。 “那你愿不愿意再见她?” “我愿意。” 沈言川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变成了孤儿。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她还有另一个妈咪,但是在她五岁以后就没再见过了。妈咪和她的妈妈性格完全不一样,她会陪着她一起玩积木,有时候甚至会抱着她出去散步。 依稀记得她当年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喊着“妈咪不要离开我”之类的话,沈瑜年听见了,好像觉得心烦,就躲进自己的房间,让沈言川一个人在客厅大哭。 短短几年时间,沈言川的生活就像被颠倒了一百八十度。 对于沈瑜年,她并没有那么想念,但那毕竟是她的母亲。况且,只是见一面,沈言川并不感到抗拒。 顾昙沉默了。 在此刻,沈言川忽然意识到,顾昙好像并不太高兴。她的脸变成了毫无色彩的灰色,连带着,一丝笑容都没有。 她后知后觉地想,顾昙心里或许会觉得,自己如果选择了母亲,便意味着要离开顾昙。 “恢复监护权还需要做亲子鉴定,我们可以明天就联系沈瑜年,跟她说明相关事项。大概明天下午的时候,你跟我去院里见一下她吧。” “老师希望我去见她吗?” “她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不想见见她吗?”顾昙反问她。 那天晚上,顾昙顺利与沈瑜年取得了联系,那边答应得很爽快,并且愿意连夜开四个小时的车,从海城赶到这个小乡镇来。 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此时,明晃晃的太阳光打在瓷砖上,反光到人的眼睛里,令人感到不适。 顾昙在二十分钟之前就将沈言川带过来了,这时,办公室里还有其她几位老师,看上去都比较年长,其中有一位是校长,她戴了一副象牙白边框的眼镜,显得慈爱又庄重。 顾昙对她一直很敬佩。 大约五六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耐心等待沈瑜年的到来。 沈言川今天表现得前所未有的烦躁,她开始撕指甲上的死皮,一个不注意又流血了,她习惯性地将手指放进嘴里,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不要咬手指,沈言川,脏。” 顾昙的语调很轻,却带着一丝管教的意味,沈言川下意识地拿开手指,很快,她的无名指开始冒血。先是汇聚成一个小血滴,而后,红宝石般地黏在手指上。 “能不能给我一张面巾纸?”沈言川向顾昙露出求助的眼光。 顾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袋面纸,递给她,纸巾上面还带着香味。 沈瑜年迟到了将近20分钟。 比沈瑜年本人先到来的,是她稳重而均匀的脚步声,随后,沈言川在门框上看见了她的母亲。她的眼角多出了皱纹,头发也剪短了,简直,脱离了沈言川记忆里母亲的模样。 “不好意思,这里的路线有点复杂,让你们久等了。” 院长翻动两下资料,这是办公室里唯一的声音。 不明所以的沉默,让沈言川感到一丝不安。 沈瑜年走到她面前,发现女儿的个子居然长得比她都高了,一时间,心里有太多情绪涌上来,她抱住了她的女儿,拼命抑制流泪的冲动。 “我的川川,都长这么大了。”她听见母亲克制而颤抖的声音。 这种拥抱很少见,至少在她小时候,沈瑜年基本上没有这样抱过她。 院长打断了她:“您是沈瑜年对吧?我们这边需要先了解一下你当年遗弃孩子的原因,确认一下是否因为不可抗力因素。” 沈瑜年站起身,将散下的头发别到耳后,又局促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她似乎在组织语言,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 “院长,我当时的情况很特殊,由于我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去国外一趟,没有办法将孩子带在身上,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她说得很含糊。 “请您说清楚一些,我们需要核实真实情况。”院长用钢笔记录着细节,一边用眼神审视她,这让沈瑜年少见地感到一阵压迫感,院长接着说: “即使沈言川已经成年,认养她不再需要走一遍法律程度。但我们从小看着她长大,有义务、也有必要了解你当时的真实情况,沈言川妈妈,您也要理解我们当老师的心情。” 她说得缓慢,仿佛一口钟被击打而发出的声音,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沈瑜年身上。 顾昙与沈言川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 17、第 17 章(修) “我以前在一家跨国公司做会计,那时候工资很低,我刚入行的时候,同事和我说,报账目的时候可以改动一点点数据,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没想到旧账会被翻出来....” 沈瑜年说不下去了,过于强大的自尊心让她无法在女儿面前坦言自己的犯罪行径,她却仍然面不改色:“我被判了八年,出来以后就洗心革面,等赚到钱,我才发了那个寻亲启示,想着、或许能将她找回来呢。” 校长没再说话,再一次开始认真地记录,她将一沓纸张竖在桌上,抖了两下,摞齐:“那后天你们要去做一个亲子鉴定。” 等一切事情办完,已经将近晚上九点,沈言川从中午到现在还没有吃任何食物。她感到肢体乏力,走路时腿打着颤。 仍然是坐老师的小电瓶回去。 沈言川眷恋地将脸埋进顾昙的后背,小心地吸了一口气。 顾昙问她:“回去想吃什么?” 秋天的风将她的脸吹得很疼。沈言川抱紧了顾昙,埋在她肩上说:“吃什么都行。” 回去之后,顾昙说很累,要不我们就煮泡面吃吧,沈言川惊讶,有一天顾昙竟然会主动提出要吃垃圾食品。 香得过分的气味在小小的房子里蔓延。 沈言川突然问:“如果以后我去海城了,我还能回来找你吗?” 她看见顾昙的嘴角牵动一下,露出淡淡的笑容:“当然可以,从海城坐火车过来也没有多久的,家里的密码也不会变,你随时可以过来。” 沈言川低着头吃泡面,感到一阵视线停留在她的手上。 “你的手指流血了,我带你去冲一下。”顾昙放下筷子,将沈言川拉进洗手间,用肥皂清洗她手指上的破口,干涸的血迹被水流冲刷干净。 三根手指整整齐齐地裹满了创可贴。 “以后不要再咬手指了,伤口很容易感染,手上还有很多细菌。还有……你今天是不是情绪不太好?”顾昙用手指轻轻地抚过沈言川的眉弓,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下一秒,她落入一个温实的怀抱里,与下午母亲给她的拥抱完全不同。 沈言川幸福得想要流泪,多想永远住在老师的家里,永远享受她对自己的疼爱。 客厅的茶几上多了几张照片,是她和顾昙在商场拍的大头贴。沈言川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她的同学经常结伴一起去拍。 照片里的沈言川的脸涨得很红,因为当时顾昙离她很近,大约只有十厘米。 ——就和现在她们的距离一样。 “后天你和你妈妈一起去医院抽血,我那天刚好要考科二,不能陪你一起了,有事就打电话给我,好不好?” 等到了那天,沈言川按照约定去医院抽血检查,等待结果出来之后,她拿着报告单先去了一趟福利院,将其交给院长,随后,便前往顾昙驾考的考点。 她在出租车上便开始给顾昙拨电话。 “喂。” “老师,你考试怎么样,还有多久轮到你呀?” 顾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还没有呢,这个好像是随机叫号,沈言川,我有点担心,要是我没发挥好怎么办?对了,你做完鉴定了吗?” “我刚做完,现在在去找你的路上。不要紧张老师,要是没过就再来一次嘛,我们有很多时间。”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问:“嗯,你妈妈没有和你一起吗?” “没有,我去交报告给院长的,然后就直接来找你啦。” 电话里传来机械的播报音:“请顾昙到7号车准备就考......” 紧接着,顾昙说:“沈言川,轮到我上车了,待会儿见。” “老师,考试顺利,待会儿见。” 由于顾昙有工作,她不能每天都去驾校练习,只能在周末抽空去练一天。当她坐在考场时,多多少少心里有点没底。 等考完出来时,顾昙的背后出了一身汗,好在没有出什么差错。她快速地奔向考官处,拿回自己的手机,急切地给沈言川拨去电话: “我考过了,你在哪里?” “我在考场门口的超市......老师你等一下,它叫夏轻生活超市。” “沈言川,我考了一百。”顾昙的嘴角带着笑,几乎要压抑不住一次性过了科二的自豪和兴奋。 “老师好厉害,只练了几天就考过了耶!” “还好吧,中午想吃什么?” “我想吃竹笋炒肉,还想吃虾....对了,我们晚上可不可以喝酒?就当是庆祝考试通过。” 顾昙往考场外面走,远远地就看见了沈言川的身影,在电话里回答她:“可以吧。” 几个月前,顾昙在沈言川的家里看见过酒瓶,她心想,稍微喝一点也没关系。沈言川站在那家超市的门口,穿着卡其色的风衣,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明媚又活泼。 “顾老师!”沈言川也注意到她,她的眼睛笑起来是弯的,眼角处拉出一条可爱的线,“我们去这个超市买东西吧,就不用再去菜市场了。” 又顺势拉住顾昙的手,放在手心里搓了两下。 顾昙的心思又一次飘远了,只闷闷地应她一句“好”。 沈言川今天看起来格外活跃:“我们顺便把晚上的菜也买了吧,晚上我来做菜,公平公正。” “当然可以。”顾昙的手心被握得出汗,女孩掌心的温度还在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为了防止手汗沾到沈言川的手上,她尝试挣脱了两下。 无果。 “这个番茄看起来很新鲜,买两个吧?”沈言川用另一只手拿起一盒番茄,仔细看上面写的字,她念道:“有机番茄,更酸更甜,老师,这个有机番茄和普通番茄有什么区别啊?为什么贵了一倍。” 顾昙思考片刻:“有机番茄比普通的营养更丰富吧。” “哦,这样啊。”沈言川又将这盒番茄放回去。 “就买这盒吧,我之前也没有吃过有机番茄。” 沈言川短暂地松开了顾昙的手,将这盒番茄小心地放进购物车里。很快,又寻了过来,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指。 指腹是温软的,轻轻地挠过她的指尖。 “超市里人太多,我怕和你走散。”沈言川说得很认真,“我们去买酒吧?” “你可以喝酒吗,确定不会酒精过敏或者....酒量不佳?” 顾昙心知她已经二十几岁,这种事情不能过多管教。对于小孩子,就得顺着她的意思来,有些时候,管得过于严格反而会起反效果。 沈言川说:“我酒量还算不错,有时候,心情不好会自己一个人喝一点,喝完睡眠会变好。” 这家超市虽然面积不大,但大部分商品看起来都比较有质感,甚至,还有一个专门卖酒的酒柜。 顾昙扫了一眼里面的酒,大部分都是红酒,有些年份很高,自然就贵了许多,她想起顾雅琴以前在家里喝过这些。 “沈言川,你一般喝什么?” 18、第 18 章(修) “嘶,这些酒都好贵啊,我一般喝十几块一瓶的气泡酒。”沈言川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候学校超市里只卖那一个牌子的酒,她清晰地记得,有葡萄味、白桃味、可乐味。 像小孩子喝着玩的饮料。 “这里没有那种,鸡尾酒吗?”沈言川凑在顾昙的耳边轻轻说。 至于为什么要悄悄说—— 是因为,沈言川注意到店员小姐正在盯着她们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如果说大声了,会被店员听见,显得她像来砸场子的。 “那种酒质量不好,我听过一些新闻,说里面加的都是工业酒精,对身体很不好。如果你实在想喝的话,我们就买这里的酒,至少质量能得到保障。” 沈言川靠近看了几眼价格,悄悄地张大了嘴,“可是,这些都有点贵,为了一瓶酒,好像不太值得。” 顾昙在心里感慨,沈言川到底是年纪小了些,见过的东西也少。 “红酒差不多都这个价格,我们不买那种最贵的就行。” 她们买了一大袋子东西,一个人拎不动,于是她们一人拎一边的袋子,摇摇晃晃地把它搬上出租车,又摇摇晃晃地将它提到楼上。 秋日的太阳尚有余温,照在人身上还是灼热的。 做午饭的间隙,顾昙终于问及沈言川的行程:“你要和你妈妈一起回海城吗?” 自那日开始,沈言川的态度一直很模糊,那天,她只问了她“如果”。 如果她以后决定和母亲一起生活。 这种可能性,顾昙连想都不敢想。即使她们才住在一起几十天,却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叫她如何接受她的离开。 而顾昙只是作为她曾经的老师,并不能过多干涉沈言川的选择。那晚顾昙第一次主动抱了她,在沈言川吐息的间隙里,顾昙听到了她的眷恋。 顾昙因此确信,沈言川是需要她的。 而在今天早上的那通电话里,沈言川说没有和妈妈一起走,而是交完报告,径直来考场找她。 不可否认,顾昙心里产生了一种近似于好胜心的侥幸心理。 那她自己呢,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与沈言川继续相处,并且,日渐亲密。 她不想再继续探究下去。 “我不知道,但我暂时不想和她走。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件事实。”沈言川将切好的土豆片洗好,递给她。 “嗯,不着急的,那你妈妈现在是什么态度?” “她说,在海城给我买了一套房子,是装修过的。但我不太想去。我还是不太想去城市里工作。” “一切都要随自己的心意来,实在不想去就不去吧。”顾昙声音低低地说。 在这之后,厨房变得安静,只有食物下锅后发出的“滋滋”声和油烟机的轰鸣声。 这顿午饭也吃得出奇地安静。 “我去睡个午觉,下午还要去上课。” “午安。” 下午,顾昙带的班是小学二年级,要教她们唱最基础的“doremifasolasi”和一些最基础的歌,一个班有大约三十个人,一个个矮得像短麻花,却都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 听顾昙喊“一、二、三”,她们就整齐地喊“坐坐好”。 顾昙教她们就像教幼儿园的小朋友,对于她们,顾昙的信念则是,想给她们一个充满音乐的童年。音乐书上记录了许多童真的歌,其中,顾昙最喜欢教她们的是《我的小花园》。 钢琴前一段时间就被修好了,发出的声音与一切都很协调。 顾昙开始弹奏,一句一句地拆解歌词:“我的小花园,种满了鲜花,唱。” 她们虽然唱得不大整齐,但几乎每个人都在开口尝试。 “这里有白花,这里有红花,来,唱。” “这里有......” 下课之后,一个扎着单马尾的女孩子噔噔噔地跑到顾昙身边,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糖,献宝一样地递给顾昙:“昙老师,给你糖。” “我不用,珺珺你自己吃吧。” 女孩的脸涨红了,似乎刚才的举动已经用完了她所有的勇气,她收回手,飞快地跑回自己的座位上,把头埋得很低。 顾昙心头一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地与那些孩子不再亲密,给陈熙的那个拥抱居然是最后一个拥抱。 或许,在这里工作确实不能投入过多感情,夏虹的做法是对的,她不该疼爱小小的陈熙,不该将她推成众矢之的。 顾昙四点半下班,回到家里时,沈言川坐在沙发上,一听到开门声音便跑过来。 “老师,你下班了。” “嗯,下班了。” “那个红酒,我在橱柜里没有找到酒杯,只有最普通的茶杯。” 顾昙扫了一眼餐桌,上面摆了几个看起来很精致的菜,能看出她很用心。而红酒瓶旁边摆了两个极不着调的杯子。 矮矮胖胖的陶瓷杯,甚至不是透明的。顾昙不太有这些生活格调,于是,自然而然地觉得高脚杯这种东西不是必需品。 她叹了一口气,“那我们要不要去楼下买两个?你怎么不给我发信息,这样我就可以直接买回来了。” “我忘记还能和你发信息了。”沈言川轻轻地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好像有点少年痴呆。” 二人很快就买完杯子回来。 消毒、洗净。 紫红色的酒液被倒进两只高脚杯里,开始微微摇晃。 菜还有一些余温。 杯壁被碰撞,发出叮铃的一声脆响。 “庆祝我们顾老师一次性通过科二,嘿嘿。”沈言川第一次喝这种味道的酒,苦涩与酒精味在口腔里打转。 很像电视里的情侣在一起庆祝纪念日,这种莫名的念头突然出现在顾昙的脑海里。 她们喝完了半瓶酒,剩下半瓶被放进冰箱里冷藏。沈言川的酒品很好,两杯酒下肚,举止仍然得体。 从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出来醉意。 桌上摆了一个蓝白色的矮花瓶,里面插着粉色的玫瑰花,顾昙想起,那是沈言川昨天晚上散步买回来的。 “我路过那家花店门口,这束花上标了价格,20,20块可以买很多天的好心情。”沈言川把这束花捧到顾昙面前,眼睛却在顾昙身上,似乎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她将顾昙生活的书页折起了一个小小的角。 就像现在,顾昙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喝红酒喝到头晕。 从小时候起,顾昙便是标准的乖乖女,母亲叫她做什么便做什么。 例如,顾雅琴会和她讲: “青青啊,你上高中了,不要学那些坏小孩抽烟喝酒哦。” “青青,最近你们班上有人早恋,你没有吧?早恋会影响学习的,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告诉妈妈。” 顾昙真的会将她妈妈的话听进去,甚至还尝试过与母亲推心置腹地交谈。妈妈叫她去上钢琴班她就去,叫她学晦涩的奥数她也硬着头皮学。 她就这样循规蹈矩地长大。 实话讲,顾昙已经三十几岁了,竟然还没有真正喝过酒。她一直对这个东西敬而远之。 她印象里,顾雅琴会在晚餐的时候喝一小瓶红酒,说是这样比较助眠。因而,她理所应当地觉得,喝点酒不会有事。 眼前的沈言川有了重影,从一个变成了三个。 她依稀地听见沈言川在喊她:“老师,你......是不是喝醉了?” 顾昙稳住身形,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洗碗吧。” 下一秒,她发现自己走路走不直。 