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个陌生青年,生得十分敦实,面相倒也憨厚。但见他大步流星上前,三下五除二,四两拨千斤,便将紧缠住他们的五色乱线解开了,笑嘻嘻地绕在自己脖子上。
这人来得真是时候。金坠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被勒出红印的双手,起身见礼:“多谢恩公救我们脱离苦海!不知如何称呼?”
那青年叉手唱喏:“告娘子,在下姓王名镇恶,正与那东晋朝的大将军同名同姓!”
金坠道:“莫非足下亦是今日过寿?”
梁恒指着他刚接回来的朋友道:“说对了,今日正是他生辰,赶上咱们施济局开业,便请他来捧个场——可别急着祝他寿,人家虽同大将军同名同姓同日生,命数可相差甚远呢!”
王镇恶嘟囔道:“还不是倒了血霉,偏在这恶月里头出生,别人叫这名字能做大将军,我却连个乡试都考不取!人家一看我叫镇恶,便晓得我是五月五生的,什么名榜上都不要我!可怜我空有一身学识,也只得去那些公子哥儿家里做篾片相公,混口闲饭罢了!”
梁恒笑道:“这还叫混口饭?多亏他在那些大小官人家里吃得开,今次替咱们筹得不少经费善款,我还没好好答谢你老人家呢!”
王镇恶摆摆手:“兄弟一场,不足挂齿!再说我也打心眼儿里佩服你们沈学士,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生而为君子,似沈郎这般扶危济难才算没白活一场!”
他说着向君迁抱拳一揖,又幽怨道:“说实话,眼下这讨饭一般的日子我也过腻了。前几日我那阿叔又喊我跟他去云南做生意,我还真有点想去了……”
梁恒忙打断他:“你还没打消这念头?那地方万万去不得的!”
“为何呀?我阿叔说云南产美女,说不定我去了还能讨个山大王的千金做驸马哩!”
“鼠目寸光,岂知色字头上一把刀?听说那滇南苗疆边地有不少人家养蛊,专招你这样傻乎乎的外地人去做女婿,实则是要拿你去喂蛊虫呢!那鬼地方杀了我也不去……”
金坠懒得听他们废话,回眸瞥了君迁一眼,提起笤帚往别处去了。君迁欲言又止,目送她走远,仍伏案写医方。
边上王镇恶听梁恒说了一大堆齐东野语,大受惊骇,低声问君迁:
“竟有这等奇事?从没听我阿叔说起过啊!沈学士,你听说过云南蛊虫的事么?”
梁恒冷笑:“你问他,他只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你世上无鬼神,鬼神在人心。依我之见,这世上既有那么多不可解的疑难杂症,怪力乱神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人力难为,天意难测,咱们还是宁可信其有吧!”
“听说沈学士人称药师琉璃光如来,世上没有他不认识的药,若有他这双火眼帮忙鉴别毒草蛊虫,倒也叫人安心!”王镇恶凑向君迁,“沈学士,要不你随我同去吧?”
君迁搁笔点点头:“好,我随你去。”
梁恒一愣:“你疯了?你跟他去了咱们的施济局怎么办?你家金娘子怎么办?”
“慌什么,施济局有你梁大医师当家呢!娘子么,倒也好办……”王镇恶见金坠已走远了,暗戳戳一笑,“大不了去了再找一个便是,反正沈学士火眼金睛,不怕被那些蛇蝎美女蛊惑!”
君迁淡淡道:“只要足下将在外赚得的金银财宝全送到施济局来,莫说云南,纵是天南我也随你去。”
王镇恶呆头呆脑,没听出君迁语意讥诮,高兴道:“那敢情好!有沈神医这般翩翩君子相伴,你我兄弟仗剑天涯,扶危济难,快意人生,要什么金银财宝?”
正说着话,外头忽起一阵嘈杂。一个医学生匆匆跑进来道:“沈学士,外头送来个掉进河里的小孩儿,只剩下一口气了,你快去看看吧!”
君迁闻言,旋即随他出去,梁恒与王镇恶也忙跟出去。庭中已聚满了人,只见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浑身湿漉地躺在一卷草席上,双目紧闭,面色发青,一动不动。今日来义诊的医士中并无擅救溺水的,见君迁来了,皆投去希冀之色。
君迁疾步上前,跪在那男孩身旁,探了探他的鼻息,面色一沉。双手用力挤着他的胸腹,如同按压一块僵硬的石头。摇了摇头,黯然道:“已经迟了。”
周遭哀声一片。君迁抬头问道:“他的亲人呢?是谁送他来的?”
有人说道:“听说是个戏班子出身的孤儿,午前在龙舟上耍杂技,不慎掉进河里,也没人管他,好一会儿才捞上来,被个过路的好心人送来了。”
众人忿忿:“龙舟童子杂技不是死人太多遭禁了么,是谁家还敢这么搞,又害一条人命?”
“禁令是不准在钱江和西湖上搞,可抵不住那些大户人家过节要花钱买命看热闹啊!整条河都是他们家的,上哪处说理去哟……”
大家正窃窃私语,后头忽惊雷似的响起一声“混账”——扭头看去,却是苏夔正同前来通禀此事的下属发火。众人见一向儒雅的苏通判大发雷霆,十分震惊,先前和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冻结。苏夔骂了片刻,一甩袖子,风风火火下山去了。
梁恒见状,低低道:“他老人家这是挑了个好时辰上谏去了!”
