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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纸灯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第 51 章 餐桌下,老公旁边,被摸……


    【‘男色固然诱人, 富贵更不能丢’——犹犹豫豫的‘你’给‘席鸳’写信,想开始疏远他,淡化‘你’对区区一介戏子的垂涎。】


    【‘你’不知道别人的一见钟情是什么。但花心的‘你’的一见钟情, 不过见色起意, ‘你’知道不见色相, 感情自然淡去。】


    【‘萧雪音’忽冷待‘你’。‘你’送去绣品, 想挽回‘萧雪音’的心。却不知,‘萧雪音’的心已经飞到戏园子里。‘你’绣品送了一次又一次, ‘萧雪音’还是很少回来陪‘你’。】


    “哼, 我给他绣,绣什么,绣个大王八吗。”屈景烁听着系统关于写信给席鸢的完成提示,没好气瞪了眼门口。


    一门之隔,站着八名人高马大的小厮。


    全是萧雪音派来的,统一毫无男色可言,统一只听萧雪音指挥。


    像是八个探头一样,他走哪儿,他们跟拍到哪。


    好像一眼没看着他, 他就能跟哪个男人偷偷给萧雪音戴上绿帽子。


    样本里,反派绞尽脑汁找了一堆借口疏远席鸳。


    到他这,什么借口都不必找,每个字都写得咬牙切齿, 真情实感。


    “是该给姓萧的送点东西,谢他帮我省下了找借口的脑细胞。”屈景烁气哼哼交代泽兰, 拿一些做绣活儿的东西来。


    等东西来了,屈景烁到底还是知道,不可意气用事。托泽兰, 以“送家信”为名,去戏园子送信,他又嘱咐,半道买些店里打折,绣工粗劣,看着像是初学者所绣的绣品回来。


    泽兰领命而去。


    屈景烁叫来另一个从屈家带来的哥儿,跟对方学习针线。


    身后跟着八大探头,他实在没有外出游玩的兴致,不如在家搞点新东西打发时间。


    “少爷,您从没碰过针线,伤了手怎么办?要不您画个样子,绣个轮廓,其它的交给我?”


    “我这个除了轮廓就没别的了。”屈景烁在绣绷上画起了图案。


    寥寥数笔,一挥而就。


    “这是什么鸟?真可爱?”


    屈景烁并不恼,认认真真解释:“这叫简笔画,我画的是鹰。”


    跟小孩子在沙滩堆沙子一样,不图整出个锦绣山河,只图个新奇有趣和成就感,于是很随意地作出畅想,屈景烁先把自己的名字和这个世界双亲的名字在脑海过了一遍,感觉都不太能具象化。


    下意识转着手上的钻戒,他想到了送钻戒的那个人。


    这是不能见光的事。便不问,也能猜到席鸢大概率是亲手镌刻下戒指内圈的小字。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琼瑶我是绣不出的了,绣个鸢给他。但要是认不出来,我就不送了。”抱着九成九送不出的心态,屈景烁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跟着留声机哼歌边绣他的简笔画。


    泽兰回来复命。


    屈景烁撩一眼那堆绣品:


    “‘鸳鸯戏水’那两个绣活儿,泽兰,帮我把雄的头上多加点绿。”


    对于外边八个门神泽兰也很不忿:这是看他家少爷脾气好,把人当囚犯欺负呢。


    闻此言,泽兰笑出声:“是!少爷。”留声机一曲结束,屈景烁对着两块更添色泽的手帕,往绿头毛上再补两针绿线,便让家中仆从,送去给萧雪音。


    给席鸢的信,很快得到了回复。回复除却信,还有一个木盒。展开信件,字若其人,银钩铁画:


    “看守你的人,你若不喜,便将他们生辰八字与名姓投入盒中。”


    屈景烁望向黑木盒子。盒子以蜜蜡和朱砂封口,只留一条细隙,恰好够投入薄纸。


    根本无需深想,屈景烁对于席鸢的杀性已经熟悉。


    知道自己要是真丢了进去,那几个探头怕是九死一生。


    探头们只是奉命行事,不至于要全诛杀。


    再者,对于能换皮,还能令肖少爷无端中邪的席鸢,屈景烁这段时间翻阅各种书籍,终于找到了想要的资料:


    席鸢是男一,气运逼人,或许,席鸢曾偶遇记载中精通巫医两道的苗疆蛊族,学到了医术和咒诅之术。


    然而书上记载,这种咒诅的术法对施咒之人也有损害,可能需要付出心头血。


    他想席鸢突然的憔悴,大概就是用了这种咒术,咒了某个人。


    往这个盒子里投东西,或将加重席鸢的伤。


    屈景烁把木盒放到最下一层抽屉,锁好,贴身收起钥匙。


    他继续看信:


    “萧家其他人,谁若欺侮你,你亦可用此法。对萧雪音,这个盒子作用甚微,关于他,我另有处置,再者,你该不忍心伤害萧雪音。”后面半句笔锋陡然加重,写的人握笔力气骤增。


    “不管你忍不忍心,我说过的话不会变,我知你对他,你对一切相貌过得去的男子都有喜爱之心——”


    越往后,字迹戾气越重,屈景烁背后毛毛地,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席鸢含怒眉目。


    “其他的也便罢了,萧雪音,你切不可再对他生情,免得两个月后,徒增伤怀。”


    “免得两个月后,徒增伤怀?”屈景烁琢磨着这句。


    “也是。对惹我生气,尚且没惹到他的人,杀心都十足,何况有灭门之恨的萧雪音?达成HE才奇怪,OE都算姓萧的捡回一条狗命。”


    萧雪音从他收到这封回信后,果真连续几个晚上都没回家。


    他自然也没再挨欺负。


    只问过一次,那一次,听得萧雪音去了戏园子,他想剧情按部就班了,萧雪音追求席鸢去了,便懒再关心萧雪音行踪。


    每日兴之所至穿两针,没兴趣了就放着,这么有一针没一针的,锦缎上的鸢缝好了,现实里的鸢,按剧情也就在这两天要见到,屈景烁点开样本,习惯性只看字幕跳画面:


    【受邀请,‘你’跟‘萧雪音’去沈会长举办的雪灾赈灾晚宴,‘席鸳’和庆云班另一位当红小旦林老板也在嘉宾之列。同桌而坐,‘席鸳’看见了‘萧雪音’拿‘你’精心绣的绣品擦汗。】


    【‘你’对他的疏远,跟‘你’对‘萧雪音’的无尽讨好形成对照,让‘席鸳’慢慢意识到‘你’的真面目——表面柔弱多情,其实自私无情。责任心和对‘你’的一丝可怜,已快不足以支撑他继续留在‘你’身边。‘萧雪音’在后花园遇到醉酒的‘席鸳’,趁虚而入,邀请道,‘独酌有什么意思,我来陪你共饮。’】


    沈会长选择举办赈灾晚宴的地方,乃是一处旧王府改造的豪宅。


    东西厢分别被改造为摩登华丽的宴会厅和餐厅。先在宴会厅众商界要人致辞,而后名角义演,再后才正式募捐。整套完毕,只剩得到沈会长特邀的人去往空间略小但装饰更奢华的西餐厅。


    餐厅里。


    长长的餐桌两边,依次坐着沈会长,宋副会长,和席鸢。


    对面对应座位是萧雪音,屈景烁,还有林老板。


    屈景烁,因为认为,在气运之子身上,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可能的。对于席鸢坐在这张桌上,他好奇但好奇得有限,更吸引他的是面前香喷喷热腾腾的烤肉。


    刚才在宴会厅甜食居多,他吃过了甜就馋咸的了,于是一见沈会长动了餐刀,他立刻紧随其后,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萧雪音一面切肉,往屈景烁那边推,一面没有表情地做出询问:


    “能被沈会长邀请到这里就餐,我且当在座的都是朋友了?”


    沈会长是个颇有风度的中年人,笑着点头:“是。放开来吃喝,我知道在那边不能尽兴。”


    “既是好友,我很想知道,席老板能在这张桌上,是有什么发财的买卖不肯告诉朋友知道在偷着做?”


    屈景烁差点被肉噎到。萧雪音不是走剧情追着席鸢追好一段时间了?


