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姊姊!坠姊姊!”
盈袖狂奔到船舷边,眼见金坠挣扎着沉入湖中,慌忙高呼:
“她不会水!快救人啊!”
崔衙内那一班纨绔见金坠竟跳了湖,皆吓得酒醒,忙围上前察看。此刻风浪已止,湖面上除了无穷无尽的荷叶及那三座石塔,哪里还有半点人影儿?
崔衙内也慌了神,吩咐众人:“你们谁下去救她,我有重赏!”
帮闲们连连摇头:“这湖深得很,荷塘底下尽是淤泥,恐不好救!”
崔衙内怒斥:“让你们耍酒疯!这下淹死了人,我可怎么交代!”
众人面面相觑,都怨这小娘子恁般开不得玩笑,又没碰她分毫,竟连命都不要了,好一个贞洁烈妇!盈袖失声痛哭,从船上探出身去,眼见也要跟着跳湖。崔衙内一把拽住她,好言安慰不已。乱作一团时,一人忽指着对面道:
“快看——有人下去救她了!”
众人遥遥望去,只见对面湖心岛沿岸忽出现个人影。但见他毫不犹豫,将外衣脱在岸上,径自跃入湖中,往金坠刚落水的荷塘里游去,须臾沉下水面。众人见状,纷纷为之高呼鼓劲。过了半晌,荷叶簌簌拂动,那人从水中探出头来,双手仰抱着昏迷的金坠,匆匆向画舫游来,不一会儿便到了船边。
船上众人急忙为他放下绳索。救人者一手攀绳,另一手架着金坠,十分轻巧地攀上了船。这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材精瘦,面色黧黑,头上并未蓄发,当是个僧人。轻轻将金坠放在甲板上,并不说一句话。
众人喜出望外,忙吩咐画舫掉头回去,对那浑身湿透的英雄赞不绝口。崔衙内如见了活佛,大手一挥捧上一包银子要布施与他。那青年并不去接,倏地抬起头,两只无光无神的眼珠直勾勾地瞪着;面颊上一长道月牙形的刀疤则似第三只眼,一并森然逼视着万物,好像刚从阎罗地府里回来。
众人被那罗刹般的形貌慑住,尚未询问其法号,却见他转身跃入湖中,鸥鹭也似地消失于湖心岛沿岸一片芦苇丛里。
船上一片哗然,崔衙内扯着公鸭嗓道:
“好一个事了拂身去!不知哪儿来的过江罗汉,真个是鬼面佛心,苦海渡人!”
金坠昏睡在甲板上,双眸紧闭,面色惨白,湿透的身子在湖风中瑟瑟颤抖。盈袖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替她盖上,唤了数声无果,不禁心焦啜泣,嘶声催促让船开快些。崔衙内自不敢怠慢,连催数回,画舫终于乘风破浪,从湖心疾驰回了清波门码头。
宛童早已在岸边伸长了脖子,望见金坠湿漉漉地被人从画舫上抬下,箭步上前,抱着她唤了几声“五娘”,嚎啕大哭起来。
崔衙内嚷道:“嚎什么丧!耽搁了你家娘子送医,我可担待不起!”
众人合力将金坠送上马车。崔衙内吩咐众帮闲去寻熟识的名医来,一人提议道:
“药局距此不远,何不直接将小夫人送去,好让她家那位亲自诊治?都说那沈学士医术高明,若真有个万一,谁也不好多说什么……”
崔衙内觉得有理,遂吩咐马车径直去往杭州药局。盈袖和宛童上了车,抹着眼泪,陪金坠一同前去。须臾到了药局,盈袖率先跳下车去开道。
适逢浴佛节庆,药局外摆出了个茶摊,为百姓免费分发凉茶,门前自是人头攒动。盈袖闯入人群,恰与正忙着打凉茶的梁恒撞了个正着。她哼了一声,冷冷道:“你怎么在这儿?”
“正是工时,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你又怎么……”
梁恒话没说完,盈袖从他手上抢过刚打好的一碗凉茶一饮而尽,旋即冲进药局去找君迁。一个医官见她没来由地大呼小叫,上前道:
“沈学士正在药库中与大家讲解药理,目下正忙呢……”
盈袖不待他说完,径自闯入后堂药库。梁恒忙跟上前去,惹得那医官在一旁向他嘟囔:
“令正不会又从哪儿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专程来捉奸的吧?”
药库中此时聚了好些人,正众星拱月般围在药架旁,专心听君迁讲解药理。突遭盈袖一扰,皆抬起头来。盈袖跑向君迁,未语先泪,低低道:
“沈学士,坠姊姊她、她从船上……都怪我不好!你快去看看她吧!”
君迁面色一沉,不待她说完匆匆而去。众人忙跟随他出去,只见金坠已被医官们抬进一间诊室,正裹着被褥昏睡在榻上发颤。
君迁疾步上前跪在塌前,拍了拍她冰凉的面颊,低唤几声,见她并无反应,一把扯开她湿漉漉的衣带,俯下身去覆住她的唇。
盈袖在一旁嚷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别只顾着亲她呀!亲得醒吗!”
