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坠从王镇恶处得知君迁遭遇意外,当即从凤凰山下来,一路赶去杭州府衙。君迁临行前说过,此行湖州是因苏夔引荐。事已至此,她唯有去寻苏通判问个究竟了。
须臾到了衙门口,金坠心中忐忑,正思量如何进去,远见一个佐使模样的官员在门前咆哮不休。
“我要见知州!让我见王知州!我是有功之臣,我才不去南蛮之地送死!那名录定是弄错了!让我见王知州……”
衙门前的侍卫冷冷道:“知州他老人家忙得很,哪有空见你?朝廷敕牒已下,曹主事还是快些交了牙牌,回去收拾行囊吧!”
那曹主事叫得更凶了。金坠听他嚎个不停,心中更是烦躁。侍卫见她在一旁徘徊,便唤住她盘问。金坠回过神,只得说道:“我……我来告状。”
侍卫白她一眼:“今日人满了!”
那曹主事也跟着叫嚷:“告状!我也告状!我有冤,让我进去告状!”
金坠被搅得六神无主,彷徨之际,衙门内传来个熟悉的声音道:“请这位娘子进来吧。”
说话的正是苏夔。天降救星,金坠松了口气,忙上前见礼。苏夔同她回了礼,转头问那喋喋不休的:“曹主事的牙牌交了么?”
曹主事红着眼嚷道:“我不交!我是王知州的人,也就是金霖金宰执的人,去云南的怎会是我!定是哪里弄错了!让我见知州……”
苏夔摇了摇头,由他在衙门外嚎叫,兀自带着金坠进去了。
二人穿过高深曲折的庙堂,来到一间位于廊檐尽头的雅室。室中挂着山水画,供着插花,熏着檀香,十分清静。苏夔请金坠落座,见她汗涔涔的,倒了盏凉水递给她道:
“天气炎热,金娘子一路匆忙,我便不与你点茶闲谈了。”
“谢苏通判体察,我确不是来喝茶的。”
金坠嗓中冒火,接过水去一饮而尽。缓了一缓,却不知如何开口。苏夔沉声道:“金娘子此行是为尊夫之事吧?”
金坠点点头,故作镇静:“苏通判可知外子究竟遭遇何事?他此去湖州本为防疫公事,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被帝京来的巡检御史拦下盘查,音讯全无……他还好么?”
苏夔轻叹一声,正色道:“湖州新到的贾知州是我的故交,恰逢时疫,请我引荐一位擅防疫疾的医者。我虽与他许久未见,却知他一向是个肯干实事的人,便引荐了尊夫前去……究竟是我算错了人心。”
金坠一颤,又听苏夔低低说道:
“朝中新上任的那位欧阳副相及他所率的那班台谏新党,历来视雍阳长公主、金霖一党为死敌。副相自前月上任后动作频频,施济局所以能建成,正是拜其新党势如破竹之势。我的那位故友贾知州自诩清流,此番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誓要革新除旧——尊夫既给金宰执做了女婿,自也成了他们想扫除的对象了。”
金坠厉声道:“可君迁分明与那些人无关!就因为他同金家结了亲,他们便黑白不分,要加害他?那同他们所鄙夷的奸臣朋党有什么区别?”
苏夔叹了口气:“真正要害他的倒也不是他们。”
“那是……?”
“金娘子可知,近来杭州城中流传一首童谣?”
金坠一怔,轻声念出了那首脍炙人口的小调:“五月西湖上,荷花开正浓?”
“花开能几日,却见摘莲蓬。贞心何所在,娘剥莲子中。落红松岭下,子规泣花容。”
苏夔徐徐吟毕,从案头一摞文书中取出一张纸递给金坠。金坠接过一看,正是那首童谣的唱词。
“金娘子可能瞧出,此诗有何玄机?”
金坠蹙眉:“这就是一首采莲小调啊。”
苏夔摇了摇头,提笔濡墨,在那纸上圈了几笔,复又递给金坠。金坠看去,只见下阙四联的开头首字皆被圈了出来。她逐字念道:
“贞、娘、落、子……这是何意?”
苏夔幽幽道:“金娘子可识得这位‘贞娘’么?”