19、第 19 章(修) “我来吧。”沈言川从后面走近她,用手握住她的小臂,似乎是怕她摔倒,“老师,你去沙发上休息一下吧。” 顾昙听着听着,开始莫名地烦躁起来,“我没有喝醉,现在我的意识很清醒,你去坐着休息一下,我马上就过来。” 心里有一股非要洗碗的执念,促使她走到了洗水池旁,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脏碗都没有拿过来。 顾昙今晚吃得太多了,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她很不舒服。 很讨厌现在这样,一切都不受自己掌控的情况。 “沈言川,可不可以帮我拿一点醒酒药,在客厅第二层抽屉,上次给宋染买的,应该还有一点。” 为什么自己会喝醉,明明她只喝了一杯多一点点。 疑问不断在脑海里徘徊。 很快,沈言川拿着一杯水和一板药片走到她的面前,“碗先放在那里吧,我明天再收拾。” 脸上突然有一阵温凉的触感,顾昙睁开眼,发觉是沈言川在用指腹轻轻地蹭她的脸,“你的脸有点红,快吃药吧。” 顾昙接过水杯,听见沈言川说:“应该不是酒精过敏吧,老师,你身上有没有出红疹?” “没有红疹,也没有痒。” 她好像,单纯就是酒量差...... 沈言川小声地疑惑:“那为什么会反应那么大,好奇怪。” 随后,顾昙被扶着坐到沙发上,开始闭目走神。时间不知不觉地溜走,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发觉沈言川已经将桌上的残局收拾好了,又拿了一杯水过来。 “头疼吗?”沈言川问她。 顾昙不太有力气,只能点点头。看起来有点可怜。 “那该怎么办才好,我刚刚去百度查了,说只能等酒精慢慢代谢掉。你胃痛吗?” 顾昙又摇摇头:“今晚吃得有点杂,胃稍微有点不舒服,不痛。” “喝水吧,一次喝一点点,这样子好像会好受一些。”沈言川看起来很焦虑,又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去楼下超市看看有没有蜂蜜,你等我一下。” 说着便要走,她走得很急,一阵风似的把门拍紧。客厅的灯在此刻变得刺眼,一阵莫名奇怪的委屈感涌上顾昙的心头,突然很想哭。 她爬起来,按掉了灯的开关。黑暗将客厅吞没,顾昙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这是她最熟悉的黑夜。 不管是最近的驾考,还是关于沈言川的事,都将顾昙弄得筋疲力尽。 门口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后,门锁发出机械的响声——“门锁已打开”。 “怎么把灯关了?” 顾昙匆忙地擦掉了眼角的泪水,准备迎接顶光的照射。 她等了一秒、两秒、五分钟......久到顾昙自己都记不清了。 总之,沈言川没有把灯打开。她从厨房走出来,将那杯蜂蜜水放在茶几上,“老师,你心情不大好吗?” 顾昙没有说话,黑暗将她的所有表情都伪装起来,但她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是不成调的哭腔。 她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忽然,胃里一阵反酸,口水开始在口腔里蓄积,顾昙知道这是要呕吐的前兆。她狼狈地跑向厕所,将今晚吃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喉咙被胃酸侵蚀着,灼热的疼痛让顾昙清醒了许多。 沈言川站在厕所门外,静静地看着她。 顾昙站起身,漱了漱口:“不早了,你去洗澡睡觉吧,我已经没事了。” “那你怎么办,一个人可以洗漱吗?” “没事,我又没有喝很多酒,很快就好了。你先洗吧,我再缓一缓。” “那好吧,我先去洗澡。” 浴室里的水声稀稀落落,随着时间的流逝,头痛终于缓解了一些。顾昙躺在沙发上,心想,她真的不应该擅自尝试新的事物。 水声逐渐停下来了,客厅里还是暗着的,沈言川沉默地走进自己房间里。 过了十分钟,她再次回到客厅。 “老师,你现在去洗澡吧,如果感觉到不舒服就叫我。需要我帮你拿衣服吗?” 眼皮很沉,若不是还要洗澡,顾昙真想就这样睡过去,她勉强打起精神:“不用了,我自己去拿。” 她几乎是机械性地完成了洗澡这个任务,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推开浴室门的时候,看见沈言川就蹲坐在门口。 顾昙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她家里的小拉,在她洗澡时也习惯坐在门口等她,甚至有时候会焦急地喵喵叫。有这样一个说法,小猫很怕水,所以在主人洗澡的时候,它觉得主人正在受到伤害,作为一只责任感很强的猫,它选择在门口守护。 沈言川,小猫。 这两个名词在她脑中重叠。 可是沈言川比小拉要可爱得多,不对,她们俩完全不能放在一起对比。顾昙被水汽熏得头昏脑涨,思绪乱成一团。 “沈言川,你是小猫吗?” 说着,她便开始薅沈言川头顶的毛,刚被吹干的头发被她揉乱,而此刻,沈言川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这更让顾昙确信,沈言川其实是一只猫。 “我不是猫。”她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你就是。” “那好吧,我是。我们回房间,我帮你吹头,好不好?” 顾昙停止了对她头发的攻击,忽然蹲下来,用手捧住沈言川的脸,在黑暗里仔细端详。 “你的眼睛,很漂亮。” 滴答,滴答,发丝的水坠落下来,将顾昙的睡裤打湿了一大片,直到她感受到大片水分蒸发带来的凉意,她这才恢复些许神志。 “我还没有吹头发。” 好迟钝,所有感官好像都被封闭了。 顾昙回了卧室,自己拿到吹风机先吹了起来,心中还在思考,刚刚沈言川不是说帮她吹头发的吗? 为什么还不过来。她的手很酸。 直到她将发根处勉强吹干,沈言川这才从客厅过来。 顾昙慢悠悠地问她,随即把吹风机丢到一边:“你刚刚去哪里了?”为什么来得这么慢。 “刚刚裤子被你的头发滴湿了,去换了一条。” “哦。” 沈言川自觉地接过吹风机。 顾昙还是好困,暖暖的风偶尔略过她的脖颈,她忽然觉得自己处在春天。 “老师,头发干了。”吹风机被关掉,卧室归于一片平静,沈言川试探性地问她,“今晚我要回自己的房间睡吗?” 顾昙的手随意地搭在腿上,后知后觉,“我的裤子好像也被水浸湿了,你先出去,我也要换一下衣服。” 沈言川真的很乖,叫她出去就真的出去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听话,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于是,那条裤子被顾昙随意地丢在地上,从衣柜里翻出了一条新的。干燥、熨帖。 “我换好了,你进来吧。” 等到沈言川再进房间时,顾昙已经钻进绵软的被窝里,摆好了一副要入睡的姿势。 顾昙感到另一边床垫往下凹陷,身边人的味道便侵袭而来。 是侵袭,不容她抗拒地进入她的鼻腔。混杂着与她身上一致的洗护用品的味道,却带着沈言川身上独有的、她一直以来对其上瘾的味道。 而此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她很需要抱着些什么,比如,身边这个乖巧柔软的沈言川。 “沈言川,你抱抱我。” 人之所以能在世界上好整以暇地活着,不仅仅需要水和食物,还需要很多很多拥抱。至少,顾昙现在是这样想的。 20、第 20 章(新) 身边的人仍然没有动作,这让顾昙开始怀疑刚刚她到底有没有说出那句话,卧室里太黑了,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沈言川?” 这声呼喊落在空气里,很快就消散了。 顾昙开始摸索身边人的轮廓,直到她摸到一丝温度,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好在沈言川还在她的身边。 她碰到沈言川的手腕,顺势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问她:“你刚刚为什么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我只是......” 她的解释好冗长,顾昙不想听,她将脸埋进沈言川的脖子里,全然失去了平时的拘谨。因为沈言川身上的味道让她感到很安心,顾昙只是在遵循身体的本能。 而怀里的人此时却在不安地颤抖。 顾昙很不明白她到底在抖什么,难道盖了被子还会感到冷吗。 现在的小孩体质真差,想当年,她在秋天的时候淋一身的雨,头发连带着袜子全都淋湿了,回家之后还是活蹦乱跳的。也不对,是沈言川的体质太差,吃得太少,从小到大,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病恹恹的样子。 总有一天,顾昙要在她的脸上捏出一把肉来。 顾昙安心地闭目养神,沈言川却一直难耐地扭来扭去,像一条活蹦乱跳的泥鳅。 闭着眼睛,听觉变得格外灵敏。 她听见沈言川小声地唤了一句:“顾老师——”带着拖长了的尾音,和一丝莫名的水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和被褥接触的那一面皮肤开始发烫,混杂着些许理智的回温,顾昙终于发现,好像自己和沈言川现在的姿势太过于亲密了。 