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军营历练(倒v开始)
◎娘们似的,能在军中熬过十天吗?◎
洛蔚宁在寨楼前报到领名牌,入军营领了被铺,然后就到营房里安顿下来。剩下大半日她独个儿在军营闲逛,熟悉环境。
军营占地约莫方圆五里,一边是成排建起的二层高的营房。上四军长期驻守京郊,不像屯驻边境的军队,搭毡房做营房,而是建木屋;另一边是大校场和军署,她只能在校场外围远远观看老兵训练,不得擅自闯入。而军署外有士兵把守,据他们说,那儿是军指挥使级别以上军官的办公之地,普通士兵必须通报或者召见方能入内,洛蔚宁自是不敢进去。
她只能在营房、食堂、澡堂等各处游荡,好找到日后行方便之事的时机。
用晡食的时候,她直接捧着饭碗来到食堂后门的台阶坐下观察,对面正是大澡堂。
正值春寒料峭时节,男人粗糙,都不爱搓澡。一个多时辰下来,只有零星十几人进出,到了二更天就再也没人来了。
洛蔚宁心里有了底,往后要洗澡就在二更过后再来。
军营规定三更灭灯,无论食堂、澡堂还是营房都会变成一片漆黑,只有营房外彻夜点着火盆,以防军中有变。除了轮值守夜的士兵,其余士兵都得回营房歇息。若发现到处乱逛,军法处置!
洛蔚宁回到营房的时候,屋内油灯已灭,周围响着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打齁声。
这是一间二十人的大营房,分了两排床铺,每排十人,粗糙男人睡得横七竖八,睡相极其难看。
洛蔚宁为了避免被男人裹在中间,特意选了靠外边的床铺,借着从门扇透进的月光,她悄悄钻进被窝里,平躺下来,在被窝蠕动一下,卸下了束缚一整天的裹胸布,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北上汴京途中,她们住过简陋的客店,被隔壁传来的男人打雷般的齁声扰得彻夜难眠。那时候就知道男人睡觉分外扰人,于是入军前,洛宝宝为她准备了两张巴掌大的小布,她揉成一团,塞进耳朵里,然后阖上眼睛。
到了五更天,她第一个醒来,赶紧裹好裹胸布,趁着其他人还没醒来,穿戴整齐。
天朦胧光,军营传来清脆响亮的敲锣声,所有士兵才急忙从床上爬起来,洛蔚宁却已经走出了营房。
清晨,一道金光从天际亮起,斜斜照射在校场上。
阔大的校场分成好几片训练区域,有练武打的,攀爬的,还有射弓场,足以同时容纳两万人。
神卫军分左右二厢,每厢十军,每军五营,每营五都,每都百人,约莫五万人。春季刚迁补上来的百号新兵暂时都分在一个都,等过了训练期再打散分到各营。
一百名新兵三五成群,零散地站在训练场。洛蔚宁孤零零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别人互相搭话,了解彼此入军几载,是从哪支禁军迁补上来的。
神卫军乃禁军上四军,只负责京城事务,不外出屯兵,俸禄丰厚,能迁补上来,既是升官发财的机会,也证明了他们都是其他禁军的佼佼者,所以大伙聊天的样子,看起来骄傲又喜悦。
两个长相有些相似的士兵走到洛蔚宁身边搭话。
二人身高六尺上下,身形如松柏般挺拔。其中一个笑洋洋的,露出两排阳光的大白牙,道:“兄弟,我叫李超靖,这是我哥李超广!我爹给我哥俩取的名字,寓意是超越史上李广李靖两位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洛蔚宁小时候在老家做工,都是扎男人堆里,此刻也不因女儿身有所拘谨,表现得落落大方,“我叫洛蔚宁,名字倒没什么厉害!”
李超广脸上轮廓柔和,一副憨厚老实相,热情地问她:“我们是从宁远军上来的,你是从哪迁上来的?”
宁远军为禁军中的一支步军。
洛蔚宁说:“我从民间招募进来的!”
脸色是平静的自信,对于自己的出身丝毫不感到羞耻。
“哇,兄弟,你武功一定好厉害吧,竟可从民间直接入神卫军!”李超靖满脸不可思议。
“不过是巴结魏王殿下走后门来的,有什么了不得!”
身边传来不怀好意的声音,洛蔚宁和李家兄弟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其貌不扬,鞋拔子脸的士兵带着四五个同伴迎面过来。
“瞧这小白脸,娘们似的,能在军中熬过十天吗?”
丑男的同伴也跟着讥笑起洛蔚宁,被吸引围观的其他士兵也有心无心地跟着笑。毕竟男人潜意识里都有一种歧视、厌恶女人的心态,对于那些长得像女人的男人,也当作女人去讨厌!
“黄虎,你嘴巴能干净点么?”李超靖忍不住出声。
李超广也赶紧调和道:“大家同为神卫军新兵,以后还一起训练呢,别说这些伤和气的话。”
黄虎趾高气昂,“你们兄弟俩,胳膊肘往外拐么?咱们在下面的禁军熬了几年,好不容易才进上军,这小白脸不知使什么手段,入军就和我们平起平坐,那我们这些年在军中是不是白熬了?”
黄虎的话听起来在理,洛蔚宁竟有点良心过意不去。可李超靖却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可也没有规定说民间招募的不能入上军呀?”
黄虎嚣张道:“那也要看他够不够资格!”
黄虎和几个同伴推开李家兄弟,走到洛蔚宁面前,“小兔爷,别躲在后面了!”
换作平常男子,听见别人骂兔爷,定会勃然大怒动起手来,可洛蔚宁是个女子,对这些只有男人受用的辱骂,竟翻不起半点波澜,静静地看着他们挑事。
黄虎以为洛蔚宁胆小怕事,吓得不敢吭声,也为她的无视生气,愈加欺负上面。伸出手想挑起她的下巴,笑得猥琐,“瞧这小白脸,平时没少勾引娘们吧?”
手未碰到下巴,就被洛蔚宁嫌弃地挥手挡掉。
黄虎一愣,恼羞成怒,“哎呀,还敢反抗?”
他抡起拳头就朝洛蔚宁打过去,洛蔚宁眼疾手快,右掌推出,紧紧抓住袭击过来的大拳头。黄虎使尽全力往前推,洛蔚宁却坚如磐石地立在原地,突然放开手,往旁边退一步去。黄虎立即扑倒,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惹得士兵们哈哈大笑。
“洛蔚宁!”黄虎狠狠咒骂一声,起身欲扑回去,却听得远处传来严厉的喝声。
“干什么了?”
一名身材略矮,有些肥胖的士兵负手走来,大伙看了他都喊一声“胡都头!”
他是统辖这一百名新兵的都头。
黄虎赶紧恶人先告状,“胡都头,这个洛蔚宁在军中挑事。”
洛蔚宁赶紧道:“都头,是黄虎先动手的!”
胡都头睥睨着洛蔚宁,知道这人是民间招募进来,目光也很鄙夷,可他一路走来,分明瞧见是黄虎先动的手。即便再鄙夷洛蔚宁走后门进来,也不得有失公正,遂道:“好了,本都头不是傻子,是黄虎挑事在先,可也摔了一跤得到教训。念在第一天训练,就不追究了!”
新兵第一天训练,胡都头为了测试每个人的武功底子,要求他们两两组队,每一组轮流上场,比试枪术,互较高下。
许多人很快找到了对手,李家兄弟同一组,洛蔚宁落单了。
黄虎看着她,投以轻蔑一笑。心想,方才短暂的较量,洛蔚宁不过是胜在力气大,现在比的是枪术。洛蔚宁一个民间来的,难道枪术还会比在军中训练六年的他要好?
这场比试,正是他假公雪耻的大好机会。
于是他走到洛蔚宁面前,嚣张道:“洛蔚宁,看也没人和你比,就跟我一组吧?”
洛蔚宁左右环顾,确认大家都找到对手了。以为方才和黄虎的矛盾翻篇了,没想过对方心存歹意,便有礼地拱手道:“黄兄承让了。”
这是入军前奶奶教她的,对同袍要以礼相待,冤家宜解不宜结。
两名新兵挥舞着红缨枪在训练场比拼,大伙远远地围观,激动得振臂高呼。五十组新兵轮番上场,从日出东方到接近午时,终于轮到洛蔚宁和黄虎。
洛蔚宁抓着枪杆,朝黄虎恭敬有礼地道:“还望黄兄手下留情。”
黄虎挑枪指着她,轻笑道:“哼,手下留情?今日老子不挑花你的小白脸,就不姓黄!”
对方突然出言不逊,让洛蔚宁霎时意外。她以为与黄虎无冤无仇,小小的矛盾不应耿耿于怀,没想到是她把人性想得太简单了。
早知如此她就厚着脸皮拆散李家兄弟,不和黄虎组队了。
事已至此,她只得硬着头皮应战。
“嗨!”黄虎大喝一声,趁洛蔚宁不备,举枪直刺过去。
洛蔚宁迅速反应过来,推出枪杆,挡住了对方的枪尖。黄虎如一头猛虎,疯狂扑打过来,气势如虹,但有点急于求成和轻敌,每一招都用蛮力想直击要害。
洛蔚宁沉着应对,见招拆招。
小时候练武,奶奶告诉过她,比武讲究耐性,最先出手、拼尽蛮力的大都是输家,这个时候要先防守。但比武也如同打仗,一味防守不进攻也必输无疑。所以待到对方气力渐衰,一定要猛然反击,宜速战速决。
眼见黄虎因为连连出招被洛蔚宁拆解,开始急了。
洛蔚宁脸上划过一抹轻笑。比武前他们就比试过力气,黄虎显然不是她的对手,她能使出比对方更猛的力量,敲打在他的枪杆上。
啪嗒声大作,震得黄虎双手生疼,几乎握不住枪杆。
洛蔚宁出枪极快,逼着对方步步后退。最后一个帅气的转身,一抬腿,把黄虎的红缨枪踢飞上空。
她单手握杆,枪杆尾端夹在腰后,枪头直指黄虎的咽喉。
黄虎吓得面如菜色,瞪大眼睛,一动不动。洛蔚宁没想过伤他,及时住手,枪尖距他的咽喉还差了两寸。
被踢飞的枪落下,咻的一声,直直插在校场,整个枪头没入泥土。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洛蔚宁收回枪,深呼了口气,对黄虎道:“得罪了!”
无论是大伙还是胡都头都看呆了,良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拍手叫好。
洛蔚宁淡然一笑,转身离场,黄虎愤怒的眼睛突然瞪大,变得极其可怖,挥起拳头,如一头丧心病狂的疯狗,朝洛蔚宁的后脑袭击上去,大吼一声,“去死吧!”
第23章 新兵考核
◎射弓场忽然窜出一只小白兔◎
“去死吧!”
黄虎怒目圆睁,厉喝一声,抡着拳头朝洛蔚宁的后脑打出去。
所有人始料不及,来不及提醒。
洛蔚宁迅速偏头,扔了枪,右手往后推去,稳稳地握住了袭击过来的拳头,然后左手抬起黄虎的身体,将他狠狠掀翻地上,砰的一声,激起浅浅的尘土。
“哎呦……”惨绝人寰的喊声响彻了训练场,黄虎痛得扭成了一条蛆。
其余新兵却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对这个偷袭不成反被揍的小人落井下石。
都头看着黄虎的狼狈样,感到很晦气,嫌弃地摆了摆手,让人赶紧把他抬到一边去。然后看向洛蔚宁,有点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靠巴结魏王,民间选进来的小白脸还真有两手。论枪术,竟然能在十几招之内打败一个训练有素的禁军;论力量,轻易而举就掀翻了黄虎。
他双手背在腰后,故作深沉地道:“洛蔚宁,虽然你赢了,可那只是神卫军新兵之间的比武,比起神卫军老兵,你还差得远,望你不要沾沾自喜!”
这一都的禁军,只有胡都头是神卫军老兵,其余都是迁补上来的新兵,他知道自己不一定是洛蔚宁的对手,所以才说出这番话挽尊。
突如其来的批评让洛蔚宁懵了,本来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比武,一百个新兵就有五十个胜出者,谁会沾沾自喜?
但那毕竟是都头,她不得不谦虚地回话,“都头教训得是。”
晌午前完成了比武,士兵们有一个时辰的午饭和歇息时间。
神卫军一卫近五万士兵,一半在军营训练,另一半在开封城里服役。在校场训练的士兵,也会按时间段分批到食堂吃饭。
洛蔚宁跟随大伙儿的脚步朝食堂走去,在校场暴晒半日,她早已汗水淋漓,一边走一边拿巾帕擦拭脸上和额角的汗珠子。
“宁哥,原来你武功那么厉害!”
“对呀,宁哥,有机会教教我们呗!”
身边忽然走来两人,毫不客气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来就称兄道弟,对她一通夸赞。
洛蔚宁左右看看,正是李超广和李超靖兄弟俩。
她的身子往下缩,并向后挪了半步,顺利脱离了两个男子的包围。
李家兄弟有点错愕地笑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洛蔚宁武功厉害,和一般士兵不同,有自己的个性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超靖又继续道:“宁哥,方才你与黄虎对打,这手枪耍得简直漂亮。谁都看出来,这一都的人恐怕都不是你的对手。”
洛蔚宁尴尬地笑了笑,哪敢承受如此厚重的夸赞,“你们兄弟俩就别取笑我了,方才你没听见胡都头说吗,我的武功和神卫军老兵相比还差得远。与其向我请教,还不如找神卫军的老兵。”
李超靖不屑道:“你还真信了那胡都头,他就是神卫军老兵,一定是看你比他厉害,故意损你的。”
“对呀,对呀!”李超广连连点头附和,像个憨憨。
“你们可别再胡说了,这话要是让都头听见,我就惹上大麻烦了!”
