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董您误会了,拍您的日常,家里只占全片的四十秒钟而已,我们不是来拍您的私生活的。”
覃乔没听他的,仍然站在原地。
很公事公办的口气,陈嘉树低低笑了声,密睫微垂:“我虽然对拍摄不懂,但是当年你跟我说过,经过剪辑后四十秒可以装下许多东西。”
循着那抹纤瘦黑影,陈嘉树抬腿缓步接近她,没拿盲杖也没扶墙,视野里的轮廓从只能辨出颜色,到慢慢显露出形状,直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跳动清晰的亮,他脚步一顿,停下。
这是手一抬就能抱住她的距离,全凭经验。
覃乔秀眉轻皱:“陈董您是有什么指示吗?”
男人太高了。很多年前,她依偎在他怀里时,只觉得踏实又安心;不像现在,这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格外重。
陈嘉树那双星眸弯出一丝笑意:“劳烦覃主播帮我选一套西装,对了,今天董事会还需要佩戴领带。”
说完,他转身走了,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倒是一点儿不客气,覃乔嘴唇微动,想想还是作罢,跟进去。
被她放在茶几上的牛皮笔记本封面上清晰可见五根深深的指印。
覃乔左转走进衣帽间,熟悉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带动身体所有感官,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还有些头晕目眩。
细白的指尖握住门把,往两边轻轻一推,两扇门朝各自的方向移开,轨道顺滑两没什么噪响。
衣柜上层挂满了挺括高档的黑色西装外套,下层一片白色衬衫中,有十来件套在防尘袋里的蓝色、粉色、黄色衬衫……
覃乔望着它们,回想起这都是自己当年挑的。一晃十来年了,那时陈嘉树偶尔要出席商务活动,这些便成了他的行头。
选好的衣服挂在小臂上,覃乔拉开中间的小抽屉,从很少的颜色中选了一条浅粉色领带,拿着它们走出去。
衣服暂时搁在床铺上,卫生间里传来水龙头哗哗的放水声。覃乔转头,透过半掩的门缝,正看见男人的背部时不时晃过。
她不由自主地朝那儿走去,刚到门口,陈嘉树忽然探出身。覃乔心跳猛地漏掉一拍,脚步硬生生的一拌,停了下来。
她心慌意乱,反观他眉梢轻扬,眸光熠熠生辉,半调侃地问:
“怎么担心我照顾不好自己?”
男人额角上的发根被打湿,额发往下塌,其中一缕遮在英挺高耸的眉骨上,灯光下乌黑的湿发泛着点点亮泽。
覃乔眼尖的发现他唇角残留的白色沫迹,像是没洗干净的牙膏:“你脸洗好了?”
只洗面奶洗完一遍脸,陈嘉树疑惑不解:“还没有?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随便问问。”覃乔淡淡一笑,:“对了,西装我给放在了被子上面,我.....我去楼下等你。”
“谢谢,”陈嘉树点点头,“去吧。”
关门声落下,陈嘉树立刻俯身凑到镜子前,嘴角好像真有什么脏东西,他抬手一抹——轻盈的洗脸泡沫。
回想起覃乔刚才那句“脸洗好了?”他不由得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原来是担心他‘带妆上阵’。”换做以前她早就上手给他处理了,现在还得拐着弯提醒。
穿戴整齐之后,陈嘉树坐在床边。身上的衬衫上面似还残留着她的指温,他不住地想,重新做那些事,覃乔一定也会想起当年那些美好吧。
这便是他请她上来,后又请她帮忙的用意。
陈嘉树拉开抽屉拿出小盒里的眼药水,高高仰起脸,再往两只眼睛里各挤了一滴药液。
歇了半分钟,陈嘉树起身,默数着步子走至外面客厅。
靠墙的白色实木置物柜不过一米高,陈嘉树稍弯腰,拿起第一层分格里的盲杖,而后拉开房门出去了。
陈嘉树刚出电梯,一眼看到客厅沙发上的覃乔,邀请道:“一块吃早饭?”