可是,有过很多个晚上,即使沈言川前半夜没有与她睡在一起,到了半夜三四点,这个孩子会悄悄地跑进她的卧室,再占据她床的一个小角落。 甚至,有时还会占据她一个胳膊,抱着睡觉。 沈言川可以这样任性地说来就来,而她现在只是想要一个抱抱。 仅此而已。 “老师,这样抱着很热。”沈言川扭了两下,终于从她怀里挣脱出来。 顾昙又不开心了。怀抱落空,连她的味道也没了。 沈言川又说:“很晚了,快点睡觉吧,我去上个厕所。”紧接着,她将被子一掀,整个的盖到顾昙身上。 一阵远去的脚步声,顾昙就这样被她再次抛弃在一边。她的眼皮变得沉重,慢慢地往下坠。沈言川大概、过了一个世纪才从厕所回来,彼时,顾昙已经陷入了浅睡眠状态。 当感到床垫凹陷时,她还是条件反射般地醒来了。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慢。” “抱歉,我刚刚有点肚子痛。” 顾昙再一次缠住她的四肢,像一个树袋熊一样挂在沈言川身上,她模模糊糊地说:“求你了,不要再推开我。” 沈言川这一次没有再挣扎,而是任由她贴在自己的身上。 怀里的人逐渐陷入沉睡,而沈言川再一次感受到了腿-间的凉意。顾昙将头埋在她身上呼吸的时候,带着丝丝酒味的气息打在她的脖颈处,如岩浆般滚烫。 这一切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食殆尽。颈部传来的细细密密的痒意迫使她弓起身体,尝试着消解这种难以承载的快意。 今晚顾昙明显就是喝醉了,说话颠颠倒倒,即使走路都走不直,心里还惦记着她那个洗碗,这难道是什么让人开心的家务吗? 一整晚,沈言川的心都被拉扯得不上不下,前半夜她捧着自己的脸,看了足足有二十分钟。后半夜则对她黏黏腻腻...... 喝醉酒的顾昙怎么这么胡搅蛮缠? 沈言川确信顾昙已经睡沉了,于是,大着胆子顺了顺她的头发,最终,指尖停留在她的脸颊处,将吻印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说了一句:“晚安。” 第二天,沈言川起得很早,转头看了一眼顾昙,还在睡觉。 今天心情不错,她先上街转了一圈,顺手将早饭买了打包带回去,之前她吃过一次这家的面条,口味很鲜美。 又去菜市场看了一圈,正当她要付款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消息提示,是顾昙发来的: 【你出门了吗?】 沈言川迅速地将钱扫给老板,然后打开了聊天框。 回复她:【对,我出来买早饭。】 【今天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顾昙:【没有。】 【昨晚的事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喝一点酒就会醉。】 沈言川看着信息,笑出了声,飞快地打字: 【没关系,昨晚你还挺听话的,没有对我撒酒疯。】 她关掉手机,加快步伐往家里走。明明才离开顾昙一个小时,她就开始想念她了。 打开门,看见顾昙已经洗漱好,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手机。 沈言川从把早饭放在桌上,看了眼时间,才早上七点,“过来吃饭吧,吃完还要去上课。” “我昨晚......”顾昙一边嚼着面条,一边若有所思,看起来很怅然,“真的没有闹你吗?” 沈言川再次回想起顾昙捧着她的脸,很认真地问她是不是小猫的样子。她憋不住地笑了,笑声从鼻子里发出来,变成了嗤笑。 “真的没有,只是变得和平常有点不一样。” 很可爱。 现在这样,慢条斯理吃饭的样子也可爱。 “昨晚你问我,我是不是小猫。” 顾昙被汤呛到,咳嗽了几声。脸上露出微妙而尴尬的表情,“你多久可以忘记一件事?” “我记忆力还挺好的,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沈言川有意想逗她,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顾昙看上去也没太当真,笑了两下便将桌上收拾干净,“那我去上班了?” “嗯,拜拜。” 顾昙手机的界面还停留在搜索的界面,搜索内容是:【喝醉之后好像亲了自己的学生怎么办】 看不到想要的回答,于是不满意地删除词条。 搜索记录里赫然列着一长串: 【如何判断梦境与现实】 【亲了比自己小很多的人】 【红酒度数很高吗】 …… 她昨晚,真的只是问了沈言川几个幼稚的问题吗? 21、第 21 章 今早,顾昙一醒来,发觉身边的人早就不见了,但一阵阵破碎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播放着。 她清晰地记得,她抱了沈言川,还将她抱得很紧。再然后,不知是谁的心跳率先变得强烈,顾昙的气息开始迷乱,在黑暗中,她寻到了沈言川的嘴唇。 轻轻地吻了一下。 而现在,顾昙并不能分辨那一幕触目惊心的场景到底是梦,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到了福利院,她照常地在办公室坐班,今天下午院里有安排初中生来这里做公益。顾昙正在核对相关的材料。 丰西镇初级中学2班,大概有十个人,3班4班加起来总共十五个……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会是沈言川打来的吗? 定神看了看来电人,是宋染。 顾昙稍微有些失望,但还是接通了电话。在她的印象里,宋染还是那副失恋买醉的模样,而在这个时候,她的语气是礼貌的。 “喂,顾老师,你好。”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上个月抢到的音乐会的票,因为前段时间分手了,不看也是浪费,我想问问你想不想去听听歌,就是那种交响乐。” “音乐会?” “对,在南城,10月26日晚上八点,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把具体信息发给你。” 的确,顾昙对音乐会还挺感兴趣的。 “好,那你发给我一下。” “好嘞。” 最近的生活乏善可陈,好像是该出去走动走动了。 很快,宋染就将演出信息的链接发给她。顾昙仔细地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有她小时候一直喜欢的一个钢琴演奏家。 从小时候起,她便一直将她当作榜样学习。只是自己太没恒心,只浅浅学了一些皮毛,主要还是没有扛住升学压力,小学的时候还好,一到初高中,她的钢琴水平便完全处于一种荒废的状态。 顾昙很快就回复她:【票多少钱,我a给你。】 宋染:【不用不用a给我,反正就算你不去这张票也卖不出去二手。】 顾昙在屏幕前笑了一下,这种音乐会确实不像别的演出票那样受欢迎,收二手票的人自然也少了许多。 顾昙:【那到时候我请你吃夜宵。】 宋染:【好滴。】 下午,那些小志愿者准时到了福利院,领头的是两名老师,一个人手上提着四袋巨大的袋子,另一个人则抱着一个纸盒。 顾昙走过去帮她们一起搬运东西,里面大概是一些文具、卫生巾、以及书包。 其中一名老师负责和顾昙交接:“老师您好,我们是西中的,问一下你们安排大概几点钟给孩子们发东西?” 顾昙说:“我们暂时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孩子们现在还在睡午觉。” 她扫了几眼跟在老师后面的几十个学生,大中午的,太阳还有点毒,顾昙对带队老师说:“先带你们的学生去教室里坐一会儿吧,外面太阳大。” “哎,好,谢谢。” 那几十个学生很听话,走路的时候也不交头接耳讲话,安静地跟着她们的老师坐进教室里。 带头的其中一个老师叫杨文心,顾昙和她站在门口说话。 杨文心手上拿着一沓资料:“我们其实还准备了一个活动,就是让学生给福利院的小孩科普一下卫生知识。” 顾昙疑惑了一下:“让学生来科普吗?” “对,在来之前,我们老师和学生上过课了,挑选了几个愿意讲、讲得好的学生过来给小朋友们讲课。我们考虑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让她们自己加深印象,二是她们相对来说是同龄人,讲起来也通俗易懂。” 顾昙点点头,对这种形式表示了肯定。长久以来,她们院里似乎确实缺少这方面的卫生教育,她在想,要不要和校长反映一下,多加一门卫生教育课。 从下午孩子们的反应来看,这种形式的确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十五岁上下的初中生,在讲台上落落大方地教孩子们生理知识,包括卫生巾的用法、月经周期的相关知识。 顾昙想,世界原来还是在越变越好的,至少在五年以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活动。 做志愿也最多是给孩子们发发饼干之类的小零食。 但顾昙深切地知道,孤儿差的东西并不是那些吃的东西,她们缺的是“母亲”对她们心灵的教育,心灵上成长了才能算真的成长。 下班的路上,顾昙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晚那个亦真亦假的吻,离家门越近,她就越发焦虑不安。 如果是真的,沈言川为何表现得一切如常。 如果是假的,那她自己对沈言川怀揣着的心思又算什么? 