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去何处?”
“长平大哥,去安仁坊的明月客栈,将我送到那里就好,无需等我。”
“主君有令,我定是要陪娘子租到合心的宅子。娘子人生地不熟,若是被人骗了,我不好向主君交代。再说娘子将五贯钱尽都带着,恐人起了歹念。”
晏长平应主君命令,亲自驾车陪宋娘子外出寻觅宅子,宋娘子三辞五拒才上马车,却又拒绝他陪同,令他好生奇怪。娘子还将钱尽都带上,只他不好置喙。
望着辕驾上扭头看他的晏长平,见他这势不罢休的架势,楚昭宁只能应了:“那就……有劳长平大哥。”
她落了帘子,抱在怀中的包袱里,装着沉甸甸的五贯铜钱,虽是应了,心却揪起。
张翼虎是京城人氏,又是在缉的逃兵,她怕晏长平认得他,给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转念又一想:晏长平素来寡语,举止稳重,不像是好事之人;再说长安何其大,人何其多,哪就一定认识张翼虎?
长平扬鞭起驾,眼望长街,头也未回地问:“莫不成,娘子要去客栈住上几日?就算短时租不到宅子,晏二公子也不会难为娘子的。”
她吱吱唔唔道:“我是去接、接我一个兄弟,他在客栈里住着……等我。”
长平眉头一跳。主君曾命他查找“张翼虎”,并将其“死处”,没成想今日竟能见到此人,便笑道:“原是如此。我带二位去市集,找庄宅牙人,他们手头租赁的宅子多。大热天的,省得你们四处跑。”
楚昭宁眼眸一亮,惊喜道谢:“竟然有庄宅牙人?得亏今日有长平大哥作陪,就先谢了!”
安仁坊离杏园坊颇远,驾车需用小半个时辰。
时辰尚早,李槿年已经从玉清宫赶到了客栈,才刚脱了身上的素缟孝服,正由亲卫们帮忙换着那袭半旧衣袍。
昨日,这些亲卫将他送回玉清宫后,一直在外头找宅子,夜里就宿在客栈。
“宅子都租在何处?”他展着双臂任由亲卫们操持,阖着双眸,脸上早起的睡意未醒。
覃原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手上给他束着腰封,口中应道:“回大王,昨日找了好些庄宅牙人。宅子虽有,却七零八落,凑不到一处。”
薛顺粗手笨脚给他整着发髻,接话道:“倒是有凶宅可租。永阳坊东,第五曲巷,半年前曾起过一场婚斗,死了近百人,巷子夜里时常闹鬼,住户几全迁走,空着好些宅子,租价也相宜。”
他霍地启眸:“天子脚下,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械斗杀人?”
谢安单膝跪地,抬起他一只脚换上麻绳草鞋,仰脸冲他咧嘴一笑:“听说是两家争一女,大婚当日抢亲,两方人马白刀血刃杀将起来,两败俱伤。”
“凶宅而已,”他身子晃了几晃,神色淡然,“本王眠尸卧血五年整,还能怕鬼不成?”
“我等自然知晓大王不怕,便将那些宅子尽都租了,房契也签了,将那个牙人喜得牙花子都快掉了。”覃原将幞头系好,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书走到圆桌前放下,一张张摊开,“大王过来看看,要选哪处?”
衣袍帽靴穿戴一毕,他急不可待过去坐下,拿起一张张租契翻看,口中絮叨起来。
“占地三十亩?太大。”
“五进的院子?太贵。”
“凶宅?两进的院子、月租一千钱?大小倒是合适,价钱也相宜,”他眼眸一亮,却又迟疑,“本王倒是不怕鬼,可保不齐娘子害怕。”
覃原坐下,接过凶宅租契一看,唏嘘道:“这处凶宅,昨日我等进去看过,在巷子最深处。后院一株硕大的梨树遮蔽了半个院子,结满了果子,却等不到主人采摘,可惜了。”
“梨树?”他眼眸一敛,手指敲桌,脑子里癔想纷呈,勾唇一笑,“本王就住这处宅子。”
覃原闻言,冲薛顺道:“将凶宅钥匙拿给大王。”
薛顺从怀里掏出一大串钥匙,翻找着道:“好端端的五进院子不住,偏住凶宅,大王也是没苦硬吃。”
“你懂个屁!”