边上有人接话:“可不是么,大长公主还在杭州玩儿呢,一堆不中听的坏事都在官府压着,苏通判这时候去也忒冒进了!”
王镇恶诧异道:“听说现在朝廷里的新党正得意呢,雍阳长公主说话可不比当初了。”
梁恒道:“那是在帝京,没听有句话叫‘政令不出宫’么?没瞧见这东南官场都还是金宰执的人马么?别看这一方破药王庙,当初也是咱们费了力气从别人手上争来的,不然今日可就变成这杭州城里的又一座锦绣销金窟了!几时咱们苏通判说话算数了,那才是新气象呢……”
眼见那溺童无力回天,众人哀叹一阵,也就慢慢散了。君迁仍陪在那死去的孩子身旁,忽有一盖素净的绢布从天而降,轻覆住那冰冷的小身躯。君迁抬起头,见金坠亦俯身跪下,细细将那素绢四角掖平整,似忧心那小人儿受冻着凉。
他们一左一右伴着那孩子,一时无言。少顷,几个胥吏抬着副小木棺走来:“苏通判为这孩子捐了副棺,这会儿便要下葬了。”
君迁颔首道谢,起身让他们收敛。金坠忽道:“等一等。”
她掀起一角素绢,从腕上摘下自己的五色长命缕手串,系在那只苍白僵冷的小手上。这许是他的母亲从未做过,亦永不再有机会做的事。在这热闹而冷寂的节日里,却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送走了因表演龙舟杂技而不幸溺亡的孩子,施济局中蔓延着一股哀伤,全无午前看戏开市的热闹。开业头日便遇上不治的病人,又是本当喜庆的佳节,众医士都满面黯然,个个只埋头开方,气氛一时沉闷。
金坠一早到来,整日都待在施济局中。君迁忙着义诊,她便做些扫除捡药的杂活,见人手不够,便到门口安顿来就诊的百姓,避免许多混乱。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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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见她又捐钱又出力,交口称赞,夸她是个“贤内助”。
盈袖在一旁听见,冷笑道:“一个在屋里坐着,一个在外头忙活,倒不知谁是内,谁是外呢!”
金坠唇角微抿,仍立在凳子上擦拭匾额,直将“施济局”三字抹得一尘不染。一日下来,累得浑身是汗,心中却万分宁静。
到了向晚,终日阴雨沉沉的天幕忽亮起来。雨霁云散,一弯新月当空而照,似一柄闪着清辉的宝刃,要将世间的一切歪邪悉皆斩除。众人于是又高兴起来,趁着打烊,在皓月下把盏欢歌,尽消苦闷。欢快一阵,互道端午祝福,便各自回去歇息。
君迁仍伏案撰写经方,待同僚都走完了才立起身来。独自在施济局中巡回一阵,翻看药柜,确认各处都打理好了,方一盏盏熄了灯。
一出屋子,便见金坠独立在院前古树下。新月洒在她身上,令她周身裹了层明闪闪的流银,内外明澈,远看有些晃眼。
君迁如梦初醒,向她走去:“不早了,你不必等我的。”
“为何不等?两个人一道回去还省些车钱呢。”金坠扬脸望着他,“你饿不饿?听说这附近有家馆子很出名,我们过去吃吧!”
二人离开施济局,并肩走在下山的小道上。清月高悬,四下无人,唯闻满山铃虫藏在初夏的草木丛中浅唱低吟。
默默走了半晌,君迁忽道:“今日多谢你来帮忙。”
“客气什么?毕竟是开市,我不来捧个场可说不过去。”金坠闲闲道,“明早你出门时记得叫上我,省得我自己出车钱。”
君迁忽地驻足,转身看着她:“你真的不必……”
金坠打断他:“只许你一个人来这药王庙里当活神仙,不许我也来攒些功德?”
君迁低低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晓得你是什么意思。不必多说了。”金坠撇过脸去,“我来也不光是为了你。”
说着又迈开步子,继续往山下走去。君迁疾步跟上,片刻忽听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对了,白天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君迁望着她被月光映得雪白的脸庞,沉声道:“什么问题?”
“……你说什么问题?”
“我不记得了。劳你再问我一遍。”
他似笑非笑,目光沉沉深望着她,好像非要逼她主动说出口。金坠吞声踯躅,正要张口,前方山道拐角处忽飘来一阵娇嗔:
“哎哟,什么天煞的东西横在路中间,险些绊死我!真晦气!”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对男女自夜幕下走来,看情形正要上山幽会。男的狠狠往地上踹了一脚,搂着怀里那小娇娘连声安慰,嬉笑着与他们擦肩而过。
金坠往那边看去,见山路中央有一小团黑影。上前几步,才看清是只手掌大的猫儿,已然僵了。灰兮兮的皮毛在月下蜷成一团,不知死去多久。
她心中难受,蹲下来望着那猫儿道:“都说人修九世善,方为一世猫……真可惜啊。才那么小,还没来得及享福呢。”
“将它葬了吧。”君迁柔声道。
二人捡来石块树枝,合力在树下凿出个土坑,将那小猫葬下。金坠见路边落着些别人丢弃的枯艾草,便拾来铺在那小坟前,合十拜了拜,微笑道:
“端午好呀!愿你来生修得善果,仍然做猫——不,索性做只山里的小老虎,把敢欺负你的人通通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