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两个呼吸声。一个是我惊惶的喘气,另一个是坐在桌边的那个人。
希黎刻子爵坐在那,像一座沉进水底的雕像,不知道等待了多久。
一丝惊慌掠过我的心头,随即恼怒无可遏制地涌上来。
“你怎么在这……咳!”
一个成年男性怎么敢深夜孤身出现在一个淑女的房间!
我条件反射想要大声呼喊人来,却因喉咙沙哑发不出声音。连累胸腔爆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活像是要撕裂声带。
可能是听不下去我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对方起身走了过来,代替胡乱摸着床边拉绳的我,拉下了召唤侍者的摇铃。
我把摇铃的绳结握在手心里。他只能捏住拉绳的上端。他的指尖几乎就要碰到我的尾指。他的眼睫垂下来,掩盖住眼里的情绪。
只顿了一秒,他便克制地松开手,指腹与我的尾指隔着一丝空气擦肩而过。
而我捂着嘴咳得躬身蜷缩,险些要喘不上气来。全然没有注意到这指尖之间只差分毫的小小相触。
时间已入深夜,摇铃不像白日那般快速得到回应。迟迟不见有人来。我听着那铃声渐渐消失,连尾音都淹没在黑夜里。
无人前来。
我的咳嗽渐渐停下来,只剩下抽搐似的喘气。我闭上眼,想起曾看见一条垂死的流浪狗。
那只流浪狗瘦得皮包骨的身躯趴在路边痉挛,临死前脑袋还往干涸的水渠伸去。收敛尸骨时,人们发现它只剩下轻飘飘一张皮,连骨头都没几分重量。
老人常说,太瘦的野狗是得了治不好的病,只能流浪等死。
我现在的姿态与那条濒死的流浪狗颇为相似吧。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喘匀气,我撑着手臂直起身来,正正好就对上朝我伸过来的手指,指尖极近,再近一步就能触上我的头顶。
——要被抓住了。
我的眼瞳一缩,猛地抬头,紧跟着就撞上一双红得慑人的眼眸。对方的个头又高挑,用居高临下俯视我的角度投下目光,整个人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像是花园里高大的花藤架子倾斜下来,顷刻间就会轰然倒塌。
室内唯一的光源是那盏被遗忘在小圆桌上的灯烛,被他大半身影挡在后。烛火宛如一只在黑夜里挣扎欲灭的残蝶,奄奄一息。
希黎刻子爵单膝压在床帷边,倾身过来,一只手抓向我。
贪婪的阴影从地面攀爬向床畔,蚕食着垂拢的帷幔,悄无声息地朝着床铺这座孤岛进发。黑夜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它匍匐在床底,蠢蠢欲动。
我浑身紧绷,大气也不敢出。我惊恐地盯着他,就像是看见一头饥饿的野兽从灌木丛里钻出来。
他的唇微张,眼神闪烁,正欲说什么,但现在我根本听不进去。
我猛地往后缩。然后就是咚的一声响,我的后脑撞在木雕上,响声清脆极了。那若不是我的脑袋,必定是个甜脆的蜜瓜。
希黎刻子爵的动作一顿。
可我也僵硬极了,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出声了。
我瞪圆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惊惧混杂着怒火让整个人的情绪反应更加强烈。
您见过鹰隼朝着野兔从天空俯冲下来吗?有时这些凶猛的捕食者也会失手,与遽然跃起的猎物失之交臂。
此刻,他就是那只可怕飞鹰,而我是侥幸逃过一爪的野兔。
糟糕的是,这里并没有茂密的野草和隐蔽的兔子洞供我躲藏。捕猎者的威胁就在我的头顶盘旋,随时可以再来一次俯冲。
而希黎刻子爵,这位近在咫尺的捕猎者,他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愕然。哪怕隔着覆盖半张脸的银色面具,那份不可置信都能被传递出来。
只是我不知道,他这份不可置信到底出于未能成功抓住我,还是对于我强烈的抗拒反应。
亦或是两者兼具。
总之,在他理所当然的构想里一定没有出现目前这个状况。
我如临大敌地瞪着他,后背紧贴床板,对于两人的距离拉近表现出深恶痛绝。
倒映在他眼眸里的我,像是一只炸了毛的野猫。我的头发凌乱,睡衣的裙摆堆起褶皱,恨不得浑身的毛能像豪猪的刺针一般竖起,朝着敌人嘶声恐吓。
我把下颌牙关咬得极紧,死死地,看起来恨不得牙齿里咬的是他的血肉。
大有他再近一步,我就立刻跟他拼命的趋势。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刚才就差一点,他的指尖就能搭上我散漫凌乱的长发,他能抓住我的发丝,将吃痛发抖的我拽到自己身边。
随后,他慢慢握住手指,就像是重新抓住一个悄悄溜走的机会。
