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陈颂上班的地方是一家小店面面馆, 今日老板不在,只有他和另外两个员工。陈颂到的时候店里已经坐着不少候餐的顾客,多是上学的学生。
这条商业街附近是小学和高中, 早上正是忙碌的时候。陈颂和同事打过招呼后, 立刻换上工作服开始营业。
经过最忙碌的两个小时过,店里清闲得无人。
收营员也是来兼职的女大学生,此时懒散地坐在用餐区刷手机摸鱼。另一个厨师是比陈颂年长十来岁的大叔,是老板的亲戚, 此时也坐在用餐区吃早饭。只有陈颂还在厨房准备中午顾客要用到的餐食。
“叮铃~”安静的面店传来顾客进门的提示音。
收营员女生收起手机起身, 看向门外顾客时一顿,男人脸上的伤痕让她不禁有些害怕:“您您好,您想吃什么可以抬头看一下菜单。”
女生瞄几眼顾客脸上的伤, 走到收银柜前为他点餐。大叔此时也正巧吃完饭,把垃圾处理好去丢门外的垃圾箱里。
顾行决透过玻璃墙看向里面的陈颂:“来碗番茄鸡蛋面吧。”
“好的, 番茄鸡蛋面是吧, ”女生在打单机上找,找了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说, “嗯,抱歉啊, 我们这里没有番茄鸡蛋面。您可以看一下头顶上的菜单。”
陈颂背对着他, 露出一截清白的脖颈,低头两只手一动一动的, 像是在切菜。顾行决就这么注视着, 好像一下就回到陈颂为他做饭那段美好时光里。
“帅哥?”女生在他眼前晃了晃。
顾行决收回目光,抬头随意扫了一眼菜单:“牛肉刀削面吧。”
“好。”女生说着为他打单,“有什么忌口没有, 葱香菜都要吗?辣要么?”
顾行决说:“不要葱,不要辣。”
“OK。”女生很快给他打单,递给他小票,“稍等一下,您可以去那边坐。”
顾行决接过小票,选了个位置坐下,目光一直注视着陈颂。陈颂专注切菜,一刻都未回过头。
直到女生转身对他喊:“牛肉刀削面,不要葱,不放辣。”
“我来吧,”大叔扔完垃圾走了进来,“颂啊,你去休息会儿,我来做吧。”
“不行,”顾行决站起身,出声打断,“我要他做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人皆是一顿,一齐看向顾行决。
顾行决脸上还挂着昨晚留下的伤,右半边脸颊红肿,左下颚青紫,眉眼处还有几处刮伤,一看就是随便擦了血迹没有处理,此时已经发炎。
满脸的伤配上他冷厉的五官本应该更加让人畏惧,可此时他满眼疲倦,憔悴非常,看上去像条楚楚可怜的丧家犬。
一眼,就让陈颂回到初见的那一晚。
陈颂近日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因为顾行决的出现,再次搅得一团糟。虽然有预料顾行决又会来找他麻烦,但没想到顾行决是以这种方式。
没有不由分说把他拉走,而是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现在又来他的工作的店里要吃他做的饭。
陈颂握着菜刀的手稍稍用力,原本错愕的目光此时敛起情绪,心中设立的防线不断被攻略着,他的不安逐渐演变成愤怒。
顾行决眼里布着鲜红血丝,一眼不眨地望着陈颂,眼底盛着一汪透亮的水,好像只要眨一下眼皮就能流出眼泪来。
大叔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氛:“你们认识?是朋友过来专门吃饭的?”
顾行决这次没说话,只是看着陈颂。陈颂移开目光,转身开始切菜:“我来吧,安叔。你来帮我接手下午的备菜。”
大叔看了眼顾行决,走进厨房:“好的。”
女生看着面色凝重的顾行决,试探地说:“要不您先坐?”
顾行决坐回刚才的位置上,目光直直地盯着陈颂。陈颂能感受到炽热的目光,那目光像把刀,一寸一寸地割去他的肌肤。刀上淬着毒,让他握刀的手都没了力气。
女生偷咪咪看了顾行决几眼,慢悠悠地摸到陈颂旁边,好奇道:“他是你朋友么?脸上的伤怎么回事?都这样了看着还那么帅,是不是你们长得帅的都跟长得帅的玩啊?昨天晚上我也看见了,找你来的那个,也很帅诶。”
陈颂不咸不淡地说:“认识,不算朋友。”
女生见陈颂搭话,兴致来了:“那你们都有对象么?”
陈颂说:“没有。”
女生笑嘻嘻说:“都单着呢,这么可惜。要不介绍介绍?我还是比较喜欢昨天晚上那个,看着乖一些。这个看着有点危险。”
陈颂看她一眼没说话了。
女生自讨没趣,讪讪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陈颂盯着顾行决热辣的目光,很快端出一道热气腾腾的牛肉刀削面来,放在顾行决桌前,看着他:“慢用。”
语罢陈颂转身便走回厨房。
顾行决的目光从陈颂冷漠的背影转移到碗里,面里放满葱和辣椒。汤上漂浮的辣油呈现血红色,红绿相间,辣气扑鼻而来,呛得顾行决咳了一声,眼睛辣得想落泪。
顾行决苦笑一声,这是在拿他撒气呢。
女生听见动静,远远看了顾行决的面一眼,转头问陈颂:“你们是不是有仇。脸上的伤不会是你打的吧?”
陈颂笑意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走到安叔身边一起备菜。耳边不时传来顾行决被呛得咳嗽的声音。
女生不忍,走到顾行决身边问:“你要不要喝点水?或者旁边柜子上有饮料,你自己选?”
顾行决浑身被辣出汗,心肺火辣,热血直冲天灵盖,嘴唇红肿,他拿纸擦着嘴边的辣油和鼻涕眼泪,咳几声道:“水,水就好。”
女生连忙给他端了一杯水:“吃不下去的话还是别吃了吧。”
顾行决拿到水就像得到救赎,猛猛灌,一口气就喝完。然而辣味依旧不减,把杯子递给女生:“再咳再来一杯。”
安叔也听到顾行决的动静,对陈颂说:“他不是要的不辣吗。你给他放了?”
陈颂如实回答:“是。”
安叔有些责怪道:“这么做不行啊,颂。来到店里就是顾客。”
陈颂平淡地说:“嗯,是我的错。这顿饭钱我会自己退给他。不关店里的事。”
安叔如此便也不好说什么,但听着顾行决的咳嗽还是忍不住对外说:“喝豆奶吧,豆奶解辣。”
女生给顾行决拿一瓶豆奶:“这个解辣,你喝这个吧。”
顾行决把面吃完了,桌上摆了七瓶豆奶空瓶。即使如此嘴里依旧麻麻辣辣的,他走到收银台前付款,随手在柜子上又拿了一瓶豆奶,付完账后便走了。
女生看傻了,等顾行决走后,转身对陈颂和安叔摆出八的数字:“你们知道他喝了几瓶么?八瓶!八瓶啊!他是有自虐倾向么?要不是他最后过来付钱了,我都怀疑他是来咱们店里找事的!”
“不会吃出什么毛病,来讹我们店吧?”女生忽然不安道。
安叔听后也有些怕了,刚才不应该这么放任陈颂,正要对陈颂说时,陈颂却淡入止水地道:“毛病不知道,但是不会讹我们。”
“他”陈颂冷笑道,“有的是钱。”
顾行决这个小插曲过后,店里便忙了起来。一直到正午用餐高峰过去,店里再次清闲得无人。顾行决又来了,他下意识又点番茄鸡蛋面,女生讪讪地说没有。顾行决回过神后点了一份早上吃过的牛肉刀削面。
安叔为避免早上那种情况,主动提出自己做,并和顾行决保证味道一样好吃。顾行决拒绝了,依旧要陈颂给他做。
安叔没办法,只能在陈颂旁边盯着他煮面。
陈颂对安叔说:“这顿饭还是我来付,安叔。”
安叔说:“那你也不能再瞎做了,到时候真吃出毛病就要出大事。”
陈颂切着西红柿说:“嗯,我知道的。”
安叔有些后怕,依旧站在陈颂旁边监督。陈颂这次真的没动手脚,只不过做的不是牛肉刀削面。
安叔说:“你这做的不是牛肉刀削。”
陈颂捞出面放进冷水,浸没片刻后又捞出,倒进一旁的番茄鸡蛋汤锅里:“他想吃的是这个。”
番茄鸡蛋面是陈颂经常给顾行决做的早餐。顾行决爱吃甜口的,每次回来都要吃。陈颂看着顾行决吃自己做的饭的时候,总是很幸福。
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现如今心中只剩无尽悲凉。
陈颂把面端到顾行决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吃完就回北城去,别再来了。”
顾行决直直的目光一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像一潭暗流涌动的湖水,片刻后他垂下眼眸,端着碗,从桶里拿了木筷,声音很低地说:“不要。”
陈颂从他的语气里读出固执,委屈,像个幼稚的孩子。
番茄鸡蛋面依旧是记忆里的味道,甜甜的,吃起来胃很温暖,有特殊的味道一直引诱人不断回味。
顾行决吃了三年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味,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品味到了,为什么陈颂的饭菜总是那么好吃,那么让他忍不住回味。
因为那是他一直寻找的,渴求的,家的味道。
顾行决不舍地品味着,他吃得很慢,担心这是陈颂最后一次为他做菜。心中的酸涩涌上眼眶,他不禁有些想落泪。
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只得生生将泪水连同这面一起咽下,把所有酸甜苦辣沉在肚子里。
顾行决吃完后走了。陈颂的余光能看到他离开门店的背影,直至那抹背影消失后,他才有勇气看向门口的方向。
今日阳光明媚,车来车往的街道上撒着金光。
南城温市的冬天,树常绿着,阳光普照绿荫时恍若盛夏。
今日陈颂没加班,陆远早早发消息嚷嚷着要吃陈颂做的饭。陈颂一下班就往家开,在等红绿灯时,他又从后视镜中看到了那辆灰色的车。
此时正值晚间下班放学高峰期,车辆很多,那辆灰车离他隔了三辆车的距离。
陈颂心中有些复杂,但还是视若无睹地开走了。直到回到家旁停车的空地上,他停稳车,转身等着那辆灰车开来。
灰车转弯时陡然刹车,片刻后又开进空地,停好车后,顾行决从车上下来,向陈颂走来。
顾行决未处理的伤口发炎更严重了些,红肿的眼皮有些抬不起来,唇周红了一片,嘴唇肿得充血。早上那碗加了很多辣椒的面差点要了他半条命,现在嘴唇都还肿着。模样看上去滑稽可笑。
陈颂本意是劝退他,谁知道他一声不吭把面都吃完了。
二人相顾无言许久,顾行决说:“陈颂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
第42章
温市夜间气温骤降, 寒风吹散顾行决的话,传到陈颂耳朵里时,那声音很轻, 不知是不是陈颂的错觉, 似乎还有些抖。
陈颂默了片刻,轻轻呼出一口气,声色清冷毫无波澜:“顾行决,我不生气了。我只是不爱你了。”
顾行决上前一步抱住他, 恨不得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没有, 你没有不爱我。别说了,别说了好么。我听不下去了。我真的听不下去了。我知道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你三年。谁都会犯错,我不是圣人。我可以改啊。”
“三年的感情, 你说不要就不要了,”顾行决有些哽咽, “你好狠的心啊。陈颂。”
陈颂心里发紧, 但他没有挣脱。他清楚,如若不是顾行决亲自放手, 他绝挣脱不开。可尽管顾行决再怎么说挽留他的话, 他也无法再触动了。
他的心好像死了,不再跳动了。圣诞节那晚的电话是一根长满倒刺的荆棘扎入心底肆意生长, 蔓延禁锢整颗心脏。只要稍稍呼吸, 心肺就能立马沁出血来。
所以这颗心如同火山一般休死了,如此便能感知不到任何疼痛。
陈颂任他抱着, 清冷的声调无波无澜:“是, 我不要了。”
顾行决的手臂从后颈而过,宽大附满厚茧的手掌带着压迫抚摸脸颊,霸道地传递火辣的温度, 迫使陈颂仰起头看向顾行决。
顾行决脸上挂着伤,几乎扭曲的眉眼涌出让人无法承受的情绪,他说:“不行。我不同意。你明明爱我爱的要死。陈颂,我为昨晚不成熟的行为道歉。是我找你找的快要疯了。”
“我不该我不该不相信你的为人,不该质疑你的真心,”顾行决语无伦次又慌张地解释道,“我太冲动了,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你不要再为了赶我走说那些假话。昨天那个人我不信,云景笙”
他说着停了下来,嗓子有些沙哑,默了片刻继续说:“我听着太难受了。你说我不了解你,我从现在开始好么。”
顾行决见陈颂依旧无动于衷,他慌慌张张地把衣领里的项链扯出来,上面挂着一枚银晃晃的戒指:“你看我找到了。这是你的那个戒指。”
顾行决又撩开袖子,红绳在白亮的肌肤上那么鲜艳,他五指并拢伸出笔直的手背给陈颂看:“我都找到了,手链,戒指,我都戴上了。我不会弄丢了。真的,相信我好吗。还有你的日记本,我也我也看了,生日那次,对不起我没来。那次是谢砚尘出部队的接风宴,我推脱不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后都不会了,好么陈颂。”
顾行决拿出最后的底牌,深沉的眼里闪着透亮的光,渴望陈颂能够动容,只要稍稍一丝就可以重新燃起他的希望。
陈颂灰黑色的眼眸清冷如淡湖,掀不起任何涟漪,他平静地看了眼顾行决手上的那枚戒指,抬眸看向顾行决:“我们没有以后了。”
顾行决满腔期待的热血瞬间凝结成冰,泄气般松开了陈颂,眼底的光逐渐暗淡。
陈颂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风中说:“快回家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顾行决僵硬的嘴角向下动了动,他说:“我没有家。”
他静默片刻后,视线有些模糊地看向陈颂说:“不是你说的么。我没有家,你也没有,你要给我家,这样的话我们两个都有家了。”
陈颂无法承受顾行决的泪水,仓皇地移开视线,薄唇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下:“可是我不想给了。”
“那这些算什么!”顾行决低吼道,抓住陈颂的肩膀,“手链,戒指,日记本里说的爱我,算什么?!我知道你放不下我,我知道的。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不能和好!”
陈颂说:“这些都扔了吧。我不要了。”
“扔了?”顾行决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人要往前走的,顾行决。”陈颂平静地说,“早点扔了对你也好。去找新的人吧,总会有比我合适你的。”
“回去吧,外面风大。我想回去了。”
顾行决说:“住在你家里的那个人是谁,是你的朋友吗?还是你的亲戚。”
陈颂说:“是谁和你没关系。”
顾行决的脸立马黑了下来:“我这不是在了解你么。”
陈颂深吸一口气,感觉顾行决是头倔驴,好几次都已经跟他说的那么清楚了,他都听不进去。像个甩不掉的牛皮纸。
陈颂声色也冷了下来:“不需要。”
语罢陈颂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走,与顾行决多说无益,对牛弹琴。爱纠缠就纠缠吧,毕竟他曾经也纠缠过,现如今顾行决卑微的样子让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等顾行决的兴奋劲过了,他自然就消停打道回府了。
顾行决一声不吭地跟上陈颂,陈颂能感受到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幽怨的气息,如同恶鬼。
陈颂视若无睹。
拐进家这片的空地上时,门口坐着的阿婆嘲陈颂喊了一句:“阿颂,盖嘶酿啊?载内阿旭蓄搞吕姐要闹过意啊?”