洛蔚宁女扮男装入军,只想安安分分地当个普通士兵,并不想太过出风头,引人注目,免得暴露了身份。
李家兄弟也知趣地绕开都头的话题,继续和她攀谈,从去饭堂的路上,到吃饭,一直吱吱喳喳个不停。
洛蔚宁心想,在军中交几个朋友,有个照应也好。今日和黄虎的矛盾,李家兄弟不嫌弃她是民间进来的,站出来帮腔,可见是仗义之人,值得结交。于是她也和他们交谈起来,半真半假地说一些自己家里的情况,入军前的经历,还听他们说了很多关于神卫军的八卦。
吃完饭后,洛蔚宁往饭堂后的山林走去,兴致勃勃地哼起曲子,迈着优哉游哉的步子,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一个回头,发现李家兄弟像跟屁虫一样,还走在她后面。
疑惑道:“你们不回去歇息,还跟着我干嘛?”
李超广憨笑着问:“宁哥去山里干什么?”
“关你们什么事?”
李超靖道:“宁哥还真是勤奋,歇息的时候还背着大伙偷偷去山里练武,果真是天道酬勤,难怪你这么厉害!”
“你不用管我们的,你练你的武,让我们从旁边看看就行了!”李超广傻傻地笑了。
洛蔚宁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对这兄弟俩的脑补能力不得不写个大大的服字。她只想悄悄进林子里撒泡尿,哪有他们脑补的勤奋?
“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走?”她无奈至极。
李超靖笑笑,“我们只想跟宁哥学武。”
洛蔚宁叹了口气,为了打发走两片牛皮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洛蔚宁在军营里经历了枪术、刀术、射弓、攀爬以及负重爬山的训练,凭借良好的武术底子和长年练武培养出来的体力,每一项训练都能出色地完成,着实让其他同袍刮目相看,但也惹得黄虎等人妒忌得牙痒痒。
时光似箭,日子到了四月初。这日天空万里无云,骄阳似火。
一百名新兵各背着一大包泥土,足足有六十斤重。按照胡都头的命令,从校场出发,到山顶可歇息一会,再沿路下山回校场。向上攀爬的山路足有十里,新兵们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有的直接在半山就卸下泥土包休息片刻。
洛蔚宁背着一麻袋沉重的泥土,在向上蜿蜒的山路慢跑,腰板仍挺得笔直,可是面庞紧绷,汗珠子下啪嗒啪嗒往下掉,整张脸像淋过雨一样。
在大伙惊讶的目光中,她越过一个又一个同伴,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到了山上,她才卸下背后的沉重,累倒躺在草地上,成一个大字。脸上,眉毛都都沾着水珠子,也懒得去擦拭。
睁着眼睛仰望湛蓝的天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回想入军的一个月,虽然每日在风吹日晒下训练,日日沾了满身汗水,可是她身体底子好,也不觉得太辛苦。比起每天担心仇家找上门,随时可能丢掉性命,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在的生活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她展开了一个久违的轻松的笑容。
等了好一会,其余伙伴陆续到达山顶,迫不及待卸了泥土包,纷纷和她一样躺着、或是坐在草地上休息。
李家兄弟毫不客气地躺在她两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兄弟俩是洛蔚宁同寝,这段日子天天跟在她身边,俨然是小跟班,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且她有点嫌弃男人的汗臭味。当他们躺下的时候,她也歇够了,坐了起来,手里把玩着一条狗尾巴草。
李超靖缓过气后,羡慕道:“宁哥,你怎么那么厉害,真是什么训练都难不到你。”
洛蔚只是笑了一下,不说话。
目光游移间,她看到远处山林入口的草丛有东西在蠕动,好奇地站起来,缓缓走向那边。
“那是什么?”李超靖疑惑道,也跟上洛蔚宁的步伐。
洛蔚宁拨开草丛,就看到一团雪白的东西蹲在从中,她了然地笑了,提起兔耳朵,把小东西从草丛里揪出来。
“原来是只兔子!”李超靖道,“要不是还在训练,咱们就可以拿回去烤了喝酒!”
洛蔚宁看到兔子的一只后腿皮开肉裂,渗出鲜红的血迹,伤口不大,可以判断是和别的小动物打架伤的。
她不喜人们这种看到动物只有吃的念头,不搭理李超靖,全副心思都在兔子身上,温和地抚着兔毛,道:“你受伤了。”
盘腿坐下,把小白兔放置腿上,从衣襟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洒在兔子的伤口里。
白兔的眼睛圆鼓鼓睁着,发出浅浅的咕咕声,一动不动,任由洛蔚宁上药。
“真乖,痛也得忍忍?”洛蔚宁藏好金疮药,微笑着俯脸看向兔子,揉了揉兔耳朵,“上了药就好了。”
不消一会,兔子的后腿动了动,挣扎想走。
洛蔚宁抱起它,在山林入口处放下,道:“走吧,以后可要藏起来,别再被野兽抓住了。”
李家兄弟以及其他士兵看着她的举动多少有些惊诧。
黄虎把洛蔚宁的举动看在眼内,不屑一笑。
自打第一天比武,被洛蔚宁狠狠摔过后,他再也不敢正面找茬,只敢私下和同伴说些闲言碎语。这会也小声嘲讽道:“兔儿爷果真还喜欢兔子!”
他的伙伴也跟着淫邪地笑了起来。
凭借良好的武术底子,洛蔚宁在军营里虽然适应得不错,可是入军的时间也快一个月了,除了即将到来的新兵月度考核,她还得面临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她的月事快要来了。
来月事期间,她的体力不如平常,也担心葵水渗出月事带暴露了身份。
几天下来,她都过得忐忑不安。
这日迎来了新兵入军以来头一次考核,首日考核的是射弓。
军中重视新兵的素质,派出了神卫军的二把手都虞候主持考核,还有五个营指挥使观看评判,很多神卫军老兵也纷纷涌到考核场周围围观。
射弓场上,新兵们都穿着红色短打,黑色周裤,与平日训练不同的是,外面套上了一层不过膝盖长的短甲衣,只护着胸膛、肚子和后背,那是普通士兵作战时候的轻甲。头上戴着一顶笠子。
趁着军官还没到来,他们聚集射弓场上,有的在互相讨教,有的试着拉弓弦,练习手感。
一会,人群涌动起来,听见胡都头高声道:“都虞候和营指挥使来了!”
只见几个身穿和普通士兵一样的衣裤,外面套着及膝甲衣的军官款款走来,登上临时搭建的看台。
每一个都身材魁梧,器宇轩昂。
新兵们赶紧排列好队伍,行礼问候长官。
就在胡都头宣读考核规则的时候,洛蔚宁悄悄打量看台上的长官。
根据从营房里听来的关于长官们的八卦,和看台上的人对号入座。
坐在看台主位的是都虞候郑铭,三十多岁的年纪,三年来每次新兵考核都由他主持。素有冷面虞侯称呼,在他面前想耍手段蒙混过关的,毫不例外被逐出了神卫军。
至于营指挥使,每次当评判的都不是固定一批。
可这次有一个营指挥使,洛蔚宁入军将近一个月,没少从同袍口中听到他的八卦。
坐在郑铭右手排第一个座位的营指挥使看起来最年轻,不过二十左右,叫秦扬,相貌俊朗,一只被他驯化的醒目的白色海东青站在肩头,正东张西望。主人如鹰,目光炯然有神,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爹是神卫军将军兼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秦渡之子,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将门后代。自小受父亲亲传秦氏枪法,武艺高强,入军仅三年就身居营指挥使之职,可谓将门无犬子!
郑铭站起来对新兵一番教训和鼓励后,新兵们分散到两边,按抽取到的号数,五个一轮同时考核。
洛蔚宁的号数是六十五,还要许久才轮到,便和李家兄弟站在外围认真观看。
大周禁军考核的时候,都必须穿着上战场作战用的甲衣,开弓标准从八斗到一石分三等,而能开一石四斗弓且中靶者,便能定为武艺超群的士兵,获得赏赐!
神卫军为禁军中的上四军,对所有士兵的要求为开一石弓,五发箭必须全部射中箭靶子。
除了洛蔚宁,其他新兵都是从下面的禁军挑选上来的,自然都符合神卫军标准,毫不意外都考核及格。
洛蔚宁上场后,先是拿起弓拉了拉弦试手感,因为今日多穿了甲衣,和平日轻装训练想比,要稍微吃力。
小时候家中有奶奶年轻时候留下来的弓箭,有八斗和一石的弓,她练过好几年,直到北上前,带不了身边,奶奶才忍痛变卖了换盘缠。
她自小打下射弓底子,入军以来又训练多次,很快就找回了射弓的感觉,还超越了原来的水准。昨日胡都头组织新兵穿甲衣模拟考核,她射出五发箭全中靶子,其中有三发还中了靶子红心,让人不敢小觑。
射弓台距离箭靶子十丈开外,洛蔚宁左手握弓身,右手拿箭矢,搭在弦上,拉开。她的脸庞紧绷,指骨突出,凝神注视着远处的红心。
头顶日光正盛,洛蔚宁笠子上的红缨穗反射出光点,帽檐也刚好挡住了耀眼的阳光。
所有人都听闻过她训练的成绩,此时都忽略了和她同场考核的四个新兵,屏住了气息,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箭矢。
忽然,“咻”的一声巨响,黑色箭矢离弦冲出,划破空气,直直地插在箭靶子中央的红心范围。
场外响起激动的欢呼,“好……”
洛蔚宁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微笑,然后拿起第二根箭,张开弓弦,看准靶心后,箭矢离弦,再一次射中红心。无论场外如何欢呼,她仿佛没听见,一鼓作气,继续射出剩下三支箭,两支再次正中红心,还有一支刚好落在红心边缘。
“好……”
考核场外欢呼不绝于耳,李家兄弟也吹着哨子大喊,“宁哥真厉害!”
看台上的都虞候郑铭板着的脸,划过一抹满意的笑容,心想:“的确是个可塑之才,也不枉向王爷把他安排入军。”
所有新兵考核过后,有十多个中靶心,按照以往考核规矩,优秀的新兵进行下一轮考核:开一石二斗弓,每人五发箭,分出先后名次,前十名皆有赏赐。
洛蔚宁正好抽到最后的号数。
前面十几个伙伴,每一发箭都能中靶,其中有一个连发三箭,皆中红心,是除了还没上场的洛蔚宁,所有新兵最优秀的。
那人退场的时候,昂起下巴看向洛蔚宁,目光挑衅。
洛蔚宁知道他与黄虎是一伙的,把她视作对手。但她却不指望胜过对方,毕竟从来没开过一石二斗弓。
站在射弓台上,她试着拉开弓弦,还不需要出尽全力。于是拿起箭矢放在弦上,盯着远处箭靶子的红心,“咻”地一声,箭矢直直插在箭靶子上,远离红圈。
顺着手感,她很快射出第二、第三、第四支箭,其中第二支紧挨红圈,第三、第四支已中红圈,直迫中心。
围观的士兵乃至看台上的军官几乎断定,她能与前面那个打成平手,共列第一。
就在洛蔚宁准备把最后一发箭搭在弓弦上的时候,射弓场突然窜出一只小白兔。
一直乖乖站在秦扬肩膀的海东青看到猎物,瞬时瞪大鹰眼,张开巨大的翅膀,一道闪电般扑过去,擒拿兔子。
刹那间,整个射弓场乱作一团。
“兔子!”洛蔚宁惊叫一声,急忙挽弓搭箭,预料着海东青即将起飞,她把箭稍微往上抬,毫不犹豫地射将出去,准确无误地贯穿了鹰翅膀。
海东青受伤吃痛,松开鹰爪,小白兔摔落地上,惊慌地跑出了射弓场。
海东青也跌落回地面,扑腾着受伤的大翅膀。
看到爱鹰被伤,秦扬吓得睁大了眼睛,惊叫一声:“海东青!”
他很快跑到十几丈外,抱起受伤的爱鹰,凶狠的眼神瞪向洛蔚宁,“你可知它是万鹰之神海东青,你竟敢射它!”
看着秦扬手里雪白的大鹰变得血淋淋的,洛蔚宁内疚地垂下脸,执弓的手仿佛脱力,垂在腿侧。
她自小喜欢兔子、狸奴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当巨大的海东青擒住小白兔,下意识便想解救。她也知道这只鹰是营长的海东青,可想解救兔子,除了射它,别无他法。
只是,射弓场为什么会突然跑出兔子?