而我紧紧盯着他,把他最细微的神态变化都收入眼底,生怕错过先机,导致自己落入下风。
似乎他在思考什么,于是微垂下眼眸。散漫的黑色长发如水一般垂在耳边、肩上还有后背,把他白玉的肤色衬得更透明了。
这时我突然发现他的头发留得很长。这是艾福隆德的时尚还是个人怪癖?男性贵族一度很流行蓄留长发,保养得柔顺光滑的头发受人追捧。长发意味着奢侈的保养花销与无意义的浪费时间。
而且也很少人蓄留到这个长度,会影响铠甲穿戴与日常行动。
女子一般的长发。
短暂的失神结束后,我发现他也在看我。
我心头一跳。
他眯起那双红色的眼眸,专心致志地凝视我。目光一点点逡巡过我的脸庞,如一条长蛇游过浓密隐蔽的灌木丛,缓慢而危险。
我压下呕吐的欲.望,心跳更接近于抽搐,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但愿我这一刻看起来不要像只胆敢与蛇对峙的愚蠢老鼠。
他的视线绕着我的脸庞打转,从含怒的眉眼到紧绷的下颌齿关。我的眼里酝酿的怒火即将喷薄而出。
若非受制于孱弱的身躯与几近于无的气力,我大有可能下一秒就会跳起来,抓起床边的重物砸向他的鼻梁。
——我非常地抗拒他。
了悟这一点后,他终于退让般移开了对视的目光。
沉默在我与他之间滋生如野草般疯长。
我垂下眼,一边戒备他何时会再有动作,一边借着绒被的掩饰,无声做着抓握的动作,重新找回手指的灵活度。
刻意压低的视线在室内撞来撞去,我在心底评估着适合抓起来充当武器的用具,谋划着最大可能的逃生路线。
床头的烛台以现在的力气能拿起吗?还是直接用枕头砸向他的面部,朝着门的方向冲过去吧。
我在脑中不断模拟,小心咽下口水,暗自握紧拳头。
如果他再有动作,我就——
就在这时他的声音率先打破了黏稠沉闷的寂静,与我沙哑的声音相撞、重合。
“你想喝水吗?”希黎刻子爵问道。
“我想回……”我猛地打断话头,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
他就跟没听见我戛然而止的话语一般,自顾自地转过头来,瞧着我,从上到下地打量,随后又问了一遍:“你想喝水吗?”
语气清淡得宛如陈述句,无比顺畅自然。
听起来现在的情况不是他一个陌生男子半夜出现在一个未婚女子的卧房里。而且这个上面这个句子里出现的两个人除去外交礼节外,没有任何私人关系。
“……不。”
我从沙哑干涩的嗓子里挤出音节。
我用手指压着喉咙,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把咳声压下去的心理暗示。咳嗽就像是压不下去的水瓢,依托浮力铆足劲朝上顶着胸骨,让我如抽搐般喘息起来。
我边喘气,边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出、去。”
他原已走到一旁,探身去拿银制的水罐。听见我的嘶哑的声音,他的动作一顿。
然后继续拿起银罐,行动自如地倒出清水,神色没有一丝变化。
我忍着怒意,又缓慢地重复一遍:“出、去。”
所有人都疯了吗?难道连一位可以照顾女性病人的侍女或护士都找不到了吗?
为什么放任一个陌生的异国男人在我的房间自由来去!他们把我当做什么?
希黎刻子爵端着装满清水的银杯,来到床畔。他高高在上,俯视着我。他那秀挺的鼻梁与轮廓颊线,在夜色与烛火双双涂抹加持下,更加流畅清越。
他把银杯递向我,距离不远不近,恰好符合一位矜贵的爵爷屈尊施舍乞讨者时,隔空将钱币递出的尺寸。
无论我是怒瞪他,沙哑地斥责他,他都无动于衷。银杯里的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过,水面平静得仿佛能捞起一枚月亮。
他始终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生来就被雕刻成这个手臂形状,永远只会舒展肩线,伸长手臂,将端着的银杯递出。
最后,这一轮的角力只能我先放弃。
我咬住舌尖,也咬住心底那团混杂羞辱与忿怒的模糊情绪。我伸出双手捧起水杯的底座,眼神瞪视他,示意他松手。
他垂眸俯视我的神色晦暗不清。终究还是松开了指尖的力道。
好吧,好吧。我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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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冰冷的银杯,自暴自弃地想道,横竖事态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不论我再怎么做无谓的抵抗,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不该发生的,难道凭我一个人还能阻止吗?