“囊过意,阿布。”陈颂用方言简单回应道。
“囊过意揍苦役诶,发吕姐。”阿婆说着语重心长地说教几句,陈颂随意应付着走了。
顾行决听得满头雾水,跟在旁边问:“你们说什么了?这是日语?”
陈颂:“”
陈颂可能自己是温市人,听惯方言,从没觉得和日语像。但大学校友偶尔叫他说几句方言,都说像日语。顾行决也这么说,难道真的很像么。
陈颂没理他,径直走回家,上了台阶刚开门陆远就站在门后。
陆远说:“这么巧,看你一直没回来,想去接你来着他怎么跟在后面?”
陆远跟护崽子似的把陈颂立马拉进屋,上前一步堵在门口,瞪着顾行决:“哟,这不是京爷么?怎么还没滚回去呢。”
陆远仰着下巴挑衅他,昨晚他还没打爽呢,晚上睡前还在反省打架的时候没发挥好,刚好今天这傻.逼又来了,再干一架一定能把他干趴下。
陆远跃跃欲试,可顾行决根本没看他一眼,目光一直在他身后。直到陈颂的背影进到里屋,看不见时他才收回目光,看向陆远。
陆远刚要发作,顾行决先开口一步:“我加你微信吧。”
陆远:“???”
“你他妈有病吧,”陆远像看智障,“昨天不是还嚷嚷着我们俩合起伙来把你绿了。哟,京爷不愧是京爷,气量这么大。想跟我们玩np呢?”
“不好意思啊,我们南方人没这么开放!”陆远语罢“砰”一声甩上门后,立马反锁。
陆远转身走到厨房,陈颂已经开始在备菜。
陆远拉着椅子坐下:“你这前男友是不是神经病?刚还说要加我微信?想玩3p么?京市的都玩这么野的?”
“陈颂,”陆远狐疑地看向他,“该不会你也”
陈颂摘了豆角砸他脑门上:“收起你这些危险的想法。”
陆远笑了:“量你也没这个胆子。”
陈颂大概能猜到顾行决这是什么意思,刚才说想要了解他,所以从陆远着手么。这种新鲜劲他又能持续多久。
约莫一小时后,陈颂就端出四菜一汤,二人吃起饭来。
陆远咬了口辣子鸡,问他:“你这兼职还要干到什么时候,好不容易休息了,趁早别上了。咱们出去玩玩吧。”
陈颂喝了口丝瓜汤,问他;“去哪玩。”
“去附近转转啊,要不然我们去海边吧。”陆远说着忽然起劲了,“好久没去了。上次咱俩去不都是高中刚毕业那会儿。那时候你”
陆远说着一时间没刹住车,立马停住嘴,嚼了几口肉咽下去后才道:“或者去爬山也可以。”
陈颂到觉得没什么,夹了一颗西蓝花进碗里,说:“我把这周干完吧。还剩两天,就去海边吧。”
“好啊好啊,”陆远乐呵道,“诶,你真别说,你这手艺学得确实不错。要不然我投资你开个饭店好了。包赚的。你也就头几个月忙点,你招几个学徒跟着你学。他们出师转正后你就可以不用天天烧菜那么辛苦。管管店铺就好。”
陈颂笑了笑没说话。陆远说:“我认真的好吧。笑什么。你这次回来,明年学校是直接实习还是再读一学期?我还得再去读一学期。”
陈颂说:“直接实习了。”
“那你实习工作找到了么。”
陈颂:“还没,快了,已经看中两个了。”
“去医院啊?”陆远放下筷子,吃得撑了,“当医生多累啊。不如跟着远哥我混。轻松点。实习证明我让我爸公司给你打都可以。”
陈颂也放下筷子说:“我还是想当医生。”
陆远拖着下巴问:“也是,你高中就想当了。化学生物永远是满分的怪物。你为什么想当医生啊?我看那些东西都想吐,你们学霸脑子的构造是不是真的和我们这些学渣不一样?”
陈颂开始收拾碗筷:“喜欢吧,喜欢是没有原因的。”
陈颂说着一顿,想起对顾行决说的话。他说顾行决什么都不了解他就说爱他。可爱好像就是没有原因的。
就像陈颂也不清楚顾行决的全部,即使是因为他想去了解而顾行决不告诉他,但他当初依旧爱他爱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
如今因顾行决不了解他质疑顾行决的爱,是在心寒顾行决在这段感情里的不重视吧。三年他几乎感受不到顾行决的爱与珍视,莫名的消失,除了交欢没有任何别的话题。二人完全不平等,陈颂看着顾行决的脸色行事说话,害怕哪里做得不好又让顾行决再次消失。
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神秘。
神秘得似乎与他不是一个时空里的人,而是一场美丽的幻梦。
最后两日兼职顾行决的车依旧跟在陈颂的后面,每天两顿都要在陈颂店里吃。
陈颂也没再像第一次那样为难他。不管顾行决凑上来说什么他都不闻不问,好像顾行决是空气,无动于衷,视若无睹。
顾行决偶尔气急了也不说话,只是闷声跟在他身后。
陈颂觉得他像条监视他的狗,每天接送他上下班。与陆远打照面时,对陆远的挑衅也置若罔闻,只是说“能不能加个微信”。陆远骂他神经病。
两天后陈颂辞去兼职,在家修整了两天。每晚都能看见顾行决站在路灯下抽烟。
长石阶上堆着数不清的烟条,到了白天又会消失不见。
照这样抽下去,肺迟早烂掉。但陈颂只是拉上窗帘,当什么都没看见。
休养生息后,陈颂和陆远打算出门看海的计划也泡汤了。
临近年关的温市总是寒雨连绵,偶尔还会夹杂着冰雹。深夜在路灯下抽烟的人没了踪影,只是在第二天打开门时,能在门口发现残留的烟痕。
陆远看着窗外下的雨,嘴里吃着陈颂做的红烧排骨:“我现在都有点于心不忍了,这男的是不是真迷上你了。都一个多星期了还不走。你们俩到底因为什么分的。这种程度你都不心软和好?”
“他出轨了?”
陈颂思考片刻,实际上他也不知道。程颂说他和顾行决高中认识,后来分开了,前段时间才联系上。陈颂不知道这个前端时间是什么时候。
是在陈颂说分手后他们俩勾搭上的话,那就不算。可顾行决把他当成程颂的替代品,精神上出轨也算是吧。
陈颂忽然苦笑,自己才是那个第三者吧。
陆远见陈颂面色难看,他也真不好再多问。
二人继续安静吃饭,只有屋外雨声轻轻作响。快吃完时,陈颂的手机响起一阵铃声。
第43章
陈颂接起电话:“喂, 景笙哥。”
云景笙温润的声音带着倦意:“喂,小颂。抱歉啊,你昨晚给我发的消息我现在才看到。若阳这两天太忙了。我二十八去南城杭市有个合作要谈。早的话二十九就能到温市, 最晚年前能到温市。我已经和怡乐的人说了, 我一到就带你去办一下报道。年后就能上班。”
陈颂这几天深思熟虑并和陆远探讨过,最后决定去私立医院。在云景笙的帮助下能这么轻松进怡乐,他有些兴奋。
陈颂说:“好,麻烦景笙哥了。你也照顾好自己, 吃不消就休息。”
云景笙笑着说:“怎么到了别人身上, 你知道生命诚可贵呢。最近休息的怎么样?没有偷偷跑去做兼职吧。”
陈颂讪讪道:“现在没有了。最近这几天都在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云景笙无奈笑着说:“等我到温市一看就知道你有没有认真休息了。”
陈颂说:“知道了。谢谢你景笙哥,等你来, 我给你做丰盛大餐,或者带你去吃温市有名的美食。”
“那我可有口服了, 我等着。”
二人闲聊几句挂电话后, 陆远意味深长地笑着问:“新相好?啥时候来啊,带过来给我看看。”
“难道不是京爷出轨, ”陆远狐疑地目光在陈颂身上游走, “是你?”
陈颂:“”
“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陈颂端起碗筷转身走到洗碗池, “给我介绍工作的朋友。哦。对了。他如果来的晚的话可能是除夕夜那天。这样的话我就先不去你家吃饭了。等送走他我再去你家拜访, 初一或初二吧。”
陆远说:“那可不行,我已经跟我妈说好了。我怎么跟她交差?年夜饭你不来, 我妈会骂死我。要不然让他来我家一起吃吧?多一个人也热闹。”
“不太好吧, ”陈颂打开水龙头洗碗,“我带着生人来,我朋友他可能也”
陆远说着就掏出电话给他妈打:“哎呀没事, 我现在打电话问问我妈总行了吧。再说了,年夜饭就你们两个人吃多凄凉。如果是你们要过二人世界,共进烛光晚餐的话,我们家就不打扰。你朋友你去问问呗,他说不定还想热闹呢。”
陈颂被他这么说的,不去又好像是真的和云景笙有什么。自从知道云景笙和他弟弟的事情后,二人便心照不宣地不再往谈恋爱那方向考虑二人的关系了。如此反到成了更亲密的朋友。
陆远打通电话后,电话那头响起一阵女性低斥:“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叫你带颂颂回家来,你带到哪里去了!再过几天就过年了,你还回不回了?”
陆远打开免提说:“哎呀这不是陈颂在上班么。是吧陈颂?”
陆远走到陈颂旁边他使眼色。
陈颂:“”
陈颂无语看他一眼,应声道:“阿姨。我上完班就过去。”
唐诗禾听到陈颂的声音,立马气消,温和道:“颂颂啊,上班别太累了。等你来了,阿姨给你好好补补。”
陆远插嘴道:“妈,陈颂那天有个朋友要来找他玩。来咱家一起吃年夜饭行不?”
唐诗禾笑着说:“可以啊!我还怕就四个人吃不完那么多菜呢。人多还热闹,非常欢迎。来这就跟自己家一样啊颂颂。别客气,想带谁就带谁。”
陆远朝陈颂抬眉,眼里说着你看我就说吧。
“颂颂啊,”唐诗禾说着神秘兮兮笑了起来,“是不是带男朋友过来啊?哎呀阿姨这两年被陆远这个混小子折腾的都已经看开了。别不好意思啦,我和你陆叔叔很开放的。来家里随意玩,到时候阿姨帮你看看这”
“好了好了妈,”陆远眼看唐诗禾又要啰嗦马上制止,“就这样说,挂了挂了。”
语罢陆远就挂断电话,对陈颂摇手机:“我妈都说没问题了,你俩就来吧。”
陈颂擦着盘子:“我去问问他,如果他同意的话就去吧。”
陆远转身去冰箱里拿出一颗青枣:“不同意你也得给我把他说同意,不然我今年可回不了家了,到时候你们俩真想过二人世界也不行,你们得加上我。我可不想年夜饭没饭吃。”
“在全国团圆的时候,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没饭吃,那也太可怜了吧!”
——
除夕夜这天下着毛毛雨。临近傍晚时雨便下大了,暗沉的乌云压在城市之上,恍若末世来临。
怡乐医院大门口,陈颂撑着伞把云景笙送到车里,自己收伞跟着上了副座。潮湿冰冷的雨水缠在陈颂身上,不大舒服。
云景笙向后伸手拿出一包纸巾递给陈颂:“擦擦,别着凉。”
陈颂接过抽了几张给云景笙:“温市的温度虽然没有北城低,也还是很冷的,最近流感也多。”
二人在车里把身上湿着的地方都擦干后,云景笙才启动车子出发。
云景笙打着方向盘说:“怡乐相对自由,以后工作上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和刚才见到的科长说,实在解决不了你就跟我说一声。以后进入社会,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比如什么晋升机会,工作机遇可能都会被人截胡。怡乐又是私立,进来的很多人都混着关系,我面子也算大,以后碰着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不必太过忍让,被人欺负。”
陈颂看着雨刮器不断冲刷着雨水,稍一瞬的明镜又被雨滴砸成一片模糊。陈颂静静听着云景笙的嘱托,也不答应也不反驳。
其实他很早就出社会打工,这种事遇到很多,替人背锅黑锅,被人抢过加薪,但是他都没有抗争。因为他没有资本,他身后无人。
云景笙帮他很多,这么说他也很感动。越是感动越是不想再烦劳他,若真是发生这样的事他也会吞下。
云景笙像是猜中他心中所想,知道陈颂性格如何也不好多说。
“还有,”云景笙说,“当医生后遇到患者众多,一念成佛一念也可成魔。以后做手术就是从鬼门关里和阎王爷抢人。抢的回来给你颁发锦旗,抢不回来也可能会有医闹事件,你自己都要小心。”
陈颂这下说话了,他眉眼含着笑说:“景笙哥,你像老父亲临行前的嘱托。”
云景笙偏头看他一眼,也笑着逗他:“爹系不喜欢?你们这些小年轻不是很多都喜欢这样的么。不过看你这几天确实脸色好了些,回家休息的还不错吧。”
陈颂被逗笑了:“嗯,还可以。”
云景笙把手机递给陈颂:“先导航去一个商城吧。”
陈颂接过手机:“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云景笙笑着说:“买点拜访礼。叔叔阿姨平时喜欢什么?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新年礼物?”
陈颂打开导航软件,输入附近商城的名字:“叔叔平时喜欢钓鱼喝酒,阿姨喜欢美容和绿植花草。我就不用了,我也没什么喜欢的。”
二人在商场采购后来到陆远家。
陆远家在市中心富饶的住宅区,陈颂和云景笙领着礼盒走进小区,坐上电梯上了七楼的大平层。
刚按响门铃唐诗禾就喜气洋洋出来接人:“颂颂来啦!快进来吧你们俩。还带这么多东西,哎哟有心了孩子们。”
陆丰海和陆远也跟着出来提东西。
云景笙颔首问好:“阿姨好。叔叔好。”
陆丰海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唐诗禾笑得合不拢嘴,看着云景笙温雅帅气的模样十分喜欢:“诶,你也新年好。”
陈颂也跟着问好:“叔叔阿姨新年好,好久不见。这是我的朋友,云景笙。”
唐诗禾拉着陈颂和云景笙进门:“快进来吧,在外边站着冷。菜刚烧好,趁热吃。”
无人迅速落座,唐诗禾一直给陈颂夹菜:“颂颂啊,多吃点,我看你瘦不少。哎哟,这三年在京市过得辛苦是不是啊。我听陆远说今年回来了就不用再回学校了是不是?”
