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照月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担忧的“民乱之事”说与孟长洲听。
她在心中反复推演,该如何让说出口的事,更像梦境一些。
六月初七的杭州城暑气蒸腾,王照月踩着卯时三刻的晨光,来到驿馆。
驿丞见她戴着帷帽,穿戴不俗,口中又声称是来寻“孟御史”,忙引她至西厢最里间的“清霜阁”——那是专供监察御史暂歇的签押房。
孟长洲正用麈尾驱赶案牍上的蝇虫,在窗口瞥见驿丞带着一名女子翩然而至。
待这名女子敲门进来,掀起遮面轻纱,露出熟悉的盈盈笑脸时,孟长洲的麈尾便停在了半空。
“四娘子竟来了。”
他示意驿丞退下,柔声问道:“不知四娘子寻长洲所为何事?”
王照月并未立时回答,而是偏头望着铜盆中冰鉴冒出的丝丝白气,垂下眼眸,羽翼般的长睫在瓷白的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静默一瞬,她才幽幽开口道:“孟公子,我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心下担忧,便想来说与孟公子听。”
孟长洲见她唤自己“孟公子”,而非之前客套的“孟御史”,心中颇为欣喜,只当她仍在担忧朱家寻衅,便含笑柔声安抚道:“可还是关于朱家的?你且放宽心……”
“并非因朱家之事。”
王照月打断他的话,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我这几日夜夜梦见流民拆了杭州城门外的官仓……”
孟长洲见那纸上用眉黛画着歪斜的路线图,她接着说道:“他们举着火把往城内方向……”
“噤声!”孟长洲突然低喝,同时用镇纸压紧窗纱。
庭院里传来靴子踏过青砖的声响,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蹙眉沉思片刻,继续开口,语气已变得郑重。
“四娘子可知长洲视你为挚友,一贯信重于你。民乱之事,非同小可,你既亲临相告,即便为梦境,长洲也必当……”
“我自是知晓‘事关重大’。”王照月抬眸,目光真诚而慎重地望着孟长洲,“只近日夜夜做同样的梦,照月无人如孟公子这般可信重。这些话说与谁人听都不如说与孟公子合适,是以斟酌再三,才来寻孟公子。”
“四娘子可否将那梦境详述与长洲听听?”
孟长洲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虽对梦境预示未来心存疑虑,却也深知王照月并非信口开河之人。
“仅是一些破碎的片段,”王照月将手中宣纸铺在桌上,“我便将还记得的,都说与你听。”
说罢,她指着宣纸上的眉黛痕迹,轻声讲述起来。
半个时辰后,两人直起身,离开俯伏许久的桌案。
王照月深深看了孟长洲一眼,抬手将宣纸递给他,幽幽叹了口气。
“孟公子,照月也从不信梦境能预测未来。只是日日做同样的梦,且照月自记事起从未经历过‘民乱之事’。思虑再三,才决定来与你说。”
“我信四娘子。”
孟长洲目光坚定地回望着她,“待回到汴梁,我自会委婉提醒太子殿下注意江南动向,也会建言殿下着令兵部加强江南禁军操练,断不可懈怠。”
“多谢孟公子信重。”
“是我该多谢四娘子,肯将如此重要的梦境说与我听。”
孟长洲郑重拱手致谢,示意王照月坐下,又从冰鉴旁取过一枚冰镇好的桃子放在她手边案桌上。
待她坐定,又为她斟了一盏茶,方才继续道:“若四娘子是自私之人,断不会将梦境说出。以四娘子的聪慧,定能想出法子保全自身与家人性命。”
他深深看了王照月一眼,继续说道:“可四娘子来寻我了,便可知四娘子是真正心系苍生之人。四娘子虽为女娘,却比这世间许多须眉更有担当、有胆量,更心怀天下。”
王照月闻言颔首浅笑,脸上略带羞赧:“能得孟公子如此赞誉,照月惶恐。但百姓乃社稷基石,照月亦是其中之一,实不忍将一己安危置于百万生民之上,见生灵涂炭而无动于衷,故而才来寻孟公子,以作警示。”
孟长洲亦笑道:“四娘子高义。若朝中真有动向,我必写信告知四娘子。”
言罢,他从贴身锦囊中取出半枚青玉鱼符,递与王照月。
“五日后我便要返回汴梁,今后你我书信往来,可用此物封缄,信件便可走金字牌急递。”
王照月接过鱼符,见那断口处新鲜的琢痕在晨光中泛着冷芒。
“孟公子五日后便要启程?”王照月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
“太子殿下尚有其他公务要交予长洲,且此地公务已料理得差不多,余下杂事便交由他人处置。”孟长洲答道。
此刻王照月心中突然泛起另一重忧虑——此事兹事体大,若将来真生民乱,孟长洲再说与他人知晓,传到有心人耳里,若得知她能预见祸事,官家会不会下旨将她当成“妖孽”诛杀?
