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武林门“锦绣林”绸市前照例行人如海,丝绢如云。穿过整街绮罗丛,乔氏绣坊如万艳丛中一簇雪,亭亭静立于商市尽头。门庭并不招摇,却不乏商客进出,多数是慕名而来。
掌柜乔氏闺名隽娘,年轻时便是名噪杭城的绣师。她自幼随江南各名门名师学艺,精于刺绣,亦擅缂丝,二十出头便白手起家开了这间绣坊,专营手工丝绣衣绢,出品精丽,重金难求。其夫张瑞本是个蚕农出身的小本生意人,因供货之缘,有幸娶了这掌柜娘子;此后顺风顺水,生意愈做愈大,乃至攀上了杭州织造院的高门,摇身一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张大官人。
家业大了,乔隽娘并未闲下来。家中虽有数十商铺,仍十年如一日亲自来这小店坐镇。掌柜算账皆亲力亲为,对待顾客定制的绣品亦一丝不苟,更从不以其夫在织造院的官差自夸,深得买卖各方交口赞誉。
此刻,人烟稠密的锦绣林中,一位青年正隔街远望着乔氏绣坊的店门。不是别人,却是沈君迁。
自从与苏通判商讨了施济局筹建事宜,君迁日间在杭州药局理事,晚间回到家中便苦思冥想,对着自己来杭前写下的那份治要方略叹息。直到昨晚饭桌上,听金坠无意谈起来武林门绸市买了新衣,获悉此间掌柜正是那张大官商的夫人,顿如拨云见日,思索一夜,次日午休时便独自来到这乔氏绣坊外。
施济局选址遭织造院官商与王知州等勾结侵占,苏夔碍于其杭州通判身份不好出面,此事一度寸步难行。君迁初来乍到更无人脉,思前想后,只得由此入手,预备先在这官商娘子的店铺前探听虚实,看能否筹得转圜之法。
他本就不善此事,独自在对街站了良久,只见往来人群进进出出,无从辨别身份。又恐贸然进店会打草惊蛇,不禁焦灼起来。正疑心自己在守株待兔,忽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路口传来——风流倜傥,打情骂俏,正是那位药局新同僚梁恒。
君迁循声望去,只见那梁医正一袭绮襦迤逦而来,左右手各携了个佳人,珠环玉绕,烟视媚行,一瞥便知是烟花女子,倒与这锦绣之地十分相宜。
素闻那梁恒虽出医门,品行做派却同那些膏粱纨绔一般,于风月情事十分专长,寻花问柳则是家常便饭,不想在此被他撞见。眼见他们正朝自己而来,君迁唯恐惹出不必要的误会,忙躲在巷间藏起身形。片刻,梁恒携了那两个女子经过,只听得莺声燕语,嘤嘤嗔道:
“梁郎今日带我们出来逛街,若是被你家里那位撞见,回头不知怎么罚你呢!”
“不过是个悍妒妇人,仗着自己嗓门儿高便无法无天,我何曾睬过她?”
“可前回还听说,梁郎去西泠同心楼被她知道,罚你跪了一夜搓衣板,连你们那位苏通判来替你求情都没用呢!”
“是呢,自从这事儿之后,姊妹们都以为你再不会来看我们了呢!”
“……讹传,纯属讹传!姊姊们休听胡言,梁某行得正坐得端,既允诺带你们来买衣裳,纵是天塌了亦不会食言!一会儿进了店,姊姊们尽管挑中意的穿戴便是!”
“乔隽娘家的东西金贵,平日可不舍穿哩!就凭梁医正这点儿俸禄,买得起么?”
“若指着那点儿俸禄过活,不如死了算了!实不瞒姊姊们,前日刚把老家田庄的佃租收上来,若还不够,梁某在杭州各行亦有不少阔绰的朋友,纵是去借亦不敢亏待了姊姊们!”
梁恒涛涛说着,左拥右抱涌进乔氏绣坊。君迁闻言,心生一计,遂从巷间走出,径直来到店铺前。半晌待他们出来,款款上前,朗声唤道:“梁医正。”
梁恒一怔,转身便跑,惹得身旁美娇娘粉面含嗔道:“跑什么跑,见鬼啦?”
君迁料到他这番窘态,并不去追,只提高声量,直呼其名:“梁医正——梁恒!”
此言一出,过往路人纷纷侧目。梁恒迫不得已,只得回身讪笑道:
“街上人多,不曾一眼认出沈学士来,见谅见谅……”
君迁从容向他走去:“我倒一眼便认出梁医正了。”
“都怪我模样出众!”梁恒悻悻自嘲,旋即给他递了个眼色,低声道,“你,你没看见什么吧……”
君迁未待他说完,正色道:“我什么都看见了。”
“就是,人家都瞧见了,看你往哪儿跑!”