第24章 重逢
◎原来巺子就是杨教授◎
午后,烈日似火般炙烤在校场上,空荡荡的校场只有一个瘦削的身影,笔挺地立着,其他士兵都歇息去了。因为射弓考核途中射伤了营长的海东青,洛蔚宁被秦扬勒令解下软甲衣和笠子,在烈日下罚站。
一个时辰过去了,一身单薄的红色短褐几乎完全被汗水浸湿,呈黑红色。
头发束起,发髻贯着一根木簪,汗水沿着额角流淌到脸上,从下巴滑落到修长的脖颈。
经过近一个月在太阳底下的训练,洛蔚宁原本白皙的脸蛋和脖颈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麦色,比起从前文弱的样子,看起来更为刚健有力。
被晒得很难受,她依然腰板挺直。喉咙干涸难耐,她咽了一口气,舔了舔干燥的口唇,心想,再站一个时辰,她不被晒晕也得渴晕了。
远处校场门口跑进两个熟悉的身影,是李家兄弟。
李超广匆匆跑到她面前,赶紧旋开水囊木塞,把水囊递给她,“让宁哥久等了,快喝点水吧!”
洛蔚宁有所顾虑地环视两边,担心被人发现连累了李家兄弟,“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李超靖着急道:“哎呀,现在太阳特猛,大伙都回营房了,没别人看见的。宁哥赶紧喝吧,保命要紧!”
洛蔚宁实在渴得不行,终究是接过水囊,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了大半,总算缓过来了。
抬起袖子擦了擦嘴,道:“谢谢你们呀!”
李超广笑说:“宁哥客气什么,你教我们武功,我们可不能忘恩负义,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兄弟都得护着你!”
洛蔚宁眼神感激,回以淡笑。转移了话题,关心道:“对了,营长的海东青伤势如何?”
李超广说:“多亏了宁哥箭法如神,刚好射中翅膀,活下来了!”
洛蔚宁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超广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即使活下来也丢了半条命,靠军医那点医术,得治上一头半个月。听说秦营长为驯化那海东青费了不少心思,视作宝贝,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还要军法处置宁哥!”
李超靖却说:“我看未必,这海东青只是营长的玩物,又不是军中之物,为什么要军法处置?我听说,此事已经传到步帅那里,很快步帅就要回军营了!”
步帅即秦扬父亲秦渡,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称步帅。
“步帅一向公正,等他来了,秦营长也不敢拿你如何。”李超靖又道。
都虞候也没想过追究洛蔚宁射鹰的责任,可秦扬是步帅之子,他不好插手,才任由秦扬处罚洛蔚宁。可后来怕事情闹大,便令人把此事转告步帅。
洛蔚宁喝过水后,又将李家兄弟打发了回去。
约莫站了半个时辰,胡都头就来带她去军署了。
洛蔚宁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胡都头走进将军军署,只见主位坐了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身形硬朗,棱角分明的脸有些许慈祥,也有些严肃。不难猜出,这位是步帅秦渡。
而秦扬和一个盘发的华贵妇人坐在旁边,都虞侯郑铭坐在另一边,默不作声。
洛蔚宁拱手道:“属下洛蔚宁,见过步帅。”
秦渡未开口,秦扬就气愤地说:“爹、娘,就是此人射伤孩儿的海东青!”
这只海东青是两年前边关的禁军将领献给秦渡的,刚好秦扬十八岁生辰,秦渡便送给他作礼物。除了本身是十万只鹰才能出一的神鹰海东青,更是秦扬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驯化的猛禽。洛蔚宁斗胆射伤,秦扬又怎会轻易饶过她?
杨敏抚着秦扬的肩膀,好声安慰,“扬儿莫要激动,此事你爹会处理。”
秦渡没理会秦扬,上下打量洛蔚宁。
想起郑铭给他汇报的新兵射弓考核结果,就差射在海东青翅膀上的一箭,洛蔚宁就与第一名打成平手。不过是民间招募进来的,训练一个月就有如此成绩,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也不枉向王爷为了保他,引荐他入军。
“新兵考核射弓,明明以箭靶子为准,你却因为一只兔子改去射鹰,你可知这是违反规矩的?”
洛蔚宁说:“当时兔子命悬一线,属下情急之下犯下大错,甘愿接受步帅的惩罚!”
“好一个兔子命悬一线!”秦扬愤愤不平,神色嚣张,“我的海东青是万鹰之神,千金难求,不比那满山都是的破兔子珍贵?你竟然为了一只贱物射伤我的海东青!”
秦渡听了儿子这番话,大为不满,严厉呵斥:“扬儿!”
秦扬气呼呼的,不敢再说话。
这番话同样令洛蔚宁很不舒服,她忍不住反驳:“海东青虽然珍贵,可在属下眼里,兔子同样是生命,我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一条弱小的性命被强悍的鹰吃掉。”
秦渡颔了颔首,脸上划过一丝满意的颜色,再看向自己的儿子,不由得皱了皱眉。
“虽说禽兽的生存之道乃弱肉强食。可我们是人,如果把这一套视为圭臬,对弱小没有怜悯之心,那和禽兽又有何异?王侯将相,比起底层芸芸众生,不显得珍贵稀罕?可就能因此放任他们欺负弱小?”
洛蔚宁思虑浅薄,她救兔子的行为正是出于怜惜弱小,可却想不出这番大道理。
看秦渡的眼神,多了几分钦佩。
秦扬心有不甘,不认可秦渡的话,却只能在母亲杨敏的眼神示意下,向父亲低头,“爹教训得是,是孩儿肤浅了。”
秦渡又对洛蔚宁说:“海东青只是我儿私人的玩物,他带入校场引出祸乱也有错,此事本帅对你们俩就不作追究了。”
秦扬霎时激动,“爹……”
没想到父亲非但不追究洛蔚宁射鹰,还认为他有错,。
杨敏赶紧拉着他,“扬儿,听你爹的。”
秦渡继续道:“况且海东青为万鹰之神,飞得迅速,你能射中也算射艺了得,就以成绩抵了你违反考核规矩的惩罚吧!”
也就是说,洛蔚宁不必再受罚,此事就这么了结!
洛蔚宁脸上展开笑容,赶紧拱手道:“属下多谢步帅!”
“爹分明在偏袒这个新兵,谁给我的海东青一个交代?”秦扬不服道。
秦渡语气带着不悦,“行了,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杨敏安慰他,“你放心吧,明日你表妹带太医局的学生来军营义诊,到时候让她给你的海东青瞧瞧。”
“表妹要来军营?”秦扬惊讶的表情含着喜悦,一时忘了愤怒。
“是的,你表妹医术高明,难道你还怕海东青好不了?”
“太好了!我也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
洛蔚宁看着秦扬有一个宠爱他的漂亮的娘亲,露出艳羡的目光,有爹娘疼爱真幸福,不像她,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了。
接下来都是步帅的家事,她不好继续逗留,便告退了。
待她走后,秦渡对郑铭道:“郑铭,你去查一查,射弓场的兔子是怎么来的。”
……
夜晚,二十人的大营房内,齁声起伏。
洛蔚宁平躺在最靠外边的床位,单薄的被子盖到肚子,耳朵塞着布条。她睁着眼睛,一直为今日射鹰之事耿耿于怀,难以入眠。
她对射鹰救兔的行为从不后悔,也得到步帅的肯定,可得罪秦营长也不是好事。神卫军是步军,校场上连匹马都鲜少,更别说别的与训练无关的活物了。为什么偏偏在她比试的时候跑出兔子,到底是太倒霉,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忽然,睡在身边的李超靖转了个身,一条腿搭在洛蔚宁的腿上。
借着从窗牖透进来的月光,洛蔚宁看到他嘴巴微张,津液从嘴角直流下来,她既嫌弃又无奈,踢开他的脚,然后摘下耳朵的布条,掀开被子出门去了。
军营里有规定,半夜不得到处走动,说的是不能在营房、校场之间到处穿梭,可一个人睡不着,在营房外走走,吹吹风还是允许的。
她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站在营房外的长廊上,看着夜空挂着一轮圆月,像是发光的大玉盘。
才想起今日四月十五了,距离上元夜过去几个月了。
立在州桥对面的少女,被灯笼光衬得明艳动人的笑容,又再一次浮现出她的脑海。
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弧度,眼里盈满思念。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和她重逢?
如今她被困军中,也出不去,唯有等新兵训练期过去,休沐的时候,再去找林姥姥打听打听。
第二日考核的是刀法,新兵们两两对打,分出五十个胜出者,再继续两两对打,直到比试出前十名。
洛蔚宁自小学的只有枪术、射弓、剑术几类,刀术是入军后才开始训练的,比起其余几项,略有逊色。但凭借武功底子,也挤在了第十名。
整个考核两个时辰就结束了,刚好到午时。新兵们准备去吃饭,胡都头却跑来说:“大家都先别走,太医局的杨教授带学生来义诊了,就在营房外,有伤有病的快去看看!”
霎时间,新兵们都躁动起来,脸上洋溢着喜悦,堪比过年。不消一会,校场上的人都跑光了,剩下洛蔚宁和李家兄弟。
李家兄弟也跃跃欲试,“咱们也快去吧!”
他们跑出几步,回头却发现洛蔚宁楞在原地,遂疑惑地停下来。
洛蔚宁看着所有人一窝蜂似的涌出校场,纳闷地摸着脑袋,“去看大夫而已,他们跑那么快,也不像有病呀?”
李超靖像看怪人一样看她,“我发现宁哥你对军营的事可一点都不了解。他们哪是去看病,当然是去看杨教授和太医局的女学生!”
“杨教授……”洛蔚宁思索起来,这名字有点熟悉,“她是不是开了一家医馆?”
“对呀,为善堂!”
洛蔚宁眼睛一亮。
入军前带奶奶去为善堂看病就听闻此人大名,年纪轻轻的女子,却已经是桃李满园的太医局教授、宫廷御医。
那回她就想见其人,没想到在军营碰上了,赶紧跟着李家兄弟往营房跑去。
营房外空阔的院子围满了士兵,洛蔚宁和李家兄弟挤到人前,看到有士兵正在协助医学生们布置诊台,两女、两男医学生。她记得有一个眼熟的,是为奶奶看过病的太医局女学生。
在一棵树下,站着一抹绿色身影,分外惹人注目。她穿着昭示官品的绿色公服,头戴直脚幞头,站在边上和几个军官谈话。
脸被幞头衬得瘦小,漂亮的桃眼如水清澈,看着与她谈话的人,脸上始终挂着客气的微笑。
这张脸,早已深深烙在了洛蔚宁心上,再熟悉不过了。多少个艰苦训练的白天,萦绕在她的脑海;多少个孤寂难耐的夜晚,为她辗转难眠?
她想过等训练期过后,继续苦苦打听她的下落;想过一百种和她重逢的情景,却没想到,就在军营里,一个天高云淡的晌午,她主动来到了她身边。
见她看着杨晞,眼睛都要跳出来了,李超靖小声打趣:“怎么样,杨教授是不是很漂亮?”
“杨教授。”洛蔚宁粲然一笑,“原来巺子就是杨教授。”
再也按捺不住,迫不及待跑上去想和杨晞相认,一个英朗的男子却先她几步跑到杨晞面前,高兴地道:“表妹,你来了!”
洛蔚宁停在十步之外,眼巴巴地看着杨晞和秦扬聊天。
第25章 还玉
◎为了再见你一面◎
“好久没见了,表妹!”
秦扬走到杨晞面前,咧嘴轻笑,露出一排大白牙,那阳光爽朗的样子,和平时高傲对待下属的营指挥使简直判若两人。
杨晞唇畔浅扬,露出客气的微笑,“表兄,别来无恙。”
秦扬的母亲杨敏是杨晞养父杨仲清之妹,即便没有血亲关系,杨晞也该喊他一声表兄。
“这段日子不是在军营训练就是忙着戍守京城,都怪表兄没找时间去看看你。”
“表兄言重了,我今天来这里,不都一样么?”
秦扬轻轻一笑,说:“也对,都一样。幸好你来了,我的海东青就有救了!”
“海东青的事姑母已经跟我提过了,等我忙完这里就去看看它。”
“好。”
杨晞的言谈恪守礼节,却无不透露着疏离之感,每一句都像给秦扬下逐客令。秦扬知道表妹一旦有正事缠身,对谁都是这样,便不过多打扰,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李家兄弟站在洛蔚宁身边,把杨晞和秦扬谈话的神态都看在眼里,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压着声音嚼舌根。
李超广道:“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秦营长看杨教授的样子,跟平时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李超靖不屑,“切,可人杨教授也不见得待见他!”
“话是这么说,无论如何,秦营长是她表兄,听说步帅和步帅夫人一直把杨教授视作未来的儿媳妇。”李超广说到这几句,声音又压低了一个度。
洛蔚宁一直看着杨晞,本来没在意他们谈论,可听到有人给杨晞乱点鸳鸯的时候,心里莫名觉得不舒服,立即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李超广,像看怪物一般。
李家兄弟察觉她脾气上来,紧闭嘴巴,不敢再吭声。
也不知道哪句得罪宁哥了!
太医局设在大内,是培育医学生的机构,每年春秋两季都会由教授带领学生们分别到京城各大禁军营中义诊,一来提高医学生的技艺水平;二来,为禁军提供最优良的医治条件,使将士们保持身强体壮。
生病的士兵固然要太医治疗,但没病的也得给太医切脉,以查未病之病。
新兵们在各医学生的诊台前排起了队伍,其中杨晞面前的队伍最长,约莫五六十人,洛蔚宁想和她相认,只能排在拥挤的队伍后。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终于轮到她。
在原地伫立片刻,她理了理紧张的心情,大步走上前,坐在杨教授的看诊台前,眉眼弯弯,笑容可掬,“杨教授!”