算顾昙胡思乱想,并且对着从小看着长大的学生产生了感情吗? 这样不太对。 或许是最近与沈言川接触太多。 顾昙忽然又想起了那部女同电影,沈言川与她一起看这个,最后还问她对此的态度。 一个荒谬而奇异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但很快,它便被顾昙无情地扔了出去。 直到顾昙打开了家里的门锁,她这才发觉有点不对劲,她的手上很空。 忘记买菜了。 她尴尬地换拖鞋,起身以后,和沈言川四目相对:“抱歉,我今晚忘记买菜回来了,要不然我们出去吃吧?” “可以呀。”沈言川笑出了一个梨涡,但只有一边有。顾昙没忍住盯着她的嘴唇看了许久。 又想到昨晚那个吻了。 黏腻的、柔软的… 顾昙逼迫自己转移视线:“对了,我下周日要去一趟南城,那天晚上你要自己解决晚饭了。” “去南城做什么?” “去看音乐会。” 沈言川的眼睛暗下来:“哦。” 此后的几天,顾昙与沈言川之间似乎恢复到了几个月前刚见面的样子,彬彬有礼,类似于谁半夜去敲谁的门这种事,再也没有发生过。 那瓶红酒也被封存在了冰箱的冷藏层里。 直到顾昙有一天想起,红酒开封过就很容易过期,这才将它丢到楼下的垃圾桶。 临到要出发去南城的那一天的白天,沈言川表现得十分反常。她将自己关在她的小客房里,早饭、午饭都不吃,顾昙问她怎么了,她便推辞说没有胃口。 顾昙担心她把自己本就不大健康的胃饿出病来,给她买了奶油泡芙、全麦面包、草莓蛋糕。 这么多品种,沈言川总该有一个想吃的吧。 顾昙敲了敲她的房门:“我在楼下面包店买了点吃的,你饿的话就出来吃一点。” 房间里传来闷闷的回应:“知道了,谢谢顾老师。” 顾昙又给她的微信留言:【我晚上可能会很晚才回来,你困了就先睡。】 随后,她便坐上高铁,前往南城。 南城到丰西镇的路途实在远了些,但为了看到她儿时的偶像,这点路倒也不算什么了。 顾昙和宋染约好了在南城火车站见面,她远远地便看见宋染在朝她招手。 而此时,顾昙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两下…… 22、第 22 章 “哈喽!好久不见。” 顾昙也朝她挥手,“好久不见....对了,我们是打车过去吗?” “我开车过来的。”宋染大方地笑了笑,带着顾昙去地下停车场,一边说:“那个,车不是我自己买的哈,是成年的时候妈妈买给我的。” 走到车前,是一辆黑色的保时捷,顾昙基本没有了解过这个牌子,因为这种价位的车并不在她的预算范围以内。 宋染:“我现在已经从那段情伤里走出来了,嘿嘿,我调节情绪的水平就是这么强。前妻姐甩了我那是她的损失,像我这样优秀的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顾昙坐在副驾驶,听她一边开车,一边叽里咕噜地说一大堆,什么前妻姐,什么情伤。顾昙只觉得她说话有些幼稚跳脱,又难免对她口中的“情伤”产生了一丝兴趣,于是问她:“所以你们为什么分手?” “我不知道啊,她那天突然就说:‘宋染,我好像没有办法继续爱你了’,然后我就被分手了,电话微信全都删了。” “没有什么原因吗,比如说某个导火索?” “我确定以及肯定,没有任何原因,前一天晚上我们还在一起看综艺,你说,她会不会是觉得我技术不好,但是又不好意思说,只能委婉地提分手?” 顾昙被口水呛了一下,缓缓地开口问她:“技术不好?” “对啊,因为我是第一次恋爱,我也在认真学了,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 顾昙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终于想通了“技术”这个词语的真正含义,她逐渐意识到一个事实:天下果然没有自由的午餐,被邀请来听音乐会的代价是听一个失恋没多久的小姑娘倾诉心事。 宋染一路上叭叭叭地没有停过,顾昙觉得她耳朵在被割草机收割,偶尔听到一些意义不明的词语。 “我现在已经完全不会再想到她了。”宋染停好车。 音乐会场不允许随意讲话,周围的人也都保持着沉默,顾昙终于能清净一些,只是,结束以后,宋染突然在路上哭了起来。 “本来这场音乐会应该是和她一起来看的,呜呜呜呜呜。” 顾昙尝试转移她的注意力,劝解她:“过去的人就不要再想了,她都忍心抛弃你让你这么难过,说明她也不是很爱你不是吗?” “呜呜呜呜呜。” “别哭了,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伤心。” 宋染好像听不进去这种安慰,仍然在呜呜呜呜。 “好了,那这样,我陪你去散散心吧?” “嗯嗯,谢谢你。” 南城比镇上繁华了三四倍,一条路会被分成五六条车道,路过的车子驶向不同的方向。霓虹灯在河对面交错着,像一副荧光线条画。 冰冷的晚风吹在脸上,好在顾昙穿了厚些的风衣。 “如果我说,我好像和一个小我很多岁的人,亲了一下,但我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亲了......”顾昙深吸一口气,“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宋染的眼神开始发光:“是不是那天在你家里的那个女生?” “对。” “我跟你说啊,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但是她住在你家里,我以为她是你的亲戚、或者妹妹。反正,她看我的眼神很凶。” “怎么会,她不会对别人很凶的。”沈言川明明那么温顺。 宋染:“你说的‘不确定’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晚我喝了一点酒,不确定那个吻是真的、还是只是我在做梦。”顾昙终于将这件事说出来,她开始感到一丝庆幸,宋染是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她们之间的生活离得很远,因而,算得上是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再说了,宋染向她输出了一整晚,她输入回去也算天经地义。 “等一下,你让我想想。首先,我问一个问题,她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以前的学生。” 宋染张大嘴巴:“啊,你们居然搞师生恋,这个不能播吧。不对啊,我记得你不是在福利院上班吗,难道是那个女生是....?” 顾昙自动忽略了她的惊讶,认真地向她解释:“是,我想了几种可能的原因,一是我最近和她肢体接触太多了,导致我会梦到和她接吻,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只是个单纯无厘头的梦。” 不过这一切解释都得基于,那仅仅是一个梦。 忽然,宋染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一脸无语地说:“你直接问她呀,问你那天晚上有没有做出什么越界的事不就好了,你的嘴巴长着干嘛用的。” “我问过她,她说,我只是问了她几个奇怪的问题,别的什么都没有做。” “那不就好了,这就说明你什么都没干啊,还要担心什么?” 顾昙若有若无地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她拿出手机准备看一下今晚订什么酒店,音乐会实际的演出时长多了许多,最后还有一些互动环节。 天色已经很晚了,连夜回去不现实,只能赶明天一大早的火车回丰西镇。 这才看见有四条未读信息躺在她的微信列表: 【奶油泡芙很好吃,谢谢老师。】 【剩下的有点吃不完,我放在冰箱里了。】 【我洗完澡了。】 【你今晚不回来了吗?】 最后一条信息是在十分钟前。 而顾昙当时正忙着和宋染聊天,完全忘记了还要和沈言川说一声,今晚回不来了。 不知为何,她的心脏被牵拉了一下,她编辑信息发过去: 【演出时间延长了,今天晚上回不去,我买了明天早上的火车票,早点睡,晚安。】 沈言川回复得很快,却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嗯,在外面注意安全,晚安。】 顾昙和宋染在大桥上告别,第二天六点就要起床,她径直回了酒店。 洗完澡以后瘫倒在床上,尝试拨电话给沈言川。 第一次,无人接听。 她又试了一次,结果仍然是这样。 顾昙一直都能懂得小孩子身上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而此时,顾昙清楚地知道,沈言川现在应该并不太开心。 23、第 23 章 顾昙一整晚都没睡踏实,第二天五点半就醒了,晕乎乎地坐上火车。 早上的火车票没有直达,需要在中转地等二十分钟,等顾昙从丰西镇火车站走出来时,外面已经将近早上十点钟。 下午还有两节课要上,顾昙打开家门,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里拿衣服,洗澡。她昨天并没有带换洗衣服在身上,酒店沐浴露的味道她也不喜欢。 原本客厅里没人,沈言川大概是还在睡觉。等到顾昙冲完澡出来,发现沈言川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 “昨晚那个时候我已经睡了,手机开了静音。”沈言川关掉电视,嘈杂的新闻播报声被掐断,顾昙站在浴室门口,有点不上不下。