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喜房内。
温堇禾盘坐于地,整个房内静得发冷,只能听到她微弱的呼吸声。
不知这般养神了多久,忽而耳廓一动,听到四面八方的镜中传出阵阵梵音。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渗出来似的,密密匝匝将她裹挟。
她将双手搁在膝上,微微阖眸,唇边勾起一抹讥诮。
与此同时,数百面铜镜中映出的温堇禾幻影齐齐转头,脖颈处发出尖利的咯吱声,下一瞬头颅便掉了下来,骨碌碌滚落在地。
而攀附在镜边绞成一团的枯发顷刻间活了起来,狰狞着朝温堇禾蔓延而去,将她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像一只巨大的蚕蛹。
喜房内梵音声不止,数千根发丝仍在不断缠绕。
良久,黑色的蚕蛹中忽现出一束金光,从发丝的缝隙中飞快游走。
残影勾出金色的尾巴,那金光愈渐发亮,倏地一下斩尽所有发丝。
枯发簌簌落下,像断了根的枝叶,顷刻间萎靡不见,而温堇禾仍端坐于地。
她睁开双眸站起身,前后拍了拍灰,长舒一口气。
手腕处忽而有阵穿刺感袭来,低头看去只见有簇黑发在肌肤中扎了根,在薄薄的一层皮下,鼓起一缕凸痕。
那缕枯发活像个水蛭,在她的右臂下来回游走,所经之处一片痉挛。
温堇禾蹙眉,一把攥住露出肌肤的那小撮黑发,狠狠一拽,连带着小块皮肉也被拽了下来,霎时间血肉模糊。
她紧紧揪着那簇来回扭动的头发,眸光微动,环视整间屋里的铜镜。
镜鬼与尸鬼不同,它有无数分身迷惑人的心智。可只需找到唯一的那面镜子,也就是她的真身,将其打碎便可置镜鬼于死地。
而温堇禾手中拿着的这簇头发便是它真身的附庸,只要找到头发的归属地,便可找到真身所在。
干到发脆的发梢摩挲着她的掌心,惹得腹中一阵翻江倒海。
温堇禾用另一只手捂住嘴,以防自己真的吐出来。
这撮头发带着她直往喜床旁的妆台走去,那里摆着一面铜镜,与其他的并无二致。
她走到那面镜子前,俯身将脸凑了过去。
只一刹,镜中竟掠过狰狞鬼脸的残影。而再一眨眼便消失不见,眼前仍是温堇禾糯糯的小脸。
温堇禾朝镜面贴近了几分,眨巴着浑圆的大眼直勾勾看着镜中的自己。
鼻息间呼出的热气喷到镜面上,覆在上面织成了一层雾。
她朝镜中狡黠一笑,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头发。随后直起身,指尖拂过镜面,蜷起两指敲了敲。
尚未眨眼,掌心便凝出一团金光,聚力朝铜镜打去。
可周身带起的风并未将镜子打碎,而是悉数被吞进了铜镜里。
连带着温堇禾也被一股无名飓风拉了进去。
眼前是刺眼的红。
温堇禾睁开眼,只见一袭红布盖在自己头顶。她烦躁地扯开,这才发觉盖在头上的原是条喜帕。
她心生疑惑,抬眼望向四周,竟见整间屋内挂满了红灯笼。那灯笼似纸,从灯芯里透着发暗的黄。
窗外人影攒动,时而大时而小,时而年少时而佝偻。唯一不变的便是不断的咳嗽声,咳到干呕。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痨病鬼拖着病体走了进来,他一步步走向温堇禾,目光灼灼。
“我对娘子一见倾心,今后嫁与我,我赵无卓定会一辈子对你好,宠着你爱着你。”赵无卓在床前站定,俯身与温堇禾对视,“娘子,让我们过洞房花烛夜吧。”
说着便要环抱住温堇禾。
温堇禾忙伸出双手拦住他,眸中却不见冷意。
“你的痨病好了吗?”
