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街角的公用电话亭旁,硬币在电话匣里磕出沉闷的响。
话筒贴在耳边,里面传来忙音,或是某个线人含糊其辞的推脱。
找不到。
每一个电话拨出去,都像扔出一颗石子,沉入深不见底的暗井。
怀特警探那边暂时没有可以匹配的任何事故或无名女尸的记录,这消息让我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仍旧无比担心。
没有消息,有时就是最坏的消息。
我沿着街道往回走,脚步有些发虚,一夜未眠的困倦和焦虑包裹了我。
日光苍白,照在灰扑扑的建筑物上,一切都显得不真切。
得回事务所去。
格林小姐或许会有消息,老滴答在那儿。
就在离查令十字街不远的一个路口,我正心不在焉地等着信号灯变换,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瘦小的身影飞快地窜过来。
是麻雀。
那个机灵的小男孩,偶尔会帮简跑腿,换几个先令或是几块糖。他头发乱蓬蓬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弗瑞小姐!”他压低声音,扯了扯我的衣角,神色有点紧张,又带着点兴奋,“我在老码头那边……看见过里斯克小姐!”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蹲下身抓住他细瘦的胳膊,“什么时候?和谁在一起?她怎么样?”
“就……昨天傍晚,天快黑的时候,”麻雀咽了口唾沫,语速很快,“她不是一个人,有好几个大人,看着……看着有点吓人。里斯克小姐好像没事,自己能走?”
“老码头哪里?麻雀,清楚一点。”
“就那个废仓库后面,平时没人去的那片!但我没敢跟太近,他们好像进那边去了……”麻雀顿了顿,又补充道,“后来天黑了,我就没再看见。”
我塞给他几张纸币,“谢谢你,麻雀!再去看看,有任何动静,立刻来告诉我!小心点,别被发现!”
他用力点头,攥紧钱,一溜烟又跑没了影。
老码头区的废仓库……简自己能走…这意味着什么?简是自愿的?被迫?妥协?
思绪乱成一团麻。
我站起身,快步穿行,必须立刻把这事告诉老滴答,告诉格林小姐。
拐过街角,事务所门面就在眼前。
一辆黑色的旧汽车(像是从废车场勉强开出来的)擦着我身边过去,排气管喷出股恶心的黑烟,晃晃悠悠地开走了。
我站住,止不住地咳嗽。那味道实在是难以忍受。
推开门,事务所里静悄悄的。
“老滴答?”没人应。
在压在他常修的那座黄铜齿轮钟下面,压着一张纸,非常明显。
我过去,把纸拿起来看了看。纸很薄,字迹是老滴答有点潦草的笔迹,墨水洇开一些。
「弗瑞小姐,我得去。给他们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别找。锁好门。注意安全。」
纸下面还有一张,更薄,像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上面是用铅笔反复描画过的点与划,密密麻麻。
是摩斯码。
我只勉强认出开头和结尾几个重复的符号,拼出来是…
「…归来…归…来…」
台灯的光照下来,黄铜齿轮的影子拉得老长,咔哒咔哒地响。
老滴答也消失了。
窗外,天色灰沉下去。
……
纸片在我指间簌簌地响。
归来。
这个词压在我的心头。
老滴答的笔迹,还有这笨拙却执拗的密码……
它们不属于这个堆满齿轮和灰尘的事务所。它们属于更泥泞更血腥的地方,属于老滴答偶尔失神时,那双看向遥远过去的眼睛。
我走上楼,从抽屉深处翻出简那本旧摩斯密码对照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个一个对应着那些符号。
…W…E…需要…医生…药品……吗…啡…
…里斯克…在我们…这里…
…梅尔…不好…
…告诉……该还了…
老伙计…你知道…我们…
断断续续的词句,带着硝烟和铁锈的气味,从纸上挣扎出来。
每一个词都让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们需要药品,简在他们手上,梅尔情况不好。
这是给老滴答的信,也是通过他,递给“先生”的战书。
那些从战场上下来,却被遗弃在废墟里的人。
回来了。
电话铃猛地炸响,尖锐蛮横。我几乎是跳起来抓住听筒。
“弗瑞?”是格林小姐的声音,比平时更紧张更严肃,压得很低,“你收到什么没有?老滴答在不在?”
“他走了。”我的声音干涩,“留了张纸条。还有……一封信。是密码。。”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了一会,电流嘶嘶作响。这个时候,格林小姐在思考什么呢?我不知道。只是她最后还是开口了。
“……我刚截到一点风声,先生那边不对劲,所有出入口都加了双岗,他几个不常用的窝巢都突然活跃起来……”她顿了顿,“他们提条件了。”
“我知道。药品。吗…啡。还有……他们抓了简和梅尔。是针对先生的。”
“疯子……”格林小姐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说归来者,还是先生。
“听着,弗瑞,你现在不能待在那里。他们既然找了老滴答,就知道事务所。不安全。”格林小姐说。
“我知道。”我看着窗外逐渐浓重的夜色,“我知道该去找谁。”
“别冲动!你能怎么办?”
