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完了猫儿,新月已至中天。二人复又沿路下山,一路无话。到了山脚,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前头。车前有个慈眉善眼的老者,正是谢翁,见了郎君娘子,忙上前来迎。
君迁无奈一哂:“今日节休,不是告诉过阿翁不必来接么?”
谢翁笑呵呵道:“正因节休,时候又晚,外头车不好叫,小老闲着亦闲着,便驾车来了!郎君这药王道场可颇有些路程哩!”
金坠微笑:“您老人家来的可是时候,我们正想去下馆子呢。阿翁一道去吧?”
“这都几时了,周遭饭馆皆打烊哩!家里照常备了饭菜,我带了些角黍来,郎君娘子在路上先垫垫饥吧。”
谢翁说着,从车上取下个食盒打开,将热腾腾的角黍递给他们。正要上车,边上一个乘凉的老人家认出君迁和金坠,殷勤地过来见礼,还招呼左邻右舍都来围观这对施药济病的活医仙夫妇,硬塞了一篮子礼品给他们。
二人只得道谢收下,到车里打开,又是一筐蒸好的角黍。
金坠不由苦笑:“过了这一日,我可再不想吃这玩意儿了!”
君迁也笑了笑,取出一只角黍来抽丝剥茧。箬叶和糯米的清香充盈车厢,倒也催人食欲。
金坠侧过脸看着他,忽道:“你倒是风光了。”
“……嗯?”
“我说你这一整日可是大出风头,连屈原伍子胥都被你比下去了,你不投个水以示敬意可说不过去呢!”
君迁一哂,仍低头剥着箬叶,忽道:“我若投水,你救我么?”
金坠一愣,嗔道:“神佛且不渡无缘之人,我又不是神佛,你自渡吧!”
君迁正色道:“你不是湘夫人么?”
金坠反问:“你不是湘君么?不至于淹死吧?那我可真成望夫石了!”
君迁笑而不语,将手里刚剥好的角黍递给她。金坠接过去咬了一口,晶莹香软的米粒融在嘴里,甜在心里,腻得她有些发慌,忙打开车窗透风。又觉得太安静了,便望着在月下闪闪发光的青石板路,轻声唱道: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一曲唱毕,回过头去,打定主意要同他说些什么。却见君迁微微歪着头,闭目斜倚在车座上,已睡得很熟。
金坠望着他的睡颜,见他眉心微蹙,不知梦到了什么。她不免有些心疼,想到他为筹备施济局连日辛劳,不知多久未睡上个好觉了。轻叹一声,探出头去低唤谢翁将车驾得慢些,好让他多睡上片刻。
谢翁在前头应了声,正要勒住辔头,马儿蓦地一簸,车厢一阵摇晃。金坠忙抬臂护住君迁,见他受力斜倚在自己身上,好在未惊醒过来。
她环臂搂住他,将他的头轻放在自己肩上,顺势在那平静的睡颜上落下一个吻。怔了一怔,亦闭上眼,慢慢向他靠去。
日间含泪问他的那句话,她不会再去问了,因她心中已有很笃信的答案。那答案一直以来便在她眼前,正如中天朗照的新月般分明。更为笃定的,是自己那份藏于云霓之下、彷徨已久的心意。
她默默地想,即使他此刻仍醒着,她亦不惧像这般将他捧在心头,望着他的眼睛,告诉他那夜她羞于回答的那个问题了。
她多愿他立刻醒来,又渴望他一直这么睡在怀里。倘若她当真是楚辞中的神女便好了!信手一挥,便可将眼前的道路变得无止无尽,好让他们永生永世乘着这辆马车,行在自往昔通往未来的长旅中。不念过去,不想前路,只在这清宵月华下徐徐行着,以彼此的梦魂为伴,梦呓为誓。
可她毕竟没有神力啊。纵是主掌湘水的天神,亦无力使那阻隔心上人的江水干涸。只得日复一日徘徊在岸边,唱着那支断人心肠的古相思曲——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马车一路徐行,回到家时子时已过。宛童打着呵欠跑来迎接,隔着车窗向金坠嗔道:
“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端午都过了!我煮了一大桶兰汤,五娘快去沐浴吧,不然水恐凉了!”