杨晞知道这批来看诊的是新兵,远远就瞥见洛蔚宁排队的身影。故作平静地望着她,道:“近日寝食可都正常?”
洛蔚宁惊愕,眼睛都吓直了,无比意外,“你不认得我了?”
对面那张认真的脸再也绷不住,嫣然一笑,道:“不就是洛公子嘛!”
“你还记得。”洛蔚宁的脸庞泛起羞涩的红晕,笑容看起憨憨的,“我也没想到杨教授竟然是你。”
杨晞抿着笑,不接话茬,道:“来,把手给我。”
洛蔚宁乖乖抬起手放在诊脉包上。
也多亏杨教授正是已经知晓她女儿身的杨晞,换作旁的大夫,后果不堪设想……
过了一会,杨晞放下诊脉的手,皱了皱眉,小声说:“脉象有点虚,那个……快来了?”
洛蔚宁震愕得嘴巴一时合拢不起来,然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笑容,“这都能把出来,你太神了!”
“猜的。”
杨晞对她的夸赞只回了淡然一笑。
洛蔚宁入军训练多日,体魄理应健康,脉象阳刚平稳,可突然有些虚,也就只有月事前后那几天了。
洛蔚宁忽然变得恳切,道:“我入军的事说来话长,等你闲下来我再跟你解释。还望杨教授高抬贵手……别把我供出去。”
哀求的语气,声音低如蚊子声。
杨晞无奈地笑了,点了点头,然后招呼下一个禁军上来。
洛蔚宁感觉得到,此次重逢,杨晞对她的态度比以前改变了许多,不再有一种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而是像故交见面,热情大方了许多。
她的心情不由得美滋滋的
好不容易到晚上,洛蔚宁打听出杨晞和学生都住在军中内务人员居住的一方院子,攥着杨晞在樊楼落下的玉璜来到院子。
阔落的院落,立着一座二层高的营房,营房外的长廊挂着几个灯笼,发出昏黄的灯光。
正是戌时,院子里人员稀疏,只有营房里传出的谈笑声。
洛蔚宁来到杨晞的房外,大门紧闭,却从门屏透出灯光。以为人在里面,便抬手叩了叩门,没人应,她又叩了一下,“杨教授!”
“你找杨教授吗?”
身旁传来熟悉的女声。
洛蔚宁转身一看,正是那日为奶奶看诊,笑起来甜美可亲,脸上有梨涡的女大夫。
她笑了笑,点了下头。
“杨教授去秦营长那看海东青了,你找她什么事,我帮你转告吧?”
“我还是……在这里等她吧!”
“那好吧!”
暗香探究般的目光盯着洛蔚宁,对方一副局束不安的样子,像个害羞的小媳妇,真好奇她和堂主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堂主为何宁愿做出安排她女扮男装入军这么荒唐的事情,也要保她性命,要说没什么,她可不相信!
当初堂主和盛家郡主的事,她是为数不多知道的人。这洛蔚宁又长得眉清目秀,俊俏的容颜比盛郡主还要好看上几倍,莫非堂主相中了她?
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呵呵……”
暗香没察觉自己的笑容愈发暧昧,洛蔚宁瘆得慌,“姐姐,你笑什么?”
暗香回过神来,尴尬地敛起笑容,“没什么。你在这等吧,我先走了。”
洛蔚宁目送着她,感觉奇奇怪怪的。
那厢,杨晞看了海东青的伤情,给调配了兽用金疮药后就不再多留。秦扬的营房与她的营房相距约莫一里,便一路陪她走回来。
“海东青只伤了翅膀,并无大碍,只要表兄按时给它上药,不足一月就能飞了。”
秦扬道:“表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想到海东青受伤的原因,忽然变了脸色,向杨晞吐槽起来,“都是那个民间招募进来的莽夫,毫无眼力见,竟然为了一只兔子射伤我的海东青!”
杨晞知道他说的是洛蔚宁,对于他武断把民间招募进来的人称作莽夫,这种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姿态颇有不适,但又不好开口点破。淡然道:“兔子弱小,难免惹人怜爱,当时兔子命悬一线,她也是迫不得已。更何况,从海东青的伤势来看,她也有减轻弓弦的力量。”
“表妹你怎么跟爹一样,帮着外人都不帮我!”秦扬懊恼起来。
杨晞浅笑一下,停下脚步,看着秦扬道:“表兄与其追究她射伤海东青,不如想想,考核场为什么会突然跑兔子?”
秦扬一怔,仿佛被点醒,看杨晞的目光多了一分佩服,“表妹心思如此缜密,我真是自愧不如。”
两人回到杨晞营房门口,就看到洛蔚宁杵在那里。
秦扬惊讶,显出不悦的神色,“洛蔚宁?”
洛蔚宁终于等到杨晞回来,展开笑颜,恭敬道:“杨教授,秦营长。”
“你在这里干什么?”
“属下是来找杨教授的。”
秦扬狐疑的目光投向杨晞,对方却平静道:“表兄早点回去歇息吧!”
对于洛蔚宁深夜来找表妹,秦扬颇为不满,可既然杨晞开口下逐客令了,他也没有阻挠的资格,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洛蔚宁和杨晞乘着月色闲庭信步,把自己街上拦截魏王为民请命,再到被追杀,不得已入军的所有事情都向杨晞说了一遍。
“那天咱们遇到的杀手有多可怕你也见识过,要是不躲入军中,我也难活到今日。杨教授你就高抬贵手,就当不知道我的身份好么?”
昏黄的灯光映衬下,洛蔚宁的眼睛像星子般光闪闪的,眼神似哀求,又像撒娇,仿佛她们不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反而像相识多年,久别重逢的友人。
人是她安排入军的,杨晞自然不会揭穿她的身份。可答应得太爽快与杨教授的身份也不符。女扮男装入军违反律法,有谁会轻易敢包庇只有几面之缘的人?
杨晞道:“可你这么做,是违反王法的,我包庇你,万一被发现也要受罚的。”
“你要怎样才愿意答应我嘛?”
“对我又没有好处,为什么要帮你?”杨晞勾唇一笑。
此番话正要引出今夜和洛蔚宁相见的目的。
“好处……”洛蔚宁想了想,笑道,“还真有。”
她把杨晞落在樊楼的玉璜悬在杨晞面前,“不知这个够不够?”
“我的玉!”杨晞等了近一个月,终于等到入军营义诊的机会,她本来没分配到神卫军,特意和另一位太医局教授换的。就是为了见洛蔚宁讨回玉璜。
如今见着玉,一时激动,伸手就要去夺。
“嘿!”洛蔚宁反应迅速,竟高高举起手,让杨晞扑了个空。
“不答应就不还你。”
杨晞抬起头看洛蔚宁,才发现两人相距甚近,几乎要贴到对方怀里。对方比她高了一个头,双手高高举起,像一堵墙高墙压迫着她。
洛蔚宁刚好俯视下来,与她四目相对。
她的脸颊蓦地一烫,羞赧地后退,收起了激动,双手端在小腹前,生怕再做出什么暧昧的举动,道:“好吧,我答应你。”
“这样才好嘛,还你!”
洛蔚宁笑着牵起杨晞的手,把玉璜放在她手心,“以后别再弄丢了。”
杨晞嗯了一声,握紧玉,将手从洛蔚宁手心抽离。
洛蔚宁看着她那副失而复得的样子,试探性地道:“这玉佩看起来好像还有另一半。”
杨晞毫不避讳,“嗯,另一块小时候送人了。”
洛蔚宁点了点头,表面淡淡地笑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我知道它落在樊楼,一直都想找你要回来,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谢谢你替我好好留着。”
洛蔚宁凝望杨晞,这个穿越了十年时光,又再与她相遇的女子,还是和从前一样美好。
她的眼中含满缱绻的温柔,“我一直都把它在留在身边,就为了再见你一面。”
第26章 中毒
◎枪头有毒!◎
隔日,神卫军新兵迎来第三场考核,枪术。
天色阴沉,偶尔吹过一阵清凉的夏风,吹却了连日来的炎热空气,是难得的舒适日子。
新兵们头戴笠子,穿软甲衣,握着红缨枪,井然有序地排列在看台下。
碰巧步帅在军营,此次考核尤其隆重,除了原本的考核官郑铭,营指挥使秦扬等人,还有秦渡夫妇以及来军中义诊的太医。
杨晞和疏影、暗香登上看台后面的台阶。
疏影看了看前面的杨晞,犹豫了许久,道:“杨教授,我们真的要看完考核再走吗?”
杨晞不以为意,没回头看她,“时间不太紧迫,看看也无妨。”
她们在神卫营义诊的时间原定为一天一夜,晌午后就该去往下一支禁军军营。但碰上秦渡夫妇在军营,早食后,秦渡对杨晞说:“午后就是新兵枪术考核,巺子要不留下来一起看看,顺便瞧瞧王爷安排进来的孩子资质如何?”
杨晞想了想,义诊的时间宫里放得宽,都由她定夺,耽搁一两个时辰也无妨,遂答应了邀请。
暗香狐疑地看着疏影,反问:“疏影,你干嘛着急着走,连续忙活了一天,看看热闹又如何?”忽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对了,你昨晚去哪了,我都快要睡着了你才回来。”
疏影心虚地抿了抿嘴,淡道:“没上哪,出去吹吹风。”
言谈间,几人登上了看台,看台中间的主位坐着秦渡夫妇,她们坐在边上的座位。杨晞的位置刚好面对着秦扬。秦扬冲她咧嘴一笑,她有礼地回以一点头。
疏影与对面的郑铭对视一眼,目光古怪,点了一下头,像下达指令。
看台不足一丈高,站在校场上足以看得一清二楚。杨晞今日换下了公服,穿了一袭白色一字领上襦,外套淡蓝色丝帛长褙子,下身是同样淡蓝色的裙子,衬得气质分外清秀。
洛蔚宁站在队伍第二排,一眼就认出了她。
星眸燃起了光芒,心如擂鼓,握着红缨枪的手紧了紧,心想,一定要好好比武,不能让巺子觉得她很窝囊!
秦渡站起来,负手而立,拔高声音,中气十足地对新兵们说:“神卫军乃大周精锐之师,诸位能站在此处,可见都是武功高强的人才。今日本帅亲自考核,诸位不必紧张,尽管使出真才实学。武艺高强者,本帅重重有赏!”
接着,由胡都头说考核规则:
一百名新兵,先进行二轮互相对打,剩下二十五名胜出者。若按照刀术考核的规则,也是继续对打,直到分出名次。但此次枪术考核有秦渡坐镇,他特意改了规则,最后二十五名以打擂台的方式考核。
“擂台比武,连胜三人者,赏钱一贯;连胜四人,赏钱二贯;连胜五人,赏钱三贯,并迁什长!此后,每连胜多一人,赏钱增一贯!”
当胡都头宣读了擂台赛奖赏后,新兵们响起了细碎的议论声,个个脸上一派兴奋,跃跃欲试。
一阵擂鼓声后,新兵按照胡都头匹配的对手,开始两两对打。
胡都头根据训练时候的情形,以一强一弱匹配,确保首轮留下的都是强者。第二轮对打则自行匹配。
不到半个时辰,二十五名胜出者就筛选了出来,其中有洛蔚宁和李家兄弟。
歇息了一会,鼓手抡起鼓槌,一下又一下打在鼓面。擂鼓声刚劲有力,缓慢而沉重。新兵们重新围了上来,无论是不是留到最后参与打擂台的,个个都摩拳擦掌,神情激动,毕竟擂台比武向来是军中最精彩的节目。
“谁要第一个上场?”胡都头站在比武场中间,大声喝道。
洛蔚宁和李家兄弟站在一边,静观其变,等了良久也没有人出来。
李超靖不以为意道:“反正连赢三人就有赏银,连赢五人就能做什长,跟能不能比到最后无关。既然如此,那我就先上去给大家助助兴吧!”
他举起手中的红缨枪,边走出比武场,边高喊:“我先来,李超靖!”
胡都头:“好!”
都头退到一边,很快,出现另一名和李超靖身材相当的同袍,在三声长长的鼓声后,对手率先向李超靖攻来,拉开了比武帷幕。
场上银枪铮铮作响,映出寒光,围观众人振臂呐喊,气氛紧张激烈。
别人都顾着看比武,洛蔚宁却时不时抬头看看杨晞,露出会心的微笑。
不知觉间,李超靖竟连胜了三人,后来上来一名瘦得像猴一样的士兵,出枪极快,是新兵中枪术佼佼者。李超靖近日有洛蔚宁指导才得以连胜三人,这时候体力跟不上,很快就败阵下来。
他喘着大气,垂头丧气地回到李超广和洛蔚宁中间,嗷嗷叫着:“竟然被一个瘦猴子打败,真丢人!”
李超广拍在他的肩膀,义愤填膺道:“你等着,哥哥替你把这口气出了!”
他一杵枪杆,然后握着枪杆走出比武场,原本老实憨傻的人,装起一副挑衅的模样,昂首挺胸道:“李超广!”