他以手托腮,眼眸涣散地笑。
若洞见宋梨花夜里被鬼泣声惊吓,哭喊着扑进他怀里,他又哄又抱,又亲又……
又若洞见来年花开,梨花胜雪,月华满院,他与她相拥梨树之下,长夜漫漫,春光无限……
谢安倚着花窗下眺,忽地惊声:“大王,宋娘子从马车上下来了。”
“这么早?”他猝然而惊,起身急指门口,“快快快,出去,都出去!”
只一个眨眼,亲卫们作了鸟兽散,下楼后在客栈门口与楚昭宁迎头一碰,个个埋首藏脸匆匆离去。
六个壮汉带起数道疾风从身边掠过,惊得楚昭宁汗毛一炸,转身朝那六人望去,这几人面目……怎的眼熟?
她脑中掠过恶奴殴打张翼虎的情形,又摇了摇头,冲候在马车上的晏长平颔首一笑,转身进了客栈的门。
殴打张翼虎的恶奴,个个虬须结髯,这几人面净,应当不是一伙人。
她上楼抵近房门叩响,门“吱呀”一声被张翼虎打开,她径直走进去道:“你收拾收拾,随我出门,东家派了马车和长随,陪我们去找宅子。”
“你这东家……可真是贴心人!”他不甚愉悦,从怀里将钥匙和租契掏出,递到她眼前,“昨日你走之后,我便出去找到了宅子,且已租下。这是钥匙和租契。”
“这么快?你何来的钱?”楚昭宁一把夺过租契,细阅租契,又惊又喜抬头望他,“两进的院子,才一千文一月?押三付一?”
他负手垂眸,将她望住:“是凶宅,时常闹鬼。牙人难以脱手,见有人问,忙不迭就和我签了租契,说钱资可以后付。”
楚昭宁心头一寒,眼皮一跳:“凶宅?闹鬼?”
“宅子在巷子最深处,独门独户,邻居也少,甚为静谧。”他嘴角一挑,凑近她问,“怎么,你杀人都敢,还能怕鬼?”
“别凑我这么近,”楚昭宁拿肩将他一顶,将眼两眨,将唇一咬,“两进的院子,才一千文一月,倒是相宜。除去每月花销,我还能余下不少钱。”
他眼眸一敛:“真不怕鬼?”
她浑身汗毛炸了两炸,将腰背一挺,扬眉冲他凛然道:“怕什么?我家宋青阳可是道医出的身,拜师罗天师门下,学得一身降妖伏魔、除病驱疫的大本事,让他在宅子里结阵镇煞就是。”
“如此?”他点头频频,半笑不笑,“那最好不过。”
“那……带我去看看。”她心头虚了两虚,将租契折好揣进怀里,转身朝门口走,“走,坐东家的马车过去。就说你是我兄弟,万莫说漏嘴了。”
“惯不爱坐车骑马,”听是杜枕山派来的马车,他脚下一动未动,负手昂头傲然道,“我要你……陪我走着过去。”
楚昭宁转身,将那莫名傲横的汉子一瞪,又将远山眉一拧,转身就走,“要走,你自己走去。”
五月,烈日当空,热气满天满地。
她奔走了几日,脚上生泡,又热又累,才不肯陪他发疯。
他负气跟上,将门掩了,又将她撵上。
二人下楼出了客栈的门,晏长平自辕驾上一望,眉眼一敛。
主君说,娘子的兄弟在太医署求学,娘子年岁二旬,兄弟当是少年。
可随在娘子身后的汉子伟岸魁硕,龙行虎步,哪见半分少年气?
他又将目光上移,落在汉子脸上,一怔。
此人面容殊异,色若浅铜,眉丘如峦,鼻高如山,宽额广颐的脸上凝霜结寒,更哪见半分书生气?煞气倒是不小。
等宋娘子携汉子走近,长平跳下辕驾,朝汉子一笑拱手:“在下,杜府执事晏长平,公子高姓大名?”