谢翁见君迁还睡着,便请金坠先下车。金坠有些不舍地将他从怀中扶起,轻倚在椅背上。蹑步下了车,便被宛童急匆匆地推去浴堂。
端午节又称浴兰节,据说正午时分取水蓄兰汤沐浴便可祛邪健体。金坠一进浴堂,一阵芳香扑鼻而来。数十种香草经热汤蒸煮后气味更为浓郁,闻之令人沁脾忘忧。不消说,皆是从沈君迁的药庐中采来的。
宛童将水热得恰好。金坠步入浴池,微微阖着眼,任凭流水温柔地拥抱着她,只觉白日在施济局积累的疲累一扫而空。
几乎就快睡过去时,极致的静谧忽被一声异响打破了。
金坠猝然睁眼,只见浴堂的门毫无预兆地开了道缝隙。夜风趁机潜入,吹得烛火一阵乱摇。她一惊,将身子往水中沉了沉。
门边站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只着一件寝衣,撞见了她被水汽熏得绯红的脸,目光一滞,像是被钉在原地,进退不得。须臾如梦初醒,仓促地背过身:“抱歉,我走错了……”
“你没走错。”金坠从水中探出头,“这浴堂又不是我专用的。”
“宛童叫我来沐浴。我不知你还在……”
那人仍背着身,嗓音低哑,微带着些狼狈的颤音。正要离去,金坠忽地唤住他,幽声道:
“你干嘛躲着我?”
“我没有。”他低低道。
“那你转过头来,看着我。”金坠唤道。见他不应,抬手指着搁在一旁墙架上的沐巾,“劳驾将那块沐巾递给我。不然我可直接出来了!”
君迁踯躅片刻,转过身来,远远将沐巾递过去,双目仍低垂着。
金坠接过沐巾裹住身子,起身跨出浴桶,带着满身暖湿的兰香走到他身前。看了他片刻,正色道:
“你来得正好。方才说了一半——白天的那个问题,你若没想好,可先不答。我来回答上回你问的那个问题。”
他默立在原处,缓缓抬眸望向她。金坠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清而深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沈君迁,我告诉你。我没有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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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什么姜汤,不舒服了才想着吃,病好了便丢掉。你是你。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只是你想要开方子治好的一个病人,还是……”
曾让她以为将永藏心底的话语如清泉一般流泻出来。一时无言,唯闻浴池中水滴的清音。裹着兰草幽香的水汽徐徐升起,氤氲于两人之间,像一道朦胧雪白的纱帘,悄无声息地拂弄着他们。
浴堂中的烛台又被夜风吹熄了一盏。此间的一切忽而无限深沉。她已很难看清他的面容,只听见他叹息了一声,以极轻柔的声音向她耳语:
“你没有病,金坠。你只是有些疼。”
她心下一颤,悄声道:“你愿意为我医好这疼么?”
他蹙着眉头,无可奈何地微笑了一下:“你是想要药……还是要我?”
金坠如在梦中,上前几步,踮足将湿漉漉的面颊轻贴着他的脸庞,呓语一般喃喃:
“……我要你做我的药。”
手一松,身前的沐巾滑落在地。他的身体在她的贴近下不住颤动,蓦地伸臂紧拥住她。周遭湿暖的水汽几近凝滞,裹挟着彼此的呼吸,融作一团濛濛的火,烫得她心尖发颤。
恍如那个良夜,她向他索取着那贪恋已久、终是尽付于她的爱意。梦一般滚烫的寂静中,唯闻耳鬓回荡着他的轻唤。
“皎皎……”一声一声,如清露滴幽石,似要将她的整颗心穿透,“皎皎。”
新月西沉,兰烬已落。浴池中的水转凉了,兰草药香显得更为清润。他们浑身湿漉漉地依偎着,凭着彼此的体温取暖。
万籁无声,唯闻窗外月影中夏虫轻鸣,宛如涔涔细雨声。金坠微微睁开眼,呆望着窗棂下的月光,悄声在他耳畔问道:
“方才……你唤我什么?”
君迁一怔,还未答话,她倏然坐起身来,有些忧伤地冲他一笑:
“皎皎……你怎么知道的?我从没同人说过我原来的名字。”
他亦坐起身来,注视着她在月下分外晶莹的双眼,十分认真地说道:
“四月初十那日,你掉进西湖里,当晚我给你送药来,你发着烧,浑身滚烫地抱住我,望着床前的月光说着梦话……”
言至此,仰头凝望窗外眉弯似的皎月,复又垂眸深望着她:
“皎皎云间月……那夜你告诉我,那才是你本来的名字,是你母亲为你取的。是你让我这般唤你的,皎皎。”
金坠只觉做梦一般,万分茫然:“我当真同你说了这些?我竟全不记得了……”
“我记得。一直记得。”他淡淡一笑,轻抚着她的面颊,“可我之前不敢这般唤你……恐你不喜欢。”
金坠呆了一会儿,有些恍惚地喃喃道:“自从母亲走后,再没有人这么唤过我了,连我都几乎忘了自己原来叫什么。这些年来,我多么想听见别人像母亲那般唤我一声皎皎啊,可也只敢在梦里想……”
她轻叹一声,俯身吻了吻他浸满月光的眼睛,戚然而满足地微笑了。
“谢谢你,君迁。从今夜起,我又是皎皎了……你的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