瘦子歪着嘴不屑一笑,挥起银枪猛地朝他攻来。
李超广平日没弟弟那般油嘴滑舌,爱玩闹,闷声跟着洛蔚宁练习枪术,要比李超靖稍强一点,和瘦子大战三个回合,终于挑了他的枪,将其踢趴地上。接着又连胜三人,差点就能当上什长。
打败李超广的是一名身形高挑、强壮的同袍,正是射弓拿了第一的黄虎的同伙。他连挑三人,最后败给黄虎。
洛蔚宁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人和黄虎打斗,最后竟落败了,着实不可思议。不禁眉头紧蹙,起了疑心。
此后连续三人,竟都败在黄虎手下。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近些日子和黄虎走得甚近,且都在十几二十招之间突然败阵下来,有明显的相让痕迹。
黄虎是军户,老爹在别的禁军里当都头,还在驻军当地私下经营赌坊,有四个儿子,分布在各支禁军。这段日子,黄虎见到谁训练表现得好,与他臭味相投的就许以好处,混到一块。
洛蔚宁道:“以黄虎的武功,不可能连胜四人。”
李超靖小声道:“不用想,都是用钱收买的。”
“可那射弓第一的明明这么优秀,为什么也做出如此龌龊的勾当?”李超广不解。
洛蔚宁分析道:“射弓第一的被弓箭手营定了,他对当什长没兴趣。”
此次连赢五人当什长的,规定在新兵中挑九个下属,组成一什,等训练期结束后,每一什的新兵打散并入各营。可新兵中再也挑不出九个人符合弓箭手营的选拔标准,射弓第一名的想当什长,只能放弃入弓箭手营。
普通营的什长待遇还不如一名弓箭手,此人既然选择了入弓箭手营,接受贿赂成全黄虎当什长,又何乐而不为?
当黄虎战胜了第四个人,站在场上,杵着枪杆洋洋得意地笑,等待下一名被他收买的同伙上来挑战,表演一场,成为什长已是板上钉钉。
洛蔚宁看到黄虎的同伴迈出脚步,轻笑一声,旋即举起红缨枪,猛地掷出,咻的一声,斜斜地插在黄虎对面,枪杆哐当一声,颤动了许久。
黄虎吓了一惊,他的同伴也惊讶地止步。
洛蔚宁边走出比武场边说:“黄虎,我来挑战你!”
看台上的秦渡满意地颔了颔首,杨晞的兴致也变得更深,毕竟她留下来也是想看看洛蔚宁在军中有没有好好训练。
洛蔚宁握着枪杆,“咻”一声从土里拔出来,看着黄虎:“出招吧!”
黄虎浑身发抖,他是第一个见识过洛蔚宁枪法的人,因为有过节,从没想过拉拢他,此刻追悔莫及。
看到洛蔚宁歪着嘴,戏谑般笑,他恍然明白,她这是故意破坏他当什长的计划,胸口涌上一股屈辱,豁出去了,举着枪怒吼一声,冲向洛蔚宁。
洛蔚宁一个闪身,躲开猛烈的攻势,接着从后背袭击对方。
比起初入军时,洛蔚宁枪术更有长进。而黄虎却一心钻研投机取巧,水平原地踏步,本就敌不过洛蔚宁,此次比拼,竟被洛蔚宁十招之内挑掉了银枪,一脚踢趴在地,吃了满嘴泥土。
一个连挑四人的高手,竟在十招之内落败,所有人都看清了黄虎的真实水平,方才竟然联合同伴作弊。
秦渡愤怒地呼出一口气,从鼻腔发出冷哼声。
洛蔚宁立在比武场中央,小步横跨,右手伸展开来,手中的枪杆杵在地上,轻抬下巴,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正是意气风发、凛然无畏的翩翩少年。
暗香微笑着,忍不住悄声吐槽:“入军之前哭得要死要活的,没想到这么厉害,如今还成了惹事精。”
故意破坏别人当什长的作弊计划,不正是惹事精能干出来的!
杨晞闻言,脑海旋即浮现出当日在暗府,洛蔚宁得知入军消息,哭着叫奶奶和妹妹的模样,与现在嘚瑟的模样相对照,忍不住笑了。
洛蔚宁把她的笑捕捉入眼,以为取笑她,赶紧收敛张扬,紧闭着嘴不敢再笑,把枪收回来,下巴放平,羞得不敢再看杨晞。
接下来将近半个时辰,洛蔚宁竟连挑十人,成为比武场上最后留下的人。比武场外发出震天的欢呼,看台上的军官和杨晞等太医也为之震撼。
洛蔚宁气喘吁吁地站在比武场,大口喝着李家兄弟端来的水。
考核本该到此结束,郑铭却忽然道:“洛兄弟一个民间招募进来的新兵,没想到枪术如此精湛。这武艺,即便是神卫军老兵,一个都头、营长都未必打得过。”
此番话意味不明,看似夸赞,也像挑拨。
反正听了这话后,看台上秦扬等营指挥使都有点不舒服。
郑铭又道:“既然今日步帅和诸位太医都在,不如就考核到底,测试一下洛兄弟真正的武艺。步帅,你意下如何?”
“那……由谁上阵?”秦渡问。
郑铭说:“依属下看,唯秦氏枪法可破。”
秦扬立即自告奋勇,站起来道:“父亲,就由孩儿会会洛蔚宁吧!”
洛蔚宁射伤他的海东青,早想教训她一顿了。今日她连挑十人,出尽风头,也好灭灭她的威风!
秦渡沉吟思索着,“他已连挑十余人,体力不足,即便落败也不能证明什么。”
“此事好办,就让他歇息两炷香的时间。”郑铭说。
秦渡想了想,答应了。
杨晞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脸上疑云顿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洛蔚宁已连续打斗多时,即便歇息两炷香也难以恢复如常,秦扬若胜了,也胜之不武。可她毕竟是来观战的,也不好发话。
两炷香的时间后,众人又回到比武场周围。
洛蔚宁体力也恢复了许多,解下戴在头上的笠子和沉甸甸的甲衣,只穿着一身红色短褐,握着枪杆,笔挺地立在场中。
郑铭走到兵器架前,看着第一根红缨枪的枪头,犹豫了一会,抓起来扔给秦扬,“秦营长,接住!”
秦扬一抬手,稳稳地握住枪杆,冲郑铭一笑,“多谢!”
随后跃下看台,落在洛蔚宁对面。
洛蔚宁朝他拱手,恭敬道:“秦营长,承让了。”
秦扬勾起轻蔑的笑,眼中泛着森寒,“今日就让你领教领教我秦氏枪法,看招吧!”
说罢,双手紧握枪杆,银枪朝洛蔚宁刺去。洛蔚宁眼疾手快,以枪杆挡却,后又直直地刺向对方。两把杯盏大小的枪头互相碰击,敲得铮亮作响。
秦氏枪法变化多端,洛蔚宁几乎猜不到对方的攻势,很快就眼花缭乱,被逼得擦着地面,步步后退。接了约莫三十来招,最后试图还击,却被秦扬猛力拍在枪杆上,震得她双手都麻了,掌心从枪杆松开,并退了两步。
秦扬快地旋转着枪攻过来,瞬息间,枪杆就从手中被挑落,铮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以为比武就此停息,却看到秦扬双眸闪过凶光,朝着她的琵琶骨刺过来,显然不像会戛然收手。
她赶紧蹬着步子后退,看台上众人都看出了不对劲,紧张起来。
洛蔚宁眼见逃不掉,往后迈开一步,支撑着身体,双手紧紧握着秦扬的枪杆,秦扬奋力推出,枪尖倏然没入她的锁骨下方,发出一声兵器入肉的声音。
秦渡站起来大喊,“住手!”
秦扬满脸不甘地停下来,本想刺入洛蔚宁的琵琶骨,好让她半年练不了武,没想到连骨头都没碰到。
他抽出银枪,冷哼一声,扔在地上。
洛蔚宁站在原地,捂着伤口,脸色略有难受。
鲜红的液体虽不断地淌流出来,伤口却很浅,没多大痛楚。
李家兄弟首先跑上来,左右扶着洛蔚宁,担忧地问候。
郑铭站起来道:“快把人带去疗伤房。”
杨晞脸上布满担忧,连自己也不曾察觉,正欲赶去为洛蔚宁处理伤口,疏影赶紧说:“杨教授,还是由学生去吧!”
杨晞正要回头看疏影,瞥见地上的红缨枪,双脚突然像粘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枪头的血迹,竟然红得几乎发黑。
眸色震惊,几乎肯定地道:“枪头有毒!”
第27章 疗毒
◎我月事来了。◎
偌大的疗伤房,摆开十几张简单的木板床,旁边架子上放置着许多治疗外伤跌打的药材和器械。
洛蔚宁板着身体坐在床上,衣服依旧整齐地穿在身上。伤口在右手锁骨下,血已经不流了,伤口附近的衣物染成了暗红色。
除了伤口袭来的疼痛,她不觉得自己有其他不适,像没事人似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看着杨晞匆忙走进来,又阖上了门,明亮的眸子掀起喜色,道:“杨……教授。是不是误会了,我一点都不觉得难受,不像中毒啊?”
杨晞看着她面色如常,还有点窃喜的傻样子,不禁柳眉轻蹙,认真道:“毒验出来了,是乌头。”
洛蔚宁一怔,“什么?”
“有人把毒液涂在枪头上,所幸毒量不大,一时半会发作不了。若非我看见枪头血迹异常,估计也没人知道你中毒,等毒发再清理伤口就晚了。”
洛蔚宁听罢,心头大震,背后似有寒风袭过,瘆人的凉意。投毒之人心思何其歹毒,故意施小量迷惑大众,让她草草处理伤口,任由毒液蔓延全身,等反应过来,已经回天乏术了。
杨晞又道:“赶紧把衣服脱了,等会给你放血疗毒。”
说完杨晞就转过身去,去柜子取了一个医疗器械箱,放置在台上,开始消毒刀具,并调制了曼陀罗酒。
洛蔚宁脱下短褐,里面还有一件白色里衣。伤在右手附近,一抬起来就疼得不行,单手慢慢解开里衣扣子,敞开半个胸膛,剩下一袭染了血红的白色裹胸布。
杨晞转过身,略有尴尬地抿了抿嘴,指了指她的裹胸布,“把这个也脱了吧!”
当初和洛蔚宁在樊楼换衣裳的时候,她虽避讳女女授受不亲,羞于正视洛蔚宁裹胸布下的风光。可如今她的身份是大夫,疗毒要紧,哪能扭扭捏捏的?
洛蔚宁也毫不避讳,欲解开裹胸布结,右手刚抬起,伤口撕裂地痛,扭曲着脸“嘶”了一声。
不敢再动右手。
裹胸布的结在左手腋下,她便用一只左手笨拙地解。
“让我来吧!”杨晞按捺不住,坐到床边。
等她解下,毒液都要扩散了。
洛蔚宁乖乖抬起左手,杨晞替她解结子的时候,两人离得很近。对方专注的侧脸尤其漂亮,认真的桃花眼上盖着弯弯眉毛,随着她眨眼,如柳叶随风摇曳。
洛蔚宁眼神痴迷,连自己也不曾察觉。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幽香,正是香囊的花草气味。她揣着小心思,悄悄多闻了一鼻子,暗自窃笑。
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想入非非!
杨晞拉开裹胸布,难以避免看到两颗雪白的小馒头,脸上波澜不惊,转过身去拿曼陀罗酒。
洛蔚宁看着杨晞腰间挂着的玉璜,在她的走动下前后摇摆,又摸了摸自己胸膛,空空如也。入军后,她担心训练不小心毁坏玉璜,便解下了一直挂在脖子的玉璜。如今受伤,碰巧遇上巺子,倒避免了被她认出,也算好事。
她希望在一个合适的场合,亲手把玉璜还给她,认真答谢她当年的救助之恩,而不是在此情此景,无意中被她发现。
“来,把这杯酒喝了吧!”
杨晞捧着白瓷酒杯回到床边,洛蔚宁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你的伤口一寸有余,一会我要剜开你的伤口放血清毒,疼痛常人难以忍受。这是曼陀罗酒,喝了你就昏过去,便没感觉了。”
洛蔚宁接过酒杯,脸上划过犹豫的神色,她从来没听说过治病还要昏过去,感觉有点吓人,会不会醒不过来的?
杨晞看出她眼中的惧怕,温声道:“和蒙汗药差不多。”
闻言,洛蔚宁的恐惧果然消散了一大半,毕竟她喝过,后来不也醒来,好好活到现在?她放心地举起杯,刚碰到嘴唇,又放下来,黑溜溜的星眸望着杨晞,像孩子一样担心,“那我醒来后,你还会在这里吗?”
她听说太医们本该晌午就离开神卫营,因为步帅邀请才留下来观看考核的。会不会给她疗毒以后,当她醒来,就看不到巺子了?
杨晞顿时错愕,而后无奈一笑,这人到底还要不要疗毒,怎么像个没长大的人似的?
点了一下头,哄着她:“在的。”
洛蔚宁才乖乖喝下酒,然后躺下,顷刻间感觉头昏脑涨,两眼一黑!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洛蔚宁感到浑身乏力,努力撑开眼皮子,模糊中看到一道微弱的金光,是夕阳光从窗户洒进来。身体动了动,却感觉右肩膀疼痛难耐,像被锥子狠狠扎下来,忍不住啊了一声。
脚步声渐近,熟悉的脸庞俯视下来,挂着一抹浅浅的温柔,“你醒了?”
苍白的嘴唇扬起弧度,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声音嘶哑,“你还在。”
杨晞无奈一笑,也不解她为何执着于她在不在,又道:“感觉怎么样?”
