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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金玉满楼(六)

作者:黄金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他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内容他已记不住了,可记不住也没什么,左右不过那些。


    什么宫家小公子天资卓绝啦,福龛圣者再世啦,鸣泉宗后继有人啦,夺得中青剑试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之类的。


    他并不非常得意,只觉得这些都是应该的。他有最好的天赋,最好的家世,最好的老师,最多的努力,那这第一本就是他应得的,如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而后那灰扑扑的身影在他的梦里出现,如一座高山立在他的阳关大道之上。


    他仰起头,脖子发酸,还是望不见山的顶端。


    “剑仙再世!”


    “才不过十五岁,何等天纵奇才!”


    “时隔三百年,中青剑试难道竟又要叫个十五岁的孩子拿下了!”


    “与严必行生在一个时代当真可悲,那宫小公子……都快及冠了吧。”


    他已对这样的梦很是习惯,甚至都不会再为此动怒。这山太高,平日里见了,为着鸣泉宗的名声,他也总得跟人吠两句,可实则是他连仰着头都嫌脖子酸,不乐意看,更不愿意爬,从旁边绕的心气儿也没有,干脆就坐在原地算了。


    地上有些凉,像是潮湿的木头,还有些滑腻的触感,更显得肮脏。


    低下酸痛的脖子,地上那滑腻的水膜便倒映出了自己的模样。


    都说人从下面看丑得要命,宫芍深以为然,可人人若都是俯视着自己,那日子也当真没法过。


    他麻木地低着头,而在这时,水中那自己的影子递出来了一把剑。


    “外面很黑。”影子说,“也很乱。”


    宫芍说:“那又怎样?”


    “严必行的剑被人夺走了。”


    “哈哈,那他不得跟跑了婆娘样的哭天抢地?”宫芍本能地笑了起来,但很快便觉得没劲,“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他没有剑,他没看见你。”影子说,“没有人会发现是谁移走的那座山。”


    宫芍闻言,缓缓看向那山。还是那么高,云雾缭绕,看不见顶,把他的日光都给遮住了。


    似乎从严必行第一次出山之后,他便再没见过日光了。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来着?


    不记得了。


    他的手不知何时坠了重物,是那柄剑,他自己的徽稚剑。


    “去吧。”影子推了推他,“洞口就在那儿。”


    “我会在路的尽头等你。”


    宫芍一愣,他听见了一阵渐近的铃声,抬眼便见只有十二三岁的的自己从旁边匆匆跑过,向着那广阔平坦的大道尽头飞奔而去,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他才想起要追,可面前却又是那座山,他分明真的急着过去。


    他早已忘了自己十二三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若是迟了,此生或许都无望再寻回了。


    那一瞬间他并没有杀了谁的意思,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举起了剑,可却像是叫丝线牵起了手脚,以从未有过的步伐朝着严必行逼近,如长蛇出洞,除却长剑划破虚空的锐声外再没有半点响动,世间的一切都像是在他的眼里变慢了。


    就在剑尖抵至那身又破又旧的灰袍时,他的余光瞥见了某种光源。


    他无从分辨那光源是什么,也直觉不能去看。


    而下一刻,他眼前一黑,似乎是晕了过去。时间的流逝变得暧昧不明,他似是睡了很久,又好像不过是一个眨眼。


    宫芍缓缓睁眼,朦胧的视线里又是那如山一般的灰袍,他本能地开始作呕。


    视野一点点清晰时,那山的轮廓显现出来,他便知那弯腰驼背的决计不是严必行。


    背对着他的人微微佝偻着,双手兜在袖里,侧着头,闭着眼,窗外的光呈三角射入,打在此人的身上,拉出个长长的影子,尘埃在光锥里飘扬,莫名叫宫芍觉得他分外孤独。


    还不待宫芍好奇这孤独从何而来,那人便转过身,满脸煞白,喘得面颊都一凹一凸,一副飞奔来回了三里地的模样,跟条累死的狗样的“啪”一声倒地上了。


    宫芍:“……”


    宫芍:“还活着吗?”