她在心中暗自苦笑:“毕竟预测吉兆或可被奉为国师,而她预见民乱……以官家性情,定会派人诛杀她的。”
思及此,她口中便接着嘱咐道:“只是……若将来真生变故,还望孟公子替照月守密。”
“那是自然,我定会保密的,断不会给四娘子徒添麻烦。”孟长洲紧忙应道。
他见王照月提起青瓷茶壶为他回斟了一杯茶,行动时衣袖间暗香浮动,便不由得偏头细细打量起她来。
她今日穿着藕荷色对襟褙子,发间只簪一支鎏金花簪,素面未施脂粉,恰似身后屏风上那株清雅的梨花。
不知为何,他心中悄然弥漫开淡淡的离愁,还有一缕难以言说的不舍。
王照月见他回应完,便用好看的眼眸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眸中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义。
她赶忙驱散自己心头那缕愁绪,换上轻快的语调说道:“那照月便祝孟公子一路顺风!待公子下次再来杭州,定要给照月一个机会,设宴为公子接风洗尘。”
“我定会再来。”孟长洲含笑应诺。
他压下心头涌动的不舍,端起茶盏,指尖在杯沿顿了顿,复又提起朝中局势。
“朱家勾结黄贯的证据已呈递太子殿下。”
他目光落在茶汤中沉浮的白毫银针上,声音压低,“只是官家近日……时刻离不得黄贯侍奉……”
窗外忽地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
孟长洲闪电般按住剑柄,拇指顶开剑格一寸,凛然望去——却见不过是只灰雀扑棱棱掠过窗外草丛。
“孟公子不必心急,许多事还需徐徐图之。”王照月见他蹙眉,脸上神情紧张,便柔声宽慰道。
“罢了,朝中之事暂且不提,待我回汴梁再与四娘子写信细说吧。”
孟长洲不愿这沉闷氛围持续下去,话锋倏然一转,含笑问道,“四娘子,你与赵公子近来可好?”
话甫出口,心底却莫名又泛起一丝酸涩。
他望见王照月耳后那枚珍珠坠子轻轻一晃,在日光里晕开温润微光,脑海中竟不合时宜地跳出一句诗:“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尚好,劳孟公子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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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照月轻声回道。
察觉到孟长洲若有所思的目光,她也恍然惊觉两人间氛围微妙地凝滞起来。
“孟公子想是还有公务待理,今日照月便先行告辞了。”
她无意再留,起身福礼辞别。
“四娘子请便,我送送娘子。”孟长洲也随之起身,拱手还礼。
孟长洲目送王照月的身影在巷口消失,他扶着门框又驻足片刻,方才折返。
回到书案前,他提笔欲续写奏章,脑海中却总挥之不去她浅笑盈盈的模样。
待王照月出了驿馆,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家书肆门前,恰撞见赵子潇脸上带伤、衣襟微乱,神色狼狈地从门口仓惶跑走。
“三姐姐,三表哥他……?”
王照月错愕地快步走进书肆,望向窗边满面怒容的王照锦。
“四娘子有所不知,”王照锦身旁的侍琴语带不忿,抢着回道,“半个时辰前,奴婢正夸赞三娘子的双面绣精巧,三表少爷突然出现在窗边,不问青红皂白便出言讥讽三娘子!”
原来半个时辰前,王照锦嫌书房闷热,便吩咐乐川搬了把椅子到书肆窗前的树荫下,绣着准备送给范文曦的帕子。
侍琴见她绣的是双面绣,便凑趣夸赞了几句,还笑着道:“三娘子做生意是把好手,诗词歌赋也不在话下,还这般手巧,难怪范公子时常夸赞您呢。”
“休得胡言。”王照锦轻嗔道,嗓音里浸着蜜糖般的甜润,“不过是递送书稿时的寻常寒暄,何来这许多闲话。”
恰在此时,赵子潇前来寻王照锦讨个说法,闻听此言,只觉一股妒火灼心,直冲天灵盖。
他清清楚楚记得,不过两月前,这扇窗后的少女还曾红着脸对他说:“三表哥,照锦若能得三表哥心意,那定是漫天神佛照拂之幸。”
这才短短两月,她竟已心甘情愿为旁人绣起帕子!
“三表妹当真是好雅兴啊!”
他突然自树影中跨出,惊得坐在窗边的主仆险些打翻手中绣绷。
斑驳的日影落在他面沉如水的脸上,更添几分阴郁。
王照锦急欲合上窗棂,却被他用折扇死死卡住缝隙,她索性豁然推开窗户,扬声问道:“未知三表兄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赵子潇冷笑,“我倒要问问三表妹,缘何突然对我避如蛇蝎?”
“缘何?”王照锦实在不解他隔了两个月为何又来搅扰,“三表哥自己难道不清楚么?”
“我猜,是因你们王家的姑娘,个个都削尖了脑袋要往高枝上攀吧!”
赵子潇语带讥诮,声音阴恻恻的。
王照锦倏地站起,鬓边那支累丝金凤钗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三表哥今日翻这些旧账是何意?当初指天誓日要求娶我的又是谁?结果呢?”
她抓起案上誊至一半的书册,狠狠掷了过去,“你我早已再无瓜葛,往后休要再来寻衅!”
纸页纷飞间,赵子潇一眼瞥见她腕上流光溢彩的虾须镯——那精巧繁复的绞丝工艺,分明价值不菲。
他心底冷笑:不过两月光景,她便已富贵如斯!
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你就这般急切……”
“放肆!放手!”乐川早已冲出书肆,一把格开赵子潇的手。
王照锦趁机奋力抽回手腕,冷声斥道:“请三表哥自重!三表哥眼下可能离了赵府庇护,带着你姨娘自立门户,予我安稳生活?”
此言一出,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