“痛。”眼神委屈,像个受伤的小孩撒娇。
“起来走两步会舒服些。”
杨晞做到床边,一手握着洛蔚宁左臂,环过她的腰身,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
疗毒后,杨晞替洛蔚宁包扎好伤口,还给穿上一身新净的白色里衣,至于裹胸布,勒起来不利于伤口愈合就没给她裹回去。
左手搭在杨晞的肩膀,坚实的腰肢被她搂着,小步走向离床榻不远处的椅子,身体活动开来,除了伤口还在剧痛,浑身上下果然恢复了力量,还是可以自由走动的。
洛蔚宁坐下椅子,靠在靠背,面前是圆形大桌子,早已摆好了一饭两菜,还有一碗黑乎乎的药。神色错愕,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杨晞。仿佛在说,都是你为我准备的?
杨晞淡声道:“饭菜还是热的,赶紧吃了填肚子,等会喝药。”
这剂药忌空腹服用,她算准洛蔚宁醒来的时辰,吩咐暗香打好饭菜,熬了汤药按时送过来。暗香后脚踏出疗伤房,洛蔚宁就醒来了。
洛蔚宁多看了杨晞两眼,又看桌上的菜,一个青菜和鸡肉,比平时在军营饭堂分到的,多了好几大块肉,一定是巺子吩咐加的,心里忽然淌过一股暖流。除了早食,她的肚子一天下来颗粒未进,这会闻到香喷喷的饭菜,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了两声。
她尴尬地看向杨晞,对方只置之一笑,又道:“饿了就快吃吧!”
“那你呢?”
“我吃过了。”
洛蔚宁遂放心地乖乖吃起来。伤口在右手旁边,她只能用左手拿筷子,笨拙地夹起一块鸡肉,颤颤巍巍地送到嘴边,咬着咬着,持筷子的手忽然使不上劲,鸡肉掉下来,滚到了地上。
“啊,我的肉!”洛蔚宁心疼不已。
“还是我帮你吧!”
杨晞从旁看了很久,当洛蔚宁笨拙地用左手持筷子的时候就想过要不要喂她,可又觉得不合礼节,便不作声。看着她到嘴里的肉都掉了,才确定光靠一只左手实在吃不了。
她伤势未愈,若唤旁人照顾她,有暴露身份危险。只有她知道洛蔚宁女儿身,她不照顾谁又合适?
她夺过洛蔚宁的筷子,重新给她夹了一块鸡肉送到她嘴边,“张嘴。”
洛蔚宁羞赧地看了看杨晞,张嘴小口咬起来,还抬起左手挡在下巴下面,生怕再次痛失爱肉。
才吃了几口,只听见砰的一声,大门敞开,并传来李家兄弟的声音,“宁哥!”
两个男子刚迈过门槛,看到杨晞喂洛蔚宁吃饭这一幕,惊呆了。
洛蔚宁吓得被米粒呛到了,不住地咳嗽。
杨晞尴尬地搁下筷子,说:“她右手受伤了,我就……”
这个解释仿佛此地无银,她都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局束不安地低垂脸庞。
洛蔚宁只穿了一袭里衣,没勒裹胸布,担心被看出端倪,缓过来后就问:“你们来干什么?”
李超广憨笑着说:“还不是看宁哥受伤了,杨教授又是女儿家,就想来照顾您。既然宁哥吃饭不便,还是我来喂吧!”
“哎!”
李超广往前走了两步,洛蔚宁和杨晞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异常紧张,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超靖自以为发现了什么,笑得好暧昧,赶紧拉住自己那个没眼力见的傻哥哥,笑嘻嘻地说:“宁哥、杨教授打扰了,你们继续!”
兄弟俩一阵烟似的溜出了门,还不忘把门带上。
“哎!”杨晞大无语,他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洛蔚宁忍不住咯咯发笑。
杨晞转头看她,没好气地说:“你还笑,我的名节都被你毁了!”
洛蔚宁抿着嘴,憋住了笑,好声好气:“好了,刚才的事,我保证不让他们说半个字!”
杨晞无奈,继续喂她吃饭。
吃完后,亲眼见洛蔚宁喝了药,扶她躺回床上。
杨晞收拾好碗筷准备走,来到床前对她说:“我要回去了,这几天你就歇在这吧!”
她刚背过身去,洛蔚宁就感觉腿间流出一股热流,滑溜溜的,心里咯噔一跳。
糟了!
急忙叫:“杨教授。”
杨晞回头,疑惑:“还有事吗?”
洛蔚宁挤出一抹尴尬的笑,欲哭无泪:“我……我月事来了。”
第28章 凶手
◎洛蔚宁是你瞒着向王爷安排入军的?◎
从洛蔚宁那儿离开,已经过了戌时,夜幕降临,营房院子的长廊燃起了灯笼。
杨晞捧着一堆折叠整齐的衣裤走向暗香的营房,暗香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玩头发。
“暗香,你把她的衣裤拿去洗一洗吧!”杨晞甫进来就把衣裤放到暗香身边的凳子上。
这些都是洛蔚宁换出来的衣裳,有沾了血迹的上衣和裹胸布,还有弄到葵水的裤子。因为受了伤,只能依靠杨晞帮她洗了。
暗香站起来,看着衣裳,再想想洛蔚宁的处境,竟有点哭笑不得,“这洛蔚宁还真倒霉,刚被人下毒,又来月事了。”
方才洛蔚宁尴尬地问杨晞要月事带,杨晞想起暗香正来着,便回来问她要,所以她才知道洛蔚宁来月事的。
“也幸好我们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暗香又道。
要不是她们碰巧到军营义诊,洛蔚宁的女儿身在受伤后就该暴露了,可谓凶险。
杨晞回想还心有余悸。叹了口气,道:“不过她也算捡着了,这档事和受伤碰上,正好歇上几天。”忽而又转了话锋,“对了,步帅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暗香道。
枪头淬毒,分明是要取洛蔚宁的性命。她思考了半日,除了王敦,始终想不出谁要取洛蔚宁的性命。可神卫军一直在秦渡的掌管之下,怎会让王敦把人安插进来了?当初她也是想到这点,才安排洛蔚宁入神卫军的。
突然,疏影出现在门外,扣了扣门,道:“杨教授。”
杨晞和暗香看向她,却她面色凝重,继续道:“步帅请你去一趟。”
“可是查出凶手了?”杨晞问。
疏影道:“您去就知道了。”
…………
杨晞踏入军署,沿着长廊走去,远远看到秦扬板着腰跪在庭院中央,看起来满腹怨愤。想来是秦渡在惩罚他刺伤洛蔚宁。虽然在枪头下毒的人不是他,可军营比武点到即止,要不是秦扬公报私仇,故意刺伤洛蔚宁,又怎会让下毒者得逞?秦渡处罚他不无道理。
她匆匆一瞥,穿过庭院,来到步帅的营中,还没踏进去就听见一把鬼哭狼嚎的声音,正在喊冤枉。
她敲了敲门,秦渡拔高声音,语气还有余怒,道:“进来!”
杨晞抬起裙摆跨过门槛,里面有不少人,包括秦渡、李家兄弟,还有跪在中间的黄虎。黄虎已无平日作威作福的姿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断喊:“步帅冤枉呀,真的不是属下下的毒,步帅明察呀!”
秦渡怒斥:“方才李家兄弟已经指认你平时处处针对洛蔚宁,不是你还会有谁?”
李超靖也急忙说:“那天在山上宁哥救兔子他也看见了,他知道宁哥喜欢兔子,故意把兔子放到射弓场,引诱宁哥射鹰。如此算计宁哥,谁又能相信不是你投毒的?”
“步帅,兔子的确是属下放的,属下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可投毒真的不是我,步帅明察呀……”
那日大伙负重爬山,在山顶歇息的时候,洛蔚宁救兔一事他记在了心上。得知考核官里有秦营长,而秦营长又时时刻刻带着那只海东青。他便提前到山上逮了一只与洛蔚宁救的毛色一样的白兔,用笼子养在山里。普通新兵射弓考核结束后,优秀的士兵会继续比试,他就趁着这空档偷偷溜去拿兔子,等到洛蔚宁上场的时候放出来,引来海东青捕猎。
其实他也不太了解海东青的兽性,不确定它会否追捕兔子,就侥幸想试试,没想到海东青虽然被秦营长驯化,可面对猎物还兽性不改,真把它引飞下来了!
秦渡双手背在身后,义正词严:“既然你已招认,此事就水落石出了。黄虎妒忌洛蔚宁武功高强,心存歹念,不惜在枪头涂毒,现已查明。来人,把他拖出去斩首!”
黄虎吓得脸色发青,不断地哭喊:“冤枉呀,步帅饶命……”
两个士兵走进来,大力拖走黄虎,他的双腿不断蹬地,一副垂死挣扎状,惨叫声久久不绝。
秦渡心情烦躁,打发了李家兄弟,只留下杨晞。
杨晞看着秦渡武断地指认投毒凶手,忍不住道:“姑父,放兔子的人是黄虎,可投毒的未必是他。”
秦渡坐回案前,舒了口气,面容严肃地看着她,“你说得对,投毒的人的确不是黄虎。”
杨晞心头一震,脸色都沉了。不是黄虎,难道是王敦派来的,可为什么要拿一个小兵顶罪?
事情恐怕不是她想象中简单。
“那是……”
秦渡道:“是向王爷。”
秦渡清楚记得,今日洛蔚宁和秦扬比武是郑铭提出的,秦扬使的枪也是郑铭抛过去的,他是最可疑的人。私下盘问了半个时辰,才知道是向王爷指使的。
二十多年前向王爷在北境带过兵,郑铭父亲是他的下属,彼时周兵与北方部落有过短暂的军事冲突,郑铭的父亲被敌人包围,还是向王爷冒着性命危险解救出来的。后来向王爷调回京中提举皇城司,在朝中有一定的权力,便提拔了郑铭入神卫军。
郑铭是整个神卫军对向从天最忠心耿耿的人,也是向从天最信任之人,由他来下手最合适不过了。
秦渡虽查出幕后指使,总不该对向从天问罪,刚好黄虎与洛蔚宁有过节,撞枪口上,只得拿他来当替死鬼,方能稳定军心。更何况黄虎这种满肚子坏水,投机取巧,扰乱军纪的人,留在神卫军也是个祸害,趁机解决了也好。
杨晞面色发白,一颗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事已至此,也无法再隐瞒了,内疚地道:“姑父,是巺子骗了你。”
秦渡道:“所以洛蔚宁是你瞒着向王爷安排入军的?”
杨晞默认。
秦渡沉默了,霎时不知该说什么。
“当初父亲令我对洛蔚宁灭口,可我见她武艺高强,一时起了爱才之心。才隐瞒了她的……”
她刚想说“女儿身”,秦渡却一摆手,突然打断她:“罢了,你说得也有道理,这男孩的确武艺不凡。”
男孩……
杨晞一怔,原来秦渡还不知道洛蔚宁是女子。
杨晞暗自松了口气。
只听见秦渡继续说:“只要他刻苦训练,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将才。不过,巺子还是回去转告向王爷,人是魏王殿下安排进来的,现在是我秦渡麾下的人,希望他不要再打洛蔚宁的主意了!”
杨晞道:“多谢姑父,巺子回去就转告父亲。”
…………
第二日杨晞起了个大早,打了一脸盆的水来到疗伤房,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传出洛蔚宁的声音,“进来。”
吱呀一声,杨晞推开门,就看到洛蔚宁站在床边绑腰带。
看到杨晞后,眼中亮起惊喜:“杨教授,你不是要走了吗?”
她刚穿好衣裳,整齐端正,一袭新净的红色短褐,衬得其人颇有精神。
杨晞淡淡一笑,划过愧疚之色,“临走前来看看你。”
本来她今早就要带学生离开神卫军,昨夜就跟洛蔚宁告别了,可忽然得知投毒要害她的人正是父亲,说到底是自己害了她,心里负疚,便想来再给她上一次药好作弥补。
她把水搁在床头凳子上,又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醒来后觉得伤口没那么疼,就先穿好衣裳。”
洛蔚宁的伤口原本就不深,敷了一夜金疮药,已经不像昨日灼烧一般剧痛,能缓缓抬起右手了。
“我还以为你走了,一切都要靠自己,就早点起来收拾整齐,免得他们闯进来!”
她说得漫不经心,杨晞却听得有些心疼。
她一个女子混在军营,受伤了还要千方百计遮掩身份,实属不容易。
杨晞很快抽离思绪,让洛蔚宁先洗嗽,然后又去食堂给端来了早食。
洛蔚宁嚼着大肉包,笑洋洋的,像个得宠的孩子,“谢谢杨教授。”
这一顿早食,换作李家兄弟送来,就没那么香甜了。
她胃口变好,三个大包子和一碗白粥,很快吃了个精光。
“换药了吗?”杨晞道。
洛蔚宁道:“还没有。”
“坐那边,我给你换了再走吧!”
