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引师傅。”
“明施主。”
两人相对而坐,迦引为天盛微奉上了一盏清茶。
天盛微将茶盏接过来,轻抿一口后说道。
“您应该知道我的身份。”
迦引笑了笑。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总归此时在这里的是您本身。”
“说的也是。”
她抬眼看向迦引。
“但我并不如您一般豁达,心中存有疑虑,便想问个明白,迦引师傅,您又是谁呢?”
迦引的笑容未变。
“贫僧法号迦引,一直都是迦引。”
“那我换个问法,您在俗世中的身份是什么?”
迦引轻叹一口,摇了摇头。
“施主何必执着于过去,我是何身份,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天盛微语气平静,没有分毫动摇。
“对我来说是的。”
迦引静默片刻,缓缓开口道。
“如施主所想,我的俗家身份的确是先帝失踪的一子,但那些早已与我无关,在我尚记不清事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迦引了。”
说完,他便垂眸滚了滚佛珠,显然并不愿就此再多说些什么。
天盛微虽对此仍有疑问,可也没有必要追根问底,于是转言道。
“那舅舅每年来此,是为了您吗?”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迦引轻轻摇头。
“那是谢施主的事,贫僧不便妄言。”
换言之,想知道去问他自己。
天盛微静默片刻,低声问。
“那您见过我哥哥吗?我正在找他。”
“阿弥陀佛,很抱歉,明施主,我与您兄长只在幼时有些缘分,长大后便没了什么交集。”
幼时?
天盛微蹙眉,他刚刚不是说在记不清事的时候就已经是和尚了吗?在那之前?
不过她本也没报多大希望,于是又问起别的。
“那您见过镜双子吗?据我所知,镜双子似乎和上代皇室产生了一些纠葛。”
迦引滚着佛珠的手一顿,珠子轻微一撞,声音便兀然消失。
他看了看天盛微,温和道。
“施主,贫僧乃佛门中人,已不涉红尘俗事,也劝您一句,不必太过在意已经消逝的往事。”
“您既然这么说,那看来是知道些什么了。”
天盛微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步步紧逼,见迦引不答,她说。
“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镜双子在失踪那么久后,突然向世人透露了他们的消息,又将消息分为碎片,引得众人争抢,动荡不安。
除了寻找兄长的下落,天盛微也同样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闻此,迦引转而问道。
“世人愚痴,见美色而动色欲,见财宝而动贪欲【注1】,众人参与这场争夺,皆是为心中之欲,那几位施主呢?是否也是如此?”
天盛微:“人皆有所欲,只是各有不同,修泽和修云是为历练,思月的家族遭遇了灭族之灾,是为寻求真相,行大哥忠心护主,随行左右,而我则是寻找兄长的下落。”
迦引似乎是愣了愣。
“灭族之灾?无人幸存吗?”
天盛微摇头。
“除了思月,其余的都被一场大火烧尽了。”
迦引面露不忍,合掌低声念了一段往生咒,随即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串小一些的佛珠。
“望施主替贫僧转交给唐施主。”
他似乎面有萋萋,这还是天盛微从昨夜见到他后,第一次见他露出明显的情绪。
“请替贫僧转告,在于世界中,从非怨止怨。”【注2】
天盛微一愣,这是怕唐思月心生怨怼,活在仇恨中吗?
她接过收了起来。
“我会带到的。”
见他心性如此仁慈,就连偶然听闻的惨案都如此忧心,天盛微不禁感到了一丝好奇。
“迦引师傅,僧人可以还俗,您为何要一直做‘迦引’呢?”
迦引似乎没想到她竟会问这个问题,但也没有敷衍的意思,笑了笑,缓缓说道。
“佛陀曾在六道轮回中投胎白狗,其骨都能堆积成山,由此可见人生是何等的难,在红尘中争夺声名利禄,临命终时,也同样什么都带不走。”
他抬头微微笑了笑。
“而贫僧奉于佛前,修善积德,心中往往十分平静,一心念佛,往生极乐,便再无所求。”
天盛微额首,想问的都问了,虽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但至少已不再为此纠结,她起身准备离开,又突然想到了云修泽。
“迦引师傅,多谢你们对我同伴的救命之恩,之后我会让人多送些香火,若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可以去通神阁传话,我会提前吩咐下去。”
“施主言重。”
天盛微:“告辞。”
“请慢走。”
天盛微一边走一边在脑中反复想着刚才的对话,然后转身在寺中找起人来。
她走了好几个地方,才终于找到正在洒扫的弥生。
弥生见到她,还以为她是路过,只是与她见了个礼,就继续干起手中的活计,谁知天盛微竟直直的朝他过来。
弥生疑惑的停下手。
“施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弥生师傅,我收到谢公子的来信,说之前在这里落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托我寻找,我刚刚已经找过他的居所,却没能找到,您知道他还常去哪里吗?”