“张翼虎。”李槿年敷衍了事一拱手,一掀帘子利落跃上马车,落帘后还冷哼一声,将楚昭宁看得牙关两咬。
“我这兄弟昨日已经找好宅子,在永阳坊,不必去找牙人了。”她冲晏长平难堪一笑,“有劳长平大哥送我二人过去。”
“永阳坊?”晏长平甚为意外,一默后担忧道,“永阳坊去杏园坊,单程少说也得一个时辰,娘子会否租得太远?”
“一个时辰?”楚昭宁惊得瞳孔两跳,恼火朝帘子一望,收回目光无奈叹气,“我这兄弟已与牙人签下租契,远就远吧,好在租价相宜。两进的院子,月租才一千文。”
话已至此,晏长平也不好再说,摇头道:“还请娘子上车。”
马车一启,穿街过市。
车内,楚昭宁抱臂瞪着张翼虎,虽满肚子气,却不好当着长平的面骂人。
见她的水杏眼瞪得浑圆,眼中寒芒几要杀人,李槿年不甚自在,拿背揉了几揉鼻子,挑帘假装外眺,避其锋芒。
他十五岁前居深宫内庭,十五后去汉中就藩剿匪,对长安里坊并不熟悉,哪知那永阳坊在何处?
一派“杀人”的气氛里,马车半个时辰后驶入永阳坊,长平找路人东问西问之后,将马车停在了那处凶宅外面。
楚昭宁站在蛛丝密结,朱漆斑驳的大门前,“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响亮的唾沫。
李槿年手持铜钥,插入生了厚锈的铜锁,几捅不开,晃得门锁和着铁链“哗哗”作响,复又捅了几番,铜锁才“咔哒”一声启开。
抽锁解栓,双手一推重门,“吱呀”一声门开。
大热的天时,宅内却涌出一股阴寒的风,拂得楚昭宁全身汗毛炸立,打眼朝宅中一望,又倒抽一口凉气。
杂草丛生,荒屋败院,霉壁腐墙,内里情形甚是骇人。
李槿年跨进门槛,见她满脸惊恐,冲她一扬下巴:“光天白日的,哪会有鬼,进来吧。”
楚昭宁心头发虚,回头冲跟来的晏长平道:“这宅子荒甚,一时打整不好,要不长平大哥就先回去?”
“无碍,我也进去看看。”晏长平越过她纵身直入,爽朗笑道,“主君千叮万嘱,要我安顿好娘子。查看一番,我回头也好向主君交代,主君也才放心。”
晏长平吐字清晰,前头的李槿年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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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与她的宅子,你有何好看?”他转身将晏长平拦住,又扬手指她,“她是我的人,我自会安顿好她,无须你那主君操心!”
见他满脸威凛,气势逼人,晏长平诧异一默,又冲他一笑:“我也就看看这宅子能否住人,公子何必紧张?”
“紧张?”他不屑一笑,言简意赅,“我不喜欢外人,出去。”
晏长平眉眼一敛,无声看他。
楚昭宁胆战心惊跨进门槛,提裙东张西望下了院阶,见前头二人停下,撵上去打趣:“怎的不走?难不成看见鬼了?”
晏长平看着李槿年,意味深长道:“娘子,我确实见鬼了。”这人对他敌意莫名地深,不是见鬼还是什么?
楚昭宁惊恐四顾:“大白天的,鬼何敢出?怕是长平大哥看走眼了吧!”
晏长平将眼睫一垂,摇头一笑,抬眸冲李槿年一扬下巴:“娘子何不就近来辩上一辩,看看你这位兄弟是人……还是鬼!”
话音未落,李槿年大手猝然掐住了晏长平的颈子,楚昭宁吓了一跳,震惊懵愣。
他将晏长平脖子一扯,拉近眼前,冲人声威俱寒:“找死?”
晏长平如料未及,脸色霎时涨红,扬手寒光一闪,一柄小刀闪电般抵住了李槿年咽喉,喘息着笑道:“公子作陪?”
