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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作者:香草芋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章晗玉在宫里睡得好极了。


    人在御书房办差,吃住都是宫里第一等用度,小天子吃不完的御用菜品顿顿不落地赏赐。


    小天子年幼多困,睡得早起得早,御书房众人同样早睡早起。她每晚掌灯后不久便睡下了。


    如此这般半个月过下来,反倒比她任职中书郎时,白天勾心斗角,夜里辗转算计,手里做不完的公务,凌晨还得早起上朝会……的日子过得省心太多。


    连带得气色都养好了。


    肤色白里透红,眉如远山之黛;朱唇皓齿,顾盼生辉。


    “凌六郎又告病不来?“


    清晨早起,听着宫门外报讯,章晗玉把铜镜放倒,伸个懒腰:


    “多半被凌相拦在家里不让入宫。人不来更好,走罢。“


    她这几日都不在御书房。


    两天后就是春日宴的正日子。宫宴准备事务琐碎,许多事得在场时刻盯着。她一大早去了御花园。


    全恩陪她忙前忙后到晌午。


    接连几个大晴天,气温陡升,仲春阳光显得过于煦暖了。


    章晗玉去阴凉处躲太阳,全恩蹲在身边,悄悄指给她看。


    “石桥墩子下头,桥洞里蹲了个盯梢的人。”


    章晗玉的目光扫过远处,飞快地睨一眼黑魆魆的桥墩子。


    “看不清楚。真有个人?”


    “夜里有个人鬼鬼祟祟往桥墩子下钻,被值夜的人瞧见了。”


    全恩叹气说:“值夜那人与我相熟,交代了一句,叫你当心。瞧着像吕大监身边的两位门神之一,马常侍的手底下干活盯梢的。”


    宫里四个内常侍的位子,刨去死了的鲁大成,今年新升的全恩,还有俞、马两位内常侍。


    都是她那位干爹吕钟的多年心腹,宫里暗中称“二门神”。


    章晗玉对着远处粼粼的水面眯起眼,“我都差点被反光闪瞎了,蹲在桥墩子下面的人眼睛不会瞎么?”


    全恩:“大太阳下肯定得闭眼,看不清什么。但这处石桥修得精巧,也不知怎么弄的,隔老远的能听到岸边回音!站在水边,自以为四周清净,说两句掏心窝的话……正好被桥洞下的人听进耳朵里。”


    章晗玉赞叹:“高明啊。”


    “对岸木楼上还有两个盯梢的。”全恩努嘴示意西边,“别看,那边盯我们这儿的动静清楚。”


    章晗玉原地摇几下蒲扇,推了全恩一把,“你该走了。”


    全恩磨磨唧唧不肯走。


    “留你一个,孩儿不放心。“


    自从前两天听章晗玉自言自语一句“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全恩被吓到了,也隐约猜出点什么。


    “吕大监在一步步地逼迫你老人家啊!和凌相那边闹个不死不休,有几个下场好的?想想就瘆得慌。”


    章晗玉想想鲁大成最后的下场,也觉得有点膈应。


    闹到最后,外朝臣要鲁大成死,义父也要鲁大成死。这是个必死局,谁填进去都落得一样下场。


    琢磨片刻,她欣慰道:“还好凌相听劝,把他家六郎拘家里了。”


    凌六郎一条命是义父要的投名状。


    她给不了,又不能不给,只能让这张投名状自己长腿跑远点,别来宫里凑热闹。


    全恩越想越慌:“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宫宴。这次春日宴凌六郎不来,还有下次呢,下下次呢?万一我们失手了呢?万一没失手真把凌六郎弄死了呢?哎哟我的干爹啊,你还笑,只靠‘拖‘字决可没法子拖一辈子!”


    章晗玉又懒散地躺下去了。


    “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只要日子能过下去,好的赖的,稀里糊涂混的,凑合的,怎么过都算过。但如果搞得日子连凑合都凑合不下去……谁让我不安生,我让谁不安生。“


    全恩屏息静气,吕大监可不正把人往死里逼吗……


    “你老人家早有打算啦?”


    章晗玉摇了摇大蒲扇。动她就算了,主意打到她家人身上。


    “看我整天笑,真当我脾气好?”


    她想了一会儿,“先把这场春日宴办好,算是立身之本。”


    扇了几下蒲扇,又催全恩走:“你在我这处耽搁太久了。走之前跟我吵一场,动静闹大点。”


    全恩气势汹汹和章晗玉在水边大吵一架,隔几十步都能听到阴阳怪气的调调儿。


    “章宫人,咱家从前受你的恩惠提携不假,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一个宫人身份,还使唤咱家做事呢?”


    全恩怕桥墩子下听不清楚,掐着嗓子喊:“咱家可不是软柿子,别整天拿从前的恩情说事——"


    章晗玉摇晃着大蒲扇闭眼听着,嘴角微微上翘。


    人呐,就是得历练。


    她前几个月看这位干儿子还觉糟心,眼瞧着心眼渐渐开了窍。


    全恩嚷嚷完狠话,压低嗓音提醒:


    “为了那只骂人的鹦鹉,大理寺叶少卿今日进宫求见小天子请罪。凌相也在。”


    章晗玉并不意外:“知道了,去吧。”


    “凌相说不定会来寻你老人家说话。河边说话小心点儿,当心出了岔子,被他给害了!”