是啊。我能怎么办?
那种,切切实实地无力感,再一次满了上来。但是,有什么关系。我总要选择做些什么。
“我只是去问问。问问先生,他准备怎么做。”我边说,边检查了一下我的木仓,“格林小姐?你会去问吗?”
她沉默了。
“我带你去过的地方。”她说。
挂掉电话。
我提着我的手提包走出了事务所。
……
读者们,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我都去过很多次金环蛇的地盘了。
狡兔三窟,蛇又何尝不是?
我知道金环蛇的俱乐部,先生用来会客的私人领地,还有几个更隐蔽的、散发着消毒水和陈旧血腥味的场所。
简从来就没有避开过我,即使她从不赞成我接触,但我确实需要知道这些。
知道这些,是幸运还是不幸?不重要。
我只知道,此刻,它们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方向。
我没费事去俱乐部或画廊。直接驱车去了简受伤被送往的那个仿佛藏在深山的领地,格林带我来的。
金环蛇的守卫,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多。
我下车走过去时,其中一个人上前一步,抬手拦住。他没说话,也没有询问,他只是受命阻挡。
“我要见先生。”
他摇头。“先生不见客。”
“告诉他,是本。关于里斯克。关于‘归来者’。”
那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先生不见客。”他重复了一遍。
一切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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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压抑的安静。金环蛇们警戒着,比我第一次来还要警惕。
先生不肯见。
他把自己留在他的巢穴里,应对着这场由过去幽灵发起的战争。而简和梅尔,成了这场战争里的人质。
我站在那儿,和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对峙着。树林里的风吹过,带起一阵枯叶翻滚的细响,还有远处隐约的犬吠。这地方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不会见我了。我知道。
即使先生是简的父亲,啊,这么说也不对。读者们,我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血缘是最复杂的关系之一。它有时很重要,重于泰山,会让亲人拼死以护;有时很无用,轻如鸿毛,甚至不能父女相称。
也许先生还是会在意简的。从简中木仓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作为孩子,还是作品?他最重要的,还是效率与利益。
他做出了迅速地部署,或许也无所谓失去。
但是,我不行。
我不想失去简和梅尔。
我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往回走。脚步踩在碎石上,沙沙的。手提包有点沉,里面除了那张密码和零钱,就是简留给我的那把老式左轮。
回到车里,发动机的轰鸣撕破了这片刻意维持的宁静。后视镜里,那守卫依旧站在原地,目送着,直到拐过弯,彻底看不见。
他不知道我去哪儿。我也不知道。
开着车,漫无目的。
城市像一张灰色的网,路灯次第亮起,在车窗上拖出长长的光痕。每一个路口都可能指向线索,也可能通向更大的空洞。
需要药品。吗…啡。这些词在脑子里打转。
老码头区的废仓库。麻雀看见他们的地方。
方向盘一打,车头转向东区。轮胎碾过潮湿的路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先于景象到来,往往是气味。老码头的河水裹挟着淤泥和烂鱼的腥气,还有远处工厂排放的酸腐。
我把车停在几条街外,步行进去。
越往里走,灯光越稀疏,阴影越浓重。
没有光,没有人声。只有风穿过巷子的咆哮,还有河水的声响。
我站在一栋最大的仓库阴影里,看着对面那排破败的低矮库房。
麻雀指的地方就在那儿。一片死寂。
手伸进提包,握住枪柄。冰冷的触感让人稍微清醒。
就这样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冷意钻进骨髓,牙齿开始忍不住轻轻打颤。
什么都没有。
也许他们早就离开了。也许麻雀看错了。也许……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远处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不是老鼠,也不是风声。是人踩在碎石上的声音,沙沙的。
我立刻缩身,紧贴身后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
一个黑影从对面仓库的拐角闪出来,动作有点僵硬,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随即快步沿着河岸方向走去。
看不清脸,但那姿态,那种融入黑暗的方式,不像普通的流浪汉或混混。
他没有发现我。
等那身影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我才慢慢呼出一口气,后背的寒意比夜风更刺人。
那不是我所熟悉和知道的任何一个人。带着那种战场上下来的警觉。
他们确实在这里待过。或者,还有人留在这儿。
我慢慢退后,离开阴影,沿着来路往回走。脚步放得很轻,小心翼翼。
回到车上,发动引擎。热量慢慢回到冻僵的身体。
需要药品。吗…啡。
下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