二位佳人见状,吃吃地走上前来看笑话,惹得梁恒颇为羞恼,回头低斥道:“你们还多嘴!”
“怎么,今日不是你梁大官人掷了豪言要带姊妹们来买新衣裳么,怎么敢做不敢认?”
“这位郎君看模样倒是个正人君子,若是见到他家娘子,切莫忘将今日所见如实告知呢!我们走,让他自个儿丢脸去!”
二位佳人语毕,穿着刚买的新衣裳翩然而去。梁恒颜面尽失,上前拽着君迁哀求道:
“沈学士,医道尊严同侪相济,你可不能弃我于不顾!今日之事万望保密……”
“我非好事之人,不会多言。”君迁话锋一转,“然内子与令正交好,若将此事告知于她,恕我爱莫能助。”
梁恒一凛:“那你别同你娘子说不就得了!”
君迁淡淡道:“内子与我曾有约定,凡事不得相瞒,恕我不可违约。”
“你……!你这不是存心要坑害我么!”
“素闻梁医正与令正伉俪情深,一时误解,想必自可破镜重圆。”
“这误解不就是你造成的么!”
梁恒走投无路,一把将君迁拉到巷中,低声下气道:
“怪我前回在西泠同心楼玩双陆棋输了,无奈带她们来买几件衣服,清清白白,这算哪门子事儿?沈学士,我家那个母药叉的威名你不是不知,什么河东狮胭脂虎,到她面前都成了病猫儿!念在同僚一场,还请替我保密则个!你开什么条件都行!”
“梁医正此言当真?”
“君子一诺千金,只要不是叫我去杀人放火,悉听尊便!这点儿心意你先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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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恒说着便掏出腰包来,君迁忙阻道:
“这倒不必,只有一事想请梁医正襄助。”他顿了顿,敛容道,“素闻杭罗有名,内子生辰将近,我想送她几件新衣。只是初来此地,不知如何……”
梁恒闻言,如释重负道:“难怪在这锦绣林里撞见你!这点儿事何愁,这乔氏绣坊算是此间最大的一家,什么款式都有,沈学士只管带你家娘子进去挑,我来结账!”
“我适才已进店看过,此间虽好,却需按单定做,恐赶不及她的生辰。”君迁故作赧然,“听说杭州织造院有不少新式款样,工时也快,然我并无人脉……”
“这更不难!你可知这家掌柜乔娘子的夫婿是谁?正是文锦织造院的张大官商!我这就带你进去让乔娘子安排,保准把宫里最时新的绸样都给你挑来!”
梁恒语毕便要拉着他进店,君迁忙道:
“内子与令正逛街时常来此间,恐人多嘴杂,坏了生辰惊喜——不知梁医正可便安排我与织造院那位张官商单独会面?”
梁恒面露难色:“这……我与他并无私交,再说织造院平日有多忙你也晓得,若只买几件衣服,恐那位张大官人无暇见你……”
君迁略一沉吟,复又问道:“梁医正在西泠同心楼中可有熟人?”
梁恒尴尬一哂:“那倒是多了去了……”
君迁不动声色:“能否烦请你稍作筹措,设法请那位张官人并几位织造院官商于此会晤?”
梁恒一怔,愁容顿消,眉飞色舞道:
“我当沈学士一本正经是为何,原来你是想趁机到西泠同心楼去逍遥一回!何必大费周章,我这便带你去!”
说着又要拉君迁出巷。君迁忙后退几步,严肃道:
“梁医正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西泠环境合宜,利于谈事罢了。你若不愿相助,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着转身便走。梁恒见他生气,一把拽住他道:
“哎,且慢且慢!我有言在先,答应你便是!梁某在那同心楼虽算不上什么角色,也有幸认识几位头牌,说几句好话托她们设个酒局便是——想那织造院的大官人们再忙,断不会误了西泠名伎的邀约!”
君迁闻言,正合心意,遂回身行礼道:“多谢梁医正襄助。”
“沈学士不必多礼,我欠你的!”
梁恒无奈地努努嘴,忽地凑近君迁,意味深长道:
“这儿没别人,你同兄弟说实话,去西泠同心楼当真只是为了给你家娘子定生辰礼?”
君迁微微一哂:“梁医正以为呢?”
梁恒敛容正色,直勾勾盯了他半天,朗声笑道:
“不敢不敢,沈郎翩翩君子,是我小人之心了。兹事体大,我定尽心,三日之内,请君静候佳音!”
君迁颔首言谢,兀自走出小巷。梁恒忙追上前去,在他身后连连疾呼道:
“你答应我的事儿切莫忘了——医道尊严、医道尊严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