洛蔚宁笑着点头,拖着伤痛的身躯缓缓走回床上坐下,解开黑色腰带,短褐衣襟松垮开来。
杨晞取了医药箱,坐在床前的板凳,两人靠得很近,她抬手拨开洛蔚宁的衣襟,肌肉结实,线条分明的身躯如一堵墙映入眼前。
胸前裹了一圈白色裹胸布,伤口也缠着白纱。
解开白纱,泥泞似的金疮药粘在伤口,她把巾帕拧了个半干,洗去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终于露出半指宽发红的伤口。
抬头看洛蔚宁的反应,想看她疼不疼。哪知她咬着后槽牙,一声不吭。俊美的眼睛带着柔和的光,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如痴如醉的。
短暂的四目相对,她赶紧低垂了眼眸。
不知是尴尬还是害羞惹的,杨晞脸颊烫烫的,心跳如擂鼓,再不敢看她。给她敷上新的金疮药,用干净的纱布缠好。
“本来伤口也不深,明日你再自个上一次药,很快就好了。”杨晞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道。
洛蔚宁系好腰带,微笑道:“谢谢杨教授。”
杨晞转身看她,道:“我跟步帅说了,允你歇息五天。”
“那太好了,就不用担心月事了。”
军营训练往往一练就是半日,她总担心一条月事带承受不住。如今因伤歇息五日,刚好躲过一劫,也算因祸得福了。
杨晞从医药箱取出四个黑色小布囊,捧在手里,犹豫了片刻,然后交到洛蔚宁手中。
“这是……”
“你一个女子在军营,每月来那个也不方便。这是我昨夜给你抓的药,每天用过早食后,各取一片泡水喝,葵水就会变少,可以不用月布。”
虽说两人都是女子,可如此直白地探讨这个问题,杨晞终究难掩羞赧之色,脸颊红晕散开。
洛蔚宁却眼睛大亮,捧着布囊如获至宝,“还有这种药材,杨教授你真是神医!”
杨晞置之一笑,又道:“我扶你躺下吧!”
“还躺?”洛蔚宁大大地不情愿。
“再躺一天,等伤口愈合,明天就能走动了。”
佳人声线如歌轻吟,唇畔浅扬,始终挂着一抹微笑,是洛蔚宁抵挡不过的温柔,心甘情愿地躺下来,拉上被子盖到肚子。
“你好生养着,我走了!”
杨晞俯视下来,几根发丝散在额边,衬得容颜分外俏丽,桃花眼如水清明。
洛蔚宁正看得着迷,脑海却突然浮现那个梦境。
她立在大内宣德楼下,仰望着站在城楼上,即将要跳下来的伪朝公主,视线从模糊逐渐清晰,竟与此刻杨晞的脸对上了。
杨晞眼中含泪,笑容痛楚,对她说:“阿宁,下辈子记得来找我。”
随后便纵身一跃,从城楼上跳了下来。
洛蔚宁攥紧被子,瞳孔布满恐惧,不寒而栗。
为什么过去这么久了,这个梦境仍在脑中闪跳出来,挥之不去?梦境里,她身着甲衣,是一名将士,如今她也刚好入军,仿佛朝着梦境发展下去。
那巺子会不会也……
第29章 升官发财娶媳妇
◎宁哥的钱得存着给杨教授作聘礼!◎
杨晞和太医局学生离开神卫营后,又赶往下一个军营,逗留了一天,黄昏时分就回到城里。想到父亲已经知道她借着他的名义,私自把洛蔚宁安排入军的事,她就焦灼不安。心不在焉地熬过了一天,刚入城里,还没回杨府,就迫不及待赶去汉东王府了。
向从天也料到杨晞会来,因着碰上晡食,便和她一起吃饭。寒暄了几句,一切风平浪静。杨晞却知道,这不过是向家一派的作风,吃饭不谈正事,更别提打骂。
用完晡食后,父女二人回到书房,向从天坐在书案前,沉默看着女儿,眼里有生气、失望。
杨晞站在他面前,忐忑不安,双手互握放在小腹前,然后低垂了目光,跪下来,道:“父亲,是女儿错了。”
“那你可知错在何处?”向从天的语气不温不火,既不严苛,也不柔善。
“女儿不该瞒着父亲,还假借父亲之名,把洛蔚宁安排入神卫军。”
“此人本该灭口,你却留了下来,可知这么做的后果?”
“洛蔚宁一旦为王敦擒获,将使暗府暴露,连累父亲,为母亲复仇之事也会毁于一旦。”
“既然你都明白,为何还要这么做?”
杨晞想了想,又道:“女儿念在她身世可怜,且有一身好武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安排她入军既可以躲避王敦的追捕,又可以为暗府培养棋子,都是为了替母亲复仇。”
她的理由冠冕堂皇,听起来为了复仇大业,但只有她心里清楚,她留下洛蔚宁,不过是因为她身世可怜,还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至于培养棋子,却从没想过!
向从天听后,果然神色稍霁,但仍不认可,“天下人才多的是,你不该为了他铤而走险,更不该瞒着父亲!”
“女儿知道错了。如今洛蔚宁是魏王殿下安排入军的,也是步帅麾下的人,请父亲不要对她再起杀心,您要罚就罚女儿吧!”
向从天盯着杨晞,陷入了沉思,黑色手珠挂在手上,拇指缓缓搓过每一颗珠子。
女儿的话,表面上是请罪,可向从天却听得出有传达之意。她在转告他,洛蔚宁如今是魏王和步帅的人,不是他想杀就能杀的弃子!
头一次感觉到女儿的叛逆,心里划过一阵寒意。
他叹了口气,道:“罢了!”
站起来,负手踱步,瞥了一眼杨晞,蹙着眉头揣测起来。
女儿身上流的是自己的血,虽然不养在身边,可这么多年来,隔三差五的见面,也不至于父女陌生。他了解杨晞的秉性,在为母复仇这件事上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为什么遇到这个洛蔚宁,就偏偏不一样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他从容地从书案上翻出一张画纸,打开,正是洛蔚宁的人脸像,简单的黑白画。
本来他也不在意一个要被灭口的棋子,可得知杨晞瞒着他把人安排入军,便好奇了起来,命疏影画下画像。
“这个洛蔚宁,面如冠玉,模样还有几分俊朗,也难怪巺子会心软留住他。”向从天试探性地道。
语言含蓄,言下之意却昭然若揭。
杨晞自然懂得,父亲在怀疑她对洛蔚宁动了情意。只好解释道:“还请父亲放心,女儿一心为母亲报仇,心里容不得其他!”
语气信誓旦旦,向从天容色变得温和,搁下画纸,来到杨晞身边扶起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俨然慈父的模样,“有巺子这句话,父亲就放心了。”
“快坐下。”又扶着女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杨晞心中泛起一丝暖意,道:“多谢父亲。”
向从天在她面前缓缓踱着步子,继续道:“巺子只管一心筹谋正事,至于夫婿,步帅夫妇都属意于你,你表兄秦扬就是最好的人选。”
杨晞颔首,默不作声,一副听话恭顺的样子。
她也明白父亲意欲为何。步帅与他结党,可光靠一腔正义,铲除奸佞是无法长久维系的,唯有结成儿女姻亲。
她与秦扬虽未定亲,可自打十岁那年,母亲过世,父亲开始筹谋复仇事业以后,就和姑父姑母私下商量好了,以后两家结为姻亲。至于爹爹杨仲清,虽然不知道他们联姻意图,可秦扬毕竟是他亲侄子,两家亲上加亲,也算好事一桩,便也默认了。
她早明白自己的归宿,日后终究要嫁给秦扬。为了母亲的事,什么情爱,也都不重要了。
只听见向从天继续道:“过两个月你就十八岁了,要不为父与你爹还有姑父姑母商量一下,让你和秦扬尽快完婚?”
猝不及防的亲事,令杨晞心头大震,方才被父亲关心的温暖瞬间驱散,周身发凉。白皙的面容沉如铁色。
她答应和秦扬成亲,可不想过早,父亲如此着急,未免有逼迫的嫌疑。
很快又恢复镇静,想到自己的“免死金牌”,挤出一丝微笑:“父亲不记得了吗,成德公主还未出降,女儿又怎么能先她一步?”
她十岁开始跟随杨仲清入宫学医,偶遇成德公主赵淑瑞,二人年龄相仿,甚是投契,情同姐妹。
在成德公主及笄宴上,朝中世家带着适婚男儿参与宴会,以为官家会在宴会点驸马。殊不知,成德公主才女风骨,天性自由,只求情投意合,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也不愿意仓促点驸马。
皇帝笑呵呵地道:“你已及笄了,你看看有哪家娘子及笄还未出阁的?”
赵淑瑞头戴华美的花钗冠,穿着一身褕翟,满身大气端庄的皇家气质,端的是独拥盛宠的傲娇公主。目光投向殿下的杨晞,道:“还有杨御医家娘子。”
杨晞与赵淑瑞同龄,只比她小了三个月。
一个身份低微的御医之女,本来也不会出现在公主的及笄宴上,可她与成德公主关系匪浅,乃受邀而来。
她深知赵淑瑞秉性,这是在求她解围,忍不住掩唇轻笑。
在帝后及群臣的目光中缓缓站起,福身道:“只要公主不出降,杨晞愿陪着公主,垫在公主身后。”
有她陪着,公主及笄未嫁也算不得异类,落人笑柄。既给赵淑瑞解围,也为自己安排了一块免嫁金牌。
帝后爱女心切,对于点驸马的意愿本也不强烈,有杨晞挡着,便作罢了去。
宴会之上,杨晞和成德公主姐妹情深,传为佳话,向从天也有所耳闻,如今想起,不由得摇头叹气,没好气地说:“你呀,等公主出降,看还有什么理由!”
…………
离开汉东王府已经是戌时,杨晞去了一趟暗府,坐在内堂,两边点着几盏油灯,照得屋内一片光亮。
疏影推门而入,站在台阶下,双手互相扣着手指,面上保持从容,“堂主。”
杨晞抬起凌厉的目光,就这么盯着她。
“疏影,是不是你干的?”
疏影镇定自若地跪了下来,垂首道:“王爷问起,属便都说了,属下这么做都是为了堂主好。”
昨日在神卫营,杨晞决定留下来观看新兵枪术考核,疏影三翻四次劝阻她离开,直到登上看台前仍不死心,当洛蔚宁受伤后,她第一个请缨去给她疗伤,一开始她都没怀疑过,但直到秦渡跟她说,想取洛蔚宁性命的人是父亲,她才反应过来。
是疏影奉了父亲的命令,调制了箭毒给郑铭,由郑铭在兵器上下毒,他算准了秦扬的性格,不会对射伤海东青的事善罢甘休,于是出言挑拨秦扬与洛蔚宁比武,哪怕伤到洛蔚宁一分一毫,毒液也能渗入她体内,日子长了就能毒发身亡。
疏影劝她离开神卫营,想抢在她面前替洛蔚宁料理伤口,正是担心她发现端倪,坏了事情。
杨晞冷声道:“你向父亲出卖了我,就不要口口声声说为我好了。以后你也不必入暗府了。”
疏影慌了,昏黄的火光映照出她眼眶的湿润,“堂主,求求你不要赶我走,你如何惩罚我都好,哪怕你杀了我,也请不要赶我走!”
杨晞拂袖站起来,冷漠地走下台阶,来到疏影面前,“我意已决,走吧!”
说罢想要离开内堂,衣摆却被扯住,一道力阻止了她的脚步。
寂静的屋里忽然响起抽泣声,格外的凄厉。
“堂主,求求你了!”
裙子被一只颤抖的手攥紧,杨晞身子僵立,双手放在腿侧,冷着脸不去看她。
“属下都是迫不得已。你若赶我走,疏影是活不了的!”
杨晞仿佛被戳中软肋,心房一颤。缓缓低下头。
疏影跪伏,脸埋在地上,抽泣着,哭得身躯颤抖,让她不忍直视。
疏影和暗香身世不同。暗香出身掖庭,自小与杨晞相识,和她有一样的仇人。后来遇赦放出,跟着她学医,被招募入暗府,彻彻底底是她的人。
疏影却是她十一岁那年,和父亲游金明池,傍晚归家途中,从窑子老鸨手上救下的。据说她父母为了给儿子治病,便把她卖去了窑子,刚进去就逃出来了。
窑子和青楼不同,是只做皮肉生意的彻彻底底的腌臜之地。杨晞瞧着她可怜,便求向从天救下她。从此她成了向从天的棋子,被养在暗府,跟杨晞学医,几年前考入太医局,从暗桩变成杨晞明面上的学生。
既是手下,也是父亲安插在身边的眼线,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她和向从天父女之间的事,何必为难无辜的疏影?
何况她也知趣,没把洛蔚宁的女子身份一应抖了出去。
且说神卫营里,洛蔚宁因伤得了几天歇息,有李家兄弟伺候吃喝,连敷了几天御医调配的金疮药,到了第五日几乎恢复如常。
她正在收拾疗伤房,准备回集体营房,看起来脸色红润,精神奕奕的。
忽然听见李家兄弟欢快的声音,“宁哥!”
刚看向门口,李家兄弟就奔跑着来到她面前,紧跟在后的是胡都头。胡都头双手背在后面,抓着一本小册子。
洛蔚宁大步迎上前,笑道:“胡都头,阿靖、阿广。”
胡都头面色温和,“阿宁呀,身体可好些了?”
“差不多都好了。”
“枪头淬毒一事步帅已经查出来了,是黄虎妒忌你武艺高强,起了歹心。步帅已经将他斩首了。你放心吧,此类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洛蔚宁点了下头,“嗯,我都听说了。”
黄虎被斩首第二日她就听李家兄弟说了。几日前还生龙活虎比武的人,一夜之间身首异处,忍不住喟叹一声。
李超靖疑惑道:“宁哥,你叹什么气,难不成可怜黄虎?”