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沈言川是在向她解释昨晚为什么没有接她的电话。 所以,沈言川没有不开心么?仅仅是....睡得太早,所以电话无人接听。 思绪有点混乱,但她知道她此刻很需要睡眠,“嗯,那我先去吹头发。” “好。” 顾昙躺在自己的床上,竟然几秒就光速睡着了。一觉醒来是中午一点半,后知后觉午饭时间也错过了。 沈言川的房间还是紧紧地关着,她大概还是有些不高兴的吧。 这种年龄段的女生会喜欢什么东西? 一般情况下,如果是陈熙同她怄气,只要请她吃一顿大餐,再不济,带她去逛商场随她消费,怎么着都能哄起来。 如果是沈言川...... 她平日里并没有对某样东西表现出明确的喜欢,对吃东西也不太感兴趣,商场那些小玩意儿对她来说也不一定有吸引力。 思前想后,顾昙最终决定问她要不要去看电影。 下午,课间的二十分钟,顾昙几乎翻遍了购票小程序,最终选了一个中规中矩的轻松动画。截屏发给沈言川: 【晚上想不想看这个?】 沈言川:【想看。】 顾昙飞快地跳转到购票界面,选了最中间的两个位置,也许是这个电影太冷门,所有座位都是空着的。 顾昙:【我订了晚上七点半的票,我们可以先去商场找点东西吃。】 下班以后,顾昙回家接沈言川一起去商场,她看起来好像开心了许多。 两个人是骑着小电驴去的,沈言川的呼吸挠着她的脖颈,轻轻地、羽毛一样扫过。这种若有若无的触感让顾昙变得在意起来,她开始反思,自己平日与沈言川的相处,是不是太没有边界感。 “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去南城听音乐会?”沈言川双手锁着她的腰,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是宋染,她的票买多了退不掉,也没人收二手,所以问我想不想去。” “宋染是谁?” 车开到路口,顾昙停下来等红灯时间结束,想起,上次宋染来自己家,顾昙也没有向沈言川正式介绍过她:“就是上次喝得烂醉来我们家的那个。” “哦,音乐会是什么样的,有趣吗?” “并不太有趣,我只是想去看其中一个钢琴家。” “那你,和她在南城玩得开心吗?” 什么开不开心,顾昙被宋染猛灌了一路的情感经历,只有听音乐那两个小时里是开心的。 她的声音穿过呼啸而来的风:“还算可以吧。” 顾昙感到搭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一些,沈言川在她耳边说:“晚上的风很冷,我们要不要买一个像那样子的挡风罩?” 她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一辆电瓶车,顾昙顺着看过去,那辆车的笼头上加了一件粉绿相间,类似于棉袄的东西。 看上去有点土。 “不要了吧。”顾昙说。 “可是你骑车的时候手会冷。” “没关系,也没有多远的路,一会会儿就到了。” 沈言川不说话了。 顾昙清晰地感觉到,沈言川将身体又贴近了一些,严丝合缝地抱住她,就好像顾昙下一秒就要被冻死了一样。 秉持着今晚就是想让沈言川开心的想法和宗旨,顾昙先是带她去了一家火爆的奶茶店,“我们先下单,等吃完饭再来拿,这里人太多,做得比较慢。” 其实也不是因为这家奶茶店有多好喝,只是因为方圆百里,能让人喊得出名字的连锁奶茶店仅此一家,每次来都能看见店员忙成陀螺。 她对点单流程很熟悉,这得益于陈熙时不时就念叨想喝这家的黑糖波波,要不就是芋泥牛乳。 再然后,去买一点无气味的小吃,比如说麦当当薯条、淋了糖霜的爆米花。 走完一遍流程,终于到了看电影的时间点。 哈哈。 奶茶居然还没有做好。 顾昙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周一买奶茶的人还有这么多。 顾昙陷入了两难境地,“你先进去坐下吧,我等拿到奶茶了再过去找你。”她把吃的递给沈言川。 “我和你一起等吧,反正电影前面还会有很长的一段广告,老师你看一下前面还有多少单?” 顾昙点开小程序:“还有三个。” 等拿到手以后,顾昙品鉴了一口,太甜腻,不太适合她淡淡的口味。放映厅的灯还没黑下去,她扫了一眼四周,整个影厅里仍然只有她们两个人,周一的电影院倒是十分冷清。 沈言川喝了一口奶茶。 而顾昙在仔细地读取她的反应。 她的眉毛先是皱了一下,随后,腮帮子开始嚼嚼嚼,给出了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还行,但是有点太甜了。” 顾昙在心里笑了一下:“我也这么觉得。” 电影主要讲的是一只小金鱼的一生,她从一个玻璃缸里逃出来,在大自然里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收获了许多好朋友。 面向的群体应该是小朋友。顾昙开始后悔,她为什么要挑一个儿童电影和沈言川一起来看。 望向身边的沈言川,她的脑袋已经歪到一边,明显能看出来,她的眼皮在努力地往上提起,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这样睡应该不太舒服。 顾昙将座位中间的隔断扶手抬起来,动作轻柔地将她的头扶到自己的大腿上。 又顺手薅了一把她的头发。 回去的路上,沈言川仍然晕晕乎乎,她的声音都是闷闷的,还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低落,她低着头,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老师,和我一起玩会不会让你觉得很无聊?” 24、第 24 章 “我不是故意想要在看电影的时候睡着,我只是,昨晚没睡好。”沈言川手上还捧着刚才看电影时没有吃完的爆米花,满满的一大桶,几乎没有被吃过,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顾昙完全没有想到,沈言川居然会这样想。 明明是她选的电影太无聊了,所以沈言川才会看着看着呼呼大睡。 “不是你的错,是我选的电影太容易让人睡着了。” 虽然心里一直对自己说的是:今后一定要和沈言川保持距离。毕竟她不想再做上一次那样的梦了。 当她看见沈言川低着头,一副要碎掉的模样,顾昙还是没有忍住,用手托了托沈言川的下巴,轻轻挠了一下,看见她眼睛里还在闪着泪光。 顾昙问她:“怎么还哭了?” “我没有哭。” “没有吗?” 沈言川用力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悄悄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义正言辞地说:“我真的没有哭。” 顾昙捏了捏她的脸:“昨晚没有睡好吗?” “没有。” “是怎么回事,跟我讲讲吧?”顾昙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是因为她不在家,还是别的原因...... “我等了你很久,你都没有回来,信息也没有回,我担心你是不是出事了。” 沈言川拿了一颗爆米花,带着些愤恨咬下去,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她们停下脚步,坐在商场的公共座椅上。 “我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会出事。”顾昙接过她手里的爆米花桶,“还有,昨天晚上没有回信息是因为提示音被吞掉了,我没听见。” 沈言川“嗯”了一声,试图去牵顾昙空着的那一只手,却被顾昙躲开了。 而且是,非常迅速地躲开。 沈言川扑了个空,一时间愣住了,她的手尴尬地悬空在原地,不上不下。 最终,讪讪地收回去。 顾昙目睹了这一切,过了十秒,她选择转移沈言川的注意力:“下次我们再来看电影,你来选影片吧,我有点跟不上时代浪潮了,哈哈哈。” “嗯,今天的电影其实也很好看,是我的原因。”沈言川刚刚明亮一瞬的情绪,瞬间被湮灭。 她再一次变得灰秃秃,像一只钻进灶口、染了一身灶灰的白猫。 沈言川低下头,开始默默地思考,为什么顾昙从南城回来以后,对自己的态度变了那么多。 是因为,遇到了比自己更有趣的人了,又或者,她与那个宋染更加有共同话题。 总之,顾昙变得不太像以前。 “妈妈,我想吃那个!”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打破了沈言川的沉思。 沈言川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个小孩看起来大概只有五六岁,她的一只手被她的妈妈拉住。 远远地能听到她的妈妈在小声地与她商量:“优优,那是别人的,想吃的话妈妈现在带你去买。” “不要嘛,我就想要那个。” 顾昙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又看了两眼她手上的爆米花。这个实在太甜了,就算带回去她们俩也不能全吃掉,如果这个小孩想吃,要不然就给她算了,甜食吃太多会得蛀牙,还会让血糖血脂升高。 顾昙向来很养生。 “小朋友,你是不是想吃这个?”顾昙蹲下来,耐心地和她说话。 “想!谢谢姐姐!” “嘴好甜。”顾昙尝试着摸了摸小孩的头顶,站起身,和她妈妈解释:“我们看电影的时候只吃了几个,如果不嫌弃的话就给小孩子吃吧。” 