陈颂点头:“嗯,课程都结束了,最后一年实习。”
唐诗禾给陈颂打了碗猪骨汤,又给云景笙打了一碗:“这个喝好的,小景多喝点哈。把这里当自己家,随便吃。阿远说颂颂的实习工作是你介绍的,谢谢你照顾我们家颂颂。”
云景笙接过碗:“小颂很优秀。不用的帮助也能顺利进去,我帮他就是方便点,不用那么繁杂的面试。”
唐诗禾摸摸陈颂的头,怜爱地说:“是啊,颂颂高中学习成绩就很好。以后当了医生就更厉害了。”
“妈。”陆远把碗递给唐诗禾。“我也要喝汤。”
唐诗禾瞅他一眼:“自己没手不会打啊。”
陆远幽怨地看她,自己拿勺子盛汤:“我是不是亲的啊。陈颂才是你亲儿子。”
唐诗禾给陈颂夹了一块鲍鱼:“是啊,颂颂就是我亲儿子。”
“爸~”陆远看向陆丰海。
陆丰海自顾自吃菜:“你充话费送的。”
陈颂看着面前的碗里,小碟里堆满唐诗禾夹的菜,心中一暖说:“阿姨,我自己来吧。”
从小到大,不论是从父母那,还是亲戚那,陈颂都没有感受到过关怀。
然而,与陆远一家的相识完全是因为一场意外。
陆远和陈颂是高一分班后认识的。
那时候的陆远个子还不到一米七,头发是棕栗色,加上清瘦的骨骼,清秀得像个女生。这其实都是他常年挑食造成的。
因为这男身女相在班里经常被取笑,被骂娘炮。但他又是个从小被宠到大的少爷脾气,睚眦必报。谁敢说他,他就跟对方对骂。因此在年级出了名,来到新班级后没人跟他做同桌。
陈颂那天因为来班晚了,只剩下陆远旁边的空座,于是二人成了同桌。
陆远在新班级里打算重新做人,主动热情和人交朋友。但陈颂是个不会讲话,只会埋头苦学的闷葫芦,二人便也没什么交集。陆远为了和班里的朋友打好关系,花钱请他们喝奶茶,吃零食,带着讨好意味和他们当同学。
吃人嘴软,班里的人都把他当成了大哥供着。年少正是暗恋悸动的时刻,陆远喜欢上班里的一个男生。
陆远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他去试探那个男生后被骂了恶心。原本关系好的死党决裂。那个男生也是个家里有钱的,在班里拉帮结派想尽办法整陆远。
陆远被他的操作恶心到,上头快下头也快,受不得一点委屈,当众与他干架。二人因此被停课一周。
然而这并没有熄灭男生的怒火,男生经常在校外网吧混,认识一群社会上的不良青年。跟他们说起陆远是个恶心的同性恋,还把他打得在医院躺了几天,所以最近都没来网吧请他们吃饭。
男生每回在网吧跟他们打完游戏都会大方地请他们吃饭。不良青年们说什么也要为他出气。于是男生假借跟陆远道歉的名义,邀请他来网吧打游戏。
陆远趾高气扬地来了,到了网吧门口就被一群人围到一个小巷子里毒打。陆远自以为骂人了得,但他从没有听过这么肮脏的词汇。
听得他心肺炸裂,气血奔腾,想呕吐。
那是深夜十二点,不管陆远怎么叫喊都没人来帮他,附近的房子里也无人敢出来凑热闹。
陆远真觉得自己要死在那了。
第44章
嗡嗡作响的耳边响起远处传来的警鸣, 像是黑暗救赎中唯一的光。
不良青年们在混乱中四下逃窜,阴暗潮湿的巷子里,陆远肺里涌着鲜血, 沉重的眼皮将眼眶压得只剩一条缝隙。
陈颂从巷子外的光里走来, 将他扶起靠在怀里,沉声说:“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来。”
陆远在医院躺了半年,陈颂有空的时候会过来给他送笔记和落下的作业。陆远一家对陈颂万分感谢。
那一学期陈升平在家里找钱, 把家里掀得天翻地覆。陈颂为躲避打骂周末留宿学校。周末偶尔出去便利店兼职赚点吃饭的钱。
那天夜里陈颂下班时正巧撞见陆远被带到偏僻的巷子里, 不久后巷子里就传来陆远凄厉的惨叫。
陈颂报了警。警车来的没那么快,他听着陆远的喊叫有些着急,正当他鼓足勇气准备干涉时, 警鸣声传来了。
陆家人知道,如果当晚陈颂没有在的话, 陆远将会被活活打死。
正是这个原因, 陆家非常感激陈颂。提出要给陈颂报酬,陈颂拒绝了。后来高三陈颂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 陆家帮了很大忙。
唐诗禾甚至提出要成为陈颂的法定监护人, 但被陈颂拒绝了。
陈颂年少正值敏感的青春期,骨子倔, 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还有一部分原因是, 陈颂从小到大没感受过关怀与爱。
当这些降临时,他手足无措, 无法应对, 他胆怯,懦弱,觉得自己这样一个人, 真得值得么。
他的生母虞黎也不同意。
虞黎的不同意是陈颂没有想到的。陈颂想不通为什么,对她来说,陈颂一直是一个负担,应该巴不得甩掉才对。陈升平住院后,虞黎就跟了有钱男人走了,陈颂被判给虞黎。
他的户口也是在有钱男人的户口本下。
继父只养陈颂到十八岁,那时距离陈颂到十八岁只有七天。继父给了他一千块,之后就再也没有后续了。
陈颂没再见过虞黎,没再见过继父。就连陈升平去世,他也没见到二人。
陈颂此时有些恍惚,或许当初他应该选择同意唐诗禾的提议,那样的话他现在是不是会过得很幸福。说不定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心灰意冷地逃去北城上学,不用出去兼职活得那么累。
也不会再遇到顾行决了
饭桌上五人其乐融融,唐诗禾问了陈颂很多这三年在京市的事。一会心疼一会高兴。唐诗禾和陆远一样爱说话,陈颂问得差不多后,她便把话题中心转向云景笙。
“小景啊,”唐诗禾看向云景笙,“你是哪里人啊?”
云景笙温雅地咽下嘴里的菜,说:“我生在云省,后来去了京市。”
陈颂闻言看向云景笙,想起云景笙是个孤儿,原来在福利院。陈颂原以为他出生在京市,不曾想过他是别的地方的人。
唐诗禾热情地给他夹了一块爆炒大闸蟹:“那你块尝尝我们这的海鲜,我们这儿沿海,海鲜都是最新鲜的。你可要好好尝尝。”
云景笙说:“一直都听说南城沿海的大闸蟹新鲜肥美,今天见了确实块头都比内陆的大很多。”
“快尝尝。”唐诗禾说着给陈颂也夹了一块,“颂颂也多吃些,你也爱吃海鲜。”
“那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啊?”唐诗禾看着二人眼里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陈颂上次就想在电话里解释和云景笙的关系,陆远先挂了电话。这事一直拖到现在,显然已经造成不好的影响。
陈颂一时语塞,略带歉意地看向云景笙,结果云景笙笑着不语,津津有味地吃着大闸蟹,显然没有帮他的意思。而对面的陆远叼着一块肉饶有兴趣地看戏。
陈颂:“”
“哎呀,你急什么。”陆丰海帮着打圆场,说,“饭都没吃几口就问孩子这些事情做什么。”
唐诗禾说:“你懂什么你,我又没说什么,我只是问他们俩怎么认识的。你自己非要理解成那个意思。”
陆丰海不跟她搭腔:“颂颂啊,别理你阿姨。只管自己吃菜。她女人婆婆妈妈,就是太关心你了。”
唐诗禾摸着陈颂的头说:“既然话都说这里了,你们就说说呗。”
陈颂动了动嘴唇,组织着语言,想着该怎么解释他们才会相信,毕竟哪有朋友好到除夕夜都一起吃饭。刚要出口门口就传来一阵铃声。
铃声听得众人一愣。
唐诗禾收回手看向陆丰海,疑惑道:“你今天叫人了?”
陆丰海说:“没有啊。”
陈颂着急逃避上个话题,起身说:“我去开门吧。”
那铃声又响起一阵,陈颂怕让人就等,小跑着去开门,打开门时他缓缓睁大双眸。
“Surprise~”
顾行决双手拎起几大袋礼盒,满面春风地笑着。他脸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今日看得出他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前几日下巴挂着的胡渣都已经清理干净,头发用发胶抓出帅气的弧度,显得人更加俊朗。
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察觉他眼底的疲倦与劳累。
陈颂心脏停滞片刻,怔愣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陈颂近两日出门都没见到顾行决的身影,以为他已经放弃打道回府了,马上过年顾行决不可能再待在温市。
不,也不对。
他们在一起时,每年过年都是二人一起过的。顾行决不回家,陈颂确实信了他真的没家。
可顾行决明明是赫赫有名,商业巨鳄顾炎的儿子,为什么不回家。如果说是为了骗陈颂,那么他现在的真是身份陈颂已经知道了,有什么再装的必要么。
顾行决晃了晃手里的礼盒:“来陪你过年。顺便拜访一下你妈。”
“是谁啊?”唐诗禾走了出来,看到门口又来了一个帅气的大高个,喜笑颜开,“这是谁家小孩,长得这么俊。”
顾行决看向唐诗禾顿了一下,又看向陈颂,表情有一丝古怪。陈颂已经恢复默然的神情,他推门想将人拒之门外,顾行决一手卡在门上与之较劲。
顾行决今日穿着正经呢绒深灰色大衣,大衣上还占着点点雨珠。他将目光看向里面的那个女人:“阿姨您好,我是陈颂的”
他试探性地看了陈颂一眼,陈颂眼里含着警告,顾行决只好有些失落地说,“我是他的朋友。”
顾行决将话语里的失落掩起,漏出一个长辈们喜欢的乖巧笑容:“今天特地来拜访,我以为陈颂跟你们说了呢。还给你们带了些礼物。”
“怎么又是你。”陆远也出来了,睁大了眼睛。
唐诗禾问:“你也认识?”
“认识个”陆远话都还来得及说,唐诗禾就欢天喜地把顾行决拉进来。
“啊呀!”唐诗禾笑得开怀,“既然认识的话就进来一起热闹热闹吧。快来快来,我们刚吃着年夜饭呢。”
“阿远,快帮人提礼啊!还站在那干嘛?”
陆远傻了:“我靠不是!他”
“大过年的怎么说话的!”唐诗禾嗔他,“朋友来了也不能这么没礼数!”
“没事的阿姨,我来就好。”顾行决忽略冷漠的目光,自然地在玄关换上拖鞋,提着东西进去,“放在哪呢。”
唐诗禾说:“你就放客厅吧,过来跟我们吃饭。”
顾行决提着东西往客厅走,把东西放在茶几上。
陆远走到陈颂旁边说:“我靠!我靠!我靠!你就这么把他放进来了???”
陈颂无奈地关上门,这不是他放进来的,这是唐诗禾阴差阳错放进来的。人都已经登堂入室了,陈颂再说些什么又要扫了兴趣。
陆远知道陈颂的无奈,摇摇头叹息道:“前任遇上现任,修罗场啊。兄弟,你多多保重。”
“又是颂颂的朋友啊?”陆丰海问。
顾行决走向餐桌,刚想问好就看到了一旁的云景笙,他愣在原地,问候陆丰海的话堵在嘴边又吞了下去,一时忘记说什么。
顾行决看了陈颂的日记本后,觉得陈颂一定是骗他的,他和云景笙肯定什么都没有,一定是陈颂为了气他说的假话。
直到现在亲眼看见他们一同在一起吃年夜饭,顾行决才真正意识到陈颂和云景笙是真的。顾行决心底顿时涌上猛烈的寒意,顷刻间侵略四肢百骸。他痛的胸口沉闷,窒息感悄然降临。
当他从悬崖上坠下时都不曾有过的恐惧,顷刻间袭来。像死神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连极限运动都没有带给他真正死亡的感觉,他在陈颂这感觉到了一次又一次。
他脸色霎时间惨白。
云景笙显然也很意外,他站起身看着顾行决,又看向从玄关处走来的陈颂。看样子陈颂也不知道他会来,依照顾行决霸道莽撞的性格,一定是他自己来的。
云景笙说:“阿决也来了。”
唐诗禾给顾行决拿了新碗筷放在桌上,给顾行决收拾出一个位置坐:“小景也认识?是我疏忽了。颂颂说有朋友要来,我以为就一个。我们吃了有一会儿了,我把菜再热一下吧。”
陈颂说:“我来吧,您今天做那么多菜累了,坐着休息一下。”
唐诗禾说:“不用不用,你去吃。你们都快坐下吃吧。颂颂啊,这小孩儿叫什么?别站着了,快坐下吃吧。”
顾行决敛眸眨了几下眼皮,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叫顾行决,阿姨叫我小决就行。”
“好好好,小决快坐下吃吧,当自己家一样。”
顾行决说:“好的阿姨。不用热菜了,就这样吃吧。没事的。”
陈颂看了顾行决一眼,拉着唐诗禾坐回位置上:“对啊阿姨,不用热了,菜都没凉呢。我们就这样吃吧,再不吃的话就真的凉了。”
陆丰海也劝道:“颂颂说的是,你就别忙活了。”
在众人的一致劝说下,唐诗禾才放弃热菜。
顾行决做的位置最旁边,和陈颂中间隔着一个云景笙。
顾行决心都凉透了。
前两天他特地打电话给好友里唯一谈过几段正经恋爱的沈青临,问他该怎么追人。
沈青临说可以从他身边亲朋好友出手,搞定他们,让他们一起帮着劝,这样一来事半功倍。
顾行决心领神会后,去附近找了家酒店好好收拾自己一番,买了好些礼物去找陈颂。结果陈颂家门紧闭,终于有勇气敲那扇夜夜看的门,结果无人回应。
把隔壁邻居敲来了,来的是陈颂的大伯。
陈颂的大伯二伯前些天从外地回来过年,知道陈颂回来了,许久未见,觉得孩子可怜,想一起吃个年夜饭。陈颂拒绝了,说是要去市里过。大伯以为是去他妈那。
大伯这些年对于陈颂家的不管不顾,让他对陈颂有些愧疚,于是在除夕前夜拉着二伯一家和陈颂一起吃了饭。第二日怎么说也要开车送陈颂过去。
过年不好打车,出租和网约车价格更是翻倍。陈颂也就没再推脱就答应了。陈颂带着礼先去的陆远家,然后等云景笙到了怡乐,陆远才开车送他去。
因此大伯就知道了陈颂的去处,把地址给了顾行决。
在顾行决记忆里,陈颂的母亲是个非常冷漠刻薄的女人。他也感到新奇,陈颂会去和她一起过年。但如果是她想和陈颂再次修复关系的话,顾行决也不介意和她搞好关系。这也刚好和沈青临说的一样了。
顾行决怎么也没预料到,一切都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里不是陈颂母亲的家,云景笙居然在这。
唐诗禾见顾行决面色阴沉,一直未动筷,问:“小决啊是不符合你的口味吗?”
顾行决回神才发现所有人都等他动筷子,他拿起筷子夹菜:“合的。”
唐诗禾笑着说:“那就好啊。当自己家,不用客气,多吃些。”
顾行决点头:“好。”
唐诗禾看着一桌子亮眼的帅哥,心里高兴,问:“今天人这么多,你们喝不喝酒啊?要不要来点?你陆叔藏了不少好酒呢。”
陈颂说:“我不喝。景笙哥开车的也不喝。”
云景笙说:“是,阿姨,我待会儿还得去趟杭市。”
顾行决把排骨咬得嘎嘣脆,心里闷着气,非常难过。瞥了陈颂一眼,光知道景笙哥,景笙哥的叫,还担心人家开车。他就没开车么?怎么不帮他说!
