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走在南宣街头，服装店所谓的“最新款”不到一周就会变成“大通货”，很多店服装价格不敢标明只因一天一个价，经常也能看见有人拿着刚买没几天的衣服返店维权。
没有比年轻女孩更精明的人群，钱少又爱美的她们双脚不沾地从城东砍价到城西，不把个体户利润点榨干不罢休。
赵香梅家中又来了一批时尚服装杂志，高大景几年前就拜托阳城旧书书店特意留意着。只是这一批与以往不太同，这次多了很多写满日韩字体的时装画报。
一只关节略显粗的手拿起来一本vivi杂志，赵老板好奇随手一翻看愣神片刻，视线宛如被汽油点燃一样亮得刺眼。
“这种风格……。”
“嗯？”一旁的男人好奇歪过头来看，“什么风格？”
很快高大景就理解到了老婆的意思，他跟着翻看起手里的杂志惊讶问：“你不想走香港风了吗？”
“港风，年轻人看剧听歌很时喜欢，但整个社会对那些亮片、混搭接受不了，胸前两个锥子造型谁敢穿。港风日常化的蝙蝠衫、牛仔裤、牛仔服现在满大街，我们出不了头。”
摊开的杂志上，是一名露出八颗牙标准微笑的年轻女子，她穿着一身红色长袖齐膝衬衫连衣裙，拉链的位置不是正中而是移到一侧，红色的腰带中间是一块圆形巴掌大的金属扣件，裙摆上轻微收口设计，肩膀处是最近国际大流行的宽肩直角但设计很收敛不突兀。
这四处设计都很克制但效果很好，整件裙子兼顾了时尚和含蓄，不管是哪个年龄段看见都能说一声好。
“他们的剪裁……”杂志页面哗啦啦往后翻，“和香港这边很不一样，设计我倒是觉得不错，不露肤很保守的情况下又很时尚，颜色搭配的很好。你最近有空吗？”
“你想让我去趟日本啊？”
“想的美！你辛苦一点再去一次阳城嘛，那边有很多二手洋垃圾販卖，你去收几件日本服装回来洗干净送给李主任拆解。”
“你要打版？看着这些杂志自己画图。”
“为什么不行？”
赵香梅挺了挺胸膛：“想要版权费啊，打进来再说。”
——
9月的胡明市还是又热又黏糊，那股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了的鱼露味道把城市沁入味，那股腥味让赵艳芳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世界上有另一股腥味也这么浓，就是周围很多人正在死亡之时。
一身白衣的她撑着把遮阳伞从热闹街道走进小巷，偶尔遇见几个路人看见她的面色后都吓得躲开。女子一副大病初愈印堂发黑的恐怖模样，穿在身上的服装是街边买的最廉价的奥黛，粗躁的布料也能模模糊糊看到她瘦成杆的大腿骨。
她就这么飘进了荒芜小路尽头里的鬼屋，把好奇回头看她的路人吓得拔腿就跑。
大院的铁门早就锈的像结疤的血痂，无数杂草从路边缝隙钻了出来绞死那些需要精心养护的昂贵绿植，没有人修建的大树野蛮生长覆盖半个庭院，褪色的一楼雕花木门早已敞开在树荫深处，像地狱在人间的路口。
年轻女子站在庭院中眯着眼看着敞开的大门，里面仅剩的一些贵重家具和生活物品这么多年也被人陆续偷空，她只能看见满地枯叶覆盖住曾经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外墙零星几扇法式彩绘玻璃和百叶木扇不知道何时被人打开。
阳光却也进不去屋内。只能远远看见二楼的走廊扶手轮廓。
冷汗沿着光滑脸庞滑下，赵艳芳死咬着发抖的牙齿强行镇定。总感觉那二楼的走廊有人影站着看着她……还有飘着破烂白纱的窗边有窥视的眼睛。
赵艳芳收回视线，几步走到了院内喷泉旁边。她蹲下身在发灰干涸的石膏喷泉池旁边一阵摸索。抚开地面上堆积的垃圾在隐蔽处有一块颜色与周围不太一致的石板，被女子用力一抠移开后露出了喷泉水龙头开关。重点是在这处小空间内还有个红色的盒子沿着砖壁立在角落，晃一眼难以发现的隐蔽。
一声满足的叹息散开，那个还算新的盒子里装着的正是半年前赵艳芳回来办理户籍时偷偷给自己准备的后路，一捆防水布绑起来的2000美元现金。她面无表情拿起盒子恢复地面原样后迅速离开了此地，甚至连头都没回看过一眼。
曾经梦里哭着，醒来祈祷着想见一面的“老家”，现在不过是一个卖不出去的烫手山芋。
她还要赶着在期限来临之前去赎回自己抵押的金戒指，还要打跨国电话联系一下老同学。
————
10月7号正是中秋节，南方秋老虎肆意玩弄着老百姓让他们迟迟穿不了秋装，秋季和春季对于南宣女装市场属于有些鸡肋的时间段，刚好可以让些小老板们干点别的事——沉淀或者折腾。
白苍岭城中村不知道何时有了个布料市场，相应出现不少家庭裁缝作坊和小型服装加工厂。李春红耳朵上夹着老花镜带着赵香梅两口子在村里小巷快速走着，这里的街道狭长又混乱，没有熟人带着根本找不到东南西北。
到处都能听见脚踩缝纫机的哒哒哒哒动静，偶然路过别人家大门，总能在大厅昏暗灯光下看见一堆零散布头。
李春红笑着朝两夫妻招招手，对于自己再就业这事无比上心，“快来，这家可是我的老朋友。”
