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你欠我一条命。”有一个阴毒的声音,“我会向你讨回来。”
讨回什么?
“多亏你睡了这么久,我才能得到更多的力量。”那阴毒的声音神出鬼没,刚才还在右侧,此刻听起来又像在我的左边,“继续睡下去吧,睡到天荒地老……睡到你的意志消散,灵魂成为我重生的养分。而你的身体就交给我来使用。”
我还在茫然,就听见黑暗里遗留下一串桀桀怪笑。
——“小姐?”
我听见罗莎的呼唤,从遥远的方向传来。我下意识偏过头,看见窗外正在下雨。
而我正坐在茶桌前,手边一杯尚残余温的红茶。我戴着长袖手套,这是出门的装束。
面目模糊的女仆们在身后来来去去。
坐在这里可以透过窗户,一眼看见庭院的大门。如果在这糟糕的雨天还有守诺的客人上门,我将和门房同时看见他……头又晕眩起来。
我用指尖抵住发昏的脑袋。
我不由自主地发问,“罗莎,今天谁要上门?”
我在等谁?
“是……,他今天和你约好了要上门拜访。”
罗莎的声音再度传来,却刻意模糊了来客名字的音节。我听得断断续续,缥缈不定。
我浑浑噩噩地端起红茶,抿了一口就差点呕吐出来。
“老天啊,这茶里为什么有股腥味?”我不禁叫道。
泼翻的红茶在桌布上洇开一片深褐色的水痕。看不清面容的女仆走上来清理茶桌。
我心不在焉地站起来,走到窗边。一股奇妙的坚信在我的心底弥漫,我相信,伫立在雨幕的大门前很快就会出现来客的身影。
那个人一定会骑在骏马上,穿着防雨的斗篷,披着蒙蒙雨帘,来到庭院的大门前。门房披着雨衣为他打开大门。马夫上前将马匹牵走。
他会走进避雨的门廊里,雨水顺着斗篷滴落。他摘下手套,随后掀起兜帽,在门廊的灯光下露出银白的发——我的头一阵剧烈地刺痛。
壁炉与烛台的灯火也开始闪烁不定。我双手抱住脑袋,不,不对,是黑色,是宛如檀木一般柔亮发光的黑色长发。
忽明忽暗的光线稳定下来了。
对,是这样。我扶着墙壁,失神的目光穿过虚无的雨幕,看向孤零零伫立在地平线上的铁门。
那个人会穿过门廊,一路走,一路揭下兜帽,解开斗篷。壁灯的光一轮一轮照在他身上。把乌黑的发丝映出一点柔光,把白皙的皮肤照得几乎透明。
她会大步跨过客厅与走廊。我要拎起裙摆主动走向她,我要亲手为她开启通往此处的门扉。
想到这里,我的双手已握住门把手,黄铜金属,雕刻凹凸不平的花纹。
我的心脏突然擂鼓般咚咚乱跳。一股突如其来的慌乱攫住神经。脚步后撤,下意识地侧身欲逃——
熟悉的家的场景破碎了。梦境的蛛网破了一个大洞,谎言流淌出去了。我转过身才发现自己站在一扇巨大的门前,门后传来猛烈的撞击声。
震耳欲聋的吼叫从门后传来,那雷霆般的声音怒不可遏地喊着我的名字,蕴含令人不由自主下跪的威压。
“蠢货!”那声音怒吼着,“把门打开!”
门内关着一头可怖的怪物,我刹那变色。而我刚才差一点就亲手把怪物放出来。门后存在灾厄,等待夺取我的灵魂。在圣堂时如此,此刻亦如是。
“茉朵尔之枪……”我吓得往后退去,“是你,又是你!”
我努力稳定心神。既然我已经抵抗过它一次,就不会再上当。即便如此,我的心底却有着一股极强的不确定感。
那声音情知恐吓不起作用,便使起怀柔的手段。
它又变成一个熟悉的、略冷的声线,说道:“把门打开,伊莉丝。你为什么将我关在门外?”
我愣住了,那是希恩的声音。
咽下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道歉,我斩钉截铁地说道:“希恩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希恩也绝对不会这么说话。我告诉自己。希恩总是缄默的、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连开口都不会。他只会站在门外片刻,然后说一句告辞便转身离开。
“的确如此。”那存在继续用希恩的声线说,忽地又换了个声音,“伊莉丝,我的好孩子,你把门关上做什么?”
那声音乃至语调,都与父亲如出一辙。这个该死的东西,它在我的记忆阁楼里翻箱倒柜,随意地捡弄一切当做工具。
父亲的声音继续在叙说:“伊莉丝,我的宝贝女儿,你为什么躲在门后?你在哭泣吗?是什么令你悲伤?”