陆远看着顾行决黑着脸醋味四溢的样子,笑得不亦乐乎。
这可太有意思了 ,这不比春晚好看。
第45章
“啊?这么晚还要回杭市?”唐诗禾惊讶道, 看向陈颂,“颂颂也要去吗?”
顾行决闻言也抬头看向陈颂,云景笙注意到他的目光, 转头看向他。顾行决阴沉的眼底擦着火花, 云景笙似笑非笑的模样让顾行决气得牙痒痒,加了块糖醋肉咬在嘴里。
陈颂并未注意到身旁的火,对唐诗禾说:“我不去,说好今晚留着陪您和叔叔的。”
唐诗禾这才放下心, 给陈颂夹上一块虾肉:“好好好。”
顾行决跟云景笙抬了下巴, 颇有些得意地移开视线继续吃菜。
“诶,小景啊,你去杭市是工作上的事么?还是要拜访亲戚?”唐诗禾问。
云景笙说:“工作上的事。”
“大过年也不放假吗?你是什么工作呀?”唐诗禾装似很自然地问, 但在场各位都能听出她像调查佳婿背景的口吻。听得顾行决不悦。
云景笙回答:“我原来是当医生,后来自己和朋友合伙开了公司。主要也是做医疗方面的, 做医疗器材的外贸。近段时间也开始开医院。在北城开了三家医院, 今年在南城也准备开医院。杭市那家医院最近刚开,所以会很忙。”
唐诗禾听着很满意, 笑意盈盈地看向云景笙和陈颂:“你给颂颂介绍的工作, 也是你新开的医院?”
“不是,那家医院在温市开了也有十年了。是我一个认识的长辈开的。”云景笙说, “我跟他打过招呼了, 今天也带小颂去医院报到了,年后就能上班。”
唐诗禾说:“小景人看着温雅谦和, 办的事也这么沉稳。年纪轻轻还这么优秀, 不错不错。”
云景笙莞尔道:“其实我快三十了,过完年二十八,不年轻了。”
“啊, ”唐诗禾惊讶道,“完全看不出来诶,小景长得也太显小了吧。我以为你跟颂颂差不多大,顶多大两岁。没想到”
唐诗禾算了算:“比颂颂大七岁。哎呀没事儿,年龄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人好就行了。十岁以内都可以接受,颂颂别找那些忘年交的老头就行。别找你叔叔那么大的。都是啤酒肚,老头身上都有老人味。”
唐诗禾说着捂嘴笑得乐呵呵的。
陆丰海佯怒说:“我哪来的老人味!你才老人味呢,你老太婆一大把年纪了在孩子们面前乱说什么呢你。人家小两口好好的,你又扯别人做什么。”
唐诗禾说:“我这不是提个醒么?你嚷嚷谁呢!”
陆丰海见她有些不悦,忙道:“好了好了吃菜。少说几句。”
唐诗禾搁下筷子,白他一眼:“大过年的好不容易聚一下不就是聊聊天么,难得和孩子们有机会说话,还叫我少说几句。”
尴尬的气氛开始变得带着怒气的沉重。陈颂握紧筷子深吸一口气后又松开,目光看向陆远。陆远耸耸肩,眼神示意我可不想挨骂,随后便埋头吃起菜。
陈颂扬起礼貌又些许僵硬的微笑,给唐诗禾夹菜:“吃菜吧阿姨,叔叔也吃菜。再不吃菜要凉了。我的事会有分寸的。”
“是啊阿姨,快吃菜吧。”云景笙跟在陈颂音后,握住陈颂的手说,“我会照顾好小颂的。”
陈颂被握住的手轻轻一动,转头与云景笙相视,眼里有些感谢:“阿姨你就放心我们吧。”
唐诗禾看着二人含情脉脉的样子,心里安稳不少,提起筷子说:“好好好,你们好就可以。吃菜吃菜。”
“景笙哥,”顾行决幽幽地说,气压极低的嗓音强忍着怒意,几乎是咬着字说话,像是啃食云景笙的血肉,“我想吃螃蟹,帮我夹一下吧。”
云景笙淡淡一笑,松开陈颂的手帮他夹了一只肥美的蟹肉:“阿决今年怎么没回家吃年夜饭。顾叔叔知道了该生气。”
顾行决冷下脸,冷笑一声:“我没家。到是景笙哥不回家没关系吗?云澈还没回来找你么。”
陈颂夹菜的手一顿,余光看了二人一眼。
云景笙面不改色道:“我早先打过招呼不回去,要来小颂这了。”
顾行决脸色铁青,夹菜的手不稳,蟹肉掉在桌面上。
“顾家?”陆丰海蹙眉思索片刻,惊疑地看向顾行决,“该不会是炎盛集团的顾家吧?”
“还有云家,若阳云家?”陆丰海说着又看向云景笙。
“是的,”云景笙说,“叔叔知道?”
陆丰海怔愣地看向两个人,额间微微出汗,喝了口冰酒缓缓,沉吟片刻看了眼陈颂。
唐诗禾意识到不对,问他:“怎么了?你有认识的人?”
陆丰海说:“北城有四大家。顾家行商,谢家从政,沈家一手遮天娱乐圈,云家医疗产业覆盖全国。我也只是略有耳闻,没有交集过。”
陆丰海话音刚落陆远和唐诗禾就齐齐看向陈颂三人。
唐诗禾笑得不太自然:“你们怎么和颂颂认识的啊?”
云景笙淡然自若道:“若阳每年会抽学校挑选优秀的学生,给他们实习的机会。我到小颂学校讲座,多亏了他照顾。我在学校开设的讲座才能顺利进行。”
唐诗禾说:“原来如此。那你们……家的人知道你……”
云景笙说:“知道。他们也知道我今天来跟小颂吃饭。”
“啊,那就好。”唐诗禾松了口气,“那他们也挺开明哈。那小决就是通过你和颂颂认识的?”
云景笙没说话而是看向顾行决。
顾行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总不能说自己喝的烂醉和人耍酒输了,大冬天脱光衣服只穿件短袖晕大马路上给陈颂捡走了吧?
还有一夜情,这给长辈的印象也太差了。
顾行决张着嘴唇话语卡半天都没说出口,陈颂开口替他回答了:“嗯,偶尔景笙会叫他吃饭。我们就有点认识。”
顾行决立刻蔫儿下去,极其不乐意地“嗯”了一声。
他没想到陈颂会撒谎,还这么疏离,说的跟他一点都不熟的样子。
“哦~”唐诗禾说,“多谢谢你们俩在京市照顾颂颂了。以后想来温市玩尽管来我们家,我带你们去玩。”
陆丰海对唐诗禾示了个严肃点的眼神:“再不吃菜就真凉了。让孩子们吃饱点,光顾着说都没怎么吃。”
唐诗禾这次没唱反腔:“嗯嗯,你们快吃。”
桌上五人各怀心思吃着饭,唐诗禾没再问更深冒犯的问题,偶尔聊起陈颂和陆远高中的趣事。
吃完饭后云景笙便要赶回杭市,陈颂出门送他。陆丰海和唐诗禾想出来一起送,云景笙和陈颂在门口阻止了,外头下雨天寒地冻的,就让二人送到门口。
地下车库今天没有空位,云景笙的车停在小区外。二人出门后才发现雨停了,天边远近不时有烟火点缀。小区张灯结彩明亮喜庆,楼房灯火通明能隐约听见欢笑声。
陈颂手里拿着伞,走在小道上,看着漫天烟火说:“抱歉啊,景笙哥。他以为我和你在一起了,我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才将错就错。我回头会和叔叔阿姨解释的。你帮了我那么多,我还把你当成挡箭牌,实在是太坏了。”
云景笙浅浅笑了起来说:“想不到看起来一向很乖的小颂,也会有自己的阴暗面呢。”
陈颂讪讪:“抱歉。”
云景笙说:“这件事也算是我的错吧。我一开始是真的抱着想和你试试的心态接近你的。你给我的感觉很温顺,又会做菜。感觉会是很贴心的伴侣。我们在一起的话会很合适。但也许是我太想逃避小澈了,所以病急乱投医吧。也没有考虑过你知道后是否会受伤。”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云景笙偏头看向他,眼里映着火花,“该不会你们俩分开的原因是我吧?”
陈颂摇摇头:“不是的。再说我们两个也没有什么。”
夜里风大,吹得陈颂耳边通红。云景笙快步走向车子,从后座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取出一条深灰色的围巾为陈颂围起:“现在我觉得不当情人,就当朋友说不定更好呢。”
“看到你苦心钻研医学的样子,”云景笙弯了弯眉眼,眼底尽是柔和,“总让我想起从前的自己。新年快乐,给你的新年礼物。刚刚在商城看到觉得很适合你。”
“这条,我还以为是买给你自己的,谢谢。但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陈颂垂眸视线落在这条精致,柔软又温暖的围巾上。这条围巾不便宜,陈颂戴着沉甸甸的有些负担,加上没给云景笙准备礼物,他有些愧疚。
云景笙看出他的无措:“你哪里没给我准备了?我后备箱都快塞不下你买的特产了。你就安心戴着吧。怡乐开的工资可不低,到时候给我还个礼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陈颂握紧围巾微微一笑:“和你做朋友很开心,景笙哥。”
“我也是。”云景笙转身打开车门,“好了,我要走了。你快回去吧,这里风大。”
陈颂朝他挥手:“一路平安,到了给我发消息。”
陈颂站在街道边,目送云景笙的车离开,直到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往回走。刚转身就看见不远处的花坛边站着顾行决。
顾行决修长的身影立在花坛边,一丝不苟的短发在风中凌乱,双眸深邃,注视陈颂,像是危险的深渊。
陈颂轻轻呼出一口气,漠然地向他走去,站在他面前,抬眸看他:“现在相信我和景笙哥了么。我们见家长了,请你不要再做这些幼稚的事来打扰我们了。”
顾行决胸口很轻的起伏着,眼里爬满酸红的血丝,直直地注视着他没说话,像是极力压制着愤怒的情绪。
陈颂与他相视片刻后,与他擦肩而过,顾行决拉住他,一把将他拉进自己的胸膛里。
“你以为他真是有工作么。”顾行决冷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他有人了,迟早会不要你。陈颂,你别单纯到以为他跟你吃顿年夜饭就会跟你永远在一起吧。永远跟你在一起的人为什么吃顿饭就走了,应该留下来陪你。我会留下来陪你,我才是跟你走到最后的人。”
顾行决拉住陈颂的围巾,要将围巾拽下扔在地上,恨不得当场撕个粉碎。他方才强压着妒火一直跟在二人后面看着,嫉妒让他面目全非。
陈颂拍开他的手,护住围巾向后退了几步:“是,前两年的除夕我们整晚都待在一起,所以呢?我们不照样散了。陪我走到最后的人不一定是景笙哥。但是,不管这个人是谁都不可能是你。”
顾行决上前一步紧紧逼着他:“就得是我。谁都别想跟你好,谁要是跟你好我就杀了他!”
陈颂觉得他不可理喻,躲开他往前走:“疯子。”
顾行决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是,我是疯了。我疯了才会从京市大老远飞过来,在这里一直跟你低三下四地求和。被你朋友骂,吃你做的辣的能死人的面。看着你和云景笙卿卿我我!我就是疯了!我想你想的发疯!”
陈颂冷冷地说:“没人逼你来,更没人逼你吃,你现在装深情给谁看。玩累了就滚回你的京市。其实你心里清楚,不管做什么都没用了,我们都回不到以前了,别再自欺欺人了。”
顾行决再次拽住他的手腕,想让他停下来,陈颂依旧步履坚定地往前走,不管顾行决怎么加大力气攥疼他的手腕,他都不停下来,铁了心地往前走。
顾行决没法只得一边拉他,一边跟着他走:“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陈颂。”
“到底我该怎么做。你来教教我好么。我就是想跟你一起过年。我就是想吃你做的饭,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回家。我就是想和你好好过。”
顾行决嗓音沙哑得像锯子在枯竭的老树上撕开,凄苦地让人心颤。
“顾行决,”陈颂停了下来,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可是我不想了。”
“我和你,就到这吧。”
十二点倒计时的最后一刻,满城烟花在漆黑夜空绽放,如雷鸣般响彻云霄,一如二人初见时的夜晚。
只是漫天飞雪全无,悸动情深不再。
第46章
陈颂回了陆远家, 顾行决没再跟上。
唐诗禾和陆丰海各给陈颂和陆远包了大红包。屋外烟火正盛,无人休眠。四人凑一桌麻将打到快要天亮。陈颂不会打麻将,在三人简单教学下就上手, 一晚上交了不少学费。
四人里只有唐诗禾赢钱, 陆丰海没输没赢,陆远输的不多。结束后唐诗禾还是把赢得钱还给了陈颂和陆远。
麻将桌散场后夫妇二人便去睡觉了。玻璃窗外的烟花已然消失,灰暗的天空之下每家每户都亮着灯,热闹不像深夜。
陈颂走到客厅边的落地窗前, 打开玻璃门, 屋外的寒风一贯而入,吹得他更加清醒。陈颂走到阳台边,双手撑在围栏台上向外眺望。从此处能将繁华的市中心尽收眼底。
越是繁华的都市, 陈颂心里越是空洞。
陆远不知何时来到陈颂身边,端来一杯酒:“睡不着的话来喝点?”
果酒的香甜被风吹往鼻尖, 香味醉人, 陈颂看着玻璃杯里暗红色的液体。
陆远晃了晃酒杯说:“自家酿的杨梅酒。尝尝吧。微醺一下助眠。”
陈颂看见酒,回想起第一次喝醉酒时, 当众出柜, 和顾行决闹得难看。喝酒果然误事,不过喝酒好像能给他带来勇气。
陈颂接过酒杯, 抿了一口, 杨梅汁带着甘烈的酒味萦绕舌尖滑过肺腑,身体回温不少。
微醺也同样给他带来过勇气, 就是那份冲动的勇气让他在平安夜那天去向顾行决求和。如果重来一次的话, 陈颂依旧会喝酒,还是会去找顾行决。
人总是在撞破南墙后才会决心放下执念,离开的。
陆远与他碰杯, 喝了一口说:“你和那个小景应该不是真的吧。感觉你俩没那氛围。那个姓顾的神经病和你倒是有那种氛围。不过不是那种冒粉红泡泡的白痴偶像剧。是小说里狗血的追妻火葬场。”
陈颂也喝了几口酒,清冷的声色染上酒的温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连你都能看得出我和景笙哥没有关系。他就是看不出来。”
陆远笑了:“他蠢呗。不过他怎么来的?又跟你来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孔雀开屏给谁看呢,不知道的以为他上赶着来当上门女婿呢。要不是我前几天见过他那个流氓样,我今天还真给他装到了,以为哪来的大明星。你都不知道他吃饭的时候,看你和那个景恩恩爱爱脸有多黑。”
“我靠!”陆远大叫一声,手指着一处,“那个神经病怎么在那!我去,他什么时候在那的?不会一直在看我们吧?”