冲突起得太快,眨眼就论生死……
楚昭宁捂脸尖叫了两声,扑上来将二人连推带搡,带着哭腔喊:“做甚,你们在做甚?撒手,都撒手啊!”
见她吓得不轻,李槿年松开手,晏长平也收了刀。
楚昭宁冲张翼虎失声痛斥:“怎的出手伤人?你疯了?”
李槿年背身不理,晏长平泛红的喉结艰难两滚,转身朝门口走:“娘子,你的这位兄弟不欢迎我,宅子我就不看了,我回去了。”
楚昭宁冲长平窘迫颔首,待长平走远,她一把扯正张翼虎,哆嗦着嘴唇冲他吼:“你聋啦?回我的话!”
李槿年眼观鼻,鼻观心道:“没聋!就是心胸窄、护家,看不得旁人进家进宅。”
“护家,你是狗吗?我也要住,可要将我也撵?”
“我只撵……不相干的闲杂人。”
“你……”楚昭宁气极,瞪他须臾,转身朝门口跑去,快得他来不及阻拦,赶忙追去:“你要做甚?”
楚昭宁奔向马车,探身将车内的包袱拖出,哆嗦着手解开,见他追来,抓起钱串就朝他砸去。
“护家是吧?钱给你,足够你租用三月,你就将你的家守好了!”扔罢钱串,她爬上马车,冲辕驾上的晏长平吼,“走,长平大哥,我们走!”
“哗啦啦”作响的钱串,在李槿年脚尖前面频频砸响,他脸色铁青。
宋梨花扔钱的架势,好似将肉包子施舍给狗,还是当着那个主君仆从的面……这般下他的脸!
“那,娘子坐好了。”晏长平冷着眼风觑着他,悠然扬鞭起驾。
李槿年将拳头捏了又捏,看看地上的钱串,又望望缓去的马车,求宋梨花留下的话堵得喉头死死,愣是喊不出声。
马车驶出巷子,楚昭宁一面抬袖抹泪,一面点着包袱里的钱,她方才气昏了头,不记清砸出去多少钱。
张翼虎真个、真个是转世投胎,找她讨债的宿世债主,也最后这么一回了!
晏长平挺好一个人,还是杜枕山身边的长随,大热天人家亲自驾车送她二人,不过想进去看看宅子,却被张翼虎掐着脖子威胁……她若再要管他,她也是狗!
晏长平将马车驶出巷口,这才腾出一只手,心有余悸地抚着疼痛依旧的颈子,感慨不已。
那汉子五指铁钩般有力,若被多掐须臾,定会气绝魂断,是个底子深厚的练家子……太医署里,可真是藏龙卧虎!
只那汉子,竟是宋娘子的亲兄弟?
将眼一闭,他回忆着汉子面容,“咝”了一声,汉子骨相颇似西南蛮夷,宋娘子与那人哪有半分相像?
宋娘子被她那兄弟气得不轻,闷在车厢里久不出声,他平白受了一顿窝囊气,心头也不爽利,一路沉默赶车。
马车驶过朱雀长街,转入东市北街。
行驶未久,迎面纵马而来的几个汉子被他认出,赶忙招手叫住:“长乐,你几人要去何处?”
晏长乐闻唤将马勒住,打马前来,气喘吁吁拱手急禀:“回执事,晏二公子一早去了浮香阁,吃醉了酒闹事打人,被人困住。他那小厮回府报信,我领着几个兄弟赶过去帮忙。”
“帮他打架伤人?胡闹!”晏长平一惊怒喝,思量须臾,扭头冲车内道,“宋娘子,我得去看看,就有劳随我走一趟了。”
他本可与长乐同乘一匹马,可宋娘子不会赶车,只能赶着马车过去,再说浮香阁也顺路。
“无碍。”楚昭宁在车中听得分明,心惊肉跳地道,“赶紧过去吧。”
她将包袱抱得紧紧,揪心蹙眉。
这晏云洵也是个浑不吝的,主君今日才走,他就敢大白天去青楼里吃酒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