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元唐透过缝隙看到那双眼时,本不该停下脚步。
可偏偏,只那一眼,便让他脚下生了根。
那一身红衣,极是夺目,也极衬她。
他想夸,却张不开口,更清楚自己不该开口。
都是从那炼狱般的结局里活过来的,崔莞言当真一丝一毫情绪都不肯多给他了。
见她做出一副恭送之态,他也无任何理由再停留,只得转身,朝宫门而去。
一路行至勤政殿前,便有太监迎上前来:“王爷,陛下在殿内等您多时了。”
褚元唐点了点头。
侍卫上前推开门,殿中花香阵阵,御案前,年轻帝王正翻阅奏折。
听见动静,文帝褚元羿抬起头来。二十六岁的年纪,五官俊朗,与褚元唐有几分相似,只那双眼,藏着令人生畏的锋芒。
“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褚元羿随意抬手,目光却未移开他,“今日怎么有兴致来赴宴?”
“臣弟刚回京,想着春宴可结识英杰,便来了。”
他当然知道这宴是为给贵胄子弟牵线搭桥,挑婿择媳的场子。
前世,崔家便是在这场春宴上设局逼沈家嫁女。
忠义侯沈尉素来不涉党争,先帝驾崩时,满朝动荡,他始终不曾表态。沈家累世公卿,军中声望极重,崔晋求之不得,崔时更是觊觎沈明宜多年,这才设了这场局。
褚元羿笑了两声,空旷的大殿内,笑意格外瘆人。他这个弟弟他清楚,从小就是臭脾气,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哪有什么兴趣结交朋友。
“若是瞧中了哪家姑娘,尽管说来,朕赐你做侧妃便是。”
侧妃?褚元唐也笑了,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想让崔莞言来做正妃,可今生他不能同意。
“臣弟尚未立功立业,谈及婚娶尚早,更不愿为旁人指婚纳妾。若无情意,娶进门来,便是害她。”
褚元羿手中折子“啪”地一声合上,望着他,似笑非笑。
他原以为褚元唐做了这么多年质子后是长了记性的,不想说话还是如此莽撞。立功?太平盛世他上哪立功?立业?已是王爷,再立业,往上便是他这张龙椅了。
“你是打算孤老终生?娶妻娶贤,情意日后自然有的。”
褚元唐未应,目光略过殿内几盆新摆的花。
勤政殿中本不陈设此物,听闻是沈贵妃嫌殿中肃静,命人送来几盆花点缀。褚元羿竟也由她。
当年拗不过太后,娶了亲表妹为后,如今宠爱却尽在沈贵妃一人身上。
“若真是孤独命,臣弟也认了。世间事,本就不由人算计得尽。”
褚元羿敛了笑意。“罢了,宫宴你既要来,便随意赏赏花,别生出事端。”
褚元唐垂下眼睫,应道:“谨遵圣命。”
殿门再度阖上,殿外春光一片大好。
受邀的女眷们陆续进宫,到了正门,随行的丫鬟便被宫人拦下,只许主子独自入内。
崔莞言刚与青禾分开,正欲前往御花园,便见一位年约四十的宫装妇人快步迎来,行了一礼:“二小姐,皇后娘娘请您移步昭华宫一叙。”
她步伐一顿,抬眸望了眼那人。
皇后,便是她的亲姐。
前世姐妹二人命运交错,崔莞言被赐婚那日才在正殿上远远见过她一次。不久后,皇后病逝,宫中只道是积劳成疾,而她在王府苟活,身陷囹圄,终也未能再见上一面。
崔莞言随那姑姑一路穿过偏殿回廊,前方便是昭华宫。
昭华宫为六宫之首,金瓦朱檐,气势庄严,琉璃花窗倒映阳光,格外辉煌。
她抬眸望去,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重重檐影之下,竟有几分熟悉的压迫感。
跨入殿门,内中陈设虽不失皇后规制,却不显张扬。
还未抬头,就听见帘后传来女子温和的声音:“莞言来了,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帘幕后走出一位着凤纹华服的女子,年约二十五,眉眼温婉清秀,却带着难掩的疲色。
她正是当今皇后,崔家长女崔华婷。
“莞言见过皇后娘娘。”
崔华婷亲自将她扶起:“都这么大了……我记得你才出生那会儿,我还抱过你,求父亲别把你送走……那时候你小小的一团,眼睛特别亮。”话至此处,竟落下泪来。
崔莞言怔住。
她以为这次召见,无非是例行寒暄,甚至心底已有防备,想着崔家长女身在后宫,如何也不可能真心亲近她。
可眼前的长姐为她落泪,神情悲怜,不像是假。
一时间,她不知作何反应。
崔华婷抬手拭泪,声音微哽:“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我身在宫中,时常挂念你,曾几次往封州送了些东西,你可曾收过?”
崔莞言摇了摇头,眼中浮现出难掩的讶异。
自幼在封州长大,她从未感受到半分崔家的温情,竟不知,在这深宫之中,还有人记挂着她。
崔华婷闻言,脸色陡沉,抬手一掌拍在几案上,沉声道:“好大的胆子,竟连本宫送去的东西也敢私吞。”
“来人,立刻传信封州。就说封州连年不靖,百姓困顿,既是国公府旁支世家,理应为朝廷分忧。自今日起,开设粥棚半年,新建义学五座,所需银两,由叔伯一家自筹。”
“对了,记得以国公府二小姐的名义施粥,派人盯着他们。”
她虽是皇后,但父亲一向重视族亲,想为妹妹讨回公道,却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崔莞言本就想报复虐待她的叔伯,封州苦寒之地,叔伯虽是当地豪绅,但这一番施善下来,可是要倾尽家产的。
“莞言谢过长姐。”
姐妹俩闲叙之余,掌事姑姑端来一碗药来。
崔华婷看了一眼便叫放下,问:“陛下呢?”