“贞……”金坠一凛,“莫非是叶贞太妃?”
苏夔不置可否:“你再看看这上阙四联。”
金坠移目望去,思忖片刻,惊道:“莫非……”
苏夔不置可否,只问道:“叶贞太妃前不久随雍阳长公主出宫来杭,曾私下到访过贵府,请沈学士看病吧?”
金坠怔怔地点了点头。苏夔长叹一声,压低声量:
“有人暗中作了这首童谣传播,暗指贞太妃违背伦常,珠胎暗结——此行是专程来寻尊夫为她秘密堕子的。”
金坠一怔,如遭雷殛,颤声道:“贞太妃所患不过风寒,外子为他照常诊治,众人皆可佐证!什么堕胎落子,无稽之谈,荒谬至极!”
苏夔低低道:“除了金娘子,还有几人可佐证呢?”
“那日湖畔游宴,长公主担忧贞太妃病情,亲口让外子去行宫为太妃诊治,还特意叮嘱我一道去呢!太妃恐我们劳累,次日一早亲自前来家中拜访,也是得了长公主许可的,她身边几个宫女都可佐证……”
金坠言至此,蓦地不说话了,半晌苍白道:“莫非是长公主……?”
苏夔沉重地点了点头:“今上扶持新党破旧推行新政,雍阳长公主首当其冲,此行出宫下江南正为避其锋芒。陛下年少而有智勇,长公主若想继续垂帘听政,势必需有所拿捏——贞太妃便是她最好的棋子。”
金坠凄声道:“我不理解……您能否说明白些?”
“叶贞太妃年纪尚轻,本是女学士之材,当初却因金、叶一门私心被送入先帝后宫,以至韶华之龄困锁宫墙。而今先帝龙驭上宾,今上欲行新政,长公主和金宰执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长公主欲夺回大权,便借贞太妃的清白大做文章,散播蜚语。不仅臧否太妃寡居期间珠胎暗结,甚众暗示此事与今上相关——”
当朝皇帝竟与前朝太妃私通,此事一旦坐实,便是震惊朝野的失德重罪。金坠几乎惊呆了,连连摇头:“这……这实在太荒谬了!”
苏夔冷笑一声,话锋一转:“沈学士既是金相之婿,又精通医术,便是暗中为‘贞娘落子’的不二人选了。如今这童谣诗案已闹到朝中,掀起惊天之势。党争暗流汹涌,风言四起。沈学士身在局中,又被推上风口浪尖,情形必是十分艰难了。”
金坠咬唇道:“可长公主与我叔父不是一伙的么?她为何如此构陷贞太妃与君迁?”
“金娘子既同他们有亲缘,当知金宰执近来在朝中很不得志吧?你叔父本就名声不佳,说难听些,长公主只当他是条恶犬,平日用他,待嫌他碍眼,便索性烹了他,也好为自己挽回些声誉。我听说,春猎宫宴时贞太妃不慎坠马,金霖借此事掀起冤狱,尚服局宫人人头落地者就有数十,更有一批与金、叶两家不合的官员遭到罢黜,在朝野上下引发众怒。长公主如何还能容他呢?”
金坠闻言,回想起春猎马球赛当日情形,不由浑身冰凉,一时僵住。倘若自己当初救下太妃时没有捡到她落下的那只香囊,没有将它交给君迁,这场无妄之灾是否就不会来,亦或许,来得不那么快?
苏夔长叹一声,继而冷声道:“陛下年少,与贞太妃年岁相仿,互生好感。金霖暗中牵线,借此操纵今上把持朝政——这便是长公主一党散播的蜚言。贞太妃与今上乱了伦常,本就于理不容,莫说闹出这落子的戏码了。”
“此事不论真假,一经散播,对陛下自是不利,对太妃家族更是重创。长公主令人暗中放出这一首采莲藏头诗来,既敲打了她的小侄儿皇帝,又顺带清理了一只没用的鹰犬,自己将权柄收入囊中,岂不是一箭双雕么?”
金坠嗫嚅:“可此事无凭无据,他们要如何掀起风浪来?”