    怎么会一开口就毫不留情,夹枪带棒的。


    “席老板和林老板都是一代名角,有号召力,这是无形的财富,便是实际捐款没有那么大,加上这无形之财,也很多很多了。”


    萧雪音沉着脸往屈景烁这边看时,正好席鸢递出一杯饮料。


    见屈景烁接过喝下,把半卡在嗓子的肉彻底咽了,席鸢目光湛湛地开口:“多谢屈少爷帮我说话。”


    屈景烁一抬眼,见他眼睛里神采比上次分别时好很多,心中也为他高兴。


    正要露出个笑,却被萧雪音在桌下的手摸到了腿上。隔着西裤,萧雪音的手威胁似地摩挲他的腿。


    屈景烁痒得咬住嘴唇。


    笑变成泪光盈盈的委屈模样。


    身旁忽然传来动静。


    是始终不怎么说话的林老板站了起来:


    “您的脸有点红,我这边靠门窗更近,您要不换个位置过来透口气。”


    屈景烁仔细打量,只见卸了妆的林老板面色跟他们班主一样,青白得不自然,而且,表情和语调都有些呆板。


    “不,不用了。”屈景烁脸更红。萧雪音靠近他这边的手臂幅度极小地动着。


    屈景烁身体颤抖起来。喉咙闷着很小很低的呜咽。


    对面的宋副会长站了起来:


    “萧雪音,你不是想知道席老弟在做什么发财的买卖?跟我干了这杯,我告诉你。”


    他起来举杯,萧雪音不得不跟着起身。


    屈景烁脱离了魔掌,这才有空打量其它。从忽然站起帮他解围的宋副会长,再看到忽然安静的席鸢,很快,他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宋副会长——这个跟他曾经在郗家老爷子寿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之前有点无精打采的,话也不多,现在变得神采飞扬。


    反观席鸢,刚才还目光湛然,现在却低着头,又有点接近那天来见自己的木然模样了。


    屈景烁在脑中翻找半天,硬是没想起这段时间看的哪种苗疆秘术对应眼下的情况。


    他在那想的时候,宋副会长给萧雪音的空杯满上,接着又给自己倒,一副拼酒的架势,边讲了跟席鸢合开公司做买卖的事。


    “就是靠这买卖,我跟席老弟小发了一笔,这才舍得捐出一百八十万。”


    宋副会长挑起唇角举杯:


    “其中八十万,是席老弟出的。”


    “原来如此。”萧雪音跟着他一气喝干杯中酒。


    宋副会长就生意上的事开始了新话题,说着话,他始终不坐下。


    他不坐,跟他处在对话状态且身份相仿的萧雪音也不便坐,两人居然这么站着聊起来。


    好在这是私人餐厅,就六人,不然屈景烁都要不乐意坐在萧雪音身边了。两个男人都个高地位高,多尴尬多吸引目光。


    还有放在人多地方会更尴尬的——萧雪音喝着酒,拿出了他加绿的手帕。


    没有擦酒渍擦汗,萧雪音很突兀地闻了一下那手帕。


    仿佛手帕上抹了什么特殊的东西,嗅了一下后,萧雪音略微不稳的身形,重新如山石般立住了。


    宋副会长盯着那手帕,目光不定地问:“这是什么宝贝不成,你一头的细汗,竟不用它来擦汗?”


    垂眸望着屈景烁,萧雪音道:“是内子所赠。”


    屈景烁吃着第二盘烤肉,猝不及防,脚踝被人握住。


    刀叉骤停。


    屈景烁低下头,忍住了颤。


    “唔!”


    好在宋副会长一直在吸引萧雪音的注意。他没扼住的一声很小的低吟,并无人发现。


    除了一个。


    席鸢的手正在顺着他裤腿往上摸。


    餐桌下。


    纤尘不染的皮鞋被脱掉,露出素色单薄的洋纱袜子。


    袜子是新买的,绣着受现下哥儿们欢迎的新款花样,袜圈还带花边。


    屈景烁本就怕痒,这种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地方更是放大了感官。


    隔着很薄的纱,生着茧子的手摩擦着足心,然后是足背脚趾。


    屈景烁受不住地抬头,无声对眼睛重归神光的席鸢:


    “放、过、我。”


    席鸢在他脚心写字:他也配。


    好一会儿,屈景烁才从痒意里反应过来:席鸢在说那个绿头鸳鸯手帕。


    屈景烁差点翻白眼,既是痒得更是气得。


    早知道该给你来个更绿的!


    在屈景烁失态前,席鸢仿佛对他的身体比他自己更了解一样,帮他穿好袜子,套好了皮鞋。


    借着醉酒透气的名义,屈景烁站了起来。


    起身的瞬间,他险些没站稳,还是旁边的林老板用瓷制似的冰冷的手及时扶住了他。


    离开餐厅前,屈景烁听到宋副会长已经不再聊买卖了,说的都是毫无营养的闲谈,萧雪音压着火与他应对。


    八大探头没跟着,屈景烁感觉这冬末春初的冷夜的空气都透着自由的香味。


    洗过发烫面孔,屈景烁挥退仆人,逛着对宾客开放的部分后园。路过湖心亭时,他随性走了过去。


    灯光点点,湖上月光斑斑。夜风浮动金色轻纱,屈景烁站在纱后赏夜间的湖面。


    “是我。”


    一条手臂从后方揽住他。


    屈景烁从始至终,除了席鸢方才那声招呼,再没听到别的声音,也亏那声招呼,不然他心要吓得骤停。


    “你抱我之前有没有洗手啊?”


    后面沉默了两秒,失笑:“自己你也嫌?新鞋子新袜子,你也不出汗,还是冬天。”


    “我心里那关过不去。”


    “我碰过那只手不抱你就是。”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席鸢声音沉下:“他最近应该没有心思打扰你,再逼迫你模仿哪个人了。你为何要送他鸳鸯手帕?你对他心软了?动情了?死灰复燃了?”


    “你的眼力一向很好,怎么这次没注意到。”


    “什么?”席鸢声音里是实实在在的困惑。


    叹了口气,屈景烁道:“提醒你之前,我先考考你,要是答对,我就把问题的答案——”


    转过身,屈景烁从西装的内袋里,扯出一条手帕:


    “和这个都给你。”


    “你要考我什么?”


    席鸢看着屈景烁拉开手帕,展示出上面的图案。


    “猜猜,这上面是什——”


    屈景烁的问话还没说完,席鸢松开揽住屈景烁后腰的手,抓住手帕。


    第52章 第 52 章 猫狗打架;一窗之隔:“……


    手帕握在席鸢掌心。隔着中间的手帕, 两人对视。


    席鸢眼睛里没有半星寒锋,灯火光芒在他眼里跳跃,是种温暖的熠熠生辉。屈景烁在他的眼神里看出来, 两个问题都可以不必多言。


    松了力气, 任由席鸢用没被他嫌的那只手, 把手帕无比自然地揣入怀中, 屈景烁保持着双手抬起的姿势笑:


    “就这么肯定?”


    “一回想,那条绣工粗劣的鸳鸯手帕, 似有些部分多了色彩。”


    席鸢此时已经把帕子收好, 单手一按屈景烁后脑吻上去。屈景烁尚未放下的双手,顺势搂住了席鸢颈项。


    “唔……你说……那条……粗劣?”喘息的空档,屈景烁动着发麻的嘴唇和舌尖,抱住席鸢问:“那……我的呢?”


    “巧夺天工。”席鸢看他稍微缓过来了一点,再次按住。


    屈景烁锤他后背,断断续续:“骗子……巧舌如簧。”说话是。亲吻也是。


    ……也是。


    席鸢越是回想那一头绿毛,越是起了冲云力,因为觉得怀里的小少爷可爱过分。


    放他呼吸的时候,席鸢开了口:


    “传闻, 帝后为固宠,仿院内灵蛇盘姿梳髻,宫人谓灵蛇髻,称其巧夺天工, 此乃出处。而你这绣工,该说是, 更胜天工才对。因为,”席鸢一分玩笑,九分真心, “帝王见了你这条手帕,才知自己还没有失宠,龙颜之悦,远胜古时那位帝王见了帝后的灵蛇发髻。”


    屈景烁边挨他亲,边被逗出一长串“哈哈哈”,脸都因为缺氧憋红:“要往前推个几百年,瞧你这气派,我信你真有天子之命!可现在,前朝早亡了,你最多只能在戏台上过过瘾了。”抬手,屈景烁似调戏似安慰地摸摸他额头,又滑到他脸颊。


    礼服在愈渐激烈的亲吻间揉皱,身体在拥抱间升温。


    这里对于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来说太冷,席鸢单手搂紧怀里人,凑到他耳边轻声:


    “换地方?”


    屈景烁已经软得靠他手臂才能站着,懒怠说话,扭脸蹭蹭席鸢的唇,无声表示:“听你的。”


    被席鸢抱着出了亭子,走过湖上游廊时,屈景烁听见湖中鱼跃之声:“这么冷还有——”话到一半,屈景烁面色骤变。


    把身体往席鸢怀里靠,他又急又羞低声道:“萧雪音找来了。”


    “洗个手的功夫,就来碍事。”


    席鸢这句是咬着齿根说的。屈景烁没听太清:


    “什么?”


    “我说别怕他,我那,”席鸢口中一顿,脚下却未停,半抱着带怀里人往不远处的假山掠去,“我那位宋副会长,可能是去洗手了,等他找过来,萧雪音必然没空打扰我们。”


    三两句话之间,屈景烁几乎是足不点地被席鸢卷到了假山旁。


    “宋副会长万一没过来呢?”乖乖站在足以遮住身形的假山后面,屈景烁眼巴巴望住席鸢。


    “他一定会过来。”席鸢把外套裹在屈景烁身上,语速稍快,“我去应付,你不要乱走,更不必怕。”


    席鸢走出假山,主动迎向找过来的萧雪音。而屈景烁抓紧席鸢的外套,站在假山后面好奇张望。席鸢那般肯定宋副会长要来,莫不是看见了宋副会长的影子?正东看西看间,一猫一狗忽然吸引住了他的视线。


    狗是黑白配色,有点像哈士奇。


    国内目前没见过的品种,应是哪个外国富商带来的。


    猫是奶牛色,软茸茸一团。


    一猫一狗,配色相像,正在对视。


    仿佛围绕轴心旋转的两颗星子,一小猫一大狗打量彼此,散发出无视体型差距的相当气势。


    猫先出手!迅疾如电!


    屈景烁起初还分了点儿心在听席鸢和萧雪音说话,想现在席鸢没有样本里的虚,萧雪音要如何趁虚而入邀酒?


