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得见天日的裴家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江陵边境,百姓大惊,与江陵毗邻的州县官员见状,紧急发文书送往郢都。
这厢,皇帝殡天的消息压了五日,也到了起灵之时,与历代帝王的丧仪相比,靳启元的葬礼办得简朴。
朝中重臣与皇室亲族跪拜过后,由皇室仪仗和礼部将棺木送往皇陵下葬,新帝的登基大典紧随其后,没有大张旗鼓。
大典后,靳泽翎坐在龙椅上久久未曾离开,下方空无一人,金銮殿金碧辉煌,却也巍峨森然。
他终究是顺利坐上了这个位置,掩藏不住的野心在他眼中闪烁,这天下大权,他总有一日要完全夺回来。
不过两三载,大郢连换三任国君,平民百姓反应不大,反倒是官宦之家,王孙贵族,纷纷担忧不已。
张虎带着手下禁军冲进郢都城,惹出不小动静,他径直来到丞相办公的衙署,得到允许后,对萧言祁小心禀报。
“大人,属下有负大人所托,未带回江陵王裴照”
萧言祁隐隐猜到原因,“裴氏想反?”
张虎:“大人,裴氏已反”
他将在江陵所见所闻一字不漏地说出来,萧言祁听完,淡淡地苦笑了一下,“我还以为,裴照要当一辈子墙头草”
他恢复镇定,“裴氏养了多少兵?”
张虎摇头,“属下也不清楚,不过在浔州时,围困我们的粗算下来,远超一万人”
裴氏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背地里定不会没有留后手,深浅难断。
与此同时,七八封急报送到,萧言祁一一看过后,打算让张虎先退下,张虎心里憋着事,欲言又止。
萧言祁:“还有何事?”
张虎拱手:“大人可还记得当年咱们府上,有个叫霍云追的下人?”
许久未听过这个名字,萧言祁顿了顿,他想起来,手指忍不住揉皱袖角,淡声问:“记得,怎么?”
张虎敏锐地察觉到萧言祁心情突然不悦,他据实道:“我在江陵王府,被一武功高强的年轻男子所擒,此人的眼睛,与当年那霍云追,甚是相像”
提起旧人,免不了会想起旧事,当年公主府突遭变故,萧言祁听李管家提过,霍云追为了灵星殴打御林军,而后不知所踪。
他后来费心力各方打听了一番,得知霍云追被下了大牢,又被放出来离开了郢都。
不难猜到这一切是谁在背后出力,灵星离开前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不论是为萧遇,还是为一个府上的下人。
他越发痛恨自己,可也于事无补,他早就看出来,那姓霍的小子对他的妻子存了点不该有的心思,他暗中警告过,若是对方不收敛,他绝不会无动于衷。
可惜,在妻子被人强带走之时,自己还是输给了他一回。
“可知他的身份?”
张虎:“未能得知,不过此人,应是效忠裴世子”
萧言祁见过裴汶之几回,印象中,此人比裴照性格更锋利些,当年他去江陵收赋税,裴家父子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裴汶之年轻气盛能言善辩,与他拉扯了许久。
事后,又长袖善舞,对他巧舌如簧暗中讨好一番,他当时无心结交,又挂念年幼的儿子,没领裴汶之的情,办完公务就回京了。
“张虎,裴汶之既然擒了你,又为何将你和禁军放了?”
寻常来看,裴氏要反,又岂会将五千禁军放虎归山。
张虎也面露不解,“属下也觉得奇怪,当时我与禁军明明处于弱势….对了,裴汶之身旁有个戴面具的人,甚是奇怪,他竟然拦着江陵王,不让其下跪接旨”
又是戴面具的人,萧言祁从放着杂物的柜子里找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副人像,他递给张虎,“可是此人?”
张虎连连点头,“正是此人”
此画,是年前原伯清所画,萧言祁只当此人是裴氏门下有几分地位的谋士,现下看来,此人远不止如此。
他打算派暗卫去细查一番,对张虎道:“陛下那里,我会去禀报,这个禁军统领的位置本就是临时让你顶上的,是否要继续担其责,取决于你”
张虎眼神坚定,“大人,属下跟随你多年,如今大人肯给我机会,属下定当仁不让,此番未完成任务乃是我办事不利,请大人让我将功折罪”
萧言祁颔首,“回去歇两日,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张虎:“是!”
