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洲瞥见王照月眉间隐现的愠色,那句已到唇边的“尚有公务在身”终究咽了回去。
他只得蹙着眉头,随沉默不语的赵子端与王照月折返书肆雅室。
待众人落座,赵子端深深吐纳,郁结于胸般率先开口:“四表妹既要敞开了说,不知究竟要言明何事?竟还需劳动孟御史作见证?”
“恳请大表哥容禀。”王照月眸光清亮如霜,“待照月陈明心志,再由孟御史参详,若确系照月之过错……”
她指尖握紧手中茶盏,“那从今往后照月便依大表哥所言——安心待嫁,不再过问书肆营生。”
赵子端眉峰紧锁:“四表妹,但说无妨。”
“大表哥寒窗十数载求取功名,所为何来?”王照月单刀直入。
“自当是为国为民……”赵子端话音未落,便被王照月打断。
“大表哥是为光耀门楣!”她斩钉截铁地继续说道,“使赵氏诗礼传家的清誉,不至断送吾辈手中。”
赵子端闻言倏然怔忡,唇线抿作苍白的直线。
王照月轻搁青瓷茶盏,垂眸凝视盏中碧色茶汤,声音如檐角风铃般清越:“大表哥寒窗苦读是为光耀门楣,我执算盘理账亦是传承家业。见父亲终日鞍马劳顿,照月只愿为家族略尽些绵薄之力。”
她浅啜香茗,抬眸时眼波如秋水澄明:“女子虽不能如男子般科举入仕,但你我皆在延续家族薪火,何来贵贱之分?”
赵子端急执袍袖辩解道:“四表妹误会了!我岂敢轻视三舅父与你的商贾之道?只是忧你抛头露面太过辛劳,更恐那朱家……”
“大表哥。”王照月截住他的话头,指尖轻抚盏沿浮起的茶烟。
只见她沉思片刻,甫又说道:“方才说的是‘我想’,大表哥可知我‘所愿’?”
她忽然展颜一笑,似三月梨花开在料峭枝头,“我愿不做笼中雀,可自由翱翔于商海;亦不愿囿于后宅,将来‘相夫教子’。且既为心之所向,便不觉其苦。至于朱家之患,幸得孟御史出手相助,已无其忧。”
她言及此,脑海中忽忆起前世种种,那些以爱为名的枷锁,将多少羽翼生生折断。
那些被折断羽翼之人,终生做着自己不愿做之事,过着自己所不喜的生活。
思及此,她眸光愈发清亮如星:“若照月倾心一人,纵使他心之所向非我夙愿,只要不违王法、不悖天理,我必倾力助他得偿所愿。”
“大表哥既从汴梁来,自然知晓那汴京城里最负盛名的‘糖霜’与‘蜜饯果子’,十之八九都出自李娘子经营的铺面;至于世家大族采买的香料,半数以上要经泉州张氏之手;而今杭州城的蚕丝买卖、绸缎交易,十家倒有七家是女东家在掌事。”
王照月眼波流转,唇角噙着浅笑望向孟长洲与赵子端:“大表哥的为人我最是清楚,断不会轻贱商贾,若真有人瞧不起行商之人,那岂不成了‘端着细瓷碗骂陶工’的糊涂人?大表哥说是不是这个理?”
“前些日子大表哥还夸我参透了章衡公《干为金赋》的精髓,照月以为:这治国之道与经商之理,原是一脉相承,为官者用它安邦定国,营商者凭它兴旺铺面,本无高下之分。”
王照月越说越是酣畅,连日来积压的郁结之气,此刻都化作珠玑之言倾吐而出。
赵子端听罢这番议论,心中百感交集。
自己当真是迂腐了,当初他倾心于四表妹,不正是为她“迥异于寻常闺秀的见识与坚韧”所折服?如今怎反倒......
“四表妹字字珠玑,是为兄的不是,这些日子多有冒犯,还望四表妹海涵。”赵子端起身长揖,衣袂垂落间尽显郑重。
“大表哥言重了。”王照月连忙上前虚扶,“既已说开,便不必如此多礼。”
孟长洲见二人气氛渐趋缓和,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自被王照月拦下请来雅室作见证起,他便如坐针毡。
此刻他才敢轻抚茶盏接话:“四娘子方才所言令长洲醍醐灌顶,世间百业本如镜湖莲荷,文人墨客慕其清姿,采藕人取其实用,何须强分雅俗?”
他起身时特意将青瓷茶盏推离案沿三寸,拱手行礼的幅度比平日更显恭谨:“既然赵兄与四娘子已冰释前嫌,长洲还有公务在身,就此告辞。”
王照月直到此时才惊觉,她把孟长洲拦下作“见证之事”十分不妥,只当是也是情急。
她耳尖泛着薄红,立即起身客气道:“今日多谢孟御史,我这便与大表哥恭送孟御史。”
待孟长洲的皂靴声消失在巷子尽头,赵子端与王照月折返回书肆雅室。
他望着阳光下王照月如白瓷般莹润的侧脸,忽将案上那册《贞观政要》推至她面前:“四表妹可知这书里最妙的典故?”