    “席老板在这干什么,也是喝醉了要透风吗。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唱戏的陪惯了酒席,各个都酒量很好。”


    “我也没想到萧少爷竟有冬夜游园的勇气,不怕风一大把你卷到西边天上,挂住了就下不来?”


    屈景烁沉默。


    听了一耳又一耳毫无营养的阴阳怪气后,他注意力完全挪移到了猫和狗上。


    狗体型大,但反应比猫慢,刚开始是一面倒被打,后来不顾挨揍强压住猫,猫没法施展猫拳,沦落到在狗肚皮下挣扎。


    屈景烁看见狗被欺负,眼睛就很用劲地看狗,心里给狗加油,此刻看见猫落在下风,也十分紧张,希望猫再崛起。他希望它们最好打成平手,因为都干净漂亮,谁输他都要可怜它。


    相比之下,对于假山外面的两个,他就没有这么饱含拉扯感的心绪。席鸢如果是哈士奇,萧雪音就是一条对人类——尤其是健康的人类抱有极大恶意的毒蛇。


    真是难为自己忍受了这么多个被毒蛇缠绕入睡的夜晚,还没把它炖成蛇羹。


    “萧老弟,你可让我好找——”


    远远地,是宋副会长的声音果然传了来!


    屈景烁惊讶转身,从假山后面鬼鬼祟祟探头。


    来的人手上居然还拿了一支长颈酒瓶,说话和动作都带醉意:“老弟,这酒你可得尝尝,我专门为你开的,你一定喜欢。”


    “宋副会长,您醉了。”


    “醉了才对啊,沈大哥怎么说来着,不醉不归。”宋副会长从口袋里变出酒杯,往酒杯倒酒:“喝!”


    从这个角度,屈景烁只见宋副会长又拿出一只酒杯,席鸢帮他倒上,他喝掉了,而背对着的席鸢跟萧雪音,萧雪音接过了最初那杯,席鸢拿着宋副会长带来的酒瓶。这两个人喝没喝他看不到,但是,系统提示响了。响了,应该是喝了吧。


    席鸢脱身来找他,迫不及待似地就在假山后面吻住了他。


    “嗯……”屈景烁想问,这么一会儿到底喝了多少,怎么这么大酒味。可是萧雪音还跟宋副会长站在不远处,他不敢发出声音。


    见他蹙起眉眼,席鸢放开他,抬手凑近屈景烁鼻尖。


    屈景烁五官拧成一团。


    原来冲人的酒气是从席鸢手上发出!


    “我、洗、手、了。”席鸢用口型。


    屈景烁皱着脸,比了个大拇指。


    席鸢笑了:


    “我要抱你。”


    都酒消毒了,屈景烁自然没拒绝,被席鸢双手抱起来,又被亲得晕晕乎乎。


    一路也不知他怎么绕的,等浑身骤然温暖,屈景烁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暖阁床上。


    “你倒是对这里比我了解得多。”


    “我偶尔来这里跟宋副会长谈买卖。”


    “喵。”


    一声娇滴滴的猫叫。


    觅声望去,屈景烁诧异又惊喜:“你们怎么跟来了?”


    “你养的?”席鸢看着刚才从暖阁窗户跳进来的猫。还有只狗,正扒在窗口,似乎需要帮一把。


    屈景烁的眼神落在心上,席鸢走过去,用帘子包着手,把狗拉了进来。


    帘子包手时,就听见屈景烁噗嗤一声,转身,席鸢果然见屈景烁正笑颜若春桃:“不是我养的。刚才你去应付姓萧的,就那会儿,它俩在打架,我一直在看。”


    “打架?”席鸢看着狗一抬爪,猫咪自动爬到狗怀里,被狗抱了住,还主动舔了一下狗的脖子,然后又被狗从下巴到脸回了一记更彻底更热情的舔,不禁挑眉,“你说的那个打架,是真打架,还是——”


    屈景烁红了脸:“这是一猫一狗,想什么呢!”


    “看花色倒是很配。”席鸢没再管黏到一起的猫狗,单膝跪到榻上,解衬衣最顶端的纽扣。


    颜色如干涸血迹的薄唇,吻住了鲜润如新摘樱桃的唇,才裹上没多久的外套被剥下,屈景烁的衬衣方才松开两颗纽扣,就被拉到肩膀处。


    狗虚压住猫咪,把猫咪舔了个遍。


    等猫咪开始更过分地撒娇时,狗却忽然“狠心”起来,把猫咪绞得喵喵落泪。


    狗叼住猫后颈,把猫放到桌案前的软垫上。而席鸢听屈景烁担忧地问,萧雪音要再找来怎么办,便将屈景烁抱起走向另一扇镶嵌云母的窗。


    屈景烁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嘴。


    从云母间的缝隙望去,可以看见他们先前吃饭的西餐厅。半开的窗户间,是宋副会长醺然的俊脸。


    还有,萧雪音的背影。


    “我会看着,你不准分神,只需要感受。”


    究竟是什么时候席鸢放开他把软垫拎过来的,他都不知道。躺在连续的几块柔软垫子上,下面是源源不断供热的地暖,汗水从每一个毛孔渗出。


    屈景烁的手始终不肯从嘴上放下。


    不是怕萧雪音听到——玻璃是加厚的,叫出声那边也听不清,他怕的是,他会发出太过让自己羞耻的声音。


    【花园一别,‘萧雪音’对‘席鸳’不忘。】


    【同时,‘萧雪音’也察觉到你们相处的氛围不太一般。‘萧雪音’禁止‘你’再接触‘席鸳’,表面上他说是要‘你’恪守妻道。】


    【‘萧雪音’,让‘你’写跟‘席鸳’再不相见的告知信。在‘萧雪音’的催化下,‘你’决心跟‘席鸳’分手。】


    在屈景烁回到家,洗完澡浏览下个样本时,宅中电话忽然深夜响起。


    虞鸿渐在滨城得罪大混混被一木仓给打了!


    这个消息,引起了一大串连锁反应。


    起先,是把虞鸿渐当半个亲儿的屈经天屈夫人闻讯晕厥,一检查,查出了心脏方面的毛病——


    按剧情,屈夫人最后得的是致命恶性肿瘤,屈景烁用硬币买道具把绝症改成了用开胸手术可以治好的病——国内暂时没有开心术的成功案例,屈经天需要去国外立即手术。


    虞鸿渐命悬一线,神昏力微,屈家的当家屈夫人被送往国外,屈景烁,跟屈父,商业天赋,一个一介草包一个平平无奇,萧雪音蠢蠢欲动。


    许多以前没见过的生面孔,突然出现在萧宅。一次偶然路过书房,屈景烁听见从没关严的书房里传出萧雪音的声音:


    “技术要跟上姓宋的那边,跟洋人打交道免不了,一时半会,搞不定的,先不管了……让给姓宋的!还有那批货……设备合不合格,还不是姓宋的说了算?他现在是商会正式会长了……要扣就随他扣去,先拿下屈家。”


    “少爷,这样是不是损失大了点?”


    “机不可失。屈家我是再也不能等了!我再也不能忍受他——谁?”


    屈景烁开门,正对上萧雪音毫不掩饰的,如毒蛇信子般扫过他全身的目光:


    “我……来给夫君送汤。”


    接着像是从虞鸿渐的事情中得到启发。这天晚上屈景烁被请下楼,就见家中大客厅里,站着数十个身形矫健的年轻男人。


    为首的脸上一道刀疤,满身江湖人的亡命之气。


    屈景烁面上怕到不行,心里却在想:这为首之人的眉眼,怎似在哪儿见过。


    萧雪音见了屈景烁泪盈于睫的模样,不禁刻意放柔声音:


    “别怕,只是要你写一封信。你写了,席老板就不会跟你的弟弟一样。”


    “你不是会模仿我的字,你想写什么,你就自己写好了。”


    萧雪音朝屈景烁招手,屈景烁挣扎片刻,不敢不从,一过去,就被萧雪音强行紧紧抱住。


    贴在屈景烁耳畔,萧雪音道:“这信,非夫人亲笔写不可。”


    微黄色的信纸铺开,钢笔颤颤写下失却了流丽的字迹:


    “席鸢先生台鉴:”


    “见字如诀。”


    “我与夫君,琴瑟重谐,先蒙错爱,今当两别,旧事如戏,莫忆莫念。”


    案上香炉腾起袅袅青烟。


    手握信笺,红木椅上的男人半张脸在光中,半张脸笼在昏暗里,这是张英气十足的脸,眉心无疤,浓眉大眼。


    表情与其说阴沉,更接近于思索时的认真。


    一道喊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元爷!”