弥生不疑有他,为她引路到了长明殿。
“除了斋房,谢施主最常来的便是这里了,您可以找找看。”
长明殿是供奉长明灯的地方,两侧放置着经幡,中间供奉的数十盏长明灯安静的燃烧,殿中十分的肃穆庄严。
天盛微叫住就要离开的弥生。
“弥生师傅稍待,不知谢公子供奉的是哪盏?”
话虽这么问的,她的眼睛却一直不受控制的停留在最中间的一盏,弥生果不其然的指向了它。
弥生走后,天盛微走上前垂头看了看。
这盏长明灯制的十分漂亮,雕刻的莲花宛如真的拥有生命,小心拥护着中间灵魂一般的火光。
它的旁边放置了一个玉牌,上面刻着两个字。
“少安......”
天盛微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拂过,默默呢喃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少安......是谁?
*
“我们下山吧,他们已经在山下等我们了,在这里养伤终归不太方便。”
云修泽正在整理身上的衣服,闻言点了点头。
“好,不过还是得先去谢过净安寺的几位师傅。”
天盛微伸手帮他将后腰处的褶皱抚平,随口说道。
“不必了,我已经谢过了。”
云修泽一怔,扭头看她,却发现她仿佛是做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见他看过来,还抬头露出了点儿疑惑的表情,仿佛是在问‘怎么了?’。
云修泽眉眼舒展,调侃道。
”我们阿微也太靠谱了吧。“
天盛微面无表情拽了一把他的头发,在他吃痛低呼时,脚步平稳的从他身边掠过,留给了他一个无情的背影。
云修泽揉着头,好笑的看着她,然后死皮赖脸的追了上去。
“诶——女侠!等等我,我现在身体还柔弱着呢,你可得保护好我!”
他们并肩而行的离去,远处的迦引看着他们的背影,复又垂头诵起了经文。
*
“你们是说,你们重逢太过激动,趁此定了个情,然后就把还在山下苦苦寻找的我们给忘了?直到准备下山才想起给我们通个信?”
唐思月眼神幽幽的看着云修泽和天盛微。
云修泽有点紧张的咽了口口水,身体后仰,摆手道。
“思月啊,你看,你老大我这身体虚弱,一步三咳的,哪儿还有多余的灵力给你们传音呢?”
说着,还装模做样的咳了两声。
结界之外的人哪怕知道传音令也是无法给结界之内的人传音的,而结界之内给结界之外传音就没有这个限制。
唐思月的眼神移向天盛微。
天盛微心虚,眼神四处转了转,最终停在了天空上,开始生硬的转移注意力。
“啊,今天天气真好。”
旁边的云修泽忍笑忍到表情扭曲。
唐思月也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行愿微微点头,宽容道。
“没事就好。”
而云修云没心没肺,根本没放在心上,大大咧咧的笑道。
“那可太好了,看来以后我真能叫盛微姐嫂子了!”
天盛微火速拒绝。
云修泽故作伤心的揽过她。
“诶?拒绝的这么干脆,你不是我夫——啊!痛痛痛!我错了!我错了!”
天盛微轻哼一声,松手放过了他的耳朵,对唐思月说道。
“思月,这次他是被僧人所救,迦引师傅听闻你们家的事,让我转交给你一样东西。”
她将佛珠拿出来递给她。
“他让我带话,说‘在于世界中,从非怨止愿。’,恐怕也是想要宽慰你。”
唐思月神色莫名的接过,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一下就收了起来,淡淡说道。
“宽慰?佛法大道,总是有一堆道理,说的容易,可真的亲身经历过后,又如何能如此轻松的释怀呢?”
她叹了口气,重新扬起笑脸,说道。
“也罢,老大没事就是最好的,走吧,我已经请孙阁主准备了一个适合养伤的宅子,而且我们有客人来了,已经等在那里了。”
云修泽:“客人?是谁?”
“秉唯。”
“秉唯?”
“是我!姐姐!我好想你!”
秉唯一下子扑进了天盛微的怀里,拱着脑袋不断的撒娇。
看着他刻意露出来的狐狸耳朵,天盛微忍了忍,最终还是上手撸了两把。
云修泽耷拉着脸把他从天盛微怀里拽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
秉唯对他呲了呲牙,冷哼一声说道。
“自然是小爷我天赋异禀,成功通过了试炼!”
云修泽挑眉。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怎么出的佘渊,你瞒着你姐姐来的?怎么找到我们的?狐狸鼻子那么好用?”
佘渊并非不能进出,设下的结界也只有妖气过于庞大时才会被触发,但一般来说,没有种族会让族中还未成年的幼崽独自出来,对他们来说,外面还是太过危险。
秉唯拨开他的手,叉着腰不服气的说。
“我当然经过她的同意了!还是她把我送出来的呢!至于为什么能找到你们......”
他抬起头得意的笑道。
“傻子,被下了追踪术都不知道吧!”
云修泽眉头一紧,灵儿送出来的?追踪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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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盒子!