陈颂轻轻咬住玻璃杯片刻,喝了一口杨梅酒,没有顺着陆远指的地方看去,而是静静看向远处幻彩的高楼。
可以回头看,不能回头走。但陈颂现在连回头也不愿了。他不是怕自己会心软,而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顾行决。
这样一个看起来用情至深,穷追不舍,低三下四求原谅的顾行决。
“回去吧,”陈颂转身走回屋里。“外面风大。”
“哇,你看都不看一眼啊,”陆远看了眼一直仰头渴求目光的顾行决,转身跟陈颂进了屋,“好无情好喜欢哦~”
兴许是微醺的缘故,陈颂躺在床上很快就有了睡意。醒来时是早晨八点,唐诗禾敲他房门叫他吃早饭。
吃完早饭后唐诗禾叫他回去睡回笼觉。陈颂将要进入梦乡时,手机铃声惊醒了他。
陈颂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喂,大伯。”
电话那头的大伯声音有些局促:“喂,小颂啊。你你妈回来了。说是找你有事。”
陈颂心漏了一拍,缓缓从床上坐起:“她你是说她现在”
“小颂,”电话那头响起一道清冷的女声,“是我。我在大伯家等你,你回来我有事跟你说。”
女人的语气很沉重,比起以前的刻薄冷漠来说,多了些情绪复杂的人性。像一把历经沧桑的木门,缓缓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按照原本计划,陈颂是要在陆远家待到初三回去。现在突然提出要走,陆远一家都非常不舍。问陈颂有什么要紧的事,陈颂只是说大伯叫他回去有事。
陈颂不想跟他们说是虞黎回来了,唐诗禾当年和虞黎闹得很不愉快。就算是陈颂说了大伯,唐诗禾也并不悦。说当年也没见他伸出援手,怎么现在突然又来装好人了。
陈颂不想因此让唐诗禾生气。况且陈颂也不觉得虞黎是来找他修复母子关系的,说是有事是真的有什么事。
陈颂哄了唐诗禾一阵,说过两天再回来陪她,唐诗禾这才放人走。陆丰海让陆远开车送陈颂,陈颂拒绝了,说自己已经叫好了网约车。一家人只好把陈颂送上车。
唐诗禾看着陈颂远去的车,忧愁地说:“颂颂这孩子,真是辛苦了。”
陆丰海搂着她:“是啊。本以为那小景是个可依靠的。但云家那样的家庭,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我们颂颂这么优秀,凭什么容不下!”唐诗禾推开他,“小景要是真心喜欢他,自然会说服家里人的。”
陆丰海说:“那肯定要吃苦头的,还不如早早断了,找个普通点的好人家。”
唐诗禾叹了口气:“为什么颂颂那么好的孩子,要吃这么多苦呢”
——
下过雨后的温市气温降到零度上下,夜间风起,冷得像京市的冬天。只是此处无雪,只有坑坑洼洼的水面倒映着漫天烟花。
大年初一晚上的烟花响亮,乡村里的落地房前挂着一排排红亮亮的灯笼,风随意吹摆着,像明艳艳的火球。
唯独陈颂家门前既没有红灯笼也没贴门帘,整栋房子都是暗淡的,在一排喜贺新年的房子里显得很突兀。
大伯家的门敞开着,陈颂和司机师傅道谢后下了车,许是听到动静,一个女人从大伯家走了出来。
陈颂站在原地定了片刻。
虞黎披散着一头直发,红着的双眸没了记忆中的凌厉,脸上多了细纹,看上去老了许多,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
身上穿得不再艳丽华贵,单单一件黑色大衣十分朴素,普通得好像要被这黑夜吞噬一般。
她上前细细端详着陈颂,眼里的泪就这么落下了。
“小颂”虞黎伸手摸陈颂的脸,颤颤巍巍地说。
陈颂心情有些复杂,条件反射地避开,上前一步去开自家的门:“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大伯一家也出来看陈颂。
“小颂回来了?吃过饭没有?要不要来大伯家先吃点?”大伯问。
陈颂转动钥匙,打开大门:“不用了。我不饿。”
虞黎走上台阶,侧身挡在陈永安面前:“大哥,我和小颂说会儿话,晚了饿的话再过来吃吧,”
陈永安看了眼陈颂,只好道:“好,那你们俩好好说会话吧。我门就不锁了,等会儿你们俩记得来吃。”
虞黎颔首,进了屋后把门关了。
陈颂打开冰箱拿出一罐蜂蜜,拿勺子挖出一勺蜂蜜放进水杯里搅拌,直至勺子上的蜂蜜完全混进水中,陈颂才将水杯端到虞黎面前。
虞黎赤裸的目光一直在陈颂身上游走,像是一层层拨开陈颂的肌肤,将他里里外外都看个清清楚楚。那样深沉的眼神里还流淌着情绪复杂的海浪,陈颂无法承受她汹涌的情绪,移开视线,拉开椅子坐下。
“坐下说吧。”陈颂为她拉开椅子。
虞黎沉默片刻坐下了。她握住温热的玻璃杯,陈颂能看到她发抖的双手,小心翼翼捧起玻璃杯放到嘴边。她苍白的唇上爬着死皮,僵硬地蠕动了下嘴唇,没喝下水,又将玻璃杯放回桌上,磕出轻声一响。
陈颂也不着急,坐在她身旁静静等她说。
半晌后,虞黎才开口道:“小……小颂啊你还记不记得跟我一起走的那个男人。”
陈颂“嗯”一声:“记得,是你的现任老公。”
虞黎僵硬的脸上又一丝怪异的扭曲:“我”
虞黎陷入了再次的沉默,倏地她紧紧抓住了陈颂的手,女人的手冰冷,力气明明不大却异常地疼痛。
“对不起,小颂。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虞黎瞪大了眼睛,哽咽道。
陈颂敛眸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这些年陈颂怪过虞黎,恨过虞黎,怨过虞黎,但所有的情绪都随着时间的过去而隐匿。虞黎有权利为了自己的幸福抛弃陈颂,陈颂能理解。但他不能接受。
他可以释怀,但无法原谅。
如果虞黎只是来为这些年道歉的话,根本没必要。
陈颂沉默片刻后说:“都已经过去了。”
虞黎眉头紧紧拧成一团麻绳,她呼吸轻促,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最后深吸一口气说:“小颂,你听我说。这些年我嫁给安德明,身体当初在生你的时候留下病根,很难再怀孕。所以我们俩没有孩子。唯一的继承人是你。”
“当年”虞黎的声线抖得厉害,“唐诗禾说要将你领到户口下,我是同意的。但是安德明不同意。他对我说说不介意你,想照顾你。说我身体不好不能再生了,这就是唯一的血脉。可以供你读书,以后的产业都给你继承。没想到就是这害了你……”
“我”虞黎流出悔恨的泪来,“是我太自私了。我我也是第一次当妈妈。那么年轻远嫁跟了你爸。来到这发现你爸是个赌鬼。你也知道的,我忍得多辛苦啊!所以才会把气都撒在你身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小颂。我”
虞黎支支吾吾的说着,陈颂总觉得心里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
“法院当初把你判给我,走到安德明的户口下。我那时候刚刚脱离你爸,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你跟他长得很像,一见到你我就会想起那些恶心害怕的日子。所以都是安德明管你的生活。时间久了,我也想过去看你。但你一定很恨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直到”虞黎抓住陈颂的手松开了,她浑身战栗地厉害,“安德明破产了。”
陈颂闻言看向虞黎,心中那股诡异的感觉越来越重。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虞黎今天来见他是带着深深的心虚与歉疚。
虞黎眼神闪躲了下,下颚紊乱又僵硬地继续说:“他逃去国外了,担保人写的是你的名字。”
第47章
虞黎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炸响, 震耳欲聋。
陈颂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虞黎抓紧陈颂的肩膀,眼泪滚滚而下:“小颂是我们对不起你。我们该死。不!是安德明该死!这件事我不知道的!我从始至终都不知道的!是安德明瞒着我这么做的。两年前他铤而走险投资了一笔外贸生意。今年被查出含铅量超标,原本拿的货全都报废, 原先的合作方全部要求赔偿金。”
陈颂浑身血液冻结, 胸口起伏越来越大,心口闷痛,那股强烈的窒息感再次袭来,犹如死神之手扼住他的呼吸管。
陈颂脸色煞白, 张了张嘴哑声问:“欠了多少。”
“三三千万。”虞黎哭喊着抱住陈颂, 浑身无力地跪倒在地,她仰头看着陈颂,“颂啊, 妈妈真的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追债的说,要是再还不上, 就要告上法庭, 进监狱了啊!”
“我也想替你进去。但安德明把所有的承担人都用手段填了你的名字和信息!畜生!我真是瞎了眼!”
陈颂深吸一口气,绝望地闭上眼:“三千万你来找我?你觉得我哪里拿的出三千万?!”
虞黎抱住他的腿, 竭力往上爬:“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这房子可以卖掉, 你爸不是还留着地吗,也能卖。还有我这, 我这也存了些积蓄。还有你大伯, 你二伯。这些年他们在外地做生意也赚了不少钱。我刚都打听了,我们去求求他们, 啊?小颂。妈妈一定帮你筹到钱的, 不会让你坐牢的。”
“虽然肯定不能一次性还清,但是能先还一部分,拖一拖, 以后慢慢还,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虞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陈颂静静地看着她,心却像被人无情切开一个口子,倒入烈焰浓浆,原本休眠死去的心,彻底被岩浆融灭。
一整颗心被掏空了,他感受不到自己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无法感知自己活着。如一片浮游,在这虚无缥缈的世界中四处漂泊。
陈颂不明白,为什么每当生活走向正轨时,就会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打乱一切。苦难与挫折不断逼迫他低头,他一次次站起,一次次又被打趴下。
真的累了,好累好累。
三千万,这样的天文数字对他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他这辈子能还的完么?这辈子他还不完怎么办,是不是会进监狱?
陈颂冷笑一声,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明明成为医生的道路刚刚开始,十号那天他就要去怡乐实习了。
前程、梦想,全都葬送了。
一切的希望就像是一场梦幻的泡沫,寒风一到就要全部吹散。
“你怎么不逃。”陈颂看着声嘶力竭的虞黎,无动于衷地说,“是来通知我的么。”
虞黎忙不迭地爬起来,颤抖的手摸上陈颂的脸:“我怎么可能逃。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坐牢。你是我的儿子我爱你啊。”
陈颂猝然睁大双眸,心口猛烈抽痛着 ,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裂,他拍开虞黎的手猝然站起:“滚!你给我滚!”
虞黎被吼得浑身一震:“小小颂。妈妈不是故意的这件事妈妈也”
“我叫你滚!!!”陈颂声嘶力竭地吼着,满脸憋得通红,清白的脖子上爬满青紫的血管。睁裂的眼睛滚出两行泪来。
“我不想再看到你!为什么你把我扔了又要回来!为什么把我生下来!?为什么要跟陈升平结婚!为什么你们俩的错误全都要我来承担?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是我想被生下来的么?是我想当你们的孩子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是这样的小颂。”虞黎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她的解释太过苍白,没有底气。
“闭嘴!一个一个的都说爱我?哪里爱?真让人恶心!”陈颂激动地胸口剧烈起伏着,试图攫取氧气,握紧发麻的双手,“快给我滚!安德生自己欠的钱自己还!跟我有什么关系!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给我滚!”
陈颂见虞黎跪着不动,全然不顾虞黎的辩解,把人拉起来扔出门外,甩上门后锁上门。
大脑混沌不堪,头疼欲裂,呼吸越来越沉重。陈颂拱起双手捂住嘴,依靠在门上缓缓坐到地上,良久后才缓过来。
陈颂渐渐冷静下来。
安德明既然能逃到国外就说明他一定给自己留了余地。一定没事的,这件事不是他做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法律是正义的,法官也一定明鉴。
虞黎在外面敲门,听得陈颂脑袋嗡嗡作响直疼,陈颂从地上爬起来,把屋子里所有灯都关了,踉跄着在黑暗中上楼,把床头柜里的安眠药倒了四粒来吞了下去,没有水的帮助,药在咽喉卡了半天才咽下去,呛得陈颂面红耳赤。
模糊的孩时记忆在梦境中清晰起来。睡着的每一刻陈颂都被困在梦境当中。陈升平的打骂,虞黎的讥言冷语,陈升平和虞黎的吵架,陈升平倒在楼梯口狰狞的双眼,虞黎和安德明远去的背影。
陈升平在病床上说爱他,顾行决抱着他说爱他,虞黎跪下说爱他。
在哪呢,爱?
沉重的梦压着陈颂喘不过气来,他像溺死之人拼命挣扎,就是无法挣脱梦魇逃离出来。
陈颂在翌日下午醒来了,他猛然从床上起身,大汗淋漓,被褥湿了一片。陈颂看了眼手机,显示下午四点。没有一条信息发来。什么消息也没有的手机,让他觉得无比寂静。
不安跳动的心也渐渐平缓下来,好像这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一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的人生没有任何变化。
陈颂口渴地厉害,掀开被子起身时手机突然响起一阵铃声。陈颂一惊脚底一歪从床上摔下去,那铃声跟阎王来收他的催命符一样响个不停。
陈颂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时松了一大口气:“喂,景笙哥。”
“嗯,小颂。前天半夜到的杭市,想着你在睡觉就没给你说,一忙就忙到现在了。你那边怎么样?阿决还待在那吗?”
陈颂扶额擦了擦冷汗:“他走了。”
陈颂说着视线缓缓呆滞,他有些分不清昨晚虞黎是不是真的来过,还是都是一场梦。
如果是真的,三千万,景笙哥能帮上忙吗
陈颂薄唇轻启,难言的话堵在胸口。
“你是刚睡醒吗?”云景笙轻声笑着说,“声音听起来像没睡醒。难得睡这么久啊,不错。”
陈颂轻轻“嗯”一声,片刻后道:“景笙哥,我能不能今天就去上班啊。”
云景笙说:“我刚夸过你呢,小颂。今天才初三,你闲不下来啊。不怕阿姨说你么。”
陈颂说:“我休息好了景笙哥不是也在工作吗。”
云景笙哑口无言,苦笑道:“我算是个坏榜样,好的不学,学坏的。好吧,我去跟科长说一声,你这么早就去上班,估计他很高兴。晚点我给你消息吧。”
“好。”
挂了电话后,陈颂便去洗了热水澡。洗完后云景笙也发了消息来,说今天可以先搬去宿舍,明天正式开始上班。
怡乐有专门提供的宿舍,陈颂简单收拾了行李,提着行李箱前往家附近的一个小区门口,那是陈颂定位的网约车地点。
陈颂刚出门没走几步,家门口的空地就驶来一辆黑车。陈颂还以为是约的车,但转念一想定位明明不是在这。
很快车上就下来一群打扮花哨的人下来,各个手里拿着棍棒,陈颂见状腿有些软,转身就要逃回家,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那群人气势汹汹地压到陈颂旁边,打掉陈颂手里的钥匙。
陈颂警惕地说:“你们想干什么。”
“爽快人,我们也明人不说暗话,”说话的是一个矮胖子,手里敲着铁棍,“三千万。还钱。”
陈颂握紧正在出汗的手,转身强忍畏惧,镇定地说:“这个房子和地先抵给你们。剩下的我慢慢还。你们应该知道,我只是一个还没”
年少时挨打的阴影如同潮湿汹涌的海水袭来,包裹着陈颂让他无法呼吸。
陈颂顿了下,咽下唾沫:“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我现在要去工作,我是医生。在医院工作,以后会赚很多钱,换你们。所以你们能不能等等。”
“房子和地你妈都已经和我们签好合同了。用不着你说。”旁边一个高瘦子架在陈颂身上,朝他吐咽,呛得陈颂直咳:“你是不是医生我们可不知道,但是我们知道你有个缺心眼的爹。他跑了,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今晚也是跑了呢?”