    男人放下信,皱眉看着跟其兄长相比,气质多了好些吊儿郎当,脸多一道刀疤的年轻人。


    “小乐,到底有什么事非得跟我当面说?”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恢复时间。


    晚一天,他的人就要在姓萧的怀里多一天。


    其实若不介意用别人的身体,他倒是可以边恢复边办事。问题是他很介意,尤其“席鸢”,这是最常跟屈家少爷打交道的身份。


    无论如何,“席鸢”,从头到脚,他要用自己做的。


    除却“席鸢”,其它,也是用自己做的更不易出错。


    这样一来,他大部分时间,不但不能恢复能力,反而在不断损耗力量。


    所以少有的不必处理事情的空闲,他必须抓紧。


    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他定要给这个打扰他的小子几鞭。


    “不是重要的事也不敢打扰您休息啊!”袁乐眼珠一转,骤然落在了男人手里的信上:“诶,这封信怎么在您手里,这不是萧家那个病歪歪的少爷逼他夫人写的。”


    屈景烁写完信后,就被软禁回了后院。


    对着样本,屈景烁有点感慨。


    他感慨殊途同归,任务剧情,要以不同的缘由但是同样的方法来完成了:


    【半个月后,‘你’接到父亲电话,草包的‘你’才明白屈家面临着怎样的大难。】


    【‘你’知道,这个时候,唯一能动摇‘萧雪音’,让他放过‘你’和屈家的,只有‘萧雪音’忘不了的‘席鸳’。】


    【‘你’后悔地想着,那封无情的信送出去的一刻,就算你再怎么卖可怜,再是送上身体,‘席鸳’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了。】


    收到那样的信,席鸢不会再理自己,这倒是真。


    卖可怜,献身,席鸢大概也不会要……


    这也是真。


    而能在二弟,母亲,或重伤或重病的情况下,帮他应对萧雪音的种种计谋,保住屈家的,只有席鸢也是真,或者说,是跟席鸢交好的,宋副会长……现在已经是宋会长了。


    【花言巧语和送出身体都无用,‘你’很快想出了新的计谋。】


    第53章 第 53 章 元爷(席帮主马甲):“……


    这半个月, 屈景烁让懂医的泽兰,以帮自己调养身体为名,买了许多碧莉花。


    碧莉花, 花瓣配合银耳一起煮粥, 确能滋补, 但是花根却类毒, 有强劲麻醉效果。


    屈景烁令泽兰把花根全部留下,制成药粉。


    原剧情, 半个月后, 屈父终于得知萧雪音真面目。


    屈家与萧家从亲变仇,屈母的重病让屈父观念有所转变,人活着就好,便是离婚,丢人总比丢命好,屈父担心反派有性命之危,设计阻住萧雪音,同时派大伙计带人偷接反派。


    拦的那边成功,这边却倒霉被楼内佣人撞见。


    短兵相接, 两家都死了不少人。


    就是不为萧家那部分不知内情的仆人,也要为自己家的伙计考虑,屈景烁打算把单方面的救援改成里应外合,避免伤亡。


    电话如期至。


    最贵重的一批古董地契, 屈景烁交给屈家家仆收拾,自己坐在梳妆台前, 他弯腰,用贴身的钥匙开了锁。


    从最下一层抽屉里取出蜜蜡和朱砂封口的黑木盒,他手指轻轻抚摸。


    先是寒冷沁骨, 但凉气如一通灵的兽,在指尖稍舔即收回冰人舌尖,刺感化作若玉石的温润。


    屈景烁因为手感抚摸了几下,盒子的温度竟在升高:


    “难道是什么活的蛊虫?摸摸就升温,蛊虫也会生气啊?”


    手收回时,盒子忽然细微地晃动,追逐手指蹦跶了两下。


    定睛再看,屈景烁却见盒子安安静静,仿佛刚才是幻觉。


    背对泽兰,屈景烁道:“帮我准备一个大小跟这盒子差不多的皮箱。”


    皮箱很快放到桌上,见屈景烁仔细扣好皮箱,自己收了皮箱钥匙,泽兰惊讶:“少爷,您打算等会儿亲自提着它?不嫌沉吗?”


    “这东西,交给谁我都不放心。不是不放心它,是怕它伤了人。”屈景烁站起身,试试探探地提起箱子:“不沉,好像跟空箱子差不多。”


    泽兰一脸怀疑地抓住箱子把手。


    屈景烁的手指皮肤刚脱离,泽兰发出“哇!”一声低呼。险险绷紧了手臂肌肉,这才没让箱子砸在脚面,泽兰清秀的面目因为用力而扭曲:


    “好个大沉盒子!少爷,您真是高人不露相!”


    屈景烁立刻把皮箱接回手上:“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们通的通医术,精的精绣活,我也总得有个优点不是?”


    他心里猜测,应该是男子和哥儿的力量天生有差距之故,而泽兰,还要加最近配药累着了,手臂力量比平常时更弱。


    泽兰不爱听他说自己有一点不好,但是被他夸医术心中又欢欣,矛盾地笑着皱眉:“少爷的优点千千万万,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一夜说不完一箩筐装不下,力气不过千万之一而已!什么寸啊尺啊,我觉得少爷是‘丈’!”


    “是是,不是有个词叫大丈夫吗,我是大丈少爷。”


    泽兰笑出噗嗤一声:“我是真心服您!老爷电话来之前半个月您就交代我开始准备,简直是未卜先知的神仙!”


    屈景烁红了脸摆手:“盯着他们收东西去,还有,记得都再提醒一遍,晚上的饭菜酒水不要碰。”


    夜黑风高,约定接头时间的前十分钟。


    屈景烁施施然提起皮箱,身后跟着泽兰,还有其他几位贴身的屈家家仆,从二楼走下,一路无阻。


    萧雪音的探头们在二楼拐角前的餐厅里歪成横七竖八,楼梯间,客厅,到处可见趴着躺着的人。


    偶有还半醒,颤颤抬手要叫叫不出的,泽兰一把药粉散去,眼神迷蒙的人便在一声闷响间砸回原处。


    出小楼时,绕到后花园,刚好撞上来接应的大伙计。


    两边都是一惊,屈景烁先回神:“周叔,走吧,楼里的都解决了。”


    手指指向安静如死的小洋楼,周林瞪大眼:“都杀了?”


    “怎么可能,我们少爷是那种心狠的人吗!”泽兰翻了个白眼,“半个月前——”


    “等会到车里细说。”屈景烁打断。周林伸手去接他皮箱,屈景烁一让:


    “这个很凶。”


    “还带了宠物?”周林眼瞪更大。心里明白不是多话的时候,只暗暗诧问,周林手上不含糊地抱紧屈景烁,连人带箱一路飞驰。


    身手矫健的属下一人带一个屈家的哥儿,往后院一处基底很高的花坛赶。花坛靠墙,飞爪一抓,足下在花坛上一次借力,再在枯树上借力,两下便可翻出萧宅。


    屈景烁被周林带着翻墙而过,稳稳立在了地上。


    一声接一声轻捷的动静,是屈家的保镖接二连三也落了地。


    汽车就停在不远处,周林护着他一路警惕地赶到车门口,总算略松口气:“少爷,上车吧。”


    他打开车门。屈景烁弯身抬腿,刚要上车,忽然听见后方一句压低的惊呼:


    “着火了!”


    屈景烁心底一寒,蓦然扭头,在夜色中看见了冲天的火光。


    “少爷!”周林扶住他的胳膊,“没事的,哥儿们都出来了!”


    “我是担心后院的人。”屈景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看方向,火光亮虽亮,但位置还是比较远的,大概是在萧宅的前厅。


    远远地,传来高声的喧哗,依稀可以听见“着火了”“救火啊”之类的叫喊。


    前厅和后院,隔了一个人工湖,他的小楼前更是有池塘阻拦。


    便救火慢了一点,前头火也不能烧过人工湖和池塘去,把小楼里的人烧死。


    “怎么回事?”屈景烁呼出一口气,“父亲还安排了人吗?!为何不告诉我。要是这把火点在后院,岂不是要出人命。”


    周林也摸不着头脑:“按老爷子的作风,应该不敢直接放火啊?大少爷,老爷跟您是一个脾气,软和,您又不是不知道,这肯定不是我们的人。”


    “软和?”屈景烁目光有点迟缓地落在皮箱,“这么一点也不‘软和’的作风,倒有点像他。”


    坐在车里,屈景烁仍有些惊魂未定。车从后面的小巷驶上大路,开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屈景烁手上的皮箱乍然一晃,他抬手拍拍它,听见周林在副驾驶上出声:


    “少爷,有几辆车一直跟着咱们,之前他们刚跟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他们也从萧家过来的,只是走的大门前那条道。会不会,就是他们放的火?”


    屈景烁跪在车后座上,弯曲脊背,露出眼睛,扒玻璃看后面的车。


    夜色昏沉,又隔了一段距离,再加车灯亮车内暗,根本看不清车里人的面目。


    正当屈景烁失望放下膝盖,要恢复坐姿时,视野里有火色一闪。


    从后座伸出的一条手臂,提着亮而小巧的琉璃灯,灯照出副驾驶上男人的脸。


    浓眉俊目,英气勃勃,脸上的每一处线条都斩截硬冷,唯独表情,不知是因为灯光还是别的,竟出奇柔和。


    简直像是透过车灯的光芒和夜色看到了屈景烁的眼睛,男人对着屈景烁一笑,笑容里似有安抚的意味。


    周林提醒他,已经进入他们的地盘了,不必怕后面的家伙,也就在这时,一路尾随他们的车辆纷纷刹住。


    屈景烁看着那些车,那盏灯还有那个男人在视野里慢慢远去,他恢复成最初的坐姿。


    眼睛盯着后视镜,他已经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却还清楚记得琉璃灯边安慰的笑容。


    “停车。”他说。


    周林不明所以,但因为已经到了屈家护卫和伙计扎堆的地方,一呼之下几百发一起招呼,也并不怎么担心,往怀里一揣家伙防止万一,周林就陪着屈景烁下了车,跟着屈景烁往后面停着的几辆汽车走去。


    屈景烁还没走近,车门已经打开。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被称作“元爷”的青年男人利落地下车,第一句话:


    “没有无辜的人死,别担心,别怕。”


    其实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因为实在只有一面之缘,而且上次的分手实在谈不上愉快,屈景烁还记得自己说:


    希望再也别见。


    拿不准他这突然的示好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目的,屈景烁说不上热情,也不算太冷淡地笑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男人张口欲答,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个伙计,抓住屈景烁的手:


    “少爷,您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都怪我和老窦没用!没拦住萧雪音那个疯子,让他提前赶回去了!”