    “你……”那人虚弱地伸出两指,虚点了点宫芍,又移了一下,点了点宫芍的身边。宫芍顺着看去,才见严必行竟坐在他旁边,抱着手里的剑,前脚掌一下一下地敲着地面,死死瞪着自己。


    “还有你……”灰袍道人的表情俨然骂得很脏,但着实没力气了,最后只能极其阴阳怪气地朝两人比了个大拇指,“真有你们的。”


    那几个小孩儿将他团团围住,道人立马呻吟道:“劳、劳驾让让……通风……没气儿了……”


    三人又立马手脚并用地爬开,让出一大片位置给他顺气儿。


    一时间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弹。宫芍对自己做了什么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不可思议的是却没有多少心惊,反倒觉得自己迟早会来那么一出,可能是十年,二十年之后,等自己终于被这座山逼得走火入魔了,还是要回头捅这一剑的。


    所幸眼下是没成,虽然他也不清楚是怎么被拦下的。


    小孩儿中看着最稳重的那个走到他们身前,将宫芍的徽稚剑递还给他:“其他的修士都还未醒,之后劳烦二位在此看护一阵,此地邪祟已除,不必担心。”


    宫芍才想起来邪祟的事情,他进来除怪,连怪的模样都还没见到,就落到了这副模样。


    若换做严必行来,想来根本不会有这种事。


    再怎么装不在意,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和愧疚还是齐齐涌上了心头,他一只手架起,挡住了严必行瞪向他的视线,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和哭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哑声道:“对不住。”


    小白在一旁道:“你是让罗金楼共生了才出的剑,倒也不必全揽在自己身上。”


    严必行闻言转头:“你是说,是怪物要杀我,而不是他要杀我?”


    “怪物共生之时,会感知、模仿、放大共生者的情绪。”小青还有些忿忿,“虽然是被操控了,但本质还是因为他想杀你,不是他,我们至于弄成这——”


    “你天赋不错。”那灰袍道人总算是气顺了,立时便说出句顺溜话来,“身法是师承何处?”


    宫芍过了许久才知道在说自己。


    “鸣泉宗。”


    “鸣泉宗的身法不太行,你不如另找一个师门拜拜,隽夭门就不错,记得好好练。”


    宫芍一愣:“我为何要练身法?”


    “一是你运气顺畅,骨硬筋软,适合钻研身法。”道人慢腾腾地坐起身来,两手摸到了那块黑布,重新往眼上绑。


    宫芍这才发现那道人眼下有红痕,俨然是被擦过的血迹,不仔细瞧却以为是哭过。


    “二是你练好身法,日后你旁边那位上门寻仇,你也好跑得快些。”道人绑好了黑布,攀着窗框,艰难地爬了起来,“欸……来个乖儿扶我一下。”


    那三个孩子忙簇拥上去,可那道人生得高,这几个孩子才到他腰腹的位置,搀着他走便像是架着囚犯拖地巡街,只得一人贡献一个肩膀让那道人扶着。


    他们相缀着便往门外走,宫芍觉得自己该追上去,至少问问对方究竟姓甚名谁,传承自何处。可他正掉着眼泪,着实不方便起身,便只能依言留在远处,看守这一地四仰八叉昏睡的修士。


    门开了又关上。


    楼中静默了许久。


    严必行沉默一会儿道:“说到底,还是你想杀我。”


    宫芍哭过一阵,也平静了些:“是我对不住你,你避开要害捅我一剑,我不躲,算我还你的。”


    “我们根本没见过几面。”严必行皱眉道,“我都不知道你为何这么恨我。”


    “……这就是我恨你的原因。”宫芍深吸一口气,把头贴在膝盖上,“对不起啊。”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随后,宫芍听见了细细簌簌的声音。他旁边的严必行似乎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了。


    “这些人你来看护,之后礼天阁的记录你自己去交代,这便算你还我的了。”严必行推开门走了出去,“你毕竟没有真的伤到我,我当时愣住了,回过神时那人贩……那道士已经夺了你的剑,放倒了整间屋子的人,还除了那祟物,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想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没空去纠结一个还不如我的人对我的恶意,他看着也不过二十左右,来日中青剑试若是遇上,我绝不能再如今日一般,连看都没看清他的出招。”


    他说着又摸了摸剑鞘:“还有,我的阿宁是与我同生共死的道侣,不是拿来惩罚他人的道具,你就不要肖想了。”


    宫芍想到严必行抱着那剑喊爱妻的模样,没憋住破涕而笑。严必行不知他在笑什么,也没管,径直走了出去。


    走出了几步,又退回来,认真地问道:“说起来,你叫什么来着?”