洛蔚宁摇头笑了笑,“我只是想,我跟他一开始就无冤无仇的,为什么他要处处针对,不是在射弓场上放兔子就是下毒,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因为妒忌,丢了性命,得不偿失,难道不愚蠢吗?”
胡都头对她的反思精神很满意,连连颔首,“所以大家都要引以为戒。”随后转移了话题,“步帅说了,擂台赛连赢五人迁什长,此次考核,只有你一人升迁。来,这是新兵的名单,你自个选九个下属。”
说罢,胡都头把手中薄薄的册子递给洛蔚宁。
洛蔚宁养伤期间都把此事忘了,突然得知迁什长,颇为惊喜,接过册子就翻了起来。
李家兄弟赶紧指着自己胸口,毛遂自荐,“宁哥,一定要选我们呀!”
“以后我们就跟定你了。”
此次选的下属,新兵训练期结束后,无论洛蔚宁分到哪一营,这九个下属都会跟随着他她。
洛蔚宁笑着拍拍他们的肩膀,答应了他们。
李家兄弟天性纯良,是整个军营里对她最好,最忠实的人,必须选他们。然后她看着名册,又选了那日擂台比武其中的七个,武艺较为出色的手下败将,组成一个强大的小队。
选完下属,胡都头又交给了她一张取钱票。连胜三人赏钱一贯,她连胜十一人,除了迁什长,还赢得九贯钱,拿着票随时去军署账房领。
洛蔚宁把票紧紧攥在手心,生怕飞走了似的,心里美滋滋,比当什长还高兴,眯眯眼笑着,挥手送胡都头离开。
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回营房,要不是有李家两个跟屁虫,她都要蹦蹦跳跳起来,快乐地哼曲儿了。
她最喜欢钱了,九贯钱,一年的俸禄都没那么多!
李超靖道:“宁哥赚大钱,等休沐要不要请兄弟们喝酒?”
“好呀!”她应得爽快。
李超广笑着问:“那喝完酒剩下的呢,宁哥想怎么花?”
洛蔚宁紧闭嘴巴,咬着后槽牙,腮帮子鼓鼓的,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当然是存着等离开军营后再花了,但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呢?
李超靖却道:“升官发财,下一步自然是娶媳妇了,宁哥的钱得存着给杨教授作聘礼!”
洛蔚宁脚步戛然而止,看向李家兄弟,反应激动,“说什么呢?”
李超靖笑得暧昧诡异,“宁哥害羞什么,那天她喂你吃饭,兄弟都瞧见了,哈哈哈!”
李超广也道:“我还奇怪了,想代劳照顾你,你跟杨教授竟还不乐意!”
看着两兄弟笑得欠揍,洛蔚宁握了握拳,好气又尴尬,不知如何解释。那天他们所见到的“不乐意”是因为担心他们识破女儿身,才拒绝靠近。
她和杨晞都是女的,怎么可能有私情?说到聘礼她都觉得亵渎了她!
语气严肃起来,“够了啊!我告诉你们,那天的事不许再提,一个字也不能传出去!”
李家兄弟好不容易止住笑。
李超靖道:“好好好,什长的命令,莫敢不从!”
第30章 教导
◎大周的军队,也不止你一个女子◎
洛蔚宁伤势恢复后,又回到校场,跟着大伙一同训练别的军事技能。
黄虎被处死,杀鸡儆猴,再也没有人针对她,也扫除了新兵里那些钻营取巧的歪风邪气。
光阴如箭,日子过得飞快,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期很快就过去了,从温暖的春三月转眼就到了炎热酷暑。这批新兵被打散分配到各营,洛蔚宁和下属分到了右厢十军三营五都,营指挥使正是秦扬。安排了去向,接下来新兵有四天休沐,大家都离营回家去了。
洛蔚宁取了之前考核攒下的赏银,回家的路上买了许多好吃的、穿的用的,踏进鸿鹄院,径直穿过阁楼的下的公共院子,推开木门,进入一方简单的小院落。
小院三面建木屋,中间是堂屋,两边是房间和单独的灶房,每人一个房间,再也不用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床了。这是堂主对她承诺的,给洛奶奶和洛宝宝安排的好住处。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着丰盛的晡食,看着洛蔚宁气质大变,精神奕奕的,言行举止丢却了以前落难时候的小家子气,洛奶奶和洛宝宝都打心眼里高兴。
洛蔚宁想到好久没见过杨晞了,早就想休沐的时候去找她。扒了一口饭后,对奶奶说:“奶奶最近身体如何了?”
洛奶奶笑盈盈的:“奶奶好得很,你且安心!”
“要不明天我带你去为善堂看看,开点滋补药材,调养调养。”
“傻孩子呀,奶奶又没事,看什么大夫!”
洛蔚宁鼓着腮帮子,蹬着腿儿哀求起来,“就去一下嘛,奶奶,反正我认识那儿的大夫,你年纪大了,偶尔去瞧瞧也好。”
洛宝宝也道:“阿宁说得对,奶奶,你就去一趟吧!”
洛奶奶拗不过两个孙女,只得答应了。
翌日,洛蔚宁大早就穿上了昨日回家路上新买的白色及膝短褐,和洛宝宝一起带着奶奶去为善堂。
她也不敢确定能否遇到杨晞,可今日是大周的公休日,听说在大内当班的,除了伺候皇室的内侍,其他人都会休沐。
抱着杨晞休沐后来为善堂坐诊的想法,她扶着奶奶来到为善堂门外的等候棚,安排她坐下后,叮嘱妹妹照顾好奶奶,然后自个踏进了大堂。
一如上次来,五六个大夫的诊台前排起了长龙,人影杂乱。她左右张望,看到跟随杨晞去军营义诊的暗香、疏影都坐在看诊台前为病人诊治。不消一会,一袭熟悉的蓝色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杨晞穿的仍是白色一字领外搭丝帛长褙子,气质清秀雅致。
她笑逐颜开,朝着杨晞不断挥手,“杨教授!杨教授!”
听闻熟悉的声音,杨晞抬头看去,颇为意外地展唇一笑,走向她,“你怎么来了?”
“我带我奶奶来看病。之前就来过一趟的,如今知道是你开的医馆,故而进来瞧瞧你在不在。”明明是为了找杨晞故意带奶奶来的,却还装作来偶遇,撒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
杨晞看了一下门外人满为患的大棚,赶紧让她扶奶奶进来,到内院她的专属诊房,亲自为洛奶奶诊脉。
洛奶奶得知杨晞和洛蔚宁认识,笑盈盈地夸赞她长得好看,还医术高明,真是有出息。
杨晞抽回诊脉的手,目光怀疑地盯着洛蔚宁,心道,洛奶奶明明没病,怎么突然想到来看病了?洛蔚宁被盯得浑身不适,感觉被看穿了,心虚地抿着嘴,目光拉到了脚尖,局束不安地上下摆动脚板。
洛奶奶年岁已大,虽然无病无痛,可身体正在衰老,也可补养延年益寿。杨晞给开了滋补药材,洛蔚宁抓药后,就打发洛宝宝带奶奶先回家,自己又折返杨晞的看诊房。
看诊房位于大堂后的院子,屋里宽阔,拱形的月门下,一张简单的竹帘子分开外间和里间。外间摆开一排椅子,中间隔着茶几,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有衣着朴素的普通人,也有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家,病痛缠身之时,便无贫富之分,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洛蔚宁看着这些人,想起暗香曾说过,杨教授亲自看诊的,不是疑难杂症就是富人重金求诊。于是她借口为报答杨晞亲自帮奶奶看病,留在为善堂帮忙。像颗牛皮糖一样,杨晞甩也甩不掉,只得打发她到院子里切药材。
及至午后未时,杨晞总算接待完病患,掀开竹帘走到外间,扭了扭脖子,伸伸腰,就瞧见门外院子里,烈日下,洛蔚宁正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握着铡刀,一抬一落,把一根药材切成小片,一副勤勤恳恳的模样。
神卫军士兵的身高标准为五尺七寸,而洛蔚宁还要多长了一寸,也算出众的高。如今坐在小板凳,双腿劈开方能弯下腰来铡药材。日光正盛,炙烤在少年身上,偶尔抬起袖子擦额上的汗珠,脸上竟还兴致勃勃,无半分不乐意。
她凝神看了片刻,轻轻摇头,无奈一笑,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他非要留在这做苦力,还乐此不疲的?
洛蔚宁铡完一根晒得干硬的药材,正要从堆叠如山的药材中拿起另一根,就看到面前出现一碗茶,青瓷碗,茶水明澈见底。端碗的手若柔荑,雪白而修长。
“喝点水吧?”
洛蔚宁抬头看杨晞,笑得灿烂,捧起茶水一饮而尽。
“谢谢杨教授。”
“走了,别干了!” 杨晞转过身去,往看诊房那边走。
洛蔚宁急忙跟上前,“可是还有那么多药材。”
杨晞淡笑,“药材永远都切不完。我该回府了,你走不走?”
洛蔚宁依依不舍,“你这么早就走了,才大中午的,我还想请你吃顿饭。”
“为什么?”
“你替我掩护身份,我还来不及报答你呢!”
她说的是在军营掩护她女儿身一事。
“不过举手之劳,成人之美,不足挂齿。”
言谈间,杨晞阖上了看诊房大门,洛蔚宁还站在她身边,努力说服她吃饭。
“今早陪奶奶看病来不及吃早食,到现在肚子还空空的,我饿了,你就当陪我吃呗!”
英朗少年不断抚摸平坦的小肚子,黑溜溜的眼睛投出可怜巴巴的目光。杨晞心想,让人家干了半天苦力活,却一口吃的也没有,她这个医馆馆主也怪无良的,遂答应了。
为善堂出门就是城北最繁华的街道,但比起内城,酒楼食肆也就寥寥几家。洛蔚宁由杨晞选。杨晞知道她们新兵一月俸禄不过几百文,没选消费高昂的酒楼,在五丈河边找了一家搭棚的食肆。
洛蔚宁打量食肆,布置简陋,客人都是周边做工的小老百姓,她倒无所谓,但感觉和杨晞身份不符,连忙问:“你吃得惯这个吗?不用替我省的。”
她在军营里打听过杨教授,得知她除了是宫里最年轻的御医,生父还是汉东郡王,流的是世家血脉。若非她母亲和汉东郡王和离,她现在就是个小郡主。小郡主怎么能吃街边大排档?
杨晞不跟她啰嗦,径自搬开一张凳子坐下,洛蔚宁只好跟着坐下,与她面对面。
食肆伙计很快送来一个菜谱,笑呵呵道:“杨教授您看看吃点啥?”
洛蔚宁惊得眼睛都直了,差点跌出来,原来是熟客!
杨晞看着食谱,翘了翘嘴角,默不作声,给两人各点了一碗胡辣汤,又给洛蔚宁点了一碗米饭和两个小炒,都是物美价廉的开封美食。
等饭菜上来,洛蔚宁吸溜吸溜地,一口气喝完一碗胡辣汤,又夹起饭菜,津津有味地吃起了起来。
杨晞用勺子舀着胡辣汤,吃得慢条斯理,看着对面的人吃得如狼似虎,有点想笑。
洛蔚宁半饱后,吃饭的速度才慢了下来,和杨晞聊起近况。
说到他们这些下等兵即将被发配去服役,负责搬运太湖石,修筑皇家园林万寿山,再提及迁升什长。
杨晞看她提起什长一事,脸色平静,不见得有多高兴,便猜到她因为女子身份,且是被人安排入军逃难的,迟早会离开军营,而看淡功名。
“你如今已是什长,可不能因为身份特殊而无欲无求的。你不想建功立业,可你的下属想。一个不知进取的什长,又如何让人信服?”
她和洛蔚宁经历了那么多,也算半个友人,看在她请吃的这碗汤,姑且教导她在军中如何立身。
洛蔚宁有些羞愧,摸了摸脑袋,笑道:“杨教授不仅医术高明,还聪慧,连我想什么都猜得到。我的确只想安安分分做个什长,有几个下属保证不被欺负就够了。”
杨晞凝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想永远当什长,可你的下属不想永远当小兵。你若不思进取,他们也会学着你变得懒散。”
洛蔚宁懊恼,“那如何是好,我这个身份,太露锋芒,万一哪天暴露,军衔越高,惩罚越重。”
杨晞道:“不到将军就无妨。”
军衔不高,暴露身份至多也就逐出军营。自古以来也并非没有女兵,只不过都是军官的家眷,可见女人从军,律法也非完全禁止。
她又语重心长,“切勿因为女子身份,就在军营里畏畏缩缩,觉得低人一等。女子不比男儿差,也可以成大事。况且……大周的军队,也不止你一个女子。”
周围的食客都已散去了,店小二和庖厨站在远远的灶台前。杨晞即便敞开来说,也没有旁人把话听了去。
“那还有谁?”洛蔚宁好奇不已,睁着乌黑的眼眸。
杨晞陷入沉思,脑里闪现一个扎着高马尾,身穿一袭朱色窄袖华服,裹着貂皮护腕,英气凛凛的背影,立在樱花树下,与满头紫红色的花瓣相衬,仿如一帧梦幻仙境里的图画。
面色凝重若霜,薄唇轻启,“还有盛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