    屈景烁见他头上绑着绷带,血还在渗,显然受伤不浅。


    将那位元爷暂时放在了一边,屈景烁先关注自家忠仆的情况。


    伙计开口就是滔滔不绝。


    原来屈父有一位牌友,名字叫金满堂,时运却跟名字相反,往萧雪音的航运公司投了钱又托运了货,现在货被扣,公司也亏损,金满堂不敢跟宋会长杠上,但是在萧雪音面前发发疯还是有胆量的,被屈父明里暗里一挑唆,果真派了人去拦萧雪音的车。


    “金老板是装疯,姓萧的是真疯!一个人,夺了一把刀,把我们这边加金老板那边合计十几个人,砍成了这样——我他爹的还算最轻的!”


    伙计指着自己渗血脑壳,嘶嘶地抽气。


    趁他疼得喘气的空档,屈景烁招呼:“来个人重新上药。泽兰,包袱里,拿我用的金疮药来。”还有几个也在流血的伙计,屈景烁让全都拆了换泽兰改进过的止血的药。


    等伤口重新用金疮药处理完,没人再流血了,屈景烁一转头。


    身后空空。


    元爷和他的车队,已经在他们这边的鸡飞狗跳里离开了。


    不甚在意地转身,经过一家又一家目前还属于他们的银楼,屈景烁拐了个弯,见到熟悉的,屈家一处宅邸。


    大门敞开,显是正在等人。


    往里进,他一眼见到了喷泉前走来走去、衣服不复整齐、黑白交杂的短发被夜风吹乱的屈父。


    屈景烁小跑过去:


    “父亲,我回来了。”


    【家族危机下,‘你’一步步黑化。‘你’想起偶然听戏班的人议论过‘席鸳’的惨烈身世,动了歪心,打算做文章,比如,买通跟席家有关的大丫鬟或者奶哥哥指认萧家,凭空生仇。在调查的过程中,‘你’发现,根本不需制造。】


    【‘席鸳’跟‘萧雪音’就是隔着灭门之恨。‘你’自以为可以用这个拿捏‘席鸳’帮‘你’合谋对付萧家,‘席鸳’却只说,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言下之意,竟然是不怪‘萧雪音’。】


    屈景烁沉默暂停样本。


    缓了缓他才能吸着气继续看:【好在,‘你’准备的不止一计。‘你’的一位通晓易容的仆人,伪装成萧老爷的贴身伙计,买凶伤人。‘你’成了救‘席鸳’的英雄,又让后来跟你一起调查的‘席鸳’,把萧老爷当成主使,一箭双雕。恩与恨的刺激,前仇的动摇,‘席鸳’答应帮忙,利用‘萧雪音’对他的感情,配合你使出种种手段明里暗里对付萧家,过程中他无数次挣扎,都是‘你’在他耳边——】“噫。”没忍住嫌弃地发出了声音,屈景烁关掉样本。


    反正看总标题就知道最后萧雪音会败。他感觉没有细品的必要,和勇气。


    而换皮、令人撞邪,有这种种手段,他面对的这个席鸢,若是要查,怎会查不到灭门之恨。


    样本里找席家忠仆指认等等可以全省了,倒是,屈景烁脑中回闪起刚过门时非要他跨火盆的萧老爷忠仆:


    ——“萧家娶新夫人进门,从来都是要跨火盆驱邪的,这是古礼也是家中规矩。”


    ——“女子和哥儿们,多身带阴邪。”


    这个人跟萧老爷很近,后来,要他刺血抄经,也是这个男仆传得话。


    传话时一副得意的样子。


    屈家宅邸。地下一层。


    “我还记得你对萧家老爷子口谕的尊崇和维护,这么爱他,他都病了,你还活泼乱跳地怎么行?”


    暗室内,屈景烁用鞋尖挑起男仆的脸:


    “别怕,我不杀你,只要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刚从酒馆出来就被掳走、已经吓得尿过一次的的男人打着哆嗦:“少奶奶——哎哟!屈少爷,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无不尽!”


    “萧家害死席家满门,这件事你参与了多少?”


    就在屈景烁吩咐,把人绑了,放后备箱,打算带去给席鸢复仇——顺便完成“提醒萧席纠葛”任务、加顺便帮他泄恨时,脸有刀疤的青年闯进院中,人未到,声先响:


    “元爷!”


    正房里,上首坐着面目俊朗的年轻男人,下首的稍微老一些,五官平常,但因为气质偏于阴狠,也让人一见难忘。


    若是屈景烁在这,一定能认出这就是那天晚上,来通知“巡捕来了”的男人。男人皱着眉,开口:“我的好弟弟,你怎么还是这德行?还有,现在不要叫爷了,要叫帮主。”


    袁乐往另侧下首一坐,端起茶杯咕嘟嘟,一抹上唇茶叶子,道:


    “帮主,了不得,你交代我全天保护的那位看起来娇滴滴的屈家少爷,原是个狠人,对自己尤其狠。”


    “他怎么了,受伤了?”


    见自己帮主瞬间站起,袁乐忙摆手:“没有没有,他就是为了追一个戏子,竟然派人乔装改扮到我们的暗堂买凶!我一路偷跟,就听他说,伤了他不打紧,甚至伤了他还好些,那人会同情。”


    说完,袁乐只见自己的帮主攥着胸口露出一角的白色锦帕:“追一个戏子?”


    整个帮主都好像蜕了层颜色:“若是,不必追。”


    袁乐从戏子开始就没听清:“啥?”


    “他新追的戏子,是谁?”


    袁乐看见自己帮主握什么兵器都运转如神,握什么笔都熟极而流,仿佛无所不能操控的手,竟然在颤抖。


    他再不敢停顿一口气说完:


    “咱们淮城现在最出名的班子庆云班的当家老生姓席名鸢。”


    第54章 第 54 章 “被猫爪踩了个淋漓尽致……


    说完就见那手不抖了, 定住了,他们的元大帮主——元弋坐回原位,一抽手帕。


    元弋另一只手抬起, 摩挲那绣着不知啥鸟的素白软缎。


    动作轻得像是抚摸心爱的妻子的面颊。


    “总听到圣明英明这类夸赞, 现在看来, 全是谬赞。”


    “帮主自然英明, 怎么会是谬赞呢?”袁乐见了帮主莫名其妙的苦笑,不解的同时衷心反问。


    元弋眼睛里的凝思已经全部化作温情:“你确定是他派人买凶?他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人物受其挑唆?”


    袁乐没见过帮主这样的眼神, 背后起了一层鸡皮:“恕属下直言, 那位屈少爷,也只在他丈夫面前看着是人比花娇,背地里恐怕不是个受人摆布的主儿。”


    元弋还没开口,袁乐就见自己哥哥先狠瞪了自己一眼,而后才听到元弋骤冷的声音:


    “什么夫?”


    袁乐不轻不重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讪脸道:“前夫,还是快要殁了的前夫。”


    “那天晚上,他遇到我,一点不怕, 还敢威胁。当时只以为他色厉内荏,逞强而已,现在看来,倒是未必。”两人只瞧帮主犯了什么怪症般。


    一会露出神游物外的表情, 一会儿又笑,一会儿又怒:


    “我忘了,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我清楚那封信背后他受的委屈,他是想重归于好, 可他怎么能买凶,他居然,又骗到了朕?”


    没能听清后面越来越轻的声音,光看表情,两名下属就看得饱饱的,且统一浑身发麻,袁家哥哥的事已经汇报到近尾声,袁家弟弟的也已经回禀完毕,两人顶着在变形边缘的五官,恭敬找借口退走。


    出了两道门,袁乐一搭哥哥肩膀:“帮主一会儿笑,一会儿怒,你说,他到底是看上了屈家的大哥儿,还是恨人家呀?”


    “白痴。真让帮主恨的,现在还有完好无损的么?”


    袁家哥哥甩开了弟弟的手,脚下却刻意迁就弟弟因为回忆而缓慢的步履。


    “耶?是哦,之前跟咱们对着干的,那些小帮派的帮主;还有咱们帮里的华堂主,苏堂主,现在全都病重的病重,入土的入土。”


    袁乐摸摸鼻梁:


    “咱们帮主这么说起来真像是有老天相助,放古代不得成个皇帝?对了,萧家那位萧公子听说出门愈发少了,像是病得重了,萧家老头儿更是只剩一口气,他们这是,都被咱们帮主让放的一把空火给吓坏啦?”


    “没那么简单。别猜了,就你这脑子,少思考,多做事!”