“如今江南遍地流传这首童谣,坊间传唱不休,人言可畏,风浪自起,要何凭据?今上继位不久,根基未稳,若受此事影响,新政休矣。欧阳副相那班新党不愿此事闹大失了皇家体面,便趁势派了个御史来平息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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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直接在杭州行事太过显眼,便借口将尊夫诓到湖州去发难!皆怪我失察,我早该料到施济局一事进展过于顺利,定有余波未至,不应如此乐观的……”
“他们凭什么盘查君迁?就因一首信口雌黄的童谣么?”
“一首童谣不足为凭,然而一石千浪。施济局开张本就触动了周边医馆的利益,有了这采莲小诗的帮衬,煽风点火便容易多了——”
苏夔哀叹一声,又从案头取来一摞牒文递给金坠。
“这都是近日来府衙收到的诉状。有说尊夫开施济局是为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譬如替三姑六婆堕胎落子——这是‘落红松岭下’。还有说,施济局暗中给得了邪病无法接客的烟花女子治病,好让她们继续出去祸害人——这是‘子规泣花容’。”
金坠一张张翻着那些诉状,气得浑身发抖,喃喃道:“疯了!简直是发疯了!”
苏夔黯然不语。金坠战栗道:“君迁……他会怎样?”
“童谣一案毕竟事关皇家秘辛,新党要顾全体面,不会大张旗鼓,约莫会大事化了……只是沈学士身份特殊,我也不知他今次会如何。”
金坠嗫嚅:“如果我去求我叔父,请他出面保君迁呢?”
苏夔戚戚一哂:“金霖一党已然被长公主当作了弃子,自身难保,拿什么保他?恕我直言,风雨欲来,金娘子如今不在帝京,已是万幸。”
“他们两党相争,便要拿无辜的人来做祭品么?”金坠哽着声,“我夫君有什么错,贞太妃又有什么错,为何要这样对待他们?”
苏夔喟叹一声,默默摇了摇头。一时无言,只听得屋外蝉鸣嘒嘒,不绝于耳,似在嘲笑此间的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廊中忽有足音橐橐而至,只听一个书吏在外嚷道:“苏通判正会客呢,沈学士请留步!”
金坠一惊,扭头望向门外。苏夔忙起身应门,向外喊道:“快让他进来!”
金坠倏然起身,还未反应过来,君迁已匆匆进门。他一眼便望见了她,面露讶然,一时没出声。四目相会,金坠呆呆地望了他许久才道:“你……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君迁哑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令正悬心于你,特来我这里打探呢。”苏夔关切地上前,“见微,你几时回的?”
“……刚到不久。”
君迁匆匆与苏夔见了礼,目光一刻不离金坠。他整个人风尘仆仆,脸色异常憔悴,透着彻夜赶路的疲惫。金坠直奔他身旁,心疼道:“你还好么?”
君迁如梦初醒,苍白地抿了抿唇:“我都好。你呢?”
“我……我也都好。”金坠强忍异色,抬眸注视他,“究竟出什么事了?”
君迁摇摇头:“没事,一切都好。”
金坠蹙眉:“可我听说……”
“已经解决了。”君迁截住她的话,淡淡一笑,“放心吧,真的没事。”
金坠忐忑不安,正要再问,君迁轻握住她的手,敛容道:“我还有些公事与苏通判商议,你先回家吧,我一会儿就来。”
金坠欲言又止,颔首道:“那我在家等你。”
苏夔唤来书吏:“送金娘子回府。”
金坠道了谢,与苏夔行礼作别,深深瞥了君迁一眼便同书吏出去了。
还未走出衙门,迎面过来个官员叫住那书吏嘱咐了些事。金坠左顾右盼,踌躇半晌,趁其不备,转身原路跑回去,复又来到苏夔的那间房门外。她在廊下摆放的盆景后掩藏起身形,附耳听了片刻,心中一沉,叩了叩门;不待里间应声,径自推门而入。
君迁正要将手中的一份公文递给苏夔,见她折返,十分惊愕,仓促收起那纸张。金坠早已瞧见,疾步上前问他:“这是什么?”
君迁一怔,尚未做声,金坠一把从他怀里抢过那信来,飞身跑到墙角去。只一瞥,霎时面白如纸,抬头紧盯着他,颤声道:
“……你也要去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