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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5章

作者:江畔洲如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碧桃,”王照月放下茶盏,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沉重,“去把我那个收在紫檀木匣子里的赤金嵌红宝的算盘找出来。待会儿,我要拿去送给三表哥。”


    “娘子!”碧桃吃了一惊,“那不是您十岁生辰时,老爷花重金请‘宝庆楼’巧匠特地为您打制的生辰礼么?上面的红宝石成色多好啊!您一向最是喜欢,真就舍得……送给三表少爷了?”


    碧桃嘴上劝阻着,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欣慰的笑意,自家这位万事不上心的小娘子,终于开窍了,知道要投其所好,主动去讨好未来的夫婿了。


    三表少爷是读书人,不善庶务,小娘子送个金算盘,可不正是提醒他,娘子擅于管家理财么?妙!


    待王照月估摸着王照锦告状告得差不多了,才带着碧桃,捧着那个装着金算盘的紫檀匣子,再次来到姑母王蕴暂居的“清晖苑”。


    刚走到院门口那丛翠竹旁,便撞见三表哥赵子潇送王照锦出来。


    王照锦正微微低着头,侧着脸,似乎在柔声说着什么,颊边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红晕。乍见王照月出现,她神情骤然一僵。


    “三表哥!”王照月恍若未见王照锦,脸上瞬间绽开甜美的笑容,装作欢快地快步上前,“我来给姑母请安啦!”


    赵子潇方才听完王照锦状似无意却又字字诛心地转述:“四妹妹说姑母提亲的对象是三表哥而非大表哥,言语间颇有不忿之意,还说什么‘不过是庶出’……四妹妹更是直言‘姑母为何不替嫡出的大表哥求娶’……”


    字字句句都刺中了他身为庶子最敏感脆弱的心事。


    再联想到昨夜自己生母周姨娘拉着他的手,哭得肝肠寸断:“我的儿!夫人她……她不敢轻易插手大少爷的婚事,更舍不得让亲生的嫡子娶商户女沾染‘铜臭’!她不过是看着咱们母子根基浅薄好拿捏,才把这桩他们都看不上眼的亲事硬塞给你啊!我的潇儿命苦……”


    此刻再看到巧笑倩兮的王照月,赵子潇只觉得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叛逆的火焰在胸中灼烧。


    他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对王照月道:“四表妹有心了,母亲正在正厅看账,我带你过去。”


    随即,他几乎是立刻转向王照锦,脸上的线条瞬间柔和下来,声音也放得格外温煦:“三表妹方才所论的‘鹊踏枝’词牌格律,见解独到。今日时辰不早,我们明日再寻个清静地方,细细探讨那首词的遣词造句可好?”


    王照锦心中暗喜,面上却只矜持地朝赵子潇福了福身,柔声道:“听凭表哥安排。”


    她自始至终,连眼风都没扫过王照月一下,便挺直脊背,如同骄傲的孔雀般,步履轻盈地径直离去了,只留下一阵淡淡的蔷薇水香气。


    王照月随着赵子潇进入正厅时,姑母王蕴正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榻边小几上堆着厚厚一摞礼单名帖,她手中正执笔在一份洒金大红笺上勾画着。


    旁边侍立的大丫鬟捧着一个打开的螺钿漆盒,里面是琳琅满目的拜帖。新点的香在错金博山炉中氤氲缭绕。显然,赵霁新擢升为杭州知州,姑母也来了杭州,各方贺礼与拜帖正源源不断送来。


    “月儿快来,”王蕴闻声抬头,放下笔,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坐到姑母身边来。瞧瞧这些,都是你姑父同僚故旧送来的贺仪帖子,看得姑母眼都花了。”


    “照月给姑母请安,”王照月依礼福身,笑盈盈地问,“不知早上的燕窝,姑母吃着可还入口?那雪燕是今春新得的贡品,胶质最是丰盈。”