天色不早,萧言祁想着明日再进宫,让小皇帝多高兴一阵,总归是,皇帝就算早一些知道,也帮不上忙。
他拿出放在抽屉里的明黄色圣旨,靳泽翎的字还是太过稚嫩,稍稍懂点门道的人看了,定会质疑,是以他弃了手上这封,另写了一封送去江陵。
他将圣旨丢进炭盆里烧成灰,如今大郢内乱频生,用不了多久,外敌怕是按捺不住了。
翌日,萧言祁在早朝时捅破裴氏造反的消息,小皇帝怒拍龙椅,叱责裴氏的话到了嘴边,对着面露愁苦的百官,又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太傅,你可有法子?”
萧言祁长叹:“依臣之见,还是与裴氏和谈为妥”
靳泽翎愣了愣,嘴上没反驳,眼里却不赞同。
散朝后,他留下萧言祁,语气严肃,“太傅,与裴氏和谈,你有几成把握?”
萧言祁:“约有六成”
靳泽翎惊讶:“当真?”
他缓过神来,“怕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萧言祁不置可否,裴氏富裕,唯有权势能打动,百年来,裴氏一直游离在权势之外,此时裴氏趁火打劫,朝廷先许好处稳住才是上策。
“陛下,事急从权”
靳泽翎叹气,“与裴氏和谈之人选,朝中除了您,怕是无人能担此大任”
萧言祁颔首,“臣会亲自去江陵”
他早就想好了,这趟已非去不可,况且老师一家还在青州,他放心不下”
“陛下,臣已交代了朝中其他重臣,我不在之时,他们自会各司其职,保证朝中正常运转,陛下无须担心”
靳泽翎脸色缓和,“那朕就放心了”
萧言祁离去后,靳泽翎的脸色当即暗下来,和谈和谈,又是和谈!
明明是帝王,却要跟商贾出身的藩王低头,他这个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高忠手下有那么多兵,调一两万,收拾了裴氏永绝后患不好吗!
萧太傅未免太没有胆识了!
浔州,裴照已称病谢客多日,裴汶之手持家主令牌,调动裴氏的人力和财力。
江陵百姓惊讶发现,数千战船几日之间出现在江陵各大江河之上,练兵声不绝于耳。
灵星作为裴汶之的谋士,自然是跟前跟后,俨然成了裴氏的二把手。
裴汶之春风得意,又面露忧色,“依殿下对萧言祁的了解,这下一步,他会如何走?”
灵星摇头笑笑,“我也不知,我与他,已多年未见,有道是,易变最是故人心”
“不过世子无需担心,此时消息已经传到北边,傅家不会放过拉拢我们的机会”
不出所料,两日后,裴汶之的下属来报,傅家派人来了。
裴汶之:“来人是谁?”
“上次来过的朱鹤,还有镇北王手下的将军傅越,带着上千傅家军正在江陵最北面一座城外请见”
裴汶之偷偷冲灵星使眼色,“又是老熟人?”
灵星思踱片刻,摇头道:“先不见”
裴汶之扬眉,“为何?”
灵星:“傅越是上过战场的人,裴家军的虚实,太容易被他看穿,况且,我不方便与他照面”
“还是先应付朝廷再说,我们对朝廷的态度,傅家自会再考量”
裴汶之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吩咐手下,“去回绝了,就说傅家带兵前来拜访,我裴氏甚是惶恐”
下属领命离开,裴汶之问灵星,“殿下上回故意让霍兄弟擒住张虎,可是有深意?”
灵星沉默片刻,“有”
霍云追在门外禀报,“郢都来的急报”
灵星接过书信,意料之中,心湖却也不平静起来。
“萧言祁亲自来了”
裴汶之一听,面露复杂,“看来我得独自应付他了”
“殿下可要离开浔州躲一躲?”
灵星失笑,“他又不是洪水猛兽”
裴汶之撇嘴,那人可比洪水猛兽吓人,他玩笑道:“到那时,若是萧言祁要我的小命,殿下可得速速来相救,不然,我怕是会不小心将你身份抖落出去”
下一瞬,霍云追的剑鞘横在裴汶之脖子上,裴汶之嘲笑,“真是无趣啊霍兄弟,你这性子,怎么讨美人欢心?”
