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梁在临淮县西南七里,是座千年古村。殆因三面环水,屡遭洪患,瘟疫肆虐,至今已人烟凋敝。昔日庄子与惠子梁上观鱼【1】的胜迹无处可寻,举目唯见衰草枯物,断井残垣,萧条冷落不可胜言。
君迁此行本想避人耳目,昨日意外进了趟临淮县衙,金坠为救他不得已亮明身份,暂将那徐县令蒙了过去。二人不愿再生事端,天没亮便动身前往濠梁。这是方圆十里著名的鬼乡,车夫都不愿来。君迁重金加价才拦下辆骡车,远远将他们搁在村外便消失无踪。
下车后,君迁让金坠用纱布掩住口鼻,再三告诫她进村后不可随意触摸,尤需远离不洁水源。二人做足防护,徒步进村,刚到村口,便见一幅地狱变相图。水涝褪去后的污地上遍布横尸,人畜交杂,恶气盈天,尽是不知病死还是饿死的灾民。就在那满地尸骸旁,数条饿犬正与蝇蛆一同寄生于此,大口啃食着黑血腐肉。
盛世春光不曾朗照之处,竟是如此图景。有生之年,金坠从未目睹如此骇人场景,一时天旋地震,几欲作呕。君迁走在前面,觉察到她的异样,回首望向她。金坠不待他问话,敛神道了句无妨。正欲跟上前,土墙后蓦地蹿出一团黑影,抱住她的双腿连声哀嚎。
金坠魂飞魄散,才辨出跪在面前的是个枯骨般的老翁,口中喁喁悲鸣,似在乞讨。她连忙取出些钱币递去,那乞者接过一看,竟随手丢在地上,兀自哀嚎不绝。金坠十分惶惑,却听君迁低声道:
“他想要的是药,并非钱财。”
金坠紧盯着他:“你身上就有药,为何不救他?”
“他已活不过今日了。药量有限,需尽其用。”君迁上前轻拽过她的衣袂,“离远些。此疫凶险……”
“那这些人就该死么?”
金坠打断他,指着道路两旁一息尚存的病人们。君迁面不改色,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
“医者并非神佛,无法普渡众生。与其问我,不妨去问问那些本应渡人者,问他们何以视人命如草芥。”
金坠一怔,语带讥讽:“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许是这些人命中无缘,才没人肯渡吧。”
她叹息一声,垂眸望着那些苦苦挣扎的人们,喃喃轻语:
“可我若是他们中的一员,将死之际,即使有人肯给我一包土,骗我说这是救命药,我亦会觉得好受许多,觉得自己尚未被尘世抛弃……”
君迁冷冷道:“我说过,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金坠亦冷冷道:“我也说过,这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来的地方。”
君迁叹息一声,打开药匣,从中取出一包药粉,俯身递给那匍匐在地的老人,宽慰片言,又向前方的一座石桥而去,接着去看那里的病人了。
金坠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正要跟上,忽闻身后有人唤道:“金檀越!”
金坠闻声回首,见一个豆蔻年岁的小尼姑立在矮墙边望着她,惊喜道:“净月……?”
在这荒芜之地竟与寂照寺的那位小师父不期而遇,真叫人感叹机缘巧合。净月见了金坠更是激动,糯声道:
“金檀越怎会来这里?”
“外子来此出公差,我随他来的。小师父呢?”
“我本就是濠梁人,六岁那年出家后便没再回来过。月前听说这里遭了水患瘟疫,以前住在我家隔壁的婆婆家里人都去世了。师父准我回乡探亲替大家做场法事,我便来了……”
净月伤感地说着,又好奇问金坠:
“金檀越,你夫君是做什么的,怎会到这里来出公差?”
“他……他算是药师如来座下的。”金坠指着正在远处石桥上给人看病的君迁,“瞧,他在那儿。”
“阿弥陀佛,原来是个神医呀!”