梁恒道:“嘘,这是在救她呢!”
君迁轻仰着金坠的头颅,一面向她口中纳气,一面揉着她的腹部,按压出胸腔中沉积的湖水。半晌,金坠动了一动,弓起身子咳了一阵,吐出一口水。君迁松了口气,忙取来帕子为她拭了拭脸,回头对梁恒道:
“桂心三分,姜二分,佐粥清水煎服。”
梁恒应声而去,不久便取了药来。君迁接过热汤药吹凉,见金坠昏睡无力,将她从塌上微微抱起,含着汤药一口口喂入她唇中,直至她能自行吞咽。金坠饮下清肺濡喉的粥清桂心汤,渐渐苏醒过来,嘴唇动了动,似有所言。
君迁柔声道:“你想要什么?”
她在他怀里嗫嚅了一句。君迁未听清楚,轻轻将她的面颊贴在自己耳畔,方听见她说的是:
“……我想回家。”
君迁一怔,紧拥着她瑟瑟轻颤的肩:“好,我们回家。”
回到家后,金坠当晚便发起了高烧。在榻上躺了三天三夜,浑身时冷时热,忽而如坠冰窟,忽而如堕火山。眼前所见亦是影影绰绰,光怪陆离,梦魇不断;口中喃喃梦呓,谵语连连,极少有清醒的时候。
宛童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遵循君迁的叮嘱,一日数回替她擦拭身体,更换额上冷巾。第四日子夜,金坠终于转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起身,见宛童正伏在榻前熟睡,不忍吵她,强撑着下了床。
金坠走到窗边,只听得外间铃虫低鸣,十分幽寂。仰脸瞥见一轮圆月高悬在天上,清凛凛的,虽是初夏时节,仍不禁打了个冷颤。
“五娘醒了?快回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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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再受凉了!”
宛童听见动静,惊醒过来,忙跑来关上窗子,将金坠扶回塌上。
“五娘可算醒了,这几日可吓坏人了……”
“我没事,做了场长长的噩梦罢了。”
金坠淡淡一笑,轻咳了几声。宛童蹙眉道:“五娘身上可好些了?要不我去唤沈学士来……”
金坠摇摇头:“这都几时了?明日再说吧。”
“也是。五娘昏睡的这三日,沈学士也没怎么合眼,都在家亲自熬药照顾你呢!昨夜你发了梦魇,一直说些吓人的话,抱着他不肯放,他便在塌前陪了你一宿,天亮了又赶去药局,我真怕他也跟着倒下了……”
金坠一怔,努力回想自己昏睡时的光景,却如何也想不起来,低低问道:“我神志不清,都说了些什么胡话?”
“你说了好多呢,一会儿是什么水里的月亮,一会儿又是什么山上的花草,神神叨叨地,可把人听迷糊了!”
宛童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五娘,那日在船上究竟发生什么了,可有被人欺负?那崔衙内真可恶,还愣说是你自己跳湖的……”
“他说的没错。是我自己不小心跳下去的……”
金坠低下头,瞥见自己苍白的左腕,心中一凛,忙掀开枕头四处摸索,却只在枕下看到母亲手绣的那只锦囊。原本装着翡翠镯的囊中空空如也。她回想起生日当天所遇,如遭雷殛,呆在原处发着怔。
宛童关切道:“五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金坠回过神,问道,“那日我失足落水,你可知是谁救的我?”
“罗娘子说是个和尚。他正巧在湖心岛上看见你落水,便跳进湖里救了你,一句话没说便走了。阿弥陀佛,万幸遇上个好心的活菩萨,让我家五娘在生日逃过一劫!”
宛童合十对着头顶拜了拜,起身道:“五娘好生休息,我去替你端药来!沈郎叮嘱过一日要喝三回呢。”
金坠垂眸不语,捧着那只空锦囊发怔。眼前蓦地一晕,转鹭灯似的现出种种幻象——
须臾是生日那天落水后,那只翡翠镯子在水下淤泥中闪出的幽光,仿佛那是三潭石塔映照出的第三十三个月影;须臾是浴佛节当日,金浪似盛开在伽蓝外的萱草花,以及闹市上那突如其来的一吻;须臾,又似看见了昨夜梦魇时分依偎在君迁怀里紧紧抱着他的情景……
她心中一悸,回过神来。心中凄楚酸涩,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恨,七分对自己,三分对宿命。
偏偏在这日,在她生辰当日这一悲过于喜的时刻,她又如十四岁那年一般,满怀幽怨地自投冥河。彼时元祈恩救下了她,为她戴上那只翡翠镯子。她曾视之如命,却在他谢世仅仅百日之后便丢失了它。
那镯子是由雕刻寂照寺的那尊水月观音像所余的石料琢成的,由一位骑着白象的南国王子所赠。那是明月落入人间的碎片,天人泪水凝结的灵玉。她许诺将永世珍藏它,正如她曾在佛前立誓将矢志不渝地爱着它的物主。可是……
她再不信命,亦不得不疑心是神佛对她背弃盟誓的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