一栋三层新建砖房出现在眼前，外墙都是裸露的红砖没有刮灰，楼顶的女儿墙也还有个缺口没封上。高大景一边警惕观察四周一边慢慢走在最后，这种地方换做以前他都不会轻易进入。赵香梅好奇走进这栋新楼，嚯～原来里面的墙也没刮灰。
一对普通长相的中年夫妻早就在烂尾楼里等着客人上门，双方相互问好坐下，卷发女子仔细听了楼里的动静笑着问：“王老板你家少说也有十台缝纫机吧，赶得上中型服装厂啦。”
“不不不，”对面两夫妻疯狂摆手，“我们没挂靠，不是公司就是自己在家帮亲朋好友做点小东西。”
大家一脸明白点点头。现如今私人开公司只有挂靠到国企或者街道办名下，每年还要上供不少“管理费”，二线城市这块远不如经济特区灵活开放。
赵香梅又仔细观察一番室内，知道对方现在缺钱的要紧也不再遮遮掩掩，她从随身皮包内拿出图纸铺在桌面上，几人一起围了上来。
“王老板我打算自己出图打样做衣服，这是第一批一共五套，根据我要求的四个尺码每个码要十套，一共两百件。布料我已经定好小样，你们可以把布料和裁剪加工一起报价。我个人要求比较高，丑话说在头如果我供布最后废品率太高我不会结尾款。”
王老板两夫妻脸上疲惫和精明混合交织，他们拿起图纸一看瞬间来了精神，眯眼看了半天后：“赵老板，你这个服装样子很新鲜啊，这个是台湾还是香港的裁剪法？反正不是我们用的比例剪裁。”
“王老板真的是见多识广，这样都能猜到来源。”
“过奖过奖，以前在阳城干过几年所以知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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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王老板两夫妻心里估算一番，看在李春红面上再解释一番，“您这个布料是在市场上找的吧？我敢说我们村内部拿价绝对低过您亲自去买。我也不贪您的，我可以带着你去谈布料价，您看着合适直接给钱给布摊子，我就賺您一个服装加工费行不？”
赵香梅脸都笑麻了，这个王老板是个精明人，几句话就把她和布摊子的人情赚到手，实则该賺的抽头一分不少还两边落了好。
不过这些赵老板都不在意，天下的馅饼不能都让她一个人吃完：“那我就提前谢过王老板，这可帮我一下压了不少成本。”
“赵老板你们是春红介绍来的，都是自家人我也就实话实说了，你的衣服要求很细很费工。我们的女工要更多的时间用心做，你也知道的一刀没裁好一针没定好做出来就不是那个味，赵老板出了布料我要是敷衍做工让你废布率和废品率翻了几倍大家都没脸再混下去。”
王老板伸出布满细小刮痕的手指比了个“5”：“你肯定也是知道市场行情的，普通个体户加工单层上衣手工费加辅料是2元一件，你的服装细节多要求高我加个5毛一件您看行不？您这几件复杂带点刺绣的秋冬外套我只收您6元加工成本价。”
“这一批我们先做出来，您要是觉得好以后我们多合作，我自信在我们村没有人家的手艺超的过我们家。”
赵香梅端茶低眉浅抿了一口，心里自然有一笔账。同样不包布料，国营那几家服装加工厂基础款上衣报价都在4元起，复杂秋冬款更是8元起步，但他们质量稳定管理稍微严格也有□□，可惜只接大批量标准订单。
民间作坊报价低但出货质量浮动大毫无管理可言。这件店算是对比下来产量和质量比较稳妥的那一类……
“王老板你可能要重新报价，我的要求还没说完呢。”
卷发女子从包里又拿出一份协议，解释虽然现在法律普及很落后很多人也不会花精力去法院走程序，但该有的还要有：
“我之所以在本市找人代工而不是委托岭东便宜服装厂代工，为的就是这一份保密协议。虽然大家都是自己人，该签的还是要签。我独家供版你独家代工，该怎么分配员工工作您这个老板比我更清楚。延期交付或者版型在一个月内泄漏出去，我可是要求几倍赔偿。李主任现在也退休，那我就专职委托她天天上门帮盯工盯质量，希望王老板不要介意。”
这一点李春红早就提前透过气，王老板夫妻也没太惊讶。只是这保密原则一签，他就要调整员工工作，例如一个人只负责一道工序，最后收尾由他们一家人亲自上手等等。
王老板又仔细看了下合同，心里对于拿下翘首女装这单还是信心十足，面上做出一番“分毛没賺只交朋友”的憨厚表情签了合同。
一帮人口干舌燥谈了整个早上，王老板夫妻人情招呼客人留下来吃餐便饭，赵香梅看着满屋飘落的布絮条温柔拒绝王家好意。
“我们还要去选纽扣呢。”
“哎呀！”精明的王老板连忙拉住人，“赵老板不用辛苦再跑一趟，我表弟那摊位就是专门卖纽扣拉链，保证比你自己去温州当散客买回来的便宜几分，来来来，我带你去。”
“我们不求赚钱，就是交个朋友。还有还有，小小礼物不成敬意。”王老板的老婆迅速从大堂背光处掏出七八个自制碎步拖把塞到两夫妻手里，“您家生的是女儿啊，等等我们还有些小玩偶。”
“钱不是大事，交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