出来的早,早餐店都没开门,覃乔肚子咕咕叫了好几轮,本来计划是待会儿出门去买两个包子,既然陈嘉树邀请她吃早饭,那她就不客气了:“好的,多谢。”
白色长桌,两人各坐一边,面对面。
喷香的小米粥,冒着热气,两碗,早已准备好。覃乔饿极了,接住保姆递过来的骨瓷小勺,舀了一勺,吹吹,放入口中。
温润的米香合着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漫开,滑滑的溜进喉咙,暖暖的,很舒服。
从没觉得一碗粥能这么美味,覃乔本身不爱喝粥,她的早餐一向是包子、面条,孩子们也一样。
粥快见底,胃里有七八分饱,她悄悄掀起一点眼皮,看对面的人。
陈嘉树吃得比她斯文,慢慢咽下去后再送入一勺,下颌线微微动着,慢条斯理,越来越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气质。
和记忆中的男人有一丝不一样。
“牛肉要吗?”
覃乔夹起自己面碗里的大块卤牛肉,不等陈嘉树开口,放入他面碗里。
杨淑华在隔壁厨房里忙碌,隐约能听见脚步声。覃乔在陈嘉树抬头时,给他使了个眼色,陈嘉树会意,埋下头颅继续吃面条。
她小时候,杨淑华听说外国人都吃牛肉,才长得又高又结实。所以,哪怕牛肉是猪肉价格的好几倍,哪怕亏待自己,杨淑华每周都会给她安排吃三顿牛肉。
覃乔有些吃伤了,不仅牛肉还有牛奶,看到它们就会反胃,但在杨淑华面前从未表现出来。没结婚前自己硬着头皮吃掉,结婚后就可以给陈嘉树吃了,他一向照单全收,来者不拒。
“嘉树——”
俩字刚蹦出来,她心尖“咯噔”一下,跟踩空了台阶似的,她赶紧刹车拐歪:“加……加件外套吧。”
空气短暂停滞几秒。
被一连串破音的咳嗽打破。
只见陈嘉树握拳的手抵着唇,脸部涨的通红,弓起得背部在颤抖。
“咳咳——”
“咳咳——”
实在对不住,覃乔立即起身绕桌,站在他身侧,给他拍背顺气。
然而,咳嗽是过去了,陈嘉树不知道怎么了,脊背弯的更深,沉默着,也不出声。
气息都很沉。
新闻上被异物呛到出事的事件还不少,即使是成年人也有发生。
覃乔害怕:“怎....怎么了?”她缩回手想到手机在外面茶几上,就要往外跑,“我叫救护车!”
手腕突然被箍住,带一点往回拉的力,陈嘉树喉咙嘶哑:“我没事。”
覃乔回眸,陈嘉树慢慢抬起头,眼眶里泛着生理性的红和水迹,很轻地补了句:“加衣服就算了,下次转场别这么生硬。”
覃乔被他吓得不清,那几十秒钟内,强烈谴责自己。待见他非但没事,还慢悠悠地开起玩笑,后怕拧成一股气。
她扬手在他背上拍了一记,然后转身就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低头,盯着碗底浮着的那一层薄薄的米汤。
*
陈嘉树到公司,除了一直跟在身边的王特助,身后还跟着个拎着公文包的财经记者,一路引得不少人偷偷打量。
覃乔虽然回国才半年,之前主持的《经济前沿》黄金档,还是被不少人眼熟。
陈嘉树径直走到办公桌前,盲杖靠在柜子上,助理将他的公文包交到他手中,而后默默退出去。
他拉开厚重的办公椅,坐下来,再拉开公文包拉链,取出昨晚没有审阅完的一叠文件放到桌上。
陈嘉树抬头:“乔乔,过来。”
覃乔刚坐到沙发上,鬼使神差地依言,走过去。
陈嘉树将季度财报递给她:“昨天我看了一半,你再帮我审核看看,有没有疏漏。”
覃乔这样的资深财经记者,分析集团财报本就是专业所长。
但——
覃乔好气又好笑,“陈董,我可不是来给你当免费审计的。”
男人眸若映着月光的潭水,语气深沉:“你教的管理学,我一直用到现在。”
手指蜷了蜷,覃乔拿了财报,回去,坐在沙发上认真看起来。
要说教应该是陈嘉树教她才对,陈嘉树虽然只是高中毕业,但他曾经可是奥赛金牌保送生,知识储备广阔。
覃乔修的是双学位,《金融数学》让她一个文科生非常头疼,尤其是随机过程与金融建模部分。
某天她扔了几本金融学的书给陈嘉树,说是教他怎么管理公司,作为交换条件,他得教她《金融数学》里的随机微积分和概率统计。
陈嘉树一点就通:“资源交换?”