    屈景烁约见席鸢,信上写的是请席鸢听“请神戏”。


    这个世界的请神戏,类似他们世界的傩戏。席鸢改名前,据说对那些瑰奇的面具很感兴趣,所以爱听。


    约见地点选在戏楼附近的包厢。吃完饭再听戏。


    屈景烁离得较远,比约定时间提早了快两小时,他就带人坐上汽车。


    到酒楼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他以为自己肯定是先到的那个,结果一推门,看见了坐在窗前的人。


    席鸢在红木餐桌边。窗帘紧拉,让室内显得昏暗,屈景烁看不具体他的表情,隐约是不大高兴。他能看得清楚的,是席鸢手上一双洁白崭新的手套。


    “带过来。”屈景烁朝身后一扬手。


    头发乱糟糟的男仆被推倒在地毯,过长的袖子随他挣扎缩上去,露出被铁丝绑住的手腕。


    “这是?”席鸢盯着屈景烁。


    “萧老爷子的好狗。”


    屈景烁目光在席鸢手套上一撩:“倒是巧,不用我再问伙计要副手套了。”


    脚轻轻一踢地上扭动的男人,屈景烁把他踢得翻了个面。


    仰面的男人看清了席鸢的脸,眼神闪烁。


    被自己侮辱的女孩男孩全姓席,面对着真有血缘关系的仇恨的正主,男人前所未有地清晰意识到了,如果说出会有怎样的下场。


    临到关头,他忽倔强地一言不发。


    “你怕他,就一点儿也不怕我么?”屈景烁抬腿,鞋尖踩上了男人紧张滑动的喉结。


    他的声音放轻时,会像羽毛似地挠人。在场的两个先是遵从本能地一反应,再才是害怕的害怕,克制的克制。


    席鸢想着:他邀请我听“请神戏”,他也觉得神才是该迎接的,邪祟是该驱逐的。


    一双戴着洁白手套的手,因为克制而攥紧。


    屈景烁施力,碾压得男人一张脸涨红。


    红逐渐变紫,舌头也在窒息里吐出,男人快要翻白眼,表情显出告饶:


    “少、少爷……别踩……了,我说,我说……”


    “哼。”屈景烁让他把对自己交代的再对席鸢交代一遍。


    表面是按剧情黑化,其实不过是顺心而为,他怎么会是人家刁难了真不记仇的大好人。


    何况这人做过的事不是一个恶心可以形容。


    “你好像不一样了。”席鸢的注意力不在男人交代的那些血腥的话上。


    他的眼仁先是把屈景烁完完整整扫了一遍,最后停在屈景烁的鞋尖。


    “家中接二连三出了那么多变故,正常人都会有点改变。”


    不能妨碍男人交代实情,鞋尖没有加力,虚虚踩在喉咙。


    时不时在男人眼光飘忽似打算模糊情节时,带着威胁轻擦过滑动的喉结。


    男人身体每当这时就会害怕地一颤。


    看着那一下摩擦的席鸢,腹部也会有根神经蓦地颤动。


    所谓的帝王的尊严,早在对方一次次欺骗间,把他玩弄鼓掌间,被踩踏到七零八落,像是那天暖阁角落里被猫爪踩了个淋漓尽致的狗脸。


    可腹部升腾的烈火,却不只有愤怒。


    一种发泄的途径不行,只能用另外一条——席鸢整整手套,捺住冲动起身,准备结束掉这场,最该来看的人已经来不了的复仇。


    这一场其实已经算排得后。


    前段时间,从沈到萧,每个曾经啃食过席家,间接或直接残虐“席鸳”致其死亡的人,都一一失去生的活力。


    而一切有代价,他不是真的无所不能。


    如今失控的阴气,随时可能伤害到身边的人,在恢复以前,再想碰,亲热,也必须强忍。


    席鸢没让两个人身上沾血。隔着躺在地上的人他看向屈景烁:


    “开饭吧?”


    屈景烁不知席鸢是在继续用一种欲求压制另一种欲求,以为主动说共进晚餐,代表他是接受了自己的示好,不计较那封断情的诀信。屈景烁一点头:“你觉得够了就行。”


    虽然席鸢对自己失去了热情,这次一直跟自己保持着距离,但屈景烁认为这是合情合理的。


    分手信都写了,自己已经成了他的前任。


    能这么不冷脸好好一起吃饭,已经很不错了。朝身后的管事,屈景烁一招手:


    “上菜。”


    吃饭的时候屈景烁观察席鸢表情,果真是再没有一丝厌恶的样子,甚至,席鸢还主动给他挑鱼刺。


    屈景烁见了席鸢这态度,言语上慢慢也放开了些:


    “你的手怎么了?”


    他探手想摘下对方手套,被席鸢避开。


    “皮肤出了问题,别碰,怕传染。”席鸢想着手指上的裂纹。


    虽然屈家少爷说过不怕鬼,可想象中的“不怕”,跟真正见了还不怕,不是一回事。


    想象中的“不怕”,和喜欢,和愿意肌肤相亲,又更隔了千万里。


    他接受不了面前的人对自己露出恐惧眼神。


    席鸢抬手,攥紧胸口一角白手帕。


    他设想一下,就知道,如果对方真露出了那种眼神,自己一定会对他做过分的事。


    屈景烁听了席鸢的话后,没注意席鸢脸上的挣扎,当即怏怏低头,专心吃对方给他挑好的鱼。


    皮肤病?


    一个精通换皮术的苗医传人,怎么会被区区皮肤病困住?


    拒绝触碰、不肯说真话,那封信究竟是在他们之间造成了隔阂。屈景烁默默想着,同时吃完了席鸢挑的鱼剥的蟹,以及涮过为他特制的甜辣酱汁的牛肉。


    站起来时,屈景烁趁席鸢背对自己偷偷摸了摸肚皮,腹肌还在,没吃成球,他悄悄松了口气。


    楼梯刚清洁过,女士和哥儿都有侍者搀扶。屈景烁一只手伸出去,收回来时搭在他手下的却有好几只。


    屈景烁失笑,选了其中一只。


    席鸢的目光长久盯着那只颜色比自己稍深一点的麦色的手,明明没吃什么胃里却翻江倒海,连口水都泛出酸味。


    下楼时屈景烁因为吃得太饱有点晕,走路比较专心,没注意席鸢眼神。等到了大堂,他才注意到席鸢脸色又坏下了下去。


    “席鸢,你调的酱汁里都有什么,各自什么比例?”屈景烁清了清嗓子找话题,两人并肩出了酒楼大门,“告诉我吧?我喜欢那个味道。”


    “我写了送到你现在住的地方。”


    令屈景烁奇怪的是,席鸢开口时声音跟脸色相反。


    他本以为,席鸢会对他爱答不理的呢。


    语气竟是十二分温柔。


    酒楼在戏楼附近,越靠近戏楼,越有不少请神戏相关的首饰店。


    屈景烁走进最华丽的一家,往墙上看去,顿时相中了一款左眼以红玉镶嵌的青铜面具:“老板,那个我要了。”


    席鸢伸手,往柜台放上一张支票:


    “把上面一排都拿下来。”


    屈景烁震惊看他:


    “我买礼物送你,你抢着付钱?”


    席鸢一怔:“给我?”


    他笑起来,笑中带了点惊喜,更多是迷惑。


    屈景烁也目露奇怪,拿起青铜红玉的面具在他脸上虚比:


    “你不是爱面具才爱上这种请神戏的?”


    面具后,席鸢反应了过来。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生平第一次,年轻的帝王体会到了何谓狂喜。


    他简直想现在就脱下手套,脱掉外套,脱下一切碍事的紧紧抱住这个可爱的——


    席鸢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对。“席鸳”确实爱。可他一时没想起来,是因为“席鸳”的记忆里,爱的不是面具,也不是戏,甚至不是这世界的神。


    “席鸳”只是想得到拯救。


    对外之所以说了谎,只是最初的“席鸳”还保留着少爷的高傲的自尊。


    他不愿承认自己落到只能期盼别人来救的地步。


    后来的“席鸳”,从暗暗期盼,变成不惜代价用尽各种仪式,做出一切对自己残酷的尝试。


    然而最后神没求来,只求来个鬼。


    席鸢在面具后笑着答:


    “是,爱。”


    最后席鸢只买了屈景烁一眼看中的那个面具。因为被屈景烁瞧出来,他本身对面具兴趣不大,屈景烁不准他多买。


    走出商店时,遇到了正在吵架的两拨人。


    屈景烁有心理准备,手上攥紧青铜面具。


    席鸢,对这两拨吵架的人,比屈景烁更熟,遮了脸他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戴面具的袁乐心里默念着哥哥交代的“少思考多做事”,望着表情意外很统一很和谐的两人,满怀疑惑举着棍子呜哩哇啦地就冲了上去。


    他去势看着凶,其实分寸拿捏住了,绝不会伤到这位花朵似的少爷一分一毫。


    屈景烁虽然暗自皱眉于这一棍的虚假,但手上的青铜面具还是按计划相迎。


    “保护屈——”


    屈景烁眼仁转动,面具变了向甩出。


    三斤重的青铜面具正中混在人群里举起枪的手。


    举枪准备偷袭的男人被扑上来的帮众制住。袁乐在屈景烁砸人的瞬间也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屈景烁跟席鸢面前一扑。


    他还记得帮主交代,他是准备挡子弹的。


    没想到,转过头的袁乐暗暗吃惊,这手劲对哥儿来说已经难得,这准头,练过的男人都不一定有。


    还有——


    面具下袁乐的眼珠快要瞪出。


    眼前这个男的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背影怎么这么像他们老大的?!


    “头好疼,不行,哥说得对,思考不适合我,”袁乐吆喝着众人把那凶徒簇拥着押走,在心里坚定道,“少思考多做事!”