    //


    春悯一行人从罗金楼出来,也没多逗留,转头便往天上去了。


    行云驮着又躺下来了的春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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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乐意,觉得他一人占了两人的位置,要求加香,春悯当作没听见,闭目装死。


    见春悯行事并无什么异常,三镜仙悬着的心才微微落了下来。


    青白终于找到机会,正色道:“罗金楼操控那修士出剑的同时,那古怪和尚手上的佛珠便霎时打了出去,当场破了老神仙的三魂,老神仙立时魂飞魄散,而和尚在被您轻轻一击之后便散架,只剩下了这个。”


    他说着朝小白点点头。小白伸手入乾坤袋,须臾摸出了一截木头,递给春悯。


    春悯没接,只是摊着手,示意小白放他手上。


    “这傀儡身上画着极复杂的令咒,我们看不太懂。”青白看着小白将那半截手臂样的木头放在了春悯手心,“倏山仙可认得?”


    春悯摩挲着那木头上刻画的纹路,须臾道:“是方位术。那傀儡更改了罗金楼的方位,内为外,外变内,以至于我那单向的死门令没拦住人。”


    三镜仙不曾听过这术,追问道:“倏山仙可知何人擅长此术?”


    “自然知晓,此术的祖宗是虚真——就是忽山仙,住我隔壁那山头。”春悯说,“除此以外,至少两百年前,仙京内没有任何人在方位术上有这种造诣。”


    行云浑身一颤,三镜仙也连忙捂耳默念罪过。春悯像是没瞧见他们瑟瑟发抖的模样,接着说:“如今仙京的形势我也不太清楚,对鬼蜮和人间更是一无所知,究竟还有谁会此术我也不知,正好趁着这次观礼探探,眼下最蹊跷的却是那和尚。”


    春悯的指尖轻轻叩击着那木头:“罗金楼突然发难,分明是与那和尚配合,趁乱杀了老神仙灭口,可我们已经够快了,到底是谁抢在我们之前对老神仙下手?”


    三镜仙不敢再不搭春悯的话,青白正色道:“此事确实有鬼,眼下便只剩疏怀圣者那里可能有线索。可惜他贵为圣者,我们无法为他断罪,也无从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小白愁眉苦脸道:“到头来竟是一无所获。”


    春悯被小肚鸡肠的行云颠得想吐,终于还是慢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倒不能说是一无所获,至少还是有三件事明了的。”他盘着腿,像是在走神,又想是还在思虑此事,“第一,现在可以确定,陆不苦的死多半是赵文清和他背后那些人的所作所为。”


    小青觑着他的神色,又与青白对望了一眼。


    “第二,那人知晓我们的底细,又能抢在我们之前截杀老神仙,必定有钉子在白玉京。”


    他说完第二,便没再说下去。这叫三镜仙有些不安。


    眼看着轻都已在眼前,青白咽了口唾沫,斟酌着开口道:“倏山仙,您此次在罗金楼开了眼,可……看到了什么?”


    春悯问:“我应该看到什么?”


    小青说:“传说那眼所见,时序有变,光阴交错,当年您也曾小住过那罗金楼,时序变化中,您可有看见……自己?”


    春悯说:“开眼可不容易,我哪儿有时间逮着以前的自己瞧。”


    三镜仙闻言,提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眼见轻都就在眼前,三人便也有了归乡的安心,齐齐道:“此次轻都观礼,众仙云集之时,倏山仙也许久不曾与同侪共饮,此事且交予我们,待我们从疏怀圣者那里得了有用的情报,再来向倏山仙禀告。”


    春悯闻言笑笑,不置可否。


    不远处那轻都的红墙已能瞧见。


    上空悬着的浮莲叶开,花尖儿坠着汴翎台十二首座的生名玉的纹样。


    一众白衣仙簇拥在轻都门口,瞧见了他,便听一声擂鼓,人群分列,让出一道宽敞的大路来,天鼎巨香插在双穗稻纹样的香坛之中,轻烟直上,在这九重天之上仍似要穿破云霄。


    四童子放声朗朗诵《上告始神倏山仙迎山大典》,上清道人骑过的三眼牛立在道上,静候上座。


    赴轻都的圣者、真君、点化仙们也都侍立一侧,齐声高喊:“恭迎倏山仙出山。”


    声似浪涛,缭绕轻都云间。无论他们平时里如何相处,在这迟来的出山大典之上,无人能和三始神平起平坐。


    一层又一层的人,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在眼前堆叠,每一张瞧着都纯良可信,每一张看起来又那么心怀叵测,颂赞词不绝,那毕恭毕敬之间又若有若无地飘荡着一丝杀意。


    白玉京上永远是晴日白昼,可春悯分明地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泥腥味儿。


    春悯走下云端。


    心想,在他睡着的百年里,这些人当真不懂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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