“对啊,你早晚都得学得,”她郑重点头,“管理公司经验是一方面,系统的管理也很重要。”
陈嘉树挑眉:“那你打算怎么教我?”
“你先看,有不懂再问我。”她从桌上捞来《金融数学》,“你先教我这个。”
那幕场景和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重演一遍。
什么“你教的管理学我一直用到现在”,分明是在提醒她,当年所谓的“教学”,根本是他教她的更多。
行,还账,都是她欠他的。
笔尖刷刷刷,覃乔侧过头,看到陈嘉树带着一副无边框眼镜,低头写着什么。
还是第一次看他戴眼镜,让原本硬朗的轮廓柔软了几分,凭空生出几分斯文气,还挺那么回事。
“老花镜?”覃乔蹦出一句。
陈嘉树看向她,被她这句话逗乐了:“在国外定制的‘放大镜’。”他捏着镜腿取下来,“专门用来看文件、偶尔也看视频。”
拿起旁边的盲杖,陈嘉树提着眼镜腿,绕过桌子,往她这儿走。
沙发一陷,陈嘉树坐在她身旁,将眼镜递给她,耐心地跟她讲:“现在用它也只能勉勉强强看字,放大的倍数越大,我看字越累,一行字可能得分好几段。”
覃乔拿住它,还挺有分量的,镜腿上有还有两个调节按钮。
她戴上去,对面那墙书架倏地到了她眼前,她吓一跳,慌忙取下眼镜,往茶几上一放,随后眼眶就湿了。
“这样.....不是很累吗?”
“嗯.....有时候看完一页财报像爬珠穆朗玛峰。”陈嘉树幽默地道。
她快速眨着眼睛,这时,发现他的领带有点松,心里烦乱,想找些事情做,于是直接上手给他重新打领带。
陈嘉树始料未及,身体快紧绷僵硬成‘珠穆朗玛峰’。
素白细长的手指在粉色中就流转,偶尔她的指骨会蹭到他的下颌,微微凉意,刺激着他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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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上一推,饱满的温莎结完成。
覃乔说:“好了。”
*
董事会九点开始
覃乔被安排到长桌最后一张位置上,董事们都没接到今天有媒体旁听的通知,面面相觑。
陈嘉树解释了几句,会议正式开场。陈嘉树左侧站着那位王特助,不时俯身贴在陈嘉树耳边,将PPT上报表中的数据低声读给他听。
覃乔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几笔,再抬头时,投影幕布上出现B市涂家镇建厂收益率预测表。
张特助照着报表读完,直起身。陈嘉树看向众人:“我给大家算笔账。”
他从固定成本,含厂房、设备、土地确权费算起……不做停顿的用三分钟口算完,得出八千八百九十万。
然后再算人工社保成本,他又看向左手边第一张位置上的涂家镇招商引资孙主任:“报表上预估二千名工人,社保按最低基数算,人均月缴1200元,年支2000×1200×12=2880万,五年就是2880×5=14400万,也就是1.44亿元。”
但H市明年起社保基数要上调12%,按2000人计算,每月人均社保支出会增加1200×12%=144元,因此每月多支出的总额为2000×144=28.8万;五年累计多支出的金额就是28.8×12×5=1728万,这部分‘动态成本’,表格里没做复利测算。”
会议室里空调打得低,孙主任噼里啪啦按计算器,还总是按错,后脖被冷风吹得发凉,额头上却是冒出细密的汗珠。