灵星侧目,略带疑惑看着霍云追,霍云追脸霎时又红又绿。
“好了,不要玩闹”,灵星温声道。
霍云追收了剑鞘,裴汶之摇着折扇心情颇好地走了。
灵星笑道:“云追,裴世子爱开玩笑,你不要与他认真”
霍云追脸色微变,裴汶之说的也不全是玩笑话,得知萧言祁要来,他心情立刻变得不好。
多年过去,也不知萧言祁在她心中,还有几分重量。
他自己又有几分几两呢。
……………………
江陵这边练兵如火如荼,裴氏名下生意亦悄悄撤回江陵境内,只留暗中之人隐于市,做裴氏在江陵外的眼线。
蕲州,傅越和朱鹤回来复命,“王爷,裴氏拒绝我等入江陵”
傅峥冷笑,“裴氏的腰杆突然硬了?”
朱鹤愁道:“王爷,裴氏突然反,我们的粮草该怎么办?”
傅峥:“先不急,朝廷比我们更急,再等等看”
朱鹤颔首,“若是裴氏被朝廷拉拢……”
傅峥:“裴氏不会蠢到这份上,若真如此,我与我爹,将会合力反攻”
在场一片静默,傅家军曾是守卫大郢边境之军,自开朝以来,傅家虽没有对皇室卑躬屈膝毕恭毕敬,却也一直恪守保家卫国的职责,从无懈怠。
若不是皇室这几十年来步步相逼,大郢的安定本可沿袭百年,如今却是四分五裂。
深夜,傅峥与朱鹤交代要事,“回北境后,除了带信给我父亲,顺便替我看看明洲”
傅明洲在蕲州待了半月,后随邵绮云与傅越傅见禅一同回玉州了,傅越待了几日便回来,傅峥再次与儿子千里相隔。
朱鹤笑了笑,“定不负王爷所托”
他离开之际,突然问道:“王爷,若是王妃还在世,您此生可会与朝廷开战?”
傅峥心里一紧,他自小跟随父志,保家卫国驱除外敌,朝廷打压傅家时,他有愤恨有怨气,也知傅家与朝廷不会永远相安无事。
他早就做好与朝廷对抗的准备,可从未预料与朝廷刀剑相向何时到来。
或许等他老了,身故了,也不一定会发生。
灵星来到他身边是意外,他与父亲一面做着准备,心里却不想变故发生,至少,也要等到老皇帝死了,老皇帝毕竟是她的生父,她身上还有个公主的名头,他不想她为难。
妻子的死像一把火烧光了他心中的犹豫,在不算太好的时机起兵,直至今日,他从没有后悔过。
“朱鹤,这不是你该问的,不要把我做的事,牵扯到我亡妻身上,她没有任何错”
朱鹤听完,心中更多了一丝敬佩,“属下并无此意,只是如今江陵也反了,不知这大郢的江山,何时才能重归太平,我突然有感罢了,还请王爷恕罪”
“无事,你退下吧”,傅峥摆手道。
一室寂静,傅峥因方才提起亡妻,一时心境难平,两年多了,快三年了,他还是没能忘掉她分毫,只徒增了几根白发。
若是傅行川在此,又要骂他没有长进。
几日后,萧言祁带着张虎与禁军到了江陵境外,湖面上一叶孤舟缓缓靠岸,霍云追抱着剑立在船头,戴着斗笠,声音冷漠,“萧丞相,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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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请”
萧言祁打量着他,“既如此,烦请带路”
霍云追:“萧丞相自行进去便是,不过,您身后伪装成禁军的暗卫高手,还请留步”
张虎脸色微变,他们的暗卫早于他们到达此地,却被裴氏高手察觉,多方阻拦,未打探到消息。
此次主子亲自来江陵,自是要带上高手护其安全。
他低声道:“大人,被察觉了”
萧言祁眯了眯眼,“裴照还真是长本事了”
他吩咐身后,“张虎,你带一百禁军,随我进江陵”
张虎阻拦:“大人不可,太危险了”
霍云追不悦插话,“我主人说了,不会伤萧丞相性命,你们若是不信,那便请回吧”
张虎怒目:“你!”
萧言祁抬手,“无碍,张虎,按我说的做”
张虎低头,点了一百禁军随萧言祁踏进江陵。
另一头,张青带了不少人悄悄潜进青州,来到梁府,他摸了摸头,觉得这一路似乎太顺利了些。
罢了,他就守在此处,等候主子过来。
梁咏和见到他,心知其来意,叹了口气,安排下人多备饭食。
张青:“梁公,您可还好,主子甚是挂心您的安危”
梁咏和颔首,“裴氏暂未动我”
他说完又气道:“裴照这个狼子野心的奸诈之徒,往日藏得可真深”
张青没有接话,他只是个小卒,操心也没用。
进江陵后,萧言祁登上裴氏为他准备的船,他瞥向不远处那扇小舟,道:“这位兄弟,一直低着头做甚?”