这的确是父亲曾亲口对我说过的话。那鬼东西从我的记忆里把这段话剪下来,就像是剪下我贴身衣物上的花边,然后丢进焚烧巫毒娃娃的火焰里,举行诅咒的仪式。
可他成功地扯起了我埋在心底的对过去的乡愁。那是我还年幼的时光,是失去母亲后,父女两人只能相依为命的、最为孤独的岁月。
每当我压抑着哭声躲在门后,父亲就会如听见小猫呼唤的母猫一般寻找过来,耐心地安慰。他完全不在乎规矩仪态,抱着我坐在佣人专用的楼梯上。我哭累到睡着了,再睁开眼见到的就是卧室的天花板。
直到周围人开始劝说:教导女儿的责任应该由她的母亲,或是她高贵可靠的女性长辈,而不是父亲承担。
因为父亲只会毫无底线地溺爱纵容,尤其在年轻的父亲失去深爱妻子的情况下,父女的感情会比普通家庭更加亲密。
而父女之间感情过深,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我才开始被送往瓦罗娜夫人身边由她教导。
“我父亲留在领地。那里还有人比我更需要他照顾。洛特尔南的冬春交际是一团糟。”我嘴硬地反驳道。
我声音里的平静不复存在,任谁都能听出我的犹疑在翻涌。许多从前被刻意压抑的念头逐渐开始沸腾,就像是一锅煮开的水。
如果我的母亲没有病逝,如果她能亲自抚养我长大,如果我们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门后那存在显然也能。
于是它又变作温柔的女声,“伊莉丝,把门打开,到妈妈这里来。”
我彻底恍惚了。不知不觉间,手指压住门的黄铜把手,那金属的冷度像是一团冰块在掌心灼烧。
那鬼东西把我当成一颗洋蓟层层剥开,挑拣出对它有价值的部分加以利用。可更见鬼的是,我无法控制意识的动摇。倘若母亲还在世……
而门后面的存在,又敏锐地捕捉到我的动摇。那存在乘胜追击,再添上一记重锤。
在门的对面,响起谢伊那总是低低的,还带着一丝嘶哑的声音:“伊莉丝。”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死去的人在门后说:“开门。”
一时间,父亲的、母亲的、谢伊的声音,活人与死人的声音重叠,充满魅惑地劝我按下把手,打开禁忌的大门。
视野开始颤抖了。
活人在劝说,死人在诱哄。跨越生死的界线,门后有着一个对我而言幸福到虚幻的世界。
那里有早就去世的母亲,有死于非命的谢伊,还有不被掣肘的父亲。我想要见到的人全都在等待。
只要我打开这扇门——
我的理性与冲动在疯狂地搏斗,让手掌迟迟不能往下按压把手。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门后那存在已恼羞成怒。门扉剧烈地震动起来,粉尘碎屑扑簌簌掉落。好似整扇门要朝前倾塌下来。
一股浓烈的腥味从门的缝隙渗透出来,如有实质般张牙舞爪朝我扑过来。我失魂落魄,两眼失神,犹如提线木偶般,机械地缓缓压下门把手。
紧闭的门扉开始出现一丝缝隙。
腥味已经浓到了呛得落泪的程度。
我置若罔闻,只剩下执行推门的指令。
门的缝隙扩大了。
脚下的大地在剧烈地晃动,皲裂出道道缝隙。缝隙里窜出烈焰。我猝不及防被灼烧,尖叫一声,痛苦得五官扭曲,只觉得那烈焰甚至灼伤了灵魂。
就在这时,馥郁的花香猛然爆开来。就像是狂欢节上装满美酒的木桶被砸得粉碎,醇熟的酒香霎时弥漫全场。
于我而言,却如天降甘霖,一瞬间不仅抚平灵魂的灼痛,连神魂都清明不少。
可门后那存在先一步察觉到好事被破坏,根本不肯善罢甘休。大门的震颤如山在发怒。
它怒不可遏地吼叫,脚下的烈焰一瞬间如万千道火柱迸发,地狱最底的火硫磺湖恐怕就是这般恐怖。
那宛如直接烫灼在灵魂上的痛楚,足以令人痛不欲生。我只能无助地抱住自己,在烈焰里哀嚎。
浓郁的白花香风挟着一个人突兀出现在身后。清风一下子便吹灭了烈焰,花香抚平了穿透灵魂的疼痛。
我茫然地放下双臂,眼前还蒙着一层泪水。
发生了什么?