矮胖子一棍敲在陈颂的行李箱上:“你爹把我们当猴耍,这笔账,要你来算。怪就怪你有个这么坑儿子的爹!你老子把我们耍的团团转,欠的钱不还,父债子偿!今天你的房子也要,这口气我们也要出,你要是敢跑,我们就打断你的狗腿!”
“你们把钥匙打开,把里面户口本房产证统统给我翻出来!”矮胖子一声令下,乌合之众鱼贯而入,将陈颂刚整理好温馨的家掀一团乱。
噼里啪啦,屋内物体碎落的声音不断打击着陈颂的骨膜。巨大的动静引来邻居们的关注,乌泱泱的一群人让人不敢靠近。
矮胖子领起陈颂的领子拖进屋子里,关起门将陈颂摔在地上,狠狠往他身上踹了几脚,疼得陈颂闷哼几声。
“他妈老子平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恶心的狗东西,脑子里全是算计!”胖子往陈颂身上吐了口痰,“还想着跑!我呸!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么?你和你爹一个吊样,把兄弟几个的钱全坑了。要是再跑就把你送监狱!”
“要是换不起钱,”高瘦子抓起陈颂的头发,“就把你该死的爹交出来!”
陈颂咬着牙说:“他不是我爹!欠你们钱的也不是我!房子和地都给你们,以后我能给你们多少就是多少。安德明既然能逃到国外就说明他早就留了退路,你们有时间在我这个一穷二白的大学生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找他在哪里!”
高瘦子甩了陈颂一巴掌:“你他妈在硬气什么!?欠了债的都是孙子!我管他是不是你亲爹,担保人上写的就是你的名字,你不还钱要么我们把你送去监狱。要么,我们把你卖去黑.市,把你腰子嘎了卖了。”
矮胖子嗤笑一声:“他妈的把他整个人卖了最多只值三百万。你也就值这个价钱了。怪就怪你生了这么一个爹。”
“我说了,”陈颂猛地挣脱高瘦子的束缚,起身打了矮胖子一拳,“他不是我爹!”
矮胖子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嘴里吐出血,牙齿都松动了,他吐出血抡起棍子就给陈颂的肚子上来一棒子。
陈颂心里发着抖,但他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像小时候懦弱了。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他凭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陈颂避开棒子,反手拿起一旁的花瓶重重地砸在矮胖子头上,矮胖子一阵天旋地转,鲜血从头上流了出来。
高瘦子立马上去扶着他,踉跄两步二人才堪堪稳住。
“我草你妈!”高瘦子骂道,“你他妈活腻了!想死是吧!”
陈颂笑了起来,笑意森然地向他们走近:“是,我欠了一屁股债,这辈子都换不清了。要死我也要拉你们一起下地狱!”
“你你这个疯子!”矮胖子被他吓得毛骨悚然。
“老大。都找到了!”众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各种证本,看到满脸是血的矮胖子一惊,“老大你怎么了!”
矮胖子恶狠狠地瞪着陈颂:“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们都会找到你!下一次你最好能拿的出钱还,一周内五百万,拿不出来的话你就等着坐牢吧!”
“走!”
追债的人走后,陈颂跌坐在地上,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心里止不住的发抖。
一周,一周内哪里能拿出五百万?
一定,一定有办法的,提前预支工资吧,对,要去怡乐。
不知过了多久,陈颂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把被翻乱的行李箱胡乱整理好,锁上门,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他拉起行李箱前往网约车的地点。
长石阶末的路灯下走来一个人,昕长的身影一袭黑衣立在那儿,不用靠近,熟悉的轮廓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谁。
陈颂淡漠地移开视线往前继续走着。顾行决阔步上前拉住了他:“脸上的伤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陈颂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着。
顾行决又跟了上去,二人拐进一个无人的花园,顾行决再次拉住陈颂:“你要去哪儿?你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陈颂推开他,声色冷漠:“滚。”
顾行决心疼地抱住他:“陈颂,别这样好么。求求你了,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好好说,好好过。我一定”
“那谁来给我一次机会!”陈颂撞开他,“谁来再给我一次敢把真心交出去的机会!”
第48章
“你以为谁都像你么, 顾行决?谁都像你一样,一颗心能收缩自如,能同时爱着多个人呢, 能睡着这个想着那个么!我他妈不想当替代品啊!”
“我狭隘, 我就这么,这么一颗,小小的,小小的心啊, 只能住进来一个人啊。”
陈颂抖着手僵硬地比划着, 像一个刚学会说话,难以表达只能用手比划的小孩,可他嘴里说的话比谁都连贯清晰, 颤抖的声线无比凄怆,红着眼一眼不眨的坚定, 好像稍有一瞬的轻懈, 他紧绷的最后一份尊严就决堤崩盘。
“可是这个人进来把整颗心都砸碎了。我没给过你机会吗?我给过的啊!”陈颂那双灰色的眸子染上深红,像秋天凋零的红枫, 透亮饱满的泪珠滚了下来, 他哽咽道,“我把每颗碎片捡起来重新拼, 可是碎了就是碎了。怎么拼都只是扎了满身的血。回不去的就是回不去了。”
“不要”顾行决上前一步, 失落的指尖想去触碰这件碎掉的白瓷,“陈颂可以的, 可以回去的。我改。我都改。我不会再不回你消息了,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守着长夜。我陪你,我去哪儿都带着你。”
“别这么幼稚了,”陈颂眨了下眼皮, 甩干眼泪,收回溢出的情绪,神色恢复冷然,“是你说的,凭什么你想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你说和好就和好。这句话我还给你。”
“我错了,陈颂对不起我”
“够了!永远都在狡辩!你滚!”陈颂握紧双手低吼道,“你听不懂人话么,我让你滚出我的世界知道么?都滚!你们都滚啊!”
陈颂怒吼的样子震慑顾行决,他浑身僵硬地挪不动脚,想去触及陈颂的双手顿在风中。印象中那个温顺柔和的陈颂宛如清冷谪仙,顾行决玩世不恭地将他拉下神坛,跌落泥里。
这件易碎的白瓷被他亲手砸碎,飞裂的碎片穿透顾行决自以为金刚不坏的身躯。
他蓦然回神时,发现自己早已千疮百孔,鲜血直流。
“好,我走。你不要生气。我走,你要照顾好自己。”顾行决哑声说着,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饭不要吃冷的,不要吃生鲜带寒的刺激性食物。这里的冬天也冷,你你多穿点,别感冒了。你脸上的伤照顾好自己好吗。”
陈颂脸上的伤其实不重,脸颊轻微擦伤,多的是身体上看不见的淤青。但他感觉不到疼。
顾行决收回手,缓缓垂落两侧,墨色的眼底流淌着柔美的月光,蕴含着浓厚的眷恋与不舍。
陈颂紧绷的神经一直持续到顾行决消失在夜色里。陈颂撑着行李箱跌坐在花园中,长吁一气,调整呼吸,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缓和下来。
陈颂一下觉得好没意思,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是个笑话。
他想要的,卑微祈求的爱,在彻底心灰意冷后全都涌了上来。他一时怀疑,曾经那些冷落,那些羞辱都是假的。可那些伤害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发生过,并深刻地刻在他的骨血里。
他忘不了虞黎戳着他的脊梁骨说,我真后悔把你生出来。忘不了陈升平发疯似的把家里掏个精光,打骂追问他把虞黎的钱藏哪去了。他忘不了虞黎把陈升平推下楼,陈升平眦裂的眼珠怎样瞪着他。忘不了顾行决三年里的突然消失,连名字都是造假的欺骗,最后挽留那晚彻夜未挂电话的羞辱。
最忘不了的是,他出生在这个几十亿人的世界上,无人爱他。
太多太多了,以至于他只要轻微回忆起,全身就牵扯出刻骨铭心的痛。
他原谅不了陈升平,原谅不了虞黎,原谅不了顾行决,原谅不了这个世界。
可是,他最原谅不了的是自己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陈颂从地上爬起来,克制不住的泪水挡去视线,他拉起行李箱在漆黑的夜里行走,走到网约车定位的地方等了很久,车都没有来。
陈颂打开手机才发现司机给他打了很多个电话,刚才他都没听见。那时候正是追债人上门的时候,他没在意。平台给陈颂发了短信,司机取消了今天的订单。
现在时间是晚上十点半,今夜是走不了了。陈颂也好累,闹腾不动了,没有任何心情和精力再去医院。
他给科长发了消息致歉,明天再去。科长没有回他,陈颂关掉手机往家走。
陈颂如同行尸走肉般穿过废墟,上了楼。他阵阵心悸,这样的情况下肯定又睡不着了。
可是他好累啊,如果睡过去再也醒不来就好了。
黑暗中,陈颂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压抑的情绪在他体内抓狂。陈颂打开床头的小灯,拿起床头柜上的安眠药,打开瓶盖往手里倒药。
“不够,不够,不够。”他嘴里喃喃,魔怔似的一直倒,不知不觉间药瓶已空,晃了几下再倒不出药来,陈颂扔开瓶子,瓶子闷声砸进糟乱的废墟里。
陈颂把药全捂进嘴里,生生咽了几下全卡在咽喉,剧烈咳嗽起来。清白的脸顿时憋得紫红,好多药都咳了出来,陈颂慌乱地伸手去捡,将它们一粒一粒全塞在嘴里,死死捂住嘴巴。
陈颂咽不下去,呛得眼泪横流,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没稳住从床上滚下来,背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戳到,疼得猛咳一声,嘴里的药又喷了出来。
陈颂浑身发着抖,呜咽着翻过身,趴在地上借助灰暗的灯光去捡药,视线模糊不清,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砸在地板上。
摸索半天陈颂都找不到一粒药,他手心麻得起汗,从床头柜里拿出新的一瓶混着水全部吞了下去。呛出的药丸和溢出的水流沿着脖子打湿衣服。
陈颂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喉咙里有刀片划伤的刺痛感,每呼吸一下都疼进心肺里。
不知过了多久,胃里跟火烧似的翻滚,像是巨大的火钳夹住胃,反复挤压。胃液倒流,冲击着喉管,陈颂撑起身体想跑去厕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反复干呕。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干呕好几下都吐不出。
为了防止药物被吐出来,陈颂把冰冷的水灌进肚子里,与火钳斗争。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耳边忽然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闷热得像回到那年初夏。
灰暗的记忆里,有个人抱住了他,温柔地说:“你有家的,我们一起回去。”
“别哭了好吗,你哭得我难受。”
终于,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
初一晚上的烟火依旧响彻云霄,顾行决坐在车里,手里叼着烟搭在车窗外,烟雾在风中缥缈,他吸了口咽缓缓吐出。
听着手机里男人的声音:“你是说,他现在很抵触你,连一眼都不想看到你了?”
顾行决没说话,垂眸看着手上的那枚戒指。
“不是让你找帮手么。年夜饭上没找到么。不应该吧,顾大少这么有钱。”
顾行决说:“云景笙也去了。”
电话里的男人轻笑一声:“这么狗血?这都能撞见。比我演的电影有意思。你这我真没辙了,人家都见家长了,你好聚好散吧。”
“沈青临,”顾行决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雾随着话语溢出,“你直接教我怎么追人吧。我真是败给他了。他说我不爱他。我该怎么让他相信。”
“人见都不想见你了,大哥。”沈青临嗤笑说,“你真要当插足人家的第三者啊。堂堂京市纨绔第一少,也有今天啊。”
顾行决伸手至窗外点了烟灰:“让你说,废话那么多。”
“你这种问题不是应该问谢砚尘么,他玩得那么花。我哪里比得上他的手段。”
顾行决说:“你也知道他是玩。我是认真想谈的。我没谈过,他也没个正经。就你谈过。”
沈青临笑了:“行吧。追人呢,无非靠两样东西。金钱和情绪价值。两样都到位可事半功倍。他喜欢什么就给他买什么,带他一起甜蜜旅游。给他讲甜言蜜语,每天都给小惊喜。虽然说大家都是糙老爷们儿,但是情趣还是要的。”
“你听没听过那句话,一段美好的爱情是从一束鲜花和告白开始的。就算是男人,收到鲜花也是会高兴的。这种事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多说也无益,得靠你自己参悟。”
“临哥,你的咖啡”沈青临的声音被清沉的男声打断。
“嘶”电话那头传来物品打碎的声音,随后沈青临轻轻笑了起来,“贺京山,这是来报仇的么。我很生气,该怎么办呢”
“要不然,你帮我舔干净吧。”
顾行决:“”
顾行决挂断电话,掐灭烟条,启动车子开到附近的镇上,发现店都打烊了。
顾行决这才意识到,今天大年初一的晚上,现在是凌晨两点多,算是大年初二了,哪有地方给他买小惊喜给陈颂。
顾行决苦笑,觉得自己真是疯得连脑子都丢了。他在零碎的记忆里寻找陈颂的喜好,其实陈颂爱吃有款蛋糕。
顾行决回家的时候,陈颂总会买一块黑森林蛋糕吃。他每次都会舀一勺喂顾行决,顾行决都拒绝,说不喜欢吃甜品。
陈颂说:“这不甜的,你尝尝。”
顾行决还是摇头,握着勺子喂进陈颂的嘴里:“蛋糕是给小孩吃的。陈颂小朋友多吃点。”
顾行决每次都拒绝,陈颂还是会在下一次把第一口给他。
顾行决问他:“怎么老是吃蛋糕。”
“因为高兴。”陈颂弯着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看着他。
顾行决心中一动,把蛋糕喂他嘴里,吻上他的唇,攫取他嘴里的奶油,确实和陈颂说的一样,不甜,带着微微的苦,苦过后甘甜缓缓萦绕回来。
这些都是被顾行决忽略的瞬间,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写着:
陈颂高兴的时候会做的事:
1.吃黑森林蛋糕。
顾行决在镇上搜寻无果,开车回到陈颂家旁的停车地上,下了车后向陈颂家走去。
唯一没有张灯结彩的房子此时亮着灯,门虚掩一条小缝,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屋里一片狼藉,顾行决心中一紧,快速跑上前,上了台阶推开门,家里的衣架翻到在地,鞋架上的鞋东一只西一只躺在地上,厨房内的碗盘碎了一地,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废墟之中顾行决看到了立在楼梯口的黑色大行李箱。这正是刚才陈颂出门提的那个,顾行决心中越来越不安,楼梯口没有陈颂的鞋子。
顾行决试图喊了几声:“陈颂!你在哪?!你在家吗?”