    “月儿真是贴心!”王蕴拉过王照月的手让她坐下,“姑母在汴梁也难得尝到这般好的,你有心了。”


    她是真心喜欢这个侄女,虽然商户出身,但性格大方明朗,眼神清澈,行事也颇有章法。


    相比之下,那个二房的三侄女王照锦,虽然常送些绣品去讨老太太欢心,每日请安,殷勤凑趣,但那眼神里总带着几分刻意和算计,让王蕴心中不喜。


    “你大表哥想参加来年的春闱,回房温书备考去了。你二表哥嘛……”


    王蕴无奈地摇头笑道,“说是要‘逛逛这杭州城,给姑母寻些汴梁没有的稀罕玩意儿’,请完安就带着小厮溜出去了。你陪姑母坐坐,说会儿话,待会儿让你三表哥陪你到园子里顽吧。”


    她想着庶子赵子潇的亲事若能成,让两个孩子多接触接触也是好的。


    “姑母莫信二表哥!”


    王照月故意撇嘴,撒娇道,“我看分明是二表哥自己想躲懒出去玩,偏拿给姑母买东西当幌子!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哪晓得这杭州城里哪家铺子有好东西?要论给姑母挑新奇玩意儿,那也得侄女我去才成呀!”


    王照月看得出王蕴真心喜爱自己,一边在心里暗嘲自己“不知好歹”,一边逗她开心。


    姑侄二人闲话片刻家长里短,王蕴毕竟有诸多账目礼单需要梳理,便以还需核对几笔紧要账目为由,让侍立一旁的赵子潇带王照月去园中逛逛。


    出了正厅,沿着回廊走了几步,避开仆从耳目,王照月停住脚步,示意碧桃将捧着的紫檀匣子打开。


    “三表哥,”她声音比方才在厅里更加娇软,带着刻意的亲昵,“我今日是特地给你送礼物来的呢。母亲早上还叮嘱我,‘要多和你一处说说话’。瞧,我可是把压箱底的心爱之物都拿出来了。”


    她说着,从打开的匣子里取出那柄金光灿灿、镶嵌着数颗红宝石的精致算盘。阳光穿过廊柱缝隙落在算盘上,金芒与宝光交相辉映,夺人眼目。


    王照月的手指在金框上流连片刻,才递过去,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十二万分的不舍。


    赵子潇瞥了眼那嵌着宝石的金算盘,心中更添不喜。早闻这四表妹不通女红,不喜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更是一窍不通,唯爱看账本,有时还抛头露面帮她父亲巡视铺子。


    “四表妹有心了。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表妹还是收回去吧。”


    赵子潇推拒道,犹豫片刻,试探着问,“表妹,我有一事请教,假若……”他踌躇着措辞,“我是说假若,母亲不替我求娶……三舅父可还会倾力相助父亲?”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王照月的反应,心中暗忖:四表妹虽生得玉雪可爱,是个美人胚子,但确如三表妹所言“满身铜臭之气”。


    若真娶了她,将来还不能纳妾红袖添香,倒不如选嫁妆简薄的三表妹。


    再说,男儿岂能依靠妻子嫁妆立身?只要他发奋读书,自己搏个前程,嫡母应也无话可说了吧?只要三舅父肯答应倾力相助,帮父亲度过难关便好。


    “来了!”王照月心下暗喜,面上却显出羞恼之色:“三表哥!父亲与姑母情谊深厚,无论如何自当倾力相助。我自幼时起,爹娘便开始为我积攒嫁妆,本就打算寻个贫寒举子或需嫁妆帮衬的高门……”她似羞似恼,未再说下去。


    “三表哥既不要我的礼,我也不多叨扰了。”王照月佯装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赵子潇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中开始盘算如何向父亲和嫡母开口:他想拒了与王照月的婚事,转而求娶三表妹。