听到此话,赵无卓猛然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愠怒,但眨眼间却变成了柔情蜜意。
他说着便要抚上温堇禾的手,“好了,让大夫给治好了,以后我们夫妻二人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是吗,那还得恭喜你了。”温堇禾温声回到,嘴边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她朝他张开双臂,与他相拥。
可就在这时,温堇禾手中化出一把利刃,朝痨病鬼的脖颈处猛|插进去。
匕首并没有捅到实处,可她却感到一阵直戳到骨头的痛意。
恍然间才看清那把匕首的刀身已没入自己的右肩大半。
她赶忙收手,可鲜血已汩汩涌出,全身气力像抽丝般一点点耗尽。
耳边响起镜鬼凄厉的笑,整个房间顿时化作一口硕大的棺材。
梁上的数盏红灯笼簌簌掉落在身上,将她埋了进去。
温堇禾眼前逐渐模糊,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她不禁暗骂。
裴因那厮真的成事不足······
祠堂内已重新点燃了香烛,胖道士仍坐在法坛中央,口中喋喋不止。
裴因躲在房梁上,双眼一瞬不瞬盯着铜龛中的龟甲。
他蹲的腿有些发麻,侧了个身接着看向法坛,却看到龟甲之上好似有血珠渗出。
裴因揉了揉眼,再仔细一看,龟甲上已濡湿一片,血细细密密沿着纹路流下。
片刻不敢多留,如今的局势只得硬来。
他从梁上跳下直落到法坛上,一把抢过那半块龟甲,将要撕下红笺时,却感到双臂犹如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裴因暗叫不好,回过头看到那胖道士五指化爪,隔空贴符死死钳制住自己的臂膀。
忽而一个咒令朝他盖来,裴因毫无反击之力,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掌拍到那面铜镜前,闷哼一声翻倒在地。
他的后背模糊了镜子上的朱砂,只听得一阵凄惶的尖啸,一截青白的胳膊从镜中伸了出来。
那胳膊干枯得像截断掉的枯枝,五指又细又长,漆黑的指甲锋利,活像恶鬼的獠牙。
镜鬼伸手攥住裴因的衣服,要把他往镜中拉。
强烈的吸力让裴因不断向后趔趄,他飞速抽出短剑,使出全身力气向后斩去。
一截干枯的断臂噗通落在地上,竟一滴血也没流下来。
挣脱桎梏的裴因一个闪身便来到道士身边,反手打在他的额角,拧住他的双手向后背去。
只论功夫,道士终究不敌裴因,被打得头破血流。
裴因从道士手中抢过龟甲,可为时晚矣。
胖道士阴笑着掐诀,龟甲之上的红笺顿时化成一团火,瞬息间烧成灰烬,堙灭在空中。
正值八月槐序,炎炎犹如火烧。
一个仅有七八岁的孩童端着汤药穿梭在廊腰间,府邸太大,从她的闺房到西厢房足足需走一炷香的时间。
“小姐小姐,您仔细着点,莫要摔着。”身后是贴身女婢藏春担忧的叫喊,“小姐还是让婢子来吧,这汤药太烫,小心伤到您的玉体。”
这段时日长安并不太平,前些日子父亲入宫处理事务,可这一走至今还仍未归家。
听闻娘亲说如今府外火光蔓延,妖鬼漫天,父亲是想回也回不来。
而就在半月前,她碰巧在后门捡到一个白发少年。
那少年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她喊着藏春把少年抬进了西厢房,日日照看他。小小的女孩总是在等着这个奇怪的哥哥醒来,一起陪她玩蹀毽。
可好景不长,府内的术士已抵挡不住京城的妖鬼肆虐,纷纷收拾包袱逃出城外。
而宫中却传来了一道圣旨,薄氏一族罄竹难书,罪不容诛,株连九族也难逃其咎。
女孩攥着娘亲的衣角仰头问株连九族是何物,可并没有得到回答,却被母亲塞到了西厢房的橱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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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捧着她巴掌大的小脸,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的一生看进眼里。
“稚雀,好好活下去,娘亲永远爱你。”母亲转头对躺在榻上的白发少年说,“我知虽与你本是殊途,但看在稚雀救你一命的份上,求你照顾好她。”
少年抬眼瞥向稚雀,微不可闻嗯了一声。
女孩逃过一劫,从此便随了母姓,改姓温,唤作温堇禾。
温堇禾猛然惊醒,背后已生出一层冷汗。恍惚间她看到尸鬼呼啸着穿透人的头颅,不良井尸横遍野,还有那扇紧闭的宫门。
她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掀开被褥翻身坐起来。
方才那场景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可看到自己光洁嫩滑的右臂时,目光却是微微一顿。
不知为何,她依稀记得这里残留的钝痛感。
是何时伤到了这里吗?
