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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草木盟

作者:非露非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此言一出,两人都怔住了。君迁凝眉呆望着她,似等待她继续说下去。金坠存心寻他的茬,背过身去,冷冷道: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从成亲第一日起,你便嫌我烦,怪我成天惹事生非,搅得你不得安生,对不对?昨日你装出一副急态冒雨来寻我,不过是想在人前扮个好夫君,私下里看我笑话,是不是?”


    君迁没来由遭她一顿训斥,未及回话,金坠又道:


    “我教你一招,不只片刻,从今往后都得安生——你写一纸放妻书与我和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即刻卷铺盖走人,莫说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也不来缠你!你若担心是天子赐婚,不好交代,尽可将我写得坏一些,什么离经叛道跋扈欺夫全往上写,反正我的名声也够差了,多添几项也无妨!本朝明律,败坏妇德者纵是皇亲国戚,夫家出妻亦不在话下。你主动同我和离,叔父叔母还得感谢你替金家保全了颜面呢!”


    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通,兀自向隅而坐。君迁半晌才回过神来,幽声道:“你就这般恨我?”


    “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金坠红了眼圈,嗫嚅道,“恨我无力自立,只得像这小舟一般,漂到哪里便是哪里。”


    她叹了口气,侧身望着船窗外水面上的碎漪,喃喃自语:


    “你知道的,在你之前,我曾有过两回名声不好的婚约。大抵我真是个天生铁扫帚吧!嫁给你之前,我本期盼会再度发生些什么,好让这桩亲事不成……可是这一回,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天意如此,无论我如何折腾,都无法逃走。既然天不再帮我,我就自己帮自己,替自己挣得自由身——尽管那需要你施舍。”


    言至此,回眸眄着君迁,泪水几欲夺眶。


    “君迁,我求你行行好,帮我一把,让我上岸去吧,这对你我都是解脱……”


    君迁望着她:“你若与我和离,打算去哪里?”


    “这你不必管我。世间之大,总有我容身处。”金坠紧盯着他,“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即使这般厌烦我却不愿与我和离,我也知是为什么——做金宰执的东床快婿对你而言,当真很重要么?”


    君迁道:“你这般看我?”


    金坠不忍看他,撇过脸去:“我问你,为何要娶我?”


    君迁一怔,吞声踯躅,又听她问道:“昨夜那个人说的那件事,你知不知道?”


    君迁意识到她要说什么,面色如纸,一时语塞。金坠攥紧自己被山樱花汁液染得殷红的掌心,冷声道:


    “去岁末先帝一夕暴病驾崩,继而嘉陵王猝逝在外,你觉得这两者之间可有关联?还有,你的祖父沈老医圣,当真是病逝的么?——放心,这是在船上,什么声音都只能传到水底下去。”


    君迁嗫嚅:“你想说什么……?”


    “先帝驾崩前夜,你祖父曾奉诏入宫为他诊疗,奈何先帝之疾药石难治,无力回天。沈老医圣因此自责不已,抑郁成疾,今上继立未久,亦随先帝而去——这是人尽皆知的一版吧?我这里还有一版,当然只是我自己的猜测。沈学士可愿一闻?”


    金坠不待君迁回应,咬了咬牙,兀自说下去:


    “先帝欲废太子而立嘉陵王,金霖恐大权旁落,暗中与为先帝侍药的医圣沈缙溪合谋,威逼利诱,令他趁先帝卧病,投毒弑君;再窜通其党羽,于大理点苍山设伏谋害回京奔丧的嘉陵王,谎称他因遭暴雨失足坠崖。如此一来,障碍皆除,年少的太子顺理成章登基继位,金霖亦顺理成章当上宰执,一言九鼎,把持朝政。”


    “至于人称医圣的沈清忠公,对自己犯下的弑君罪行良心难安。或郁郁而终,或畏罪自尽,将这桩不堪的秘密永远埋入尘土,留下一个三代单传的贤孙独在世间,攀龙附凤,禄运亨通,享尽了上位者许诺的锦绣前程——我说得对也不对?”


    一字一句,道尽万钧秘辛。君迁如遭雷殛,呆望着她,哑声道:“你疯了。”


    “我没疯,你也没疯——疯的是他们,是我那好叔父和他那班党羽,是这个良心毁弃的世道!”


    金坠厉声语毕,死死逼视着君迁:


    “难怪叔父硬要把我塞给你,原来是一场交易!你祖父为他干了脏活,他收你做东床快婿!其实他们做下的这些勾当,你也早猜到了,是不是?可你不敢说,因为那会使你祖父的一世英名蒙羞,也会断送你自己的大好前程,是不是?”


    君迁不置可否,双目低垂,低低道:“世态如此。我只想尽我所能钻研药理,行医救人。那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金坠冷笑一声,紧盯着他:“你之所以能安心钻研药理行医救人,是因你坐享了那些肉食者带给你的好处——你所谓的医道,建立在那些无辜受难之人经历的修罗鬼道之上,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你不觉得那就像个空中楼阁么?沈君迁,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也很残忍么?”


    君迁面若死灰,僵在原处。金坠继续逼问他:


    “这一路上,我看你探访那些遭了瘟疫的村落,乐善好施行医救人,连水也顾不得喝一口。百姓都视你为神仙,你一定觉得自己很了不得吧?还是你觉得如此便可消除你祖父的业障?”


    君迁一颤,只道:“你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你清高,你脱俗,你一心想做圣人!你造了一座空牢笼把自己关住,忍辱负重受苦受难,好像凡人的贪嗔痴恨都与你无关,以为就此可遗世独立,邀得清名!”