    此刻回到自己房中的王照锦,正绞尽脑汁作那首“鹊踏枝”。她定要将三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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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心拢住。


    前几日她让丫鬟侍琴偷偷打听赴祖母寿宴的夫人公子,不是公子风流成性,便是夫人如嫡母般古板严苛。相较之下,姑父官职高,家中仅一妻一妾,姑母温和宽仁。


    即便她将来嫁妆微薄,想来姑母将来也不会苛待于她吧?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王照月便由碧桃伴着,立在了姑母王蕴居所的月洞门前。


    她昨日吩咐碧桃:“务必探听清楚三位表哥每日给姑母请安的时辰。”时间紧迫,她须得每日“踩点”前来,“刺一刺”那位清高气傲的三表哥赵子潇。


    她心中盘算得清楚:父亲王珏与姑母王蕴,十有八九会在祖母即将到来的寿宴前,将她与三表哥的亲事议定。


    即便不立刻交换庚帖,也定会放出些风声,让满府乃至亲近的亲友都知晓两家正在相看。


    否则,寿宴那日,若有哪家显赫的夫人或公子相中了她,纵使王家能寻出千百个理由婉拒,也免不了要开罪于人。父亲经商多年,心思缜密周全,断不会让这等尴尬场面发生。


    同一日早上,薄雾刚化成露珠在庭院枝叶上滚动。


    赵子潇一身清爽的竹青色儒衫,刚走到嫡母的门廊下,抬眼便瞧见了那道立在门旁不远处的纤细身影。


    他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随即压下心中的一丝烦躁,依着礼数拱手道:“四表妹安好,也是来给母亲请安?”


    王照月唇角噙着一缕浅笑,目光坦然地打量着眼前尚显青涩的少年。


    虽知这个时代的少年郎相对早熟,但眼前的赵子潇也不过十五六岁光景,搁在她前世,正是“中二”叛逆的年纪。


    董事会里那些浸淫商场数十载、心思深沉如海的叔伯们,她都有把握在他们不情愿签的协议上落下名字,对付眼前这个少年郎,对她而言更是易如反掌。


    “三表哥好。”王照月笑意盈盈,声音清脆,“昨日我送那金算盘,表哥不肯收,想是觉着俗气。那今日表妹做东,请三表哥去咱们家的铺子逛逛如何?但凡表哥有瞧得上眼的玩意儿,我做主送你。”


    她心底暗忖:你不是厌恶我这“暴发户”的铜臭气吗?那我便再添上一把火,将这份“俗气”张扬得更彻底些。


    厌烦积攒得多了,总该有爆发决堤的那一天吧?


    赵子潇面色微沉,语气尽量保持着平静:“四表妹好意心领了。今日还需专心温习功课,恕难奉陪。”


    他甚至微微侧身,做了个请先行的手势,指尖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两人前后脚进了正厅,里头已是一片和乐气氛。


    大表哥赵子端稳重端坐,二表哥赵子卿正兴致勃勃地将昨日从市集淘来的新奇小物件一一展示给母亲王蕴看。


    王照月眼波流转,顺势接过话头,绘声绘色地讲起杭州城里那些精明的商家,如何绞尽脑汁,变着花样推出各式新奇的点心、玩物,专为哄得贵人们慷慨解囊。


    说着说着,她忽然转头吩咐侍立一旁的碧桃:“去,让小厮到府门外寻个伶俐的帮闲,叫他跑一趟,把城里叫得上名号的点心铺子,每家的招牌点心都买一份送来,给姑母尝尝鲜。”


    吩咐完点心一事,她又自然地挪步到王蕴身侧,带着几分娇憨亲昵道:“姑母,您在看账本?让我瞧瞧吧,不是我夸口,我这算盘珠子拨拉得,比父亲还快几分呢!”


    说话间,她用眼角余光悄然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赵子潇,果然见他眉头拧得更紧,眼底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王照月心中满意,知道今日的“刺探”已然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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