只见从背后伸来一只手臂,穿过我的颈项,按住了躁动的门扉。门的震颤停止了。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危机,就像是呼吸一般简单。
那只手掌心贴在门上,五指修长,还戴着绣有金线的深红色皮革手套。
那个人就贴在我的背后,伸长的手臂状似将我半圈在怀里,低头盯着我的发心,叫出我的名字,伊莉丝。
“睁开眼。”他在我耳畔轻声命令,“醒来。”
——我在床帷间猛地惊醒过来。
紧接着,我就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一个侍女打扮的人正俯身凑过来仔细打量我,背光的姿势让她整张脸都没在昏暗里。乍一看,像极了青面獠牙的石像鬼。
而我睁开眼正对上这诡异极了的一张脸,不由骇得惊叫起来。
更糟的是,那侍女也被猛然睁眼的我吓到了。她也凄厉地尖叫起来。屋内还有几个人,都被她吓了一跳。连锁反应一般,房间里一声尖叫接着一声。
我条件反射伸手去抓侍女的手臂,她显得更惊恐了,高声尖叫不要杀我。我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慌忙抓住她的裙摆。
正想请求她冷静下来,一股尖锐的剧痛袭击了我的胸口。我不由得松开了手指,钻心的疼痛让我直接摔倒在了床上。
而侍女此时早已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房间,连头都没有回,其他几个侍女见状也尖叫着争先恐后地冲出房间。她们刺耳的尖叫声回荡在整条走廊。
而我已经进气没有出气多了。就好像有一把刀片镶嵌进心口处,那刀片旋转起来,几乎在半分钟内就能把我的心脏绞得粉碎。
我开始出现幻听,是海浪的声音。我闻到海水的腥臭。那是腐烂的咸臭,是挂在桅杆上的破烂帆布,是泡得浮肿成巨人的尸体,是藏死尸里孵化的海蛇。
在痛得昏死过去的前一秒,我抓住了床边的拉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拽下。
叮铃、叮铃。
铃音在空气里震颤。
有一阵狂风挟着芬芳的花香突袭过来。
晚香玉的花香立刻弥漫了整个房间。在花香里还夹杂着一丝甜腥味。那是与腐烂的海截然不同的,带着浓烈血气的甘甜。
当我在残留的痛楚里睁开眼,看见的是一条横在上方的手臂。
深红色的皮革手套半褪,露出苍白的手腕和大半的手背。那腕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正从那里滴落下来。
——黏稠的血液滴落在我的唇间,渗过舌齿的缝隙。丰盈的甘甜血气弥漫在口腔里。
“…子爵?”我下意识喃喃。
对方音量轻微地嗯了一声。
在光线朦胧的帷幔掩盖下,一个身影站在床边,将割破的左腕抵在我唇边。
凌乱的黑长发卷披在肩上,遮掩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小部分苍白的皮肤。他的脸像是用象牙雕的一张面具,无动于衷地镶嵌在黑曜石凿刻的海藻长发里。
面相精致但神情冷淡。
他把自己当做一个吊瓶,一言不发地任由血流进我的嘴里。
他犹自嫌血流得不够快,右手执一把细短的银刀,作势要在左边的手腕再切一道伤口——
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秒,整个人彻底陷入慌乱。
疯了吗?手腕上有动脉,割破了就是死路一条……!
我挣扎着坐起来,疯狂地擦拭双唇,试图把那浓烈的甜腥味驱逐出去。可怎么也无法抹除在口腔里的血腥味。
我差点呕出来。
就在这时,我听见希黎刻子爵说:“咽下去。”
我正用指甲抓挠着自己的喉咙,皮肤上很快浮现道道红痕。对方连伤口都来不及处理,赶紧来钳住我的双手。
对方略显无奈地看着我,头一次,眼神里有了明显的波澜。尽管隔着假面,他无奈的神态生动到能被捕捉。
“咽下去。”子爵说。
溢出的血从唇角流淌下来,在下颌边留下一条细细的、蜿蜒的血线。我满嘴是又腥又甜的血味,双手被囚着,无助地怔然望着他。
“咽下去,心脏就不痛了。”他重复道。
我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听话顺从地把满嘴的血吞咽下去,望眼欲穿地看着他,期盼他再解释点什么。
可他再没有开口的迹象。
他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喂我漱口,又用袖子揩去我嘴边的血迹。
原本是想直接来查看我的心脏,手伸到一半又顿住,悄悄握紧手指藏到身后去。不动声色间换了另一只手来,只指尖搭在我的颈项上简单测了脉搏。
确认我的状态平复正常,他才开始给自己的伤口做处理。
眼看着他单手给自己做简单粗暴的止血,一圈圈往手腕上缠布条。我犹犹豫豫地,想说话,又觉得舌头搅合在满嘴的血液里,极为恶心。
再等我按了按心口处。奇怪的是,随着吞咽下那些鲜血,心脏宛如被活剐般的疼痛居然真的停止了。
我从来都没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发作。这到底是偶然还是说,从今往后这种诡异的心绞痛会跟随我一辈子?