他从玉佩中拿出当时盛放地图的那个木盒,仔细辨认过后,发现上面竟然真的有被巧妙隐藏的追踪术。
当时他们时间紧迫,即使感受到了一些违和感,但也因为里面的东西没有出错,并未放在心上。
没想到竟是一个追踪术。
天盛微目光也落到了那个盒子上,片刻后,问道。
“秉唯,试炼难不难?”
秉唯一抹鼻子,耍帅说道。
“不难的,姐姐,你知道,我天赋异禀!”
“灵儿怎么会同意让你出来?”
“我想出来历练,让实力快点儿变强,而且想看更多好看的风景,去到更多漂亮的地方!”
秉唯的手指向云修泽。
“而且我说过,出来就要找他打一架!”
他的眼神有些迟疑的上下扫了扫云修泽。
“不过......你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你怎么那么弱?”
云修泽嘴角一抽。
“真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等我养好了再陪你打一场吧,小妖怪。”
秉唯的表情瞬间变得幽怨,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叫、秉、唯!”
眼看着这两人又要对起来,天盛微伸手将两人分别拨向了两边。
“秉唯,你具体是怎么出来的?”
对上她,秉唯瞬间哑火,挠头想了想,说道。
“灵儿把我带到了一个很大的,像是祭台一样的地方,让我站在中间,然后天好像黑了一下,有点痛,但是出来之后就好了。”
听到他的描述,天盛微和云修泽暗中对视了一眼。
“姐姐。”
秉唯拉住天盛微的衣角,露出了可怜的表情。
“姐姐,外面的人族好可怕,我好几次差点被发现呢!让我跟着你们吧,好不好?我一定听话!”
天盛微眨了眨眼,和同伴们对看一圈,只有云修泽表达了一些微辞,但被她选择性忽略了。
天盛微点点头。
“好吧,你暂时跟着我们,去各地看看,然后就回家吧,我们要做的事很危险。”
秉唯瘪了瘪嘴,但还是十分懂事的说。
“好的,谢谢姐姐,我一定不给你们添麻烦。”
天盛微没忍住又撸了两把狐狸耳朵。
之后五人一妖就暂时待在了这里,云修泽需要养伤,剩下的几人则趁此机会沉淀沉淀。
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冬时节,在夜半时分,今年的第一场盛雪,终于落入了人间。
清晨,云修泽敲响了天盛微的房门,在得到应声后,就推门走了进去。
她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铜镜前准备为自己挽发。
云修泽上前将她手里的活儿接了过来,手指灵活的在她的长发间来回穿梭。
说来惭愧,天盛微虽为女子,但幼时有嬷嬷梳头,拜师后,为了修炼方便,也只梳最简单干练的发髻,从没有尝试过时兴好看但又复杂的样式。
云修泽十分有耐心的一缕缕整理着她的长发,梳好后,弯腰从铜镜里看着她的模样,感慨道。
“你之前梳的那些能显得那么好看,还真是托了你这张脸的福。”
他微微歪头闭眼亲了亲她的侧脸,将额珠放在了她的手上,在她耳边温声说道。
“戴上吧,我专门梳的很适合它的发髻。”
天盛微的耳朵微微一麻,有点不自在的动了动。
她看着手中带着温润光泽的额珠,轻声说道。
“这是我父母的定情信物,母亲将它交给我,是希望若有一日与人定情,由那人亲手帮我戴上。”
她将手伸到云修泽面前,神情温和的看着他。
“这也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云修泽眼眸闪烁,微微一动,慢慢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充斥着安静与温情,他拉过天盛微拿着额珠的那只手,轻轻在她的皓腕之上印下一吻,手指顺着她的手背轻抚上移,穿过她手指的缝隙,挑起额珠,重新将它拿了回来。
他哑声道:“好。”
他的动作小心,又带了些珍重的样子,认真的将额珠穿过她的长发为她戴好。
“真好看。”
两人透过铜镜对视,一个笑的温柔,另一个也柔和了表情。
屋外的雪不再张扬,而是慢慢悠悠的造访凡间。
云修泽在走廊上看着雪花慢慢的飘,仰头轻轻吐气,它便成了白色的雾,消散在空中。
天盛微将一件狐裘披在他的身上。
“伤刚刚养好,顾惜点。”
云修泽回头笑了笑。
“你喜欢雪吗?”
天盛微点头,看着院中白茫茫的一片,心中也涌起了淡淡的喜悦与宁静。
她披的白色大氅浅浅的绣着仙鹤的模样,随着她一起走入了雪中。
她从幼时起就常在寒潭修炼,深流更是取自那里,通身的灵力都很适应冰凉的气息。
她微微仰头感受着雪花落在肌肤上,舒适的眯了眯眼,心情很是不错。
云修泽在廊下静静的看着她,心中感到安稳和一丝痴迷,低声念道。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注3】
“什么?”
天盛微回头,没有听清他的话。
云修泽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形容瑰丽的山雪,照彻天明,可他恍然觉得,正恰如她此时于碎琼乱玉之下静立的倩影,令他情难自抑,心动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