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想要在看电影的时候睡着,我只是,昨晚没睡好。”沈言川手上还捧着刚才看电影时没有吃完的爆米花,满满的一大桶,几乎没有被吃过,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顾昙完全没有想到,沈言川居然会这样想。
明明是她选的电影太无聊了,所以沈言川才会看着看着呼呼大睡。
“不是你的错,是我选的电影太容易让人睡着了。”
虽然心里一直对自己说的是:今后一定要和沈言川保持距离。毕竟她不想再做上一次那样的梦了。
当她看见沈言川低着头,一副要碎掉的模样,顾昙还是没有忍住,用手托了托沈言川的下巴,轻轻挠了一下,看见她眼睛里还在闪着泪光。
顾昙问她:“怎么还哭了?”
“我没有哭。”
“没有吗?”
沈言川用力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悄悄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义正言辞地说:“我真的没有哭。”
顾昙捏了捏她的脸:“昨晚没有睡好吗?”
“没有。”
“是怎么回事,跟我讲讲吧?”顾昙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是因为她不在家,还是别的原因......
“我等了你很久,你都没有回来,信息也没有回,我担心你是不是出事了。”
沈言川拿了一颗爆米花,带着些愤恨咬下去,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她们停下脚步,坐在商场的公共座椅上。
“我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会出事。”顾昙接过她手里的爆米花桶,“还有,昨天晚上没有回信息是因为提示音被吞掉了,我没听见。”
沈言川“嗯”了一声,试图去牵顾昙空着的那一只手,却被顾昙躲开了。
而且是,非常迅速地躲开。
沈言川扑了个空,一时间愣住了,她的手尴尬地悬空在原地,不上不下。
最终,讪讪地收回去。
顾昙目睹了这一切,过了十秒,她选择转移沈言川的注意力:“下次我们再来看电影,你来选影片吧,我有点跟不上时代浪潮了,哈哈哈。”
“嗯,今天的电影其实也很好看,是我的原因。”沈言川刚刚明亮一瞬的情绪,瞬间被湮灭。
她再一次变得灰秃秃,像一只钻进灶口、染了一身灶灰的白猫。
沈言川低下头,开始默默地思考,为什么顾昙从南城回来以后,对自己的态度变了那么多。
是因为,遇到了比自己更有趣的人了,又或者,她与那个宋染更加有共同话题。
总之,顾昙变得不太像以前。
“妈妈,我想吃那个!”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打破了沈言川的沉思。
沈言川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个小孩看起来大概只有五六岁,她的一只手被她的妈妈拉住。
远远地能听到她的妈妈在小声地与她商量:“优优,那是别人的,想吃的话妈妈现在带你去买。”
“不要嘛,我就想要那个。”
顾昙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又看了两眼她手上的爆米花。这个实在太甜了,就算带回去她们俩也不能全吃掉,如果这个小孩想吃,要不然就给她算了,甜食吃太多会得蛀牙,还会让血糖血脂升高。
顾昙向来很养生。
“小朋友,你是不是想吃这个?”顾昙蹲下来,耐心地和她说话。
“想!谢谢姐姐!”
“嘴好甜。”顾昙尝试着摸了摸小孩的头顶,站起身,和她妈妈解释:“我们看电影的时候只吃了几个,如果不嫌弃的话就给小孩子吃吧。”
那个妈妈也很通情达理,镇上的人大多都很实在,并不会嫌弃你把吃过的东西再给她们家小孩子吃,“哎哟真是谢谢你,优优,你看这个姐姐多好,是个乐于分享的人,你以后有好吃的也要学会分享哦。”
母女俩欢天喜地地离开。
沈言川无言地站起来,走得离顾昙很远,“我想回去了。”
坐在车上的时候,她有意识地与顾昙保持距离,除了几个急刹之外,沈言川都没有碰到顾昙一丝一毫。
免得惹顾昙不开心。
回家以后,难免又想到了那桶被顾昙送出去的爆米花。
看电影的时候睡着了,她都没能吃上几个,等出来以后,她好不容易吃到了一两个,甜滋滋的,吃起来很幸福。
况且又是顾老师给她买的,只有小小一桶,她本想慢慢吃,再不济,她还可以向店里要一个袋子打包回去。
结果,就这样被整桶送出去了。
沈言川干脆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工作了一个小时,脑袋里却仍然充满了那桶爆米花。以及,顾昙蹲下去,与那个小孩子说话的模样。
原来她不仅仅对自己这样,对陈熙这样,就连对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小孩也这样。
好烦,不要再想她了。
只是,她的切实行动与她的想法相悖。心里说着不要再想,她却仍然捧着自己的水杯,走到客厅,装作要倒水的样子,偷偷观察顾昙在干什么。
“沈言川。”
她被叫住。
看了一眼顾昙,她端庄地坐在沙发上,电视里还在播类似于自然纪录片的东西。
“嗯?”沈言川想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冷漠,于是微微皱起眉毛,也不笑。
顾昙:“你还是有点不开心吗,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一些?”
电视里传来女声的译制腔:“雌狮蛰伏着,等待着她的猎物缓缓靠近,这是一项兼具耐心和毅力的捕食任务......”
沈言川保持着蹲下的姿势,直到接满一整杯水,才缓缓地开口:“没有,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在想,老师是不是会对每一个遇到的人都那么好,那么有耐心。”
一个人当真能对所有人都抱有善意么?
沈言川并不太理解。
客厅里是暗的,只开了壁灯。
她把杯子放在餐桌上,借着微光,慢慢走到顾昙身边,坐下。
顾昙无措地解释:“我只是习惯了这样做,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这样很好。”沈言川也只是被她关爱过的万千人中的一个,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曾经我在福利院,您对我好,也是出于习惯对吗?”
顾昙顺了一口气,缓缓地说:“福利院那么多小孩,我不能去偏爱哪一个。如果非要说我对你……的确是存在一些私心。毕竟,人们都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在班上,我认为你是最聪明伶俐的一个。”
所以,顾昙会把她单独叫到宿舍,偶尔与她讲一讲未来的事,关于高中、大学,甚至未来的工作生活,一切愿景都是顾昙为她勾勒出来的。
“我很担心这样聪明的人被埋没,被磨平,所以,我一直都有偏私你。”顾昙无奈地笑了笑,“但我作为一个老师,偏私一个学生是不对的,在你和陈熙之后,我再也没有和任何一个学生有过这样的接触。”
我一直都偏私你——
沈言川的心跳忽然乱了,像散落一地的串珠,在地上反复弹起,发出缓慢、而后逐渐加快的“咚咚”声。
“你很优秀,一点也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沈言川感到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话来。一阵酸涩的反胃感涌上来,她又一次想起了她高中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那几封石沉大海的信件,遥遥无期的回信,以及,最终耗尽她一切精力和热情的四年大学。
沈言川颤抖着开口:“我好像并没有变成很厉害的大人,到现在为止,我的工作仅仅是照着一篇又一篇的法语文章通读,再将它翻译成中文而已,这种工作实际上很机械,也许未来有一天,我就会被机器替代。”
日复一日地对着电脑工作,让沈言川感到乏味而枯燥。
然而,她又没有办法接受在翻译公司里从早上七点坐到晚上八点,那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沈言川理想中的工作已经死了,死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寒冬夜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