难道说,我余生都要在心绞痛发作时服用血液吗?
思及此处,我的胃部又翻腾起来。
希黎刻子爵已经重新扣好袖扣,套上手套,除了被鲜血濡湿的衣袖,一切看起来都与平常无异。
我看向他,犹豫再三,咬牙提出他应该重新处理下伤口。
“但是要把药箱和医生都带过来。”我飞快地补充道,“你总不能指望那堆布条真能派的上用场吧?”
他无动于衷,只说小伤而已。见我执著地盯着,下意识把伤了的左手往身后一藏。我眉头一跳,更为固执地拽下了召唤铃。
好像没什么用处。
室内一时间陷入尴尬的静默。
我披头散发坐在床上,不安地绞着拉铃的绳索。子爵站在床边,像根柱子杵在那里。
他好像刚从外面赶回来,连斗篷都来不及脱,风尘仆仆的。
乌黑的头发凌乱而散漫地披在他的肩头,盖过他的脸庞,宛如一条丧礼的黑色长纱。
这次覆在他面上的是一张黑色的丝质面具,柔软而贴合,就像是第二张皮肤。叫人更方便看见他清晰的眉骨线条,挺拔的鼻梁。
许是昏朦的光影作祟,在他那一派漠然的深沉里,竟然能让人看出一丝疲倦来。
现在的场景也太奇怪了。
侍女们跑了个精光,活像我是什么刚从土里挖出来的活跳尸。服务铃形同虚设,没叫来任何一个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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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只剩下我跟这个外国的子爵。他还可能是异国摄政王的私生子,是本国皇长子的表兄弟。
而我名义上是他表哥的情.人兼秘书官。
关系奇怪得令人头皮发麻。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知道需要喂食我新鲜的血液?
他怎么这么笃定?
一想到那个狰狞的伤口,我就心惊肉跳。刚才他还满不在意地拿着银刀继续往手腕上划拉,足见他根本不把受伤当回事。
这个人身上笼罩着重重迷雾,根本猜不透他用意为何,到底想干什么。
为了缓解尴尬,我又另挑了个话题:“是侍女们把你叫过来的吗?”
“不是。”
“那你……?”
“你要醒了。”他言简意赅。
“你怎么知道?”我连连追问,“谁通知你了?”
他垂下眼,摆明了不愿作答。
我抿起唇,又问既然没有人告知,他为何这个时间点,这么巧出现在此,他重复一遍“你要醒了”。我心道这人可真是油盐不进,什么都不肯吐。
我只能在等待召唤来人的过程里,再找个新的话头盘问。
“你看到那些侍女们了吗?我好像吓到她们了。”
“不是。”
“什么?”我一愣。
他抬眸看我,“原因不是你。”
“你是说,那些侍女们吓成那样的缘故,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试探问,“是有其他的缘故?”
他轻微颔首。
谢天谢地,我还是松了口气。毕竟没人愿意一觉醒来自己突然变成人人喊打的恐惧源头,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连带的,我对子爵看着也多了几分顺眼。
“你……一直站着会累的?要不要坐下来?”我提议道。
他拉了一张椅子到床边来。一坐下,他就抱住双臂,开始闭目养神。看起来,他的确是有些疲倦了。
他的睫毛黑而浓密,像是一把小蒲扇,将一圈淡淡的阴影投落在他的眼框下。
我还是不习惯床边有个大活人,浑身不自在。鉴于刚才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我只好把毛毯裹得紧些,把自己藏进被子里,藏得更深些。
“无论如何,你救了我。”我轻声说,“非常感谢您。”
他模糊地应了一声。我看着他的左臂,仓促包扎的手腕已经藏进袖子里,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迹象。似乎是不再流血了,房间里连飘散的血腥气都消失殆尽。
那么大的伤口,止血能如此快吗?