    船身颠簸,案前那枝山樱花不断飘落。金坠心头又烦又乱,蓦地立起来,指着君迁的鼻子疾声道:


    “你对别人如此,对我也是如此。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隐忍面孔,任凭我激你骂你招惹你,好让我显得像个自讨没趣的跳梁小丑!风吹草木还会摇一摇发出声响,你呢?沈君迁,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无情,多么残忍?我这样对你,难道你一点也不怨不恨?”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捂面,掩住汩汩而下的泪水。佛经云,从痴有爱,则我病生。嘉陵王死后,世间唯一对她症的药便已不在了。她在佛前发过誓,宁可病死,也不愿服别人开的药方,不愿成为别人的病患——尤其是他沈君迁的。


    四下静得骇人,唯闻船舱外滔滔逝去的春水声。良晌,君迁淡淡道:


    “爱憎之权,人皆有之。你被逼着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你没有错,你有权去激他骂他怨恨他,只是那个人恰好是我。我不怨,亦有权不怨。”


    他轻叹一声,转头望着窗外流水,继续说道:


    “还有,我不想做什么圣人,也不想邀什么清名。我不敢断言你方才说的那些事与我毫无关系,但我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消除什么业障。别人如何想我不得而知,我从不觉得行医是什么善举,这只是我立身的术业。我在行应行之事,仅此而已。”


    金坠一怔,拭去眼泪,抬眸见他正向自己望来,神色已恢复了素日的沉静,更添几分淡漠。他不疾不徐道:


    “你想和离是么?我答应你。”


    金坠一凛:“真的?”


    君迁点点头:“真的。”


    金坠冷笑:“不必装善人,开条件罢!”


    君迁从容道:“烦请将聘礼赔我。”


    金坠蹙额:“什么聘礼?”


    君迁道:“定亲那日我曾送至贵府诸多聘礼,余者也罢了,其中有一只药匣,不知你可还记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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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坠想起那只曾被她嘲笑的苦盒子,轩了轩眉:“记得。怎么了?”


    君迁正色:“你可知那匣中之药价值几何?”


    “几何?”


    “价值连城。”君迁徐徐说道。


    金坠一愣,觉得他那敝帚自珍的模样颇为好笑,讥道:“连城也好连国也罢,我命贱消受不起,原封还你便是!”


    君迁道:“生药难以久存,放到如今已失了药效——你拿现钱赔我吧。”


    金坠问道:“你要多少钱?”


    “价值连城,你说多少?”君迁反问。


    金坠哑口无言。君迁见她面露难色,又徐徐道:


    “罢了,夫妻一场,便宜些罢——黄金十两,一文不可少。”


    “好啊……!夫妻一场,我竟没发觉你仁心仁术的医仙竟也是个财迷!”金坠气急败坏,“你既如此心疼钱财,当初何苦送这药给我?我又没病,白糟蹋了你价值连城的稀世名药!”


    君迁面不改色,自若道:“早知今日,我是不会送的。那药是我从高山峭壁上亲手采来的,纵无连城之价,十两黄金总是值的——我行医一向有个规矩,若是救人性命之药,无论多贵都不取分文;若是救命之药被平白浪费,纵是遍地可见亦需以千金收取。此药本就名贵,我如今只收你十两,已是很实惠的价码了。娘子若照此价偿还,你我就此两清,和离自不在话下。”


    他一番论断不紧不慢,声音沉稳,不容辩驳。金坠忍气吞声,思忖片刻,冷笑道:


    “沈学士金口玉言,我不得不从。黄金十两,赔偿你的灵丹妙药。凑齐这笔钱财之日,便是你我和离之日——不必担心,待到了杭州,我定好生思索生财之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她语毕,一把从君迁案头取过纸笔,濡墨疾书起来。少顷,将一纸写好的文书推至他面前。君迁接过,但见开头写有“契据”两个大字,不消说是他们才谈拢的和离条约。


    “你过目完,若无异议,便画押罢!”她冷冷道。


    君迁道:“我没带印泥。”


    金坠二话不说,从他手中夺回契据,伸出指头放进嘴里一咬,狠狠一印,在纸上落下个带血的押印,又将那契据摊在案前,颇为释然地盯着君迁,仿佛做了一件快意恩仇之事。


    君迁轻叹一声,移过契据来,正要效仿她歃血为盟,金坠一把按住他的手道:


    “可别!你的手金贵,还得留着救人。这契据我先保管,待上岸后你再画押不迟……”


    话音未落,君迁却已兀自在指尖咬出个口子往纸上一印,淡淡道:“不碍事。”


    语毕复又提笔濡墨,伏案写起文牍来。金坠冷哼一声,将契据小心收好,起身到甲板上透风。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冷声道:


    “你放心,今日在船上的话我不会说与他人听……说了也没人信。”


    君迁头也不抬:“我也不会。”


    “谅你也不会!”金坠扔下一言,拂袖而去。


    春风渡水而来,似好奇顽童,隔窗偷采着案上陶罐中的那枝山樱花。掉落的花如绯色星点洒了满案,连砚台中也浮着几片。君迁用笔豪轻轻沾出,出神地看着那皎洁花瓣缓缓为墨色所染。


    须臾一记轻响,又一瓣山樱落在案牍上。君迁正要拭去,恍然瞥见那落樱格外的红,方醒悟过来,那并不是花瓣,分明是从自己刚咬破的指尖上滴落的血珠——直至此刻,他才觉察到了近乎难捱的刺痛。


    他冷笑一声,任由血珠缓缓淌落。举目望向案前那束撷自鹤山的花枝,目之所及,不由心折。


    他才发觉,来时几乎压弯枝条的累累繁花已悄无声息地落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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