——螳臂当车罢了。
这唯一的判词充斥了我的大脑。我举起了银杯,饮下第一口甘甜、清凉的水。流水涌上舌尖的那一刻,我突然奇异地怀念起在高烧的噩梦里被喂进口中的清水。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喝点热的东西。尽管身处之地并不是我家,不可能随时供应温热的饮用水与汤食。但喝了一口冷水就发烧的,我承担不起接二连三的高烧。
可是从喉中滑下的冷水却甘冽非常,还沾染着一丝幽隐的暗香。一瞬间就打消了我满腹的忧愁烦郁。
……就好像我在喝的不是普通的清水,而是传说里可以令凡人青春不老的泉水,刚刚才从神灵臂弯里紧抱的水罐里倒出来珍贵的一捧。
水里不仅蕴含一丝沁人心脾的幽香,仿佛还蕴藏着一股魔力。勾魂摄魄,让人情不自禁一口接着一口地往下咽,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我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走了。
这是王宫引流的泉水吗?为什么滋味如此清冽甘甜?
冷水落进胃里,却没有带来寒意。反而化作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涌向冰冷的四肢。连发寒的小腿与指尖都久违地感到了一丝暖意。
胃部仿如有一大捧含苞待放的白花落了下来,犹带清露,正在胃里盛放。我缓缓舒出一口气,感觉口腔唇齿间充盈着一股浓郁的白花香。
我的指尖情不自禁地搭上唇瓣,总是错觉自己会从嘴里吐出一两朵盛放的花朵……这花朵的香气好熟悉,浓烈的白花,混杂青绿的枝条。
但很快我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注意这些不寻常之处了。
因为一股困意涌了上来。
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掩住唇,眼皮垂耷下来,昏昏欲睡。银杯从虚拢的手指间脱落,咚的一声砸在地上,顺着没有铺地毯的砖石地面滚了一圈出去。
可我已经无瑕顾及掉落的水杯了。意识宛如被人按进了水里,愈沉愈深。连水杯砸在地板上的响动都未能在死气沉沉的意识里掀起一丝波澜。
眼皮越来越沉重,视野逐渐变得窄暗。
身躯慢慢地滑下来,又躺进了凌乱却温暖的被褥里。我认命似的闭上眼,眼睫仍在细微地抖动,残存的理智在与强大的催眠力量对抗。可惜的是,意识毫无胜算地一败涂地。
我扑进了柔软被褥的深处,扑进无药可救的睡梦深处。长发在整张床上铺散开来,如水一般,落满雪白的被褥,落在我的小臂、我的手腕上。
在我沉睡的同时,我无法再去抗拒仍旧驻留在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希黎刻子爵。他显得从容不迫,自始至终,游刃有余的。
甚至还有闲心弯腰捡起滚远了的银杯,将它重新放回柜子上。
此刻他正半蹲半跪在床畔,目光又将沉睡的我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一遍。就像是一个雕塑家在看他最关切的一件作品。
他用指尖轻挑起我的发丝,将遮住眉眼的一缕散乱长发拢回去。这样他的指尖就能停留在我的脸颊边,若即若离,在脸庞肌肤上滑动,就像在触摸一枚温润的珍珠。
他看见我在睡梦里仍旧眉头微蹙,似乎在不安什么。眼角有一点细微的光在烛火下闪烁——是梦里仍无法停下的泪水,在眼尾洇开。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我的眼尾,好像这样就能阻止颤动的睫毛下,那一点点缓慢沁出来的泪水。随后,他半俯身下来,在我的耳畔低声念着什么。
一个个单词如落进黑暗河水里的落叶,无从捕捉去向。我已经告急溃散的意识更不可能理解其含义。
我只在睡梦里隐约听见天边传来空灵的雷鸣。梦里的我站在狂风呼啸的草地上孤立无援,四面八方的风都在呼唤我的名字。而天空传来神一般威严神圣如雷霆般的声音,命令我,控制我。
他好像在我的耳畔低声念诵咒语,声音带着无法抵抗的魔力。字眼关乎“遗忘”、“抛弃”与“接受”,围绕的主题是不变的“契约”。
而我终究无法看见的是,他做完这一切后,直起身来定定地瞧着我的睡颜。尽管有着强制的催眠作用,我在昏沉沉地睡眠,可潜意识还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于是梦里也不安稳。
他似乎对这一切都有着充足的把握,胸有成竹,料定这场拉锯战里我一定会先输。他瑰红的眼眸闪烁着慑人的光芒,一边直勾勾地盯着我,一边将指腹抵在唇上,舔舐去了那一点沾染来的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