霍云追没搭理,张虎对萧言祁打了个手势,萧言祁微微点头,一支袖箭飞出,划空掀开了小舟上的男人的斗笠。
他似并不惊讶,只是缓缓转过头来,脸上满是不耐烦。
萧言祁皱眉,这双眼睛确实有几分熟悉,“霍云追?”
对方未答,也未否认,只是坐下来,捞起船桨,不足片刻,小舟就将身旁船队甩在后方。
张虎:“大人,真是他?”
萧言祁冷声:“看他反应,十之八九”
张虎不忿,“真是可恶,当年,咱们府上可未曾亏待过他,现在他不仅投靠裴氏,还如此目中无人”
萧言祁失笑,“他早已是自由身,无需在意”
水路轻快,沿途上,萧言祁与裴氏的水师擦肩而过,他心中暗暗有了计量。
两日后,浔州近在眼前,霍云追用轻功飞到码头,裴汶之带着人已经等了一会儿。
“霍兄弟,如何了?”
霍云追脸色不渝,“人已带到,无威胁”
他抬脚要走,裴汶之赶紧拉住他,“等等,你去哪儿?”
霍云追心情很烦躁,“茅房”
他甩开裴汶之的胳膊,七拐八拐来到水芜居,灵星坐于院中,她穿了一身江陵女子的衣裳,梳着简单的发髻,手拿兵书。
“回来了,累不累?”
霍云追站在她身前,“不累,……他来了”
灵星颔首,“嗯,这几日,你跟在世子身边,护着些”
霍云追,“我等会儿便过去”,他转身跑了,很快又回来。
灵星见他手里拿着一支朴素的簪子,笑道:“给我的?”
霍云追:“嗯,回玉州路上买的”
灵星没再多问,心变得更软,“那你替我簪上”
霍云追小心地将簪子簪进她发髻里,嘟囔道:“我早就想给你簪”
在玉州时,他是没有勇气送给她,后来则是没有机会,来江陵之后,她总是着男装,若不是今日她换了打扮,他又被萧言祁的到来刺激,这支簪子怕是不知何时能见天日。
灵星笑了笑,“胆小鬼”
霍云追心里甜,又赖了一阵,才离开。
裴汶之在码头迎萧言祁下船,“萧相,久违了”
萧言祁看了看他,“世子客气”
裴汶之:“哎呀,上次一别,萧相还是户部侍郎,如今却已是丞相了,厉害啊,裴某佩服”
萧言祁:“裴世子也不遑多让”
二人打了会儿机锋,霍云追回来了,他站到裴汶之身后,脸色不算好。
裴汶之调笑道:“萧相跟我这护卫,也算旧识”
萧言祁神色冷淡,“不熟!”
霍云追眸光闪了闪,萧言祁讨厌他,他多年前就知道,即便没有当年那场变故,萧言祁也不会容他在落星园多待。
不过,他也讨厌萧言祁,熟不熟没甚所谓。
裴汶之调侃完,打圆场,“萧相请吧,府上已备了好酒”
到了江陵王府,裴汶之毫不客气落坐主位,“萧相,家父卧病在床无法见客,就由汶之来招待”
萧言祁:“喝酒就不必了,我来此,是想与你裴氏和谈”
裴汶之似笑非笑,“哦,那敢问萧相,要许裴氏何条件?”
萧言祁:“条件世子尽管提,不过,世子应该清楚,你裴氏绝坐不上那个位置”
论武力,裴氏比不上朝廷和傅家任一方,有的只是钱,可偏偏也是钱。
裴汶之不以为意,“这可说不准,萧相要是见了我主,怕是心甘情愿便投降了”
萧言祁眼神微微变了变,“是么,那我倒要看看,何人有这般本事?”
裴汶之本是玩笑,这会儿推脱道:“萧相舟车劳顿,不如先歇息歇息,和谈之事,待我请示过父亲,再邀萧相一叙”
萧言祁不置可否,他看了眼裴汶之身后,状若好奇:“听闻,世子手下有位戴面具的谋士,甚是得世子赏识,今日怎么不得见?”
裴汶之还是老一套说辞,“不巧,他吃坏肚子了,躺着起不来呢”
萧言祁:“告辞”
他转身离开,出了王府,张虎心急地上前来,“大人”
直到到了落脚的驿馆,确认隔墙无耳后,萧言祁才吩咐:“去查浔州内外,找到那名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