净月欢喜不已,与金坠一同向村子正中的那座古桥走去,一路向她介绍村中情形。石桥上横七竖八躺了几个病人,君迁正跪地替他们看诊。净月忙上前合十行礼。金坠向他介绍道:
“这位小师父是我的旧相识,专程来此超度亡灵。小师父有一位相熟的婆婆,家住村南,我们可以过去借宿。那儿还有许多病重之人,正需你的帮助。”
君迁颔首应道:“稍等,此处还有几位病人,我看完便过去。”
濠梁古村三面临河,唯村南有一处土坡,乃全城地势至高之处。每遭水患,此地便成了避难的不二去处。二人随净月来到此处,远见一株百年槐树矗立坡上,迎风招展,亭亭如盖。树下有茅屋星点,不见炊烟,不闻鸡犬。每家每户前都散乱堆着几个土馒头,走近了看,尘土未干,皆是刚挖的新坟。
正值晌午,四下无人,唯见树荫底下有个枯瘦的老妪,正跪在一座土坟前祭拜。雪白的槐花随风零落,将坟头和白头皆染得霜打一般。
净月见状,眼圈一红:“余婆婆!”
那老妪闻声回首,颤巍巍起身:“阿囡……是出家去了的阿囡么?”
“是我!婆婆,阿囡回来看你了!”
净月扑上前去,一老一少在坟前抱头痛哭。余婆婆一手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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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尼姑,一手指着面前那土馒头,泪声俱下道:
“这是你小哥哥的墓——昨夜里还剩一口气,今早就不行了。祈求神佛慈悲,总得留他一个在我身边,哪知还是随他爹娘和阿姊去了……早知如此,当年你爹要把你送到寺院去,我就是死也不该不让你走!如今要是你还在这,娘儿们还能有个倚靠!可当年家里若再多一张嘴,又怎生吃得饱饭啊……”
净月啜泣:“婆婆莫难过,我会好好替他们超度的……”
老妪哭道:“阿囡,你是出家人,你去向菩萨佛祖求求情,请他们开恩让瘟疫早些退去,给咱们一条活路吧……”
净月悲叹一声,指着身后的金坠和君迁道:
“这位金檀越是我的朋友,她夫君是个帝京来的神医,特来这里为百姓们治病的。婆婆放心,沈神医妙手回春,定会让濠梁好起来的!”
老妪望向君迁:“帝京?这位郎君莫非是宫里的太医?”
“我只是个普通医人。”君迁柔声道,“请问老人家,此次疫病大约何时而起?官府可曾派药赈救?”
“派药!怎么没派?一个月前水涝淹了这里几十座村子,闹起瘟疫,县衙里便来了好些兵丁,前后把手不让人出去求医,只说会给百姓们发药。大家都以为得救了,谁知喝了他们的药,原本还有气的人立时便死了,连没病的都得了病!”
老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纸包递给君迁:
“喏,这便是官府挨家挨户送的药——神医倒是给看看,这究竟是救命药还是毒药!”
君迁接过那药包拆开,但见其中乌黑一坨,皆是枯草烂叶泥沙碎屑。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把将药掷在地上,切齿道:
“这药从何而来?”
余婆婆哭诉:“派药的说这是官府从大药商那里采买来赈济的好药,临淮县下面几个受灾的村子都一样在吃!大家晓得这东西吃不得,几个村的父老乡亲连夜闯出去鸣冤,听说统统被扣在了县衙……可怜我们只好在这里等死!”
金坠在一旁听着,不禁怒火中烧,低低骂了声禽兽,问道:
“阿婆可知那药商是何来头,竟敢这般目无王法?”
“不瞒娘子,本地最大的生药铺正是那姓扈的开的——就是雍阳驸马大将军家的亲戚!堂堂皇亲国戚,见了官府都横着走,平民百姓又奈他何?”
【注释】
1.《庄子·秋水》庄子与惠施在濠水桥梁观鱼辩论,有名句“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