“去沈贵妃那了。”
这沈贵妃就是沈明宜的姐姐,忠义侯府长女,进宫三年,深得皇帝宠爱。
崔华婷听了像是习以为常,让姑姑退下。
“长姐,这药是……”崔莞言问。
她记得极清楚,前世崔华婷自小产后再难有孕。崔家急切盼她诞下皇嗣,便四处搜求偏方。药方多凶猛,姐姐本就身子亏空,后来竟病重早逝……怕是与这药脱不了干系。
崔华婷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只道:“……不过是旧疾未清,偶尔调理罢了。”
她欲言又止,轻叹一声:“旁人都道皇后风光,可我不过是崔家的女儿,嫁入宫中替家族撑起门楣罢了。如今还撑得住,就得撑着。”
话到此处,她似不愿再提,转开话题:“你如今回来了,有我在,旁人便欺不了你。莞言,宫宴之上若有人刁难,你只管告诉我。”
崔莞言静静望她良久,展颜一笑:“长姐安心,我晓得轻重。”
“去吧。”
崔莞言起身告退,目光却又扫过那碗汤药,药气浓烈刺鼻,端上来不过片刻就将殿内熏得尽是药味。
她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长姐,你信我吗?”
“当然信。”
“这药……别再喝了,不止伤身,久服之下,只怕伤及性命。”
“怎么会,这是母亲特地寻来的……”
李氏这蠢妇。
崔莞言心中冷笑,倒真不知,她是如何养出长姐这样的人,又怎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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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作践自己亲生的女儿。
“长姐若信我,就别再试了,崔氏一族的荣耀不值得我们把命赔上。”
崔华婷沉吟片刻,脑中回想起这药服下月余,身体却愈加虚弱,连太医都曾暗示药性猛烈。她本已有所迟疑,只是顾及母亲劝说,一直未敢停药。
此刻望着崔莞言眼中那分明透出的笃定,她抬手,将药汁尽数倒入花盆中。
“长姐信你,这药,我不喝了。”
崔莞言这才安心退下,前去御花园赴宴。
天子脚下,寸地皆规矩森然。
她自回京后头一回入宫,前世此地她踏入得太晚,许多事不过是听说,亲眼所见者少之又少。
而今再来,景色虽新,却分外熟稔。
御花园内园内春意正浓,碧桃、海棠、玉兰开得热烈,香风拂面。长廊尽头,几位官宦公子倚栏而立,正与不远处几位贵女寒暄应对。
崔时与人寒暄后便悄悄将谢清菱及其兄长谢景胜叫到一旁。
“都安排好了吗?”
“崔兄放心,我妹妹办事一向稳妥。”谢景胜忙答。
谢清菱亦谄媚一笑:“清菱必不负崔公子所托。”
说罢,三人眼神一道投向人群中那位身穿浅粉百蝶罗裙的女子身上。
她正立在一株海棠树下,与身旁几位贵女轻声交谈,唇角带笑,眼眸生辉,春光映人更添几分明艳。
“你只需照计行事,等她落了水,事就成了一半。”崔时脑中已然想到花轿抬进崔府的场景,忍不住笑出来。
谢清菱眨了眨眼,露出一抹玩味笑意:“只要沈家觉得她清白有失,届时愿嫁不愿嫁,还不是由不得她。”
谢景胜低声附和:“我已安排好人,不出一日流言便能传遍上京……”
“最好别出差错。”崔时死死盯着沈明宜的方向,“这可是你的投名状。”
谢景胜连连点头:“崔兄放心。”
几人密谋时,御花园另一端,一道红影缓步而至。
崔莞言立在偏僻处,一眼便看见人群中那明艳的少女沈明宜,一双圆眼极亮,笑起来,让人想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她身旁,忽然走出个熟面孔。
谢清菱步履轻盈,眉眼带笑上前搭话,不过三两句,就哄得沈明宜与她结伴而行。
前世,崔莞言只知道沈明宜落水后,崔时舍命相救,两人自此定下婚约。谢清菱后来与沈明宜走得极近,她那时也未曾多想。
如今看来,崔时设局,怎会独缺心腹相助?这谢清菱应是局中最重要的棋子。
她正想跟上去,园门方向传来一阵动静。
有内侍在前高声通传:“周王殿下到!”
一抹玄衣步入御园,未有一语,却叫人忍不住回望再三。
园中贵女皆止了言语,纷纷敛声,眼波流转间尽是藏不住的艳羡与心思。
尤其谢清菱那笑意几乎要溢出眼角。
她素闻周王殿下在北朝养成了阴狠决绝的性子,归京途中又亲手斩杀贪官,如今一见,竟如此仪表堂堂、英姿不凡。
那日算命先生说她命有贵相,将来定可高嫁,她还常想京中贵胄中,哪有能叫她心甘情愿嫁去的,现下想来,这周王……倒是上上人选。
正想趋步上前,身后沈明宜却喊她。“谢姐姐,我们走吧。”
谢清菱这才回过神来,敛了神色,笑着转身,为沈明宜引路。
崔莞言立在花树一隅,目光平静,心中却泛起层层暗潮。
她此刻无心去看褚元唐,满脑子只在思索如何救下沈明宜。
若贸然上前,只怕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