无人回应。
水泥楼梯上也散落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无处下脚。顾行决顾不得,心急如焚地跑上楼。
“陈颂?”二楼前门的门也没关,里面传出微弱的光。顾行决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巨大的不安像深渊笼罩着他,掀起他身上的冷汗。
顾行决推门而入,环顾一周在左边的地上看到躺在地上的陈颂。
“陈颂!”
顾行决跪在陈颂身边把他抱进怀里,摸着他的脸,满是冷汗,浑身滚烫。陈颂的手里握着一个瓶子,顾行决借着灯光拿了过来,空瓶的安眠药让他大惊失色。
恐惧的深渊顷刻间将顾行决吞噬,慌张乱跳的心脏骤然下坠,四肢一时间没了力气。
疯了,真是疯了!
“陈颂!”顾行决悲恸地抱起陈颂,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家门
第49章
陈颂迷迷糊糊间醒过来几次, 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耳边响起的声音像是蒙在鼓里朦胧不清。
他戴着呼吸机, 维持虚弱的生命体征。
在icu的第三天晚上, 陈颂醒了,睁开第一眼是憔悴的顾行决。
顾行决趴在床边,把头埋进他胸前,泣不成声。酸涩滚烫的热泪如沸腾的泉水浸湿病服。
顾行决哭得隐忍又压抑, 那泪像是顺着胸口侵进心里, 灼烧着陈颂冰冷的心脏,泛起窒息地沉痛。
陈颂疲乏地敛着眼皮,像关上一扇老旧的木门, 重新闭上了眼睛。
原来顾行决会为他哭成这样,真是奇怪。
耳边由远及近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来了许多人, 说的什么话依旧听不清。只有耳边稀碎的哽咽声一直消磨,陈颂想睁开眼睛去看, 眼皮却沉重得无法抬起。
这次昏迷后, 陈颂睡得不久但很安稳,是日凌晨又醒了过来。顾行决依旧守在他身边, 眼里满是倦红。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来, 病房内一下就站满人。陈颂任他们摆布,直至检查完毕无事后他们才退了出去。
病房开着微弱的灯, 陈颂看向窗外晴朗的夜空不时闷响一朵烟花。
陈颂已经摘了呼吸管, 头还是有点晕,喉咙和胃都疼得似火烧,胸口泛恶心, 隐隐有股无端的烦躁萦绕心头。
大量的安眠药吞噬后会有很多后遗症,在身体上可能导致胃粘膜受损,胃出血等症状,心理上多出现暴躁郁结的情绪。
陈颂此时此刻头脑才清醒过来,自己情绪崩溃时竟然吞大量安眠药。
起初他只是想早点睡,但长期服用安眠药导致小量安眠药已经无法缓解失眠,所以那晚魔怔似的总觉得安眠药的量不够。
“医生说你明天早上才能喝水,”顾行决握住陈颂的手,给他掖好被子,“是不是很难受。”
顾行决俯下头抵在陈颂的手上,不敢看他,声音又哑又涩,听起来像灌满沙,似乎也是许久没喝水,憔悴得又像彻夜未眠。
“你就这么讨厌我么陈颂你不想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活得下去。”
过了许久,陈颂声音很轻地说:“顾行决,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不值得。”
顾行决抬头看向陈颂,陈颂没有血色的脸无精打采,半阖着眼,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
二人沉默片刻后,顾行决开口了:“陈颂,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欠下你的时间。在你身边我感到很安心,不是浪费时间。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不相信,我会用我剩下的全部时间用来陪你。”
陈颂的指尖动了下,像是想收回却没有力气,只得小幅度偏过头不看顾行决:“我不想看见你。”
他低声的反抗如有雷力,电击顾行决的心脏,颤栗不已。
顾行决很久后才从喉咙里蹦出艰难的字:“好等你好起来我就走。最后的时间让我自私地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吧。”
陈颂沉默着没说话,无尽的悲伤无法发泄,几日未进食让他干涸如枯树,连一滴泪也难以发泄。
翌日,收到消息的陆远一家来探望。再没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顾行决和陈颂之间的行为不清白。顾行决注意到陈颂的脸色便收敛许多,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们说话。
陈颂的事突发紧急,顾行决当晚去到最近镇上的三甲医院,洗胃的过程中顾行决等得艰难,火急火燎,害怕这里医院医疗设备不够先进,陈颂救不回来。他特地打了电话问何医生,何医生叫他安心等待,虽然设备不够先进,但这种手术难度系数不大,应该没太大问题。
顾行决本打算转院也被何医生劝说住了,他的各种担心在陈颂终于出手术室后才消失不少。
因此陆远一家是从市中心来这的,适逢年后部分人复工,在路上堵了一会,花将近三小时才到。
陈颂没跟他们说实情,只说是阑尾炎犯了,做了小手术。唐诗禾红着眼对他又抱又摸,虽然看出他和顾行决不一般,但也没多问。
陆丰海当晚回去了,唐诗禾和陆远留下来照顾陈颂,顾行决插不上话也插不上手,默默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他们,不知不觉间累得睡着了。
唐诗禾对陆远说:“给他拿个毯子去。这孩子看着估计也没合过眼一直守着。”
陆远“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去向护士要了毯子给顾行决盖上。他刚盖上顾行决浑身一抖醒了过来,惊呼一声:“陈颂!”
陆远吓了一大跳,差点摔倒:“我靠,神经病啊。吓死我了。”
唐诗禾和陈颂也是心惊片刻,唐诗禾轻声对陈颂说:“颂颂,你跟阿姨说实话,是不是小景平时太忙了,你太孤单所以跟他好上。如果是这样的话早点和小景说清楚,对你们三个都好。”
陈颂:“”
“阿姨呢也是见过世面的,这种事情呢,”唐诗禾斟酌着用词,语重心长地说,“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你是个大人了,你自己也拎得清吧?我看这个像是真对你上心的。小景工作忙可以理解,但你住着院也没见着他来。这样以后我也不放心。”
陈颂说:“阿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我”
陈颂沉吟片刻后说:“抱歉,我骗了您。其实我和景笙哥只是普通朋友。和他”
陈颂说着与顾行决对视一眼,将要说出口的话卡在嘴边。顾行决靠在沙发上,神情倦怠,眼里透着怜意,像是在祈求陈颂不要再说了。
陈颂淡淡地收回视线:“我和他谈过,现在分了。以后也不会和好了。”
唐诗禾震惊片刻,看向顾行决强掩眼底异样。顾行决深谙的眼底藏着落魄,他无声垂下眼皮。
唐诗禾没想到陈颂会当着顾行决的面公然说出来,气氛一时间有些紧张,她瞪了陆远,陆远心虚地移开眼神。
唐诗禾没再多问,立马重开另一个话题和陈颂闲聊起家中最近的趣事,吐槽陆丰海家那边虚伪的亲戚。
陆远听这些故事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走到顾行决边上坐下:“没想到京爷还有这种毅力,追着我们家陈颂一直追到现在还不放弃。说吧,你俩为什么分手。”
顾行决说:“我的原因。是我忽略他。”
陆远嗤笑一声:“不止吧,看你这样应该在外面玩得很花,被抓到了吧。”
“我跟他在一起后没有别人。”顾行决正色道,忽然顿了片刻,蹙眉继续道,“分手后也是为了气他才”
“气他就和别人瞎搞啊?”陆远鄙夷,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
“我没和那个人睡。也没在一起。就是”顾行决难以启齿起来,“就是那人亲我,我没拒绝。”
“6。”路远更加鄙夷,“啊亲就亲了呗,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死渣男永远都别想和好吧你。傻逼。就你这样,说的比唱的好听。就算像你说的,只是为了气他。那能用这种事情来气么?男德都不守,这让陈颂怎么相信你。”
顾行决无奈地说:“我这不是遭报应了么。”
“能不能加个微信。”顾行决话锋一转,拿出手机准备扫码。
陆远像看智障的眼神看他:“你他妈有病吧。”
顾行决落寞地看向他:“他出院后我就走了,我不会再打扰他了,但我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陆远:“”
“所以你就打扰我?”
顾行决说:“麻烦了,我还想知道一些他平时的喜好。讨厌什么,喜欢什么之类的。”
“6。”陆远不吃这套,“在一起那么久都不知道,死渣男。”
顾行决沉吟片刻,从兜里掏出车钥匙递给他:“911给你。”
陆远瞪大了眼睛:“!!!”
“卧槽?”陆远震惊,“真的假的!”
“嚷嚷什么!”唐诗禾转头瞪陆远,“什么真的假的。”
陆远立马抓住顾行决的手背到二人身后,对看过来的唐诗禾和陈颂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
唐诗禾白他一眼,扭回头和陈颂继续聊着。
陆远搭过顾行决的肩膀转过身去,背对他们,轻声说:“你他妈拿这个贿赂我,卧槽我是那种为了车出卖兄弟的人么?”
顾行决说:“我这不是贿赂你。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消息。我不会再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陆远狐疑地看着他,诱惑让他心跳得厉害。顾行决叹了口气,把钥匙收回来:“好吧,既然你”
“等等,”陆远拉住他的手,看着那车钥匙像闪烁的钻石一样耀眼,“真就不会再来打扰他了?”
顾行决眼神暗淡下来:“嗯。”
他害怕了,怕陈颂情绪激动起来又干出什么事来。陈颂不想再看见他,他就躲得远远地看陈颂就好了。
陆远还是败给诱惑,扯走钥匙做贼般向后提防一眼陈颂和唐诗禾,把钥匙踹兜里说:“那行吧,勉为其难收下。你用这招算你狠!”
顾行决立马拿出手机跟他加好友。
这辆车是顾行决下飞机后嫌交通不便去附近炎盛旗下的车行提的。刚好最后一辆被他开走。
后来在陈颂家附近的镇上随便开了个酒店,大部分时间还是守在陈颂家附近,待在车里。
陈颂辞职休息那几天,陆远和陈颂出门去镇上买菜,陆远总是在他的车边徘徊,眼里嘴边都是对这辆车的渴望。直到陈颂告诉陆远,这辆车车主是谁,陆远立马唾弃拉着陈颂走了。
顾行决对车颇有研究,知道爱车人士的心理,现在好像参悟沈青临说的“找帮手”该怎么做了。只是为时已晚,今后是真的很难有机会和陈颂说话了。
顾行决看向陈颂,珍惜相处的最后时光。
只是时间飞逝,两天后陈颂出院了。
“你哪来的车?”唐诗禾拉着陈颂走下医院台阶,对面前驾驶位上的陆远说,“我怎么记得你爸把车开走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那辆么?你爸给你买了?”
“不应该吧,你爸跟我说不会给你买的。你自己存的私房钱?”
“就我那压岁钱,我存五十年才能买吧。”陆远心虚片刻,朝顾行决抬抬下巴,“他的车,他的。”
“哎呀你们快上来吧,今天这么冷。”
唐诗禾看向顾行决礼貌笑笑,没再说什么把陈颂拉上车。
坐上车后,陈颂说:“把我送去怡乐吧。”
“不行,”唐诗禾反驳道,“你这几天还要休息。刚出院哪能去上班。”
“我……”陈颂支支吾吾道,“我已经把行李搬去怡乐的宿舍了,我去那儿不上班。我去那休息。”
房子已经被抵押了,他没有家了……
第50章
“你家我已经叫人打扫好了。”顾行决看向陈颂的眼里是安慰与镇定, “这几天没人来过。先去那休息吧。刚出院坐那么久的车会很累,身体吃不消。”
陈颂与他对视片刻,收回目光, 想拒绝时陆远应和道:“我昨天和他回去看过了, 打扫得太干净了。”
“是啊,颂颂。先回家吧。”唐诗禾温声道。
陈颂感觉古怪,房子已经被抵押给债主了,他们怎么收拾的。但陆远都这么说了, 陈颂只好应了他们。
到家后, 一切真如顾行决所说,连被砸碎的盘子都被替换成了新的。
唐诗禾做了顿丰盛的晚餐,饭后陆家司机就到了。陈颂家里只有二楼两个卧室, 二楼楼梯连着三楼全靠木板打造,十分简陋, 不能住人, 放的都是杂货。
唐诗禾本想住下再照顾陈颂几天只好作罢,陆远倒是积极留下说要照顾, 如此唐诗禾走后也能放心点。
唐诗禾站在门口跟陈颂叮嘱很久才上了司机的车回家。
少了唐诗禾, 三人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
陈颂看向顾行决,正准备赶人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陈颂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害怕地挂断。
然而那铃声没过多久立马又响起,陈颂指尖颤抖,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谁啊, 一直打?”陆远问,“你不接一下么?”
陈颂手里发着抖,张了张嘴巴, 磕磕巴巴地说:“呃可能可能是骚扰电话吧。”
语罢陈颂又把电话挂断。很快夺命般的铃声再次响起,陈颂的心跳到嗓子眼,握着手机在发抖。
当他颤抖的指尖又要挂断时,顾行决抽走手机,接起电话放在耳边:“喂。”
“……喂,”对面的女声显然一怔,这声音让她不由胆寒,“你……是顾、顾先生?我正要……”
顾行决眼底掠过一丝阴翳,神色如常道:“我不是陈颂。嗯。好,我把手机给他。”
顾行决把手机递给陈颂:“你妈找你。”
陆远瞪大眼睛看向陈颂,小声说:“你妈竟然会找你!?”
陈颂薄唇紧抿,绷着下颚,伸手迟疑地去接手机。
顾行决怜惜地抚摸陈颂的脸,安抚道:“没事的,陈颂。发生什么事我都在呢。”
陆远看着这一幕非常别扭,有些不爽,但是他拿人手短,想着这是顾行决和陈颂相处的最后时间也只好没拦着。
顾行决的声音铿锵有力,给了陈颂莫名的安心与勇气。
陈颂接过手机,转身向后门外走去。
后院有一排一层房屋是出租给外地打工人的,此刻都在厂里上夜班,门户紧闭。
陈颂走到长石阶边,深吸一口气后道:“喂,是我。”
“小颂啊。”虞黎强敛方才的畏惧,尽量亲昵地叫着,“妈妈给你打电话来是想跟你说个好消息的。”
陈颂不语,二人陷入一阵沉寂后,虞黎略微尴尬地笑了笑:“就是那个三千万,安德明的亲戚帮忙还了。你的家和地也还给你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找你讨债了,安德明他你也别担心,他不会再有机会陷害你了。”
陈颂大脑一片空白,紧绷的神经还是没有松懈下来。从他得知这件事到失常吞下安眠药,再到被救醒,他的神经一直处于一种超负荷的状态,疯狂运作着。
虞黎此时说的话让陈颂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他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所有事态转变的太快,快到他无法消化,无法承受。他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虞黎的捉弄。
“你说……什么?”