几位董事瞅着这位主任,功课没做到位,手忙脚乱的样子,都觉得有些好笑。
有人是过目不忘,而陈嘉树的本领则是过耳不忘,关键这口算能力比计算器还快还准,从没出错过。
待孙主任摁完计算器,陈嘉树接着说:“根据误差传递选择,每个数据留10%弹性,叠加起来就是30%的偏差,孙主任这份报表还得麻烦您拿回去重新核算。”
财务部总监翻了翻下属交上来的报表,也漏算了‘动态成本’,他合上文件,双手交叠,镇定地转脸盯着陈嘉树看。
覃乔就在这位财务总监斜对面,总监的微表情被她收入眼底,她佯装喉咙不舒服,掩唇憋笑。
那位招商主任又做了几句解释,陈嘉树依旧态度温和,很有耐心地听他讲完。
只是这位主任最终并未扭转局面。
陈嘉树抬眼:“我的意见是暂缓涂家镇项目,等对方补齐正式土地批文、配套厂签完有约束力的合同后,再重新评估。现在,我们举手表决吧。”
“同意暂缓项目的,请举手。”
话音方落,朱奥第一个举手,紧接着,财务总监、法务总监、各位董事……最后举手的是陈嘉树。
王特助再次俯身告知陈嘉树结果:“举手的有15位,弃权1位。”
陈嘉树扫视众人,说:“既然表决通过,那就按暂缓方案执行。”他一顿,“我们继续下一项议题。”
招商主任拉开椅子,悄无声息的黯然退出去。
……
原来,这就是陈嘉树的工作日常,他看不清报表但可以带着助视眼镜慢慢看;看不见PPT上的各类数据,但会让助理读出上面的核心数据,自己在作分析和整理。
曾经清傲的男人,连司机都不愿意聘请,渐渐会‘依靠’别人,但这不是无能的表现,反而是种工作智慧。就像有人用听书代替用眼读书,本质上是工具和方式的调整,而非能力的缺失。
覃乔埋头写下自己的耳闻目睹。
“上次东亭厂区那事,大家有没有上网看,网友现在评价我们是“直播公司”。陈董这出让网友帮忙查跳楼事件的考勤表和监控,好啦,现在咱们官微评论区天天有人‘破案’,前天还有人分析总厂的食堂菜价虚高......”朱奥旁边的徐董事做着夸张的手势说。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轻笑。
陈嘉树等他们笑完,在座位上扭身,手中的钢笔,一指背后幕布上的曲线图:“诸位,我眼睛不好,麻烦帮确认一下,财务部这份股价走势图,是否显示公开信息一周后,反弹23%?”
笑的那几人噤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朱奥说:“确实23%”
“股价反弹是好事,关乎到诸位的分红,”陈嘉树转回来,“比起网友玩梗,我更在意这些真金白银的代价。”
放下钢笔,他的视线再度从这些人身上转过去,语气认真几分:“说正事,上季度,我们在高端家电领域的市占率下滑了5%,而友商的新品发布会后,他们的销量比增长12%......”
一长段市场未来战略分析和指示,陈嘉树讲了近十分钟,他语速不快,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逻辑紧密,口中很少出现“那么”,“然后”这种停顿下来的思考词。
说完,陈嘉树目光指到徐董事:“徐总既然对舆论风向这么敏锐,那不如分析一下,为什么友商每次新品上市,热搜词条都是‘这功能真好’,而我们却是“食堂菜价太黑。?”
徐董事被问的失语,陈嘉树视线收回来,微微后仰,靠着椅背:“徐总需要时间考虑,时间宝贵,我们说下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