那个妈妈也很通情达理,镇上的人大多都很实在,并不会嫌弃你把吃过的东西再给她们家小孩子吃,“哎哟真是谢谢你,优优,你看这个姐姐多好,是个乐于分享的人,你以后有好吃的也要学会分享哦。” 母女俩欢天喜地地离开。 沈言川无言地站起来,走得离顾昙很远,“我想回去了。” 坐在车上的时候,她有意识地与顾昙保持距离,除了几个急刹之外,沈言川都没有碰到顾昙一丝一毫。 免得惹顾昙不开心。 回家以后,难免又想到了那桶被顾昙送出去的爆米花。 看电影的时候睡着了,她都没能吃上几个,等出来以后,她好不容易吃到了一两个,甜滋滋的,吃起来很幸福。 况且又是顾老师给她买的,只有小小一桶,她本想慢慢吃,再不济,她还可以向店里要一个袋子打包回去。 结果,就这样被整桶送出去了。 沈言川干脆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工作了一个小时,脑袋里却仍然充满了那桶爆米花。以及,顾昙蹲下去,与那个小孩子说话的模样。 原来她不仅仅对自己这样,对陈熙这样,就连对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小孩也这样。 好烦,不要再想她了。 只是,她的切实行动与她的想法相悖。心里说着不要再想,她却仍然捧着自己的水杯,走到客厅,装作要倒水的样子,偷偷观察顾昙在干什么。 “沈言川。” 她被叫住。 看了一眼顾昙,她端庄地坐在沙发上,电视里还在播类似于自然纪录片的东西。 “嗯?”沈言川想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冷漠,于是微微皱起眉毛,也不笑。 顾昙:“你还是有点不开心吗,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一些?” 电视里传来女声的译制腔:“雌狮蛰伏着,等待着她的猎物缓缓靠近,这是一项兼具耐心和毅力的捕食任务......” 沈言川保持着蹲下的姿势,直到接满一整杯水,才缓缓地开口:“没有,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在想,老师是不是会对每一个遇到的人都那么好,那么有耐心。” 一个人当真能对所有人都抱有善意么? 沈言川并不太理解。 客厅里是暗的,只开了壁灯。 她把杯子放在餐桌上,借着微光,慢慢走到顾昙身边,坐下。 顾昙无措地解释:“我只是习惯了这样做,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这样很好。”沈言川也只是被她关爱过的万千人中的一个,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曾经我在福利院,您对我好,也是出于习惯对吗?” 顾昙顺了一口气,缓缓地说:“福利院那么多小孩,我不能去偏爱哪一个。如果非要说我对你……的确是存在一些私心。毕竟,人们都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在班上,我认为你是最聪明伶俐的一个。” 所以,顾昙会把她单独叫到宿舍,偶尔与她讲一讲未来的事,关于高中、大学,甚至未来的工作生活,一切愿景都是顾昙为她勾勒出来的。 “我很担心这样聪明的人被埋没,被磨平,所以,我一直都有偏私你。”顾昙无奈地笑了笑,“但我作为一个老师,偏私一个学生是不对的,在你和陈熙之后,我再也没有和任何一个学生有过这样的接触。” 我一直都偏私你—— 沈言川的心跳忽然乱了,像散落一地的串珠,在地上反复弹起,发出缓慢、而后逐渐加快的“咚咚”声。 “你很优秀,一点也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沈言川感到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话来。一阵酸涩的反胃感涌上来,她又一次想起了她高中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那几封石沉大海的信件,遥遥无期的回信,以及,最终耗尽她一切精力和热情的四年大学。 沈言川颤抖着开口:“我好像并没有变成很厉害的大人,到现在为止,我的工作仅仅是照着一篇又一篇的法语文章通读,再将它翻译成中文而已,这种工作实际上很机械,也许未来有一天,我就会被机器替代。” 日复一日地对着电脑工作,让沈言川感到乏味而枯燥。 然而,她又没有办法接受在翻译公司里从早上七点坐到晚上八点,那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沈言川理想中的工作已经死了,死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寒冬夜晚里。 25、第 25 章 “机器永远和人不一样,由你翻译出来的文字是独特的。我也有了解过关于机器人写作,她们现在并不能达到真人翻译的水准。”顾昙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你翻译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独特的,属于你灵魂的一部分。” “况且,我很久以前和你说过,不管什么样的工作,只要认真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就可以了,是不是?” 沈言川开始动摇,她想到了几年前顾昙给她写的那封信。 ——“把平凡的工作做好也是一种伟大”。 如果是自己不喜欢的、只能作为谋生手段的工作呢?她该如何劝说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要过这样与外界基本没有接触的生活。 沈言川被两种理念绕得发晕,一时间心乱如麻。她不敢告诉顾昙,她现在的生活状态其实并不好。 因为她有自尊心。 不想让顾老师知道,她没有能取得自己最满意的学历、最想要的工作。她在顾昙心中的形象不该是这样的。 沈言川显得异常平静:“是,这些年我一直将您和我说过的话放在心里。” 那些没有办法被改变的事实,好像也只能放任它的存在。 最后,顾昙只是克制地用拇指揉了揉她的眉心,语调温柔得想让人融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对自己那么严苛。” 而沈言川从一开始的一点点不高兴,变成了多一点的不高兴。 一桶爆米花的得失与这些残酷的现实问题相比,杀伤力要大得多。前者,似乎只要向顾昙撒撒娇获得一些关注,情绪就会轻易消解;而后者则是无法向任何人诉说的,独属于自己的烦恼忧伤。 她下意识想躲回房间,这些坏掉的情绪急需被埋藏进被子里。 “老师,我好困。” 顾昙抬头看了一眼数字时钟:“都十一点了,快去睡觉吧。” 沈言川端起杯子走回去。 顾昙静默地回自己的房间,解锁手机屏幕,显示一个未接来电,是顾雅琴打来的。 她习惯于将手机设置成震动模式。刚才与沈言川谈话时,手机在手边震了将近十秒钟。 很晚了,母亲打电话过来会是什么事?顾昙的心忽然跳了一下,很快又趋于平静。她回拨过去:“喂,妈妈,怎么突然打给我,是不是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 “青青啊,别担心,我身体挺好的......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顾昙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母亲通过话了,“没什么事,就是最近学校里事情有点杂。” “再忙也要注意好好吃饭,身体是第一位。”顾雅琴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那个,青青,我前几天买了琴钟湖的大闸蟹,很肥,如果你想吃的话妈妈再买点回来,周末你应该没有事情要做的吧?” “这个周末好像不太可以,我下周再回家可以吗?” 最近沈言川的情绪好像一直很差,如果这个星期顾昙再回家,消失整整两天,沈言川的状态也许会变得更差。 “到了下周螃蟹就瘦了,不好吃。最近工作怎么会这么忙,从前你还是会偶尔回来一趟的。” 最近一个月里,顾昙一次都没有回来,也从来没有主动给自己打过电话,顾雅琴很想知道女儿的近况,但又无从开口,担心自己打扰到她女儿的生活节奏。 想归想。总不能追到女儿家里去给她做饭吧。青青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顾雅琴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从顾昙大学填报志愿那一刻起,顾雅琴就意识到了她的女儿是一个有独立思想、活生生的人。 “没事的妈,螃蟹哪里都有卖,我明天自己去菜市场买点。”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顾昙向妈妈确认了好几遍,身体上没有任何不舒服,这才将电话挂断。 人到了中老年,身体很容易出各种的毛病,尤其是顾雅琴这个年龄段的人,六十岁出头,正缓慢奔向七十大关。值得庆幸的一点是,她平常还算比较注意身体的保养。 但说不准,任何意外好像都有可能发生。始终有一根刺悬停在顾昙的心头,摇摇坠坠,不知何时下落。 只能祈求气运和时间都能善待她的母亲,希望她健康地活到一百岁。 