    屈景烁在上个世界偶尔跟傅彬玩玩飞镖。这个没有封印的必要。系统提示音里,转过身的屈景烁正要开口表达关怀,身后空空如也。


    “席鸢?”他疑惑地又转了回来,席鸢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到了刚才像是想帮他们挡枪的面具人身前。


    因为他们身高差得不多场面又混乱,刚才竟没注意。


    “你怎么过去的?”


    “你没事吧?”没有回答他席鸢只是一把抱住他,抱得很紧,抢了他的台词后,立刻又松开了他。


    屈景烁不满地哼哼唧唧。


    黑化的反派,任性又有何妨。


    屈景烁伸手:


    “我想要再抱一下。”


    戏楼。


    二层,包厢。


    屈景烁捂着嘴,在为刚才那一下任性“痛哭”。


    “你拿‘镇鬼神’的面具……做这种事……”


    第55章 第 55 章 “朕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


    本该绑在后脑的绳索, 缠绕在席鸢新换的一双洁白手套。手掌控制面具,砸出裂纹的玉石隔着衬衫,蹭出屈景烁的眼泪和满额汗水。


    舞台上, 被吊起红衣鬼周身升腾火光。围绕它的众信徒雀跃舞动, 神在信徒簇拥下挥晃法器, 火越来越大, 红衣鬼的声音越来越凄厉。


    席鸢漠然别过脸。


    “你不是不信鬼神,怎么也看重这镇压鬼怪求神保佑的东西?”手上加大力度, 衬衣都被他挤揉变形, 席鸢声音里暗燃妒火。


    “我以为你知道娱神不如娱人,求神不如求己,所以刚才拿这面具当砖甩出去时才会那么斩截利索。”


    目光虚指舞台,神思则在席鸢手上。若说拿面具欺人还不能完全确定,这含怒的话一出,则万般分明。


    情随事迁,席鸢已不爱面具与神戏。手在鬼怪厉啸时就已放下,屈景烁泪光盈盈笑出声,不再遮、不再避。


    在席鸢更过分的压揉下他的笑被迫化作如水的低吟。


    转向席鸢, 他的手压制不住席鸢的大力,佯怒:


    “不爱面具也不爱戏,那你刚才在店里说爱,爱的是什么?你还敢生气, 你这虚伪的小子?”


    按住席鸢双肩,屈景烁猛地把席鸢往下压:


    “你方才明明是想说, 求神不如求你。”


    桌案遮掩住了席鸢陡然失控的手,也遮住了屈景烁绯红汗湿的面孔,和一瞬间失神的双目。


    席鸢盯着屈景烁鲜润的红唇。


    “离我远点, 我现在犯着病。”席鸢不敢推屈景烁,更舍不得推。


    屈景烁在起身前哼出一道冷气,似愤然地咬了席鸳耳垂。


    满以为耳垂总会是软的,被席鸢猛然推开,还遭了一下狠硌的屈景烁揉着酸疼的牙龈嗔道:


    “你这耳垂也长了腱子肉唔,这么冷还这么硬?”


    席鸢背后的手攥破了手套,皲裂的皮肤从破口露出。第一次玩这类火,却一玩就玩出个“玩火自焚”的下场。


    就像台上被吊起来的红衣妖鬼,他简直要被燃烧致死。


    从来没觉男人的耳垂有什么敏/感,然而遭到刚才那一下偷袭,素来为傲的意志竟差点决堤。


    想吃了。


    想占有。


    已经不只是嫉妒可以搀扶他的其他男人的手,他嫉妒起自己的手套,嫉妒起刚才被屈景烁唇碰过的梨片和砂糖橘,嫉妒手上甚至可以触碰到他胸口的青铜面具。


    见席鸢脸色是一种山雨欲来的似怒未怒,屈景烁再联系刚才自己被推开,肯定自己是遭了席鸢的嫌。


    吊在半空不能不解决,他无奈起身自去洗手,却被席鸢压住,又被逮到。


    “啊、怎么突然……喂,轻一点……”


    “走什么,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坏?”


    “我坏、是你一直欺负我……”


    “谁让你要我抱?谁让你乱咬?写一封信就以为可以甩掉我?勾勾手指就以为我会回来?朕——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席鸢凑到屈景烁耳根:“就欺负它们。”


    在成为背景的鬼怪嚎叫里,屈景烁面上是失魂落魄的表情,舌尖在火光照射下亮亮晶晶。


    他听见越发压低的声音伴随气流拂动耳畔。


    是席鸢在说,只是……这里,看看你能撑多久。


    一场戏,是一个时辰。


    屈景烁只坚持了四分之一场。


    落在了席鸢手套上。屈景烁喘着气,看席鸢背对自己换手套。


    简直不知席鸢到底准备了多少副,就见他剥完螃蟹,在桌子底下换一双;喂他吃完水果,又背过身换了一双;现在,还能有得换。


    仿佛席鸢的西装口袋连接了异次元,手套源源不断涌出。


    屈景烁把一只垃圾桶踢到席鸢面前。


    席鸢疑惑:“干什么?”


    屈景烁脸红耳热:“扔手套!”


    席鸢恍然,但是没有扔出任何东西。


    “万一有人翻垃圾桶呢?我过会儿自己处理。”


    他转开话题:“你身上出了汗。我们去附近的成衣店逛逛,给你换一身衣服。”


    “不看完吗?”屈景烁望向舞台。


    “最后要是鬼镇压了神,我还有点兴趣,俗套的结局不看也罢。”席鸢站起,屈景烁一笑,想挽他的手,却被躲开。


    屈景烁撇撇嘴,笑却没收回:


    “同感。”


    席鸢手里提着一个装面具的购物袋,见屈景烁从换衣间出来,走过去还要接他手里的旧衣。


    屈景烁缩手:“你一个我一个呗。这么短一段路,到车上就不用提了,你还怕我累着?”


    “我帮你洗。”


    面对屈景烁写着迷惑的眼睛,席鸢有理有据:


    “是我弄皱的,我不应该帮你洗干净熨平整,再还给你吗。”


    屈景烁迟迟疑疑,席鸢趁他手上松了劲,一把将那放了他贴身衣物的袋子夺到手中。


    “那就麻烦你了。”屈景烁只好空着手跟席鸢一起走出商店。


    两人上车,屈景烁让汽车夫先送席鸢。


    席鸢却道,慢着。


    他说自己要去某某地方跟某老板谈点事情。屈景烁知道他跟宋会长在合伙做生意,没怀疑,问地点。


    席鸢说的地方,居然就在屈景烁现在住的地方隔壁两条巷。


    “这么巧?”


    窗外灯光打在屈景烁脸上,照出他的瓷白肌肤和英秀眉目。屈景烁生有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却又有一双如最细刀笔裁修过的剑眉,让他的妩媚中有少年式的英气,此刻惊喜地睁大眼睛发问,席鸢简直要忘记他的年龄,要把他当作一个大孩子、当作自己的宝宝。


    席鸢怎么也看不够似地盯住他:“到你家院子门口把我放下,我走过去就行,当锻炼身体了。”


    屈景烁在摇晃的车里,往席鸢肩膀上靠,遭到席鸢拒绝,理由依然是皮肤病。


    气咻咻地,屈景烁坐到后座边缘,故意远离了席鸢,单手扒车窗看夜景。


    朕一生都没哄过谁,难道真要学哄人。这么想着,席鸢的目光不由他那帝王的尊严支配,不断掠过车窗外的景物,渐渐甚至带了点焦灼,直到看见一家尚在营业的茶楼。


    汽车夫和屈景烁忽地听见席鸢叫停车,声音是未有的急切,都吓了一下。


    以为他是有什么要紧事,屈景烁好奇又有点儿紧张地望着席鸢快步走进茶楼。


    没多久,席鸢又快步走出。


    手上多出一个精致的食盒。


    席鸢一上车,屈景烁嗅到了黄油和酥皮的香味,眼眸一亮:“酥皮蛋奶盏?”


    脑中浮现出类似现代蛋挞的外形和口感,喉结微微滑动,他对这种甜而不腻更胜现代蛋挞的食物没什么抵抗力。


    席鸢揭开食盒:


    “趁热。”


    屈景烁边吃,席鸢边跟他交代,之后屈家怎么跟宋会长合作,如何对付萧雪音。屈景烁吃了个满嘴香甜,又听了种种整治渣夫君的手段,心气顿舒,把方才一点不愉丢到了九霄之外。


    屈宅。院子门口。


    席鸢一只手提了两个袋子,跟屈景烁道别。


    “这段时间,我的皮肤病可能会往脸上蔓延,不便见你,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致电宋宅,一定能得到解决。”


    “别担心,好好养你的皮肤病吧。光靠我们对付萧雪音是不行,可指哪打哪我跟我爸还是会的。”


    席鸢几次想吻他,几次忍住。


    手套虚点上屈景烁唇角,席鸢简直连蛋酥碎屑都要嫉妒:“这里有一点酥皮。”


    屈景烁伸舌卷走,席鸢望着粉色的舌飞快地倏忽一闪,禁不住抬手。


    屈景烁见状闭上了眼,做好后脑被按住,唇瓣相接的准备。


    手却并未贴上自己的头。


    屈景烁只感到一阵砭骨的寒气,睁眼瞬间寒气消失。


    席鸢瞪着他胸口。


    他抬手摸去,摸到了那上个世界带过来的血菩提吊坠:“怎么了?”