她摇摇头,试图将那惴惴之感甩走。忽听到屋外一阵锤捣之声,拉开门只见梦中的那头白发。
少年还是多年前的模样。
“师父,你怎么都不老啊?”温堇禾笑闹着走向前,半蹲下身看快要成型的糍粑。
听到此话,白发少年嘴角一僵,随即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对温堇禾轻声说到。
“这些年不一直是这般吗,怎的今日纳罕起来了?”
温堇禾只是笑笑,蹲下身摆弄地上的花草。
许是昨日下了场雨,今日院中多有水坑。她无意中瞥见水坑倒影出师父的影子,须臾间竟幻化成镜鬼的模样。
她脑中瞬间一片清醒,眼看镜鬼朝她身后逼来,一个闪身便避开了袭击。
可来不及双手结印,却再次晕倒在地。
待再次醒来时,耳边却听见母亲温声的呼喊。
“稚雀,你怎么了?怎的忽然像失了魂?”
温堇禾怔愣了许久,眼前终于恢复清明。她感觉脑袋有些疼,好像忘掉了什么东西。
下意识摸了摸右臂,什么也没有。
她眨眨眼,回望向娘亲的眼睛,那眸中似水,盈盈地藏着整片湖泊,让人莫名心安。
“稚雀你快尝尝娘亲做的粥,好不好喝?”母亲揉了揉温堇禾的头,眼中满是笑意。
腹中一阵咕鸣,温堇禾确实感到有些饿意,桌上白粥香味扑鼻,她拿起汤匙舀了几下,却发现碗底藏着的几颗栗子。
她心下一惊,明明只有师父煮粥时才会在碗底藏些栗子,说是给她的惊喜。
可为何母亲她······
后脑钝钝直疼,温堇禾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眸光一凛,右臂像揭开了皮肉般火辣辣的疼。
娘亲早在自己八岁那年就已过世了啊。
薄氏一族满门抄斩,早已死在那道青黄的圣旨之下了。
温堇禾垂眸看向碗中的粥,喃喃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藏在桌底的手陡然张开,顷刻间化出一把短刀。
“我这人,天生不信邪。”
周身掠过疾风,猛然掐住她的脖子压在桌上。
毫不犹豫,那把刀直直捅进了“母亲”的眼里。
一切皆已消失,只有白茫茫一片。
镜鬼在她四周无端游走,趴在她耳边窃窃地笑,像是嘲笑她被困于其中的无能。
温堇禾定睛看向镜鬼,却发觉那青白胳膊少了一只,心道定是姓裴的砍断的。
可她早已筋疲力尽,猜到定是裴因那厮没能及时揭下红纸,才致使自己一层又一层困在这幻境中。
她环顾自周,已然分不清哪里是天际。
蓦地,脑中忽而电光石火闪过,若这茫茫无边的白也是幻境,那唯一能够突破的口子不就是自己吗?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竭尽全力凝出一道符咒,心一横朝自己心口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