“伤口。”我忍不住,小声提醒。
他没有回应,保持抱着手臂闭眼假寐的姿势,好像没听见似的。这回应时间有点久,久得我有点心慌,下意识伸手想推他,以防他失血过多而昏厥。
在我的手指碰到他的肩膀前一秒,他倏地睁开眼,闪电般一把攥住我的手指。
愕然在我和他彼此对视的眼眸里都闪过。
“我担心你失血太多,会昏过去……”我讷讷道。
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只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仿佛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一丝懊恼。可惜的是,他极快地偏过头到另一边去,逃避似的躲开我的目光。根本不给我多观察的机会。
过了一会,他才转头过来,情绪恢复了平静,“那只是小伤口,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一向惜字如金的他居然多蹦出了几个字回答,不知是莫名其妙的心虚,还是对我更加师出无名的安慰。
我正要说什么,却被从门外涌进来的一大群人给打断。为首的是医官和他提着药箱的学徒,后面挤挤攘攘跟着一堆侍女。
室内多了一堆人,顿时变得嘈杂又拥挤。
子爵适时地起身让位给医官。女仆们在医官身后,你推我,我挤你,谁也不敢上前。
她们的脸上都写着一种对未知的恐惧,在看见我平静如常时,又多了几分好奇,就像是在围观某种凶猛的奇珍异兽。
直到医官戴上水晶打磨的眼镜,开始给我做身体检查。
我在医官仔细端详我的同时,扫视了一圈房间内神色各异的人。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让这些侍女们畏我如蛇蝎。她们看起来,像是生怕我会突然跳起来把她们撕咬成碎片。
只有医官与他的助手看起来是全场最镇定的人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能瞥见年轻的助手先生双手有一丝颤抖,甚至不敢抬头看我。
此刻还有侍女连门都不敢进,只躲在门外偷偷往里探头。更别提跟我的目光对视了。
而子爵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墙边,就像是一道影子。只是他周围形成一片真空地带,所有人都下意识避开了那区域。
他倚靠在墙壁上,旁观我接受医生检查。
我的目光回到面前的医官身上,在对方提出需要我回答几个问题时,微微一笑,道:“好的,施普斯顿阁下。”
施普斯顿医官微微一惊,旋即报以笑容,“治疗您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荣幸,伊尔兰小姐。我相当荣幸,您还记得我。”
“我们上次在家庭医生的晚宴上见过。您还为我们讲述了您的研究。长者的话对于年轻人总是受益匪浅。”我含笑恭维道。
施普斯顿医官的笑容真切了几分。他甚至还出言安慰这是普通的例行检查:“别担心,我担保你已无大碍了。”
我本已经隐隐有不祥预感。在听见他的安慰后,不由得眉头一跳,心头漫上更多的是不安。
视线落在施普斯顿的手上,那种不详更强烈了。
施普斯顿医官竟然还戴着皮质手套。
要知道在这种医学毫无现代消毒体系的时代,人们普遍认为只有宗教家族出身的贵族男性才能当医生,因为这些绅士的手是干净的,能将女神的祝福带给病人。
所以不要指望他们会在接触病人前洗手消毒,连饭前便后要洗手这种后世常识在这里都算“反常识”。
只有一种情况下,他们会佩戴手套。
那就是接触的病人有传染的可能性。
在查看牙齿、眼球、舌苔,以及正常回答了医官提出几个问题后,施普斯顿医官彻底放下心来。
施普斯顿动作间,一股刺鼻又辛辣的味道钻进我的鼻间。那是醋和肉桂的味道。
最后他起身大声宣布我已无大碍,只需静养,目前人完全正常。
我仰头微笑,心却在渐渐下沉。
那是需要照顾传染病人时,医生才会用的香料。这时代人们认为盐、醋和肉桂等香料都有抵挡瘟疫的作用。
我被认为有什么传染病潜伏在体内,所以那些侍女的反应才会那么惊恐?
那施普斯顿是怎么判断我没有病发的迹象?
还在犹豫的侍女们互相看看。有了医官的担保,这才敢大着胆子走上来靠近我。
我狐疑地环顾她们,她们纷纷心虚地避开我的目光,假装埋头忙碌。
一个年长些的侍女问我是否想吃点什么,我说听从医嘱即可。她们又问我是否需要放点鲜花在室内,或是需要点解闷的玩意儿。
我随口说带几本书给我即可,鲜花倒不必。我想起前阵子昏睡里闻到的那股晚香玉白花香气,浓烈得像是要绞杀人。
于是我便说:“室内不要再点熏香了。我喜欢晚香玉不错,但之前的熏香味道太浓,我好几次喘不过气来。”
侍女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我,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等我皱起眉问怎么了,她才小心翼翼地说:“小姐,我们从未在室内燃过任何熏香。”
我一愣,下意识扭头看向子爵所站的角落。
那里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