虞黎说:“真的,小颂。你不用再害怕了。我我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切事都已经解决了。跟你无关了。”
“是妈妈对不起你,害得你”虞黎哽咽起来,“如果你将来还愿意见我的话,可以打着个电话。好吗?”
陈颂唇边微动,所有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心中憋闷的酸楚顷刻间化作泪水涌上眼眶,他扶额仰头轻叹,半晌才说:“我知道了,挂了。”
语罢陈颂不等虞黎回复便挂了电话。
昏黄路灯下飘零着闪耀白雪,十来年没下雪的温市突然下起雪。
陈颂站在风雪里扯出一抹艰难的笑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陈颂大口喘着气,呼出的白雾混在盐粒大小的雪中,又被风吹散。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陈颂身上被披上毯子,坚实有力的臂弯将他拥入怀里。
“我在呢,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一直在。”顾行决将头埋在他的前肩,话语温柔同耳畔亲昵撕膜那般喃喃,“我一直都在呢。”
“不管是北城京市,还是南城温市的雪,今后我都陪你一起看。让我陪你一辈子吧。”
陈颂没有说话,也没挣脱他的怀抱。顾行决就这么静静抱着他,好像一切都回到以前。
顾行决想起来了,陈颂喜欢的事有一件是看雪。
京市的初雪总是陈颂第一个告诉他的。有时夜半下雪,陈颂都要爬起来看窗外的雪。
“下雪了,顾墨。”陈颂激动地摇摇快要睡着的顾行决,强行拉起他一起看雪。
陈颂笑起来很好看,眼里明亮如载浩瀚星辰。顾行决被打断睡眠的不悦也尽数散去,他爬起来用被子裹着陈颂,宠溺地亲他:“不是说没力气了么。我看你还不够累。下场雪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我。”
顾行决扶上他半侧脸,细细摩挲着,厚茧与细腻的肌肤相互摩擦,烧起些许暖火。陈颂微红着脸,有些害羞,他说:“我喜欢看雪,和喜欢看你一样。”
顾行决心动了几分,吻上柔软的唇瓣,缠绵又到天亮。
“别抱了,快进屋!”陆远喊了一嗓子,搅醒顾行决的回忆,“卧槽!下雪了?!”
为了陈颂的身体着想,顾行决非常不舍地把陈颂送回了屋里。
陈颂回到屋里后已经调整好情绪,陆远在门外一直在拍雪。只剩顾行决和他,气氛有些凝固。
顾行决学着以前陈颂的样,给陈颂煮了一杯蜂蜜水,调好温度后递给陈颂:“喝点暖暖身子。”
陈颂接过后喝了几口,二人沉默片刻,陈颂开口了:“这几天麻烦你了。谢谢。”
顾行决心猝然凉得比屋外的雪还冷,陈颂的生疏道谢打破方才二人好像和好的错觉。顾行决喉结微动,想起他与陈颂做出的约定。
今夜是最后的夜晚。
顾行决沉吟片刻后说:“那我就到这吧。我先走了。你你不用送,我自己走了。”
陈颂指尖轻敲了下玻璃杯:“嗯。一路平安。”
顾行决颔首,没再多看,心一狠转身走了。
陈颂垂眸,没看。只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随门关闭的声音消失不见。屋里静的能听见屋外的风声。
陆远欢快地从后院跑进来:“你妈找你干什么?”
“没什么……”
陆远见陈颂不愿多说的样子也就不再多问,日后再慢慢问吧。毕竟陈颂家的事给他带来了很多伤害,他刚出院陆远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
“他呢?”陆远看了一圈发现没有顾行决的身影。
陈颂把玻璃杯放在桌上,搂紧小毯,拖鞋上楼:“回去了。”
“回哪?”陆远愣了愣,这车钥匙都在他这呢,他能回哪?
陈颂没说话继续走上楼。
陆远给顾行决发了微信:真走了?
过了一会儿对面回了微信:
【渣男】:门口
陆远:“”
陆远收回手机,走到门口打开门,顾行决正蹲在门口抽烟。
“真要回京市了?”
顾行决点了烟灰:“不回。”
陆远走到他旁边蹲下:“你不是说不出现在他面前了么?”
“嗯,”顾行决吸了口烟,“两码事。”
“你没事儿干么?北城第一富的都这么闲么?你家里人不管你么?”陆远自认为是个悠闲的富二代了,但他没这么闲更没顾行决富,也不可能过年不回家,他会被扇死。
顾行决不冷不热地说:“我没家。陈颂在哪,家在哪。”
陆远觉得他装逼:“那你还不知道珍惜。”
“我这不是遭报应了么。”顾行决苦笑。
“你今晚就在这?车钥匙给你吧,你回酒店吧。不过你明天得给我送回来,明天我要回家了。”陆远停下想了想又补充道,“到的时候给我发消息就行,别进来。”
顾行决说:“你拿着吧,我再说。还不想走。”
陆远把钥匙又放回口袋,瘪了下嘴:“那你记得走,别赖在这。虽然你看着也挺可怜的,但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了,我不想让陈颂不高兴。”
顾行决按灭烟条:“知道了,你进去吧。”
陈颂洗过澡后回到房间,窗帘开着,陈颂犹豫片刻走到床边快速拉上窗帘,关灯躺在床上。
黑夜里他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脑海里一直闪过顾行决站在长石阶末抽烟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陈颂还是没睡着,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陈颂的目光落在窗帘上,大概看了有十分钟左右,他掀开被子起身,被窝外的空气很冷,陈颂披上毯子走到窗边,捏住窗帘停顿片刻,心里有些紧张,他掀开一小点窗帘,透过缝看向窗外的路灯下。
雪下得很大,路灯下,长石阶末空荡荡,看不见任何人影。
陈颂松了口气,把窗帘拉开了。
人真的走了。这段纠缠三年的感情在这场温市的雪里谢幕。所有的感情被消除后,身体空落落的。
可能顾行决真的爱他吧,不然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在他面前哭成那样。
失去与错过教会人成长,教会人珍惜,教会人去爱。
他无法释怀,有些刺扎在心里已经与血肉相融,越是想拔出来疼得越厉害。
陈颂看了会儿雪,准备拉上窗帘时,他家门前走出去一个人。
陈颂呼吸轻滞,想转身离开,他的脚却像黏在原地一般,一动不动。
顾行决走在风雪里,沿着长石阶一直走到末尾停了下来。纷飞的雪落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他埋葬。
他停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抬脚走了,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前方的巷子里。
陈颂悬起的心又落了回去,又要拉上窗帘时,灰暗的巷子里又走出一个人。
顾行决阔步走了回来,抬眸时一顿,停在原地,漆黑如夜一样的目光穿透白雪与陈颂定定相望。
陈颂拉上窗帘,在黑暗中沉默片刻后穿上衣服,下楼,打开门,顾行决依旧站在那仰望着二楼的方向。
听见陈颂开门的声音他眼里一喜,走了过来,陈颂下了台阶走进风雪里,也向他走去。
顾行决拉起他走:“外面冷,进去吧。”
陈颂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说:“说好了的,我出院了你就回去。”
顾行决欢快跳动的心脏骤然停了下来,他侧身与他面对面站着,白雪落在陈颂的睫毛上缓缓化成水,冷得和陈颂眸低的情绪一样。
顾行决呼吸有些困难,胸口起伏越来越大,风雪如冰针般扎进心肺,他颤巍巍地拉住陈颂的双臂,眼里缓缓续起泪水:“我做不到,陈颂。我真的做不到。我试过了。没了你我好难呼吸。睡不着,吃不下饭。怎么办,你教教我该怎么办?”
“看着你做那样的事,我真的怕了。我也想乖乖听你的话,不要来刺激到你,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陈颂冷然地看着他,风雪在他身后恍若他就是那带来风雪的神,衬得他心若磐石般狠心:“你说的这些,我都经历过。会过去的。没什么事过不去。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顾行决摇头,抱住他努力攫取他身上迷人的温度:“能不能不要赶我走,陈颂,我的乖陈颂,我的乖陈颂去哪了。你把他还给我好么,求求你了,你把他还给我”
顾行决松开陈颂,捧起他的双手,殷红的眼尾淌过一行行热泪,稀碎的哽咽从微颤的唇溢出:“能不能再给我次机会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陈颂决然地看着他,拉开他的手:“这世上没谁离不了谁。你说的。”
“陈颂,我错了。”顾行决艰难地滚动喉结,说出的话似是要将吞下的冰针一根根再划过伤口吐出来,“我我不会打扰你和那个姓云的,偶尔让我陪你好不好,我很乖的,我求求你求求你别不要我。”
顾行决慌张地将陈颂拥入怀中,就像捧着一堆破碎的瓷器,扎得自己鲜血淋漓,却甘之如饴。
热泪不断滴在陈颂的后颈,却无法撼动陈颂冰冷的心:“不好。”
陈颂不敢相信,那个骄傲自大的顾行决竟然能说出这种话。陈颂猛地把他推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你的尊严呢?你的骄傲呢??”
“不要了,不要了,我只要你,我只要陈颂,别的我什么都不要了。”顾行决呼吸紊乱又困难,浑身发抖,雪淋得他好冷,风刮得他好痛。
陈颂心中涌上酸意,这样的顾行决好可怜,但他的心依旧冰冷无法触动。
雪叠在他宽大的肩膀上越来越多,好奇怪啊,这么多年不下雪的温市竟然下了雪,雪落在顾行决身上显得无比寂寞。恍若回到陈颂在京市捡到顾行决的那年。
也是这么一个人孤零零的很可怜,嘴里喊着:“别不要我。”
顾行决无力地跪在地上,垂头哽咽,双手紧紧攥着陈颂的裤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陈颂俯视他,心里也跟着在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一开始的陈颂遇到的是现在的顾行决的话,他们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可惜没如果,可惜没如果。
“你爱我的,”顾行决将手上的戒指取下来,仰头给陈颂看,“你是爱我的啊!这是你给我做的,只要它在就代表你是爱我的啊。莫比乌斯环,无尽的爱,永恒的爱!”
陈颂沉默地看着那枚戒指,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银亮反射出璀璨之光,一片雪花落在了上面。陈颂伸手拿起戒指,转身走进屋内。
顾行决愣了一瞬,心中一阵欢喜擦开眼泪跟了进去。
“你是不是原谅我了?”顾行决脸上难掩雀跃。
陈颂没理他,弯腰在桌下的储物箱里翻找着什么东西,顾行决觉得不对劲,脸上的笑容冷了下去。
陈颂拿出一个铁榔头,把戒指放在地上用铁榔头用力敲着,一下一下雷霆震碎般的声音也敲在顾行决身上。
顾行决的心跟着一起粉碎了,祈求道:“不要不要陈颂求求你了,别这样。”
陈颂置若罔闻,强大的冲击下,精致的戒指逐渐扭曲变形。
顾行决去拉他:“别这样,别伤着自己,求你了。”
陈颂闷声甩开他的手,继续砸,楼上听到动静的陆远跑到楼梯口问:“干什么啊?我靠拆房啊?你怎么还在这?”
顾行决不敢轻举妄动,怕陈颂又干出什么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戒指扭曲成一块废铁。陈颂敲够了后拿起戒指就往外走。
“我靠你们要干啥啊!”陆远跑下楼追他们俩,“傻·逼你他妈又惹他什么了!”
陈颂把戒指扔出去,地面上积攒厚厚一堆雪,渺小的戒指坠进茫茫白雪中,黑夜里只一盏路灯,根本寻不到踪迹。
顾行决冲进风雪里四下寻找,落在脸上的已分不清是化开的雪还是泪了,双手插进冰冷的雪里摸索,几秒钟就冻得没了知觉。
“在哪,我的戒指,我的戒指,怎么找不到?怎么找不到?”他嘴里喃喃着。
陆远擦着眼,还没清醒:“你扔什么了?”
陈颂阴沉着一张脸没说话。
陆远“啧”一声:“他是傻逼么?这么大雪怎么可能找得到,等明天雪化了不就知道了?温市的雪一般都只下那么一点,几分钟就没了,这次竟然下这么大。”
“疯了吧他,”陆远低声道,他不仅有些同情了都,朝顾行决喊,“你等雪化了再找啊!是不是傻逼?”
顾行决没听见似的继续翻找。
“怎么找不到!”顾行决急躁起来,身体里的空间像是被完全挤压,他无法呼吸,全身紧绷,四肢麻痹。
他的呼吸越来越快,头开始昏沉,眼前闪过黑影,他甩了甩头,继续找。
“哥!!”巷子里突然跑出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少年。
少年穿着米色大衣跑到顾行决身边,后面跟着一群穿西装的黑衣保镖。
“我靠!”陆远睡意全无,“哪来的人,这阵仗拍电影呢。”
“哥!”顾易铭拉住顾行决,“跟我们回家吧,爸知道了。”
“滚开!”顾行决一把将他推到地上,继续在雪里找戒指,他痛苦地呼吸着,“戒指,我的戒指,我的戒指。”
保镖上前把顾易铭扶起来,另外几个想去抓顾行决被顾易铭制止住了:“先别。”
“哥,你在找什么?”顾易铭凑近问。
“戒指,戒指,我的戒指。”
“去,快帮他找!”顾易铭道。
“是,小少爷。”
“戒指……”顾行决再难呼吸,强撑不住,眼前倏地一黑跪在地上倒了下去。
“哥!”顾易铭把他拉起来,“哥你怎么!”
“快把车开来!”
陈颂愣在原地,他没有想到顾行决也会这样,也会呼吸性碱中毒。
“我靠!他不会出人命吧!”陆远问陈颂,“你不是学医么,知道他怎么了么?”
陈颂没有回话,走到顾行决跟前,俯视着躺在顾易铭怀中呼吸崩乱,浑身发抖的顾行决,好像看到了圣诞节那晚晕在街头的自己。
陈颂缓缓蹲下,拱起手背捂住顾行决的嘴。
顾易铭怒道:“你要干什么!”
说着他就要推开陈颂,却听陈颂镇定的声音响起:“这是呼吸性碱中毒的现象,也被叫做呼吸过度。有没有牛皮纸袋子,用这个效果最好。”
顾易铭和顾行决眉眼间相像,锐利的眼神扫过陈颂,斟酌判断地打量着他,似是不信。周围的保镖上前一步围了过来,准备拉走陈颂。
陆远上前一步拦在他们身前:“他是医生,不想你家少爷死的话就听他说的。”
陈颂眉间微蹙,垂眸看着顾行决挣扎痛苦的样子:“不要围过来,散开。”
顾易铭给保镖眼神,让他们散开。
顾行决呼吸渐渐稳了下来。
“去找他说的袋子。”顾易铭对保镖说。语音刚落,一辆黑色大型越野车就开进来。
顾易铭让人把顾行决抬上车,关车门前深深看了一眼陈颂。
少年眼里有气恨,怨怼,阴戾,还夹杂着复杂的畏惧,最后什么也没说便关上车门开走了。
满天飞雪的凌晨,陈颂站在雪里,雪花淋满一身,他灰色的眼眸穿过飘飘白雪看着那辆黑车消失在小巷里,永不复返。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如陈颂所愿,顾行决再也没有出现,这个名字也没再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