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顾昙的脑袋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事。 凌晨三点半,顾昙去上厕所,看见沈言川的门缝里还透着光。心想,这么晚了,沈言川居然还没有睡觉。 她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 忽然听见脚步声,随后,这扇门被打开。 紧接着,房间里的灯被掐灭,顾昙无措地站在原地,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也要上厕所吗?” 没有等来回音。 沈言川站立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喉咙里传出一阵阵的抽噎声,肩膀因断断续续的哭泣而耸动着。 顾昙的眼睛开始适应黑暗,窗外的月光打进来,将沈言川照成一个阴影,而她此刻很像一只微微振翅的蝴蝶。 “顾老师……” 沈言川情不自禁地靠近眼前这副身躯,好似是生理本能,先是找到了顾昙的手臂,顺着,一路寻到了她的手掌、指根。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深夜里,这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触摸,居然开始有了一丝情欲的味道。 顾昙觉得自己坏掉了,脑子里出现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沈言川的指腹好柔软。 被碰过的皮肤起了一层微不可及的疙瘩,一圈圈水波在顾昙的胸腔里缓缓荡开。 顾昙只是愣在那,任凭沈言川扣住她的手指,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如果这样做能让沈言川的心情好一些,那顾昙愿意,更何况,这只是简单的牵手,很小的时候她也会和妈妈这样拉着手逛街。 “顾昙……”沈言川的嗓音变得低哑,像蒙了一层厚雾,她刚想张嘴再说些什么,亦或是征求一下她的同意,下一秒,她却突然反悔。 沈言川将自己的身体贴了过去,脸深深地埋进顾昙的颈窝,近乎迷恋地闻她身上的味道,然而顾昙仍然没有将她推开,也没有下令喝止她。 这似乎是一场默许。 26、第 26 章 夜晚变得格外沉默,空气里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沈言川放肆地将头靠在顾昙的脖颈上,先是悬空着描摹,再后来,一切理智被她抛到了烟逍云外,她将嘴唇贴在那处冰凉的皮肤上。 仅仅是触碰了一下。 顾昙向后退了两步,手指也在尝试着挣脱她的束缚。 又是这样,前几天也是这样,她为什么会突然抗拒与自己的肢体接触?沈言川想不明白,明明一个星期前,顾昙喝醉的时候还会紧紧地抱着她,而在那天晚上,顾昙对她做的事情明明比今天她做的过分得多。 凭什么她做什么都可以,自己只是抱一下都不行。 沈言川变得执拗,手上微微带了些力气,将顾昙的手握得更紧了。 不想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到了深夜,人的神志便会开始混沌,甚至会违反白日里的尺度。而对于神志混乱了一整夜的沈言川来说,此时她并不见得还存有多少理智。 顾昙感到脖子上传来细细密密的痒意,下意识地想远离。这样的举动似乎超出了她所能劝说自己接受的范围。 而此刻,她的手被眼前的人紧紧握住,骨节已经开始传来细微的痛感。 沈言川现在是想做什么? 顾昙也没有清醒到哪里去,若是在白天,她则会果断地推开沈言川,虽然沈言川的力气不算小,但毕竟她们俩的身高差和年龄差距摆在那,想抽身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反正不是像现在这样,身体好像不再听从她大脑的指令,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很快,第二个吻纷沓而来,带了一些急切,却仍是轻柔的,顾昙像被春天的花瓣贴了一下。 第三个、第四个……她吻得愈来愈急,到了最后,几乎是在凭着本能吮吸,时不时会用她右边的那颗尖牙细细地碾磨几下。很像一个小婴儿,只是在遵循着她的本能行事。 沈言川的眼眶湿漉漉的,她抬起头,想要再得寸进尺些,既然吻她的脖子可以,那是不是吻她的唇也可以......或许顾昙并不会拒绝她。 带着这种模棱两可的希冀,沈言川被蛊惑着,圈住了顾昙的腰,微微抬头,将自己的唇凑过去—— 再次扑空。 “沈言川,已经四点钟了,明天我还要上早课。” 这种旖旎的氛围被顾昙主动打破。 她迅速地推开面前的人,走回自己的卧室,步伐很匆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狼狈。 后知后觉的恐惧感逐渐漫上她的心头,顾昙先前那个无稽的猜测变成了事实,沈言川对她,好像并不是普通的情感,而是更加黏腻的....... 顾昙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十分钟后,掀开被子,大汗淋漓地呼吸新鲜空气——她好像再一次将事情都搞砸了。 她想起很多年前,陈熙在公园里因过度惊吓而尿失禁的样子,无助的、濒死的。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顾昙她自己,是她对学生的没有边界感的关爱。 一夜未眠,第二天却照旧七点钟就赶到教室。她已经很久没有住过学校宿舍了——因为沈言川的到来。 路上的通勤时间增加了一些,因此她每天早上六点多就要起床。 顾昙坐在讲台上,头脑有千斤重。课间,她给顾雅琴拨了电话,告诉她,这周末的的任务交给别人做了,因而可以腾出空闲时间回家一趟。 这更像是一种逃避心理,当事情没有办法解决时,顾昙会选择暂时将它搁置在一边。而回家则是一个最好的决定,那里只有妈妈和小猫,是个简单而温馨的避风港。 在学校里工作的时间从未如此短暂过,时间像溪水一样淌过去,眨眼就到了下班时间。顾昙在思索,自己回去以后该如何面对沈言川。 从学校到家里的路程也变得短暂。 顾昙不安地打开家门。 而沈言川却一如往常,几乎看不出来有任何异样。 “老师,你今天回来得有些晚了,是学校里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吗?” 顾昙没有由来地心虚,学校里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她只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对着几张ppt硬是磨了一个小时,这才收拾东西回家。 “嗯.....手上有一些资料需要整理,所以下课之后留得久了一些。” 沈言川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秋天逐渐往冬天过渡,天黑得也越来越早,顾昙总是在天黑了半边之后才姗姗回家,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天。 到了周末,她便彻底从沈言川的世界里消失了。 只留下一条讯息:【我这周末要回一趟老家,你又要自己一个人解决吃饭问题了,抱歉。】 而这一次,顾昙即使逃回了自己家里,心中的焦虑和罪恶却无法被消解,就算她摸一万遍小拉的头也没有用。 她无可避免地想到沈言川失望的神情,类似于那个夜晚的情形仍然会找上她的梦境。 梦里的沈言川扣住她手指,缓缓下沉,大胆而青涩、独属于年轻人、热烈的情愫......那些平日里连想都不敢想的情形,通通都在梦里出现。 多么荒诞。 周六早上起来,顾昙去敲了母亲的房门,“妈妈,那个螃蟹你买了多少斤,我能不能带一点回丰西镇。” 顾雅琴对此很惊喜,女儿居然会主动提起要带吃的东西回去:“你爱吃的话我就多买点。” 于是顾雅琴第二天就欢天喜地地买一大袋螃蟹回家,分成两种做法,一盘清蒸、一盘面糊蟹。 面糊蟹这种吃法并不太常见,是将螃蟹从中间切开,面粉糊不宜过浓或者过稀。调制好,将其裹在螃蟹的切开面,面糊吸收了蟹黄,自然有一股蟹香。 在家里待着也不舒心,顾昙在周日中午就匆匆忙忙回了丰西镇,带着母亲做的清蒸螃蟹,她心中想的是,沈言川从小到大可能没有怎么吃过河鲜,学校食堂里通常不会出现这种水产品。 事实告诉她,确实是这样。 沈言川的确不知道怎么吃螃蟹。顾昙洗净双手,将螃蟹仔细地拆卸,挑出里面的肉和蟹黄,放进一个小碗里。 此时此刻,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顾昙尝试将那些旖旎的场景移出脑外,看着沈言川专心致志地一口米饭配一小勺沾了醋的蟹肉,最后,吃完了一整碗米饭。 沈言川好乖。 顾昙感到莫名的母慈子孝。 “老师,我给您造成困扰了吗?”时隔多日,沈言川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她好像,一直将自己当成了一个麻烦的存在。 与沈言川相处了这么久,顾昙能感觉到她极度缺乏安全感。不管是有意无意与她的身体接触,还是经常询问关于“我令你厌烦吗”这类问题的行为,无一不昭示着一个事实: 沈言川很害怕自己被人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