自此之后,每日申时三刻,当书肆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响时,总能看到赵子端的马车准时出现在书肆的青石板路上。
日子倏忽又过数日,王照锦翘首以盼的“勒索之徒”终是再度登门。
这几日她做足了万全准备:彻夜研读赵国律法,带着秋桂、侍琴等人连夜赶制最新版“声讨小报”,只待将这帮人骂得抱头鼠窜。
当看到归安县衙的周师爷领着那群泼皮现身时,她眼底霎时迸出灼灼亮光。
“四妹妹快来!”她扬声唤道,又转身指挥小厮将太师椅搬到书肆门前。
“今日且看阿姊如何大展拳脚。”
王照月见她兴致高昂,抿唇忍笑端坐椅上,活像戏台下的看客。
周师爷与泼皮们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门前坐着的素衣少女执扇掩唇,眼角眉梢俱是玩味;那身着杏红衫子的姑娘更是反常——非但毫无惧色,反将手中书册卷作筒状轻敲掌心,身后七八个下人憋笑憋得肩膀直颤,倒似他们才是来瞧热闹的。
周师爷与泼皮头子交换眼色,强压慌乱喝道:“本师爷奉归安县令之命征收‘文教捐’,尔等速速备银!”
王照锦广袖一振,笑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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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展开手中《赵刑统》:“这位师爷,据《职制律》明载,地方杂税须经转运使钤印,不知师爷今日可带了批文?”
“这……”周师爷喉头一哽,“批文暂存县衙……”
王照锦闻言,嗤笑一声。
“诸位街坊且听!”王照锦突然拔高嗓音,惊飞书肆檐下麻雀,“前日收‘防涝捐’,今日索‘文教捐’,明日莫非要设‘喘气税’?”
巷弄顿时炸开哄笑声。
砚台铺张掌柜怒声喊道:“这巷弄中三十六家铺子,谁没被刮过三层皮!”
刻书匠赵师傅的雕刀寒光一闪,接着说道:“王家娘子句句在理!”
“师爷容禀”,王照锦逼前一步,手中书页哗啦作响,“这杭州府的铺子,归安县令越界收税,可有府衙文书?”
她指尖重重点在律例某处,麻纸簌簌震颤。
人群如潮水围拢,七嘴八舌嚷着:“把批文亮出来!”
“没有批文便是勒索!”
“据《赵刑统》第三百十二条所载”,她清越的诵读声刺破喧嚣,“官吏强征杂税,计赃论罪,轻则革职,重则流放!”
石掌柜适时补刀:“师爷这顶襆头怕是要保不住了。”
周师爷面皮紫涨,突然劈手欲夺律书。
乐川横臂一挡,那师爷踉跄后退,正撞上孙婆子“失手”泼出的酸梅汤,褐红汁液在官服上洇开,活像被泼了满身血。
“新鲜出炉的《晋林快报》!归安县令强征捐税铁证!”此刻帮闲们的吆喝恰如戏台锣鼓。
周师爷刚揪住一份“小报”,怀中又被王照锦塞进自家书肆新鲜出炉的《月锦文集》,只见纸上头版赫然写着《防勒索指南》。
王照锦笑眼弯成月牙,看着周师爷说道:“师爷若有不解之处,民女可随时解惑。”
“你……你们……”周师爷指尖发抖,在漫天哄笑中落荒而逃,官靴竟跑丢一只。
王照月抚掌喝彩:“三姐这番唇枪舌剑,怕要载入《名讼录》!料想归安县令再也不敢来咱们巷中勒索大家了。”
巷中众人也纷纷作揖:“多亏王三娘子替天行道!”
王照锦如开屏孔雀般昂首迈入书肆,裙裾扫过门槛时还带着未散的得意。
岂料这欢喜尚未焐热,乐川便跌撞闯入:“三娘子、四娘子,不好了!有妇人将书肆告上府衙,差役已持状纸候在门前!”
王照锦劈手夺过乐川手中诉状,目光如刀掠过纸面,忽地嗤笑出声:“四妹妹你瞧,”她指尖弹着状纸簌簌作响,“这妇人竟控我们小报登载‘龙阳之事’害她夫君私奔?”
王照月闻言险些打翻茶盏,刚要起身却被按回圈椅。
王照锦已利落地戴上帷帽,笑着与她说道:“这等荒唐官司何须劳动‘举人娘子’?我带石掌柜与侍琴足矣。”
她临出门时,忽又回首,鬓边步摇划出讥诮的弧线:“四妹妹你说,我该不该给那妇人送块‘脱离苦海’的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