    章晗玉摇了摇大蒲扇,“不会。凌相是真正的君子。”


    全恩茫然:“啊?您老人家怎么又夸起来他来了。长对手志气,不好吧。”


    章晗玉往美人榻上一躺,想起前两日水边那句“平安度过余生……”抿嘴笑了下:


    “人家本来就是君子。你去罢,我等凌相来。”


    等来等去,晌午前,凌凤池确实在御花园现了身,但来的朝臣却不止他一个。


    章晗玉拨开遮阳帐子薄纱,在水面波光粼粼的强烈反光里,眯眼注视着凌凤池领着叶宣筳逐渐走近池边。


    *


    不得不说,叶宣筳今日入宫有备而来。


    刚才在御书房里郑重谢罪,并且承诺献上一对会说吉祥话的白凤鹦鹉,小天子大为欢喜,赞叹说:“叶卿人其实不坏,以后要做个好官”。


    才出御书房的门,叶宣筳就把昨日大理寺“倒章”的上策和中策又掏出来了。


    试图说服凌凤池接纳献策。


    “先说上策。”他今日带进宫十名大理寺干吏。


    取得小天子恩准,以给章宫人赔罪、协助打理宫宴的名义,提前勘察场地,打算揪出错处,在春日宴上小事闹大,当众治章晗玉的罪。


    “至于中策么,”叶宣筳抬手环指周围。


    “护卫三大殿的这些金吾卫儿郎。这么多个里头,只要有一个肯点头的,就能把章晗玉娶回家,关后院看管起来。从此高枕无忧……”


    凌凤池只淡淡地听,不回应,始终不接话头。


    听着听着,他罕见地走了神。


    章晗玉身为阉党门下,却明确无误地接连两次暗中提醒,叮嘱他看顾好六郎。


    于她来说,无益有害的事,她为何要做?


    他越想越觉得,其中有隐情。


    他要寻她当面问一问。


    外臣轻易不得入御花园,他自己除了伴驾,也从不单独踏足御花园。好在今日小天子发了话。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过御花园正门,龙津池就在几百步外。


    凌凤池直视前方隐约波动的粼粼池水,把叶宣筳塞过来的“中策”又退回:


    “龙津池到了。奉小天子圣意,去寻她认错。”


    叶宣筳:“……”


    日头当空。


    章晗玉又懒散地靠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蒲扇。


    在水面波光粼粼的强烈反光里,眯眼注视着两道人影逐渐走近。


    “凌相,叶少卿,两位栋梁臣不在大殿伴驾,怎么自己来了御花园?”


    她懒洋洋地抬起蒲扇遮阳:“两位来赏花的?总不会专程寻我的吧?”


    凌凤池的脚步停在三尺外,直视前方金光湖面,并不搭话。


    叶宣筳忍气吞声走上两步,长揖到地,面无表情念词:


    “上回送入宫的白凤鹦鹉,是在下思虑不周。叶某已经当面向小天子请罪,又奉小天子之命,来寻章宫人请罪。还望章宫人胸怀大量,冰释前嫌。”


    “哦,来请罪的。”章晗玉不冷不热道。


    遮阳的大蒲扇撤下,露出半张如画动人眉眼。


    “昨天我还奇怪,清晨好好挂在窗外的鹦鹉笼子,下午怎么没了。不瞒凌相说,我喜欢那只白凤鹦鹉,打算在御书房多挂几日,凌相怎么不声不响把鸟笼子提走了?”


    凌凤池的目光在对面明眸朱唇的动人面容上一扫而过。


    落在在红润的唇瓣处时,停顿须臾,挪开视线,继续直视前方水面。


    “何必故意插科打诨,转开话头?叶少卿还在对你长揖赔罪。”


    章晗玉装作没听见,悠然又躺下了。


    “我若不愿‘冰释前嫌‘,就是肚量不够广大了?”


    晾在旁边的叶宣筳给气得不轻。


    好个阉党门下第一爪牙!被褫夺了官职罚入宫,居然半点没吃教训,依旧得理不饶人啊?


    叶宣筳不情不愿弯下的腰瞬间站直了。


    他赔什么罪?跟谁赔罪?!


    算起来他许久没见章晗玉了。两边乍然打个照面,叶宣筳骤然一怔,视线定住。


    她今日穿了一身深深浅浅的青。


    浅青色半袖,黛青色长裙,纤长如鹤的脖颈从白色交领中露出半截,浓密乌发挽起,发髻间插一只穆太妃赏下的青玉簪。只有眉心点的朱红花钿,是身上唯一艳色。


    这身打扮无论颜色还是布料在宫里都寻常。不知怎的,穿在她身上时,只让人觉出两个字:


    清贵。


    章晗玉不笑时显得难以接近。抿嘴笑起来时,唇角边露出的小小的梨涡,却又显出几分狡黠,冲淡了身上只可远观的清贵气度。


    两边视线对上的瞬间,叶宣筳一惊,仿佛有个铜罄在耳边重重敲击,敲得他头晕目眩,早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后半段噎在嗓子眼里。


    面前这明眸皓齿的美人……?!


    章晗玉抬头便望见这位凌党门下第一爪牙在发愣,嘴角一翘,浮起习惯性的嘲讽微笑。落在叶宣筳眼里,居然觉得耀眼动人。


    “肚量广大……”叶宣筳本能地重复起章晗玉的原话,自己也感觉不对,吸了口气,把视线仓促挪开了。


    他不自觉地也摆出目不斜视的姿势,直盯前方纱帐子,公事公办念完后半截的谢罪词。


    说罢掉头就走。


    叶宣筳纷乱的脑海里乱哄哄想:


    “好个诡计多端的章晗玉!她居然穿起女装扰我心神!”


    “该死,她假扮男人时让人恨不得扒下那张好皮囊,露出里头漆黑心肠。她穿起长裙梳起女郎发髻点起眉心花钿居然这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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