    手拽出,低头一看,屈景烁也愣了。


    沉寂很久的吊坠,忽然再次闪烁了光芒。


    席鸢哑巴吃黄连,没法说。第一次跟屈家这位如花似玉的少爷打交道,是在戏院后台,他当时曾讲,对方的心意,自己收了,自己要给对方回礼。


    那时候,他绕过布袋,凑近屈景烁额头,就是打算送屈景烁一缕能震慑其它阴物的标记。


    关系今非昔比,送的东西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一点震慑变成魂魄碎片。只要是比他弱的鬼怪,无论是无意识的阴气、残念,还是有意识的魂体,都要辟易。


    可自己的魂魄碎片,却被一枚造型古怪的吊坠吸收掉了!吸收了还不算完,他竟然还从这忽然发光的吊坠上,感受到奇妙的吸引。


    “这是……什么?”


    “一个朋友送我的护身符。”这东西,是因为席鸢而亮的吗?屈景烁试试探探地,把吊坠凑近席鸢指尖。


    越是靠近,心脏的跳动,光芒的闪烁,果真越发明显。


    碰到吊坠的霎那,席鸢脑海里忽然涌现无数画面。


    席鸢猛地后退半步。


    屈景烁见他捂着头,神情挣扎,想去扶他,却被席鸢避开。


    席鸢连退两步:


    “别碰,小心我传染你。”


    他的眼神是如此痛苦而认真,这种痛苦和认真让屈景烁感到了熟悉,他想到了凌渊力量失控时那封字迹潦乱却全然手写而成的、事无巨细的长信。


    屈景烁握住吊坠,不死心地往前两步:“我不怕传染,你让我看看你的手到底是什么病。”


    他进两步,席鸢退两步:


    “我怕。”


    自分别那夜,一个月的时间,如瞬逝的流水。


    屈景烁没能再见到席鸢的面,也没能收到席鸢声称帮他洗干净熨好再寄还给他的贴身衣物。


    他只等到了登载萧家名下所有公司破产的晨报,还有萧父被气死,萧雪音不知所踪的消息。


    第56章 萧文案回收(上) 连物种都不介意了?……


    屈景烁没精打采的, 任由泽兰帮他系出一个漂亮的领带结,又抻抻本就没褶皱的白西装。


    泽兰拉了一次,还要再拉。


    屈景烁见状没甚力气地笑:“别抻衣服了, 该抻的是穿衣服的人, 你再怎么理它, 我不体面, 它也光彩不了。”


    泽兰面露忧色:“少爷!今天可是宋家三姑爷邀请的温泉趴、趴什么来着?”


    “party。”宋家三姑爷刚从某个国家旅游归来,那个国家盛行温泉文化。


    深受影响, 宋家三姑爷买下一所包含温泉的前朝王府, 改造为温泉公馆。


    装潢甫毕,宋家三姑爷立刻迫不及待广发邀请,便如一位渴望着自己新成的大作得到赞美的诗人。


    “对,趴体,莫说其他捧场的公子哥儿咱们个个得罪不起,那宋家,自打段大阁佬跟宋会长在他寿宴上公然称起兄弟,他们家现在可是咱们淮城的这个!”泽兰一指吊顶,是“天”的意思, “少爷,您不能就用这种应付的状态去参加趴体呀!”


    “观众还没就位,戏幕还没拉开,演员歇歇也没什么。”屈景烁打了个呵欠。


    最近睡眠不是很好, 天天夜里做梦。


    梦非噩梦,只是“刺激”太过。


    梦中, 他的床前守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踏火甩尾的雄狮。


    除了雄狮,梦中的常客还有一道面目模糊然而身形熟悉的青影子。


    青影子每夜都想靠近他的床,可每次还没到三丈范围, 就被红狮撕扯得青色零落,身形残缺,悻悻远走。


    战斗因为实力差距太大,还算不上多刺激,真正刺激到他的,是红狮会舔躺在床上的他。


    而对陌生人触碰都会厌恶的他,却不知怎么讨厌不起这梦里保护他的雄狮。


    身体感觉在梦中无比真切,粗糙宽厚的舌卷过皮肤,带来羞耻和刺痒。


    但也只是羞和痒,没有生气,没有抵触。


    想到这里,羞耻感更倍增,屈景烁红了脸:“难道我真是太久没自我纾解?以至于连物种都不介意了?”


    “少爷,您说什么?”


    屈景烁摇头。不欲让这一直陪伴自己的哥儿做些没必要的担心,他一扬下巴,振作精神:“我进状态可是很快的。”


    他是天生的美人,便是没精神也说不上难看,反而别有种慵懒的妩媚;振奋时,那种目若星辰的光彩,则是看惯他美貌的也不能免于惊艳。


    在泽兰的目瞪口呆中,屈景烁又像朵被霜打蔫的花一样,慵倦下来眉眼:“放心了?备车去吧?”


    泽兰两眼如高瓦灯泡:“倒是忘了,少爷是身兼数职又当经理又当那些男星指导的人!”


    汽车后座上,屈景烁看着属于自己这个绿茶反派的结局:


    【桃李芳色媚,夭夭承薄枝;一朝情根碎,蛇蝎噬顽痴;金窟攀云梯,朱门忘旧誓;艳骨机关尽作茧,莫怨毒酒穿肠时。】


    【‘席鸳’帮助下,‘你’让‘萧雪音’失去一切,而‘你’分得了萧家不少资产。曾经扶持过‘萧雪音’的一些商政人士,向‘你’投来视线或橄榄枝。初掌屈家也是初尝权势滋味的‘你’,品味到了快乐,谷欠壑渐难填。‘你’通过‘席鸳’,认识了一位赏识他的大人物,想勾搭此人,却遭拒。】


    【被拒绝的‘你’心烦买醉,却因美色,被一帮派中人看上,遭到强迫。因为帮派中人都是亡命徒,‘你’敢怒不敢言。‘你’通过醉生梦死,麻醉痛苦记忆。而得知‘你’勾引大人物不成,还变成醉生梦死的糊涂虫,‘席鸳’对‘你’彻底绝望,与‘你’陌路不复相见。】


    【‘你’那一直喜欢‘席鸳’的弟弟,恨‘你’靠美色得到他得不到的却又为攀附权贵不懂珍惜。找不到席和萧的他只能拿‘你’泄恨,趁机夺走‘你’守不住的家业,还逼‘你’饮下一杯酒。】


    汽车在温泉公馆前停下,屈景烁刚迈下车,便有宋家家仆热情相迎。


    昨夜一场迟来的春雪,让宋公馆内的杉树和柏树全都穿上了银装。走过成排银装素裹的树,屈景烁在家仆的带领下穿毕两道游廊,又进了一道门。


    铺陈木地板的室内,已经有了守着沸腾的锅子,刚泡完汤池的宾客。屈景烁一一打过招呼,跟随家仆再穿行室内廊道,再过门,这才来到换衣的地方。


    他人走了,自是不知道,守着锅子的那帮人里,十个有九个眼睛黏住他的背影,心神也随他走了。


    还有一个心动不如行动——抛下香气扑鼻的锅子不怕泡皱皮肤打算再泡一次。


    “萧雪音没福啊,娶到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却早早地死了。”


    “没死呢,姓萧的只是下落不明。要确证死了,我早去屈家提亲了!”


    “切,要换我,死了也得在棺材里仰卧起坐!”


    换衣间。屈景烁脱下西装,换上直襟绯色薄浴衣,边系腰带,他边想:


    席鸢认识的,已知道的最大的人物,就是跟段阁佬称兄道弟的宋会长了,这个必定符合要求。


    而宋会长对席鸢的兄弟义气无可挑剔,又是带着合伙做生意,又是帮忙做了萧家,如果把目标定位宋会长,失败是一定的;且以他们的关系,宋会长一定会将此事告知席鸢。


    他也将被厌弃,走向反派的终局。


    摸了摸胸口的吊坠,抛弃心中因为那夜吊坠闪烁而生的疑问和犹豫,屈景烁拉开换衣间的门,步履斩截地走向汤池。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一缕随时可能消亡,前途未卜的孤魂,好意思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吗。


    他要活着。


    活着才有未来。


    活着才有跟他的,或者跟不是他的另一个人的,未来。


    温泉处。


    有混浴,有隔间。


    混浴中,女子和哥儿外头是不露曲线的宽大罩袍,里有底衬,长发和外罩海藻样漂浮在水中,男子则什么样都有,直接赤上身只穿短裤的,穿背心的,穿开衫的。


    屈景烁坐到了混浴里,跟众人玩了几把玳瑁麻将,边饮了些酒。


    似醉非醉地流动眼波扫视一转,他接着随口似的问道:“怎么唯独不见宋会长?”


    甩出一张牌,他向后捋了把湿发:“我本还拟着要跟他道个谢呢,若不是他,我早叫姓萧的吃了。”


    宋家二少爷张口就要说话,叫谨慎些的三哥儿拉了住;拉得了一,拉不住二,坐在屈景烁旁边,没喝什么酒却也半醉的四少爷道:


    “大哥最近说是脸上叫蜂子叮了!一直不肯见人呢,理事都隔着帘子!”


    “冬天也有蜂子么?”屈景烁表情关切:“严不严重?我有瓶消肿止痒的药,正巧带在包里,是原来宫廷里给妃嫔用的秘方呢,化在温泉水中用更好,我给宋会长送去?”


    “我代大哥谢谢你了!”四少爷不自禁握住屈景烁手指,眼神几乎有点儿痴然:“你真是人美、心也善!那姓萧的,真不是个东西!真不懂珍惜!”


    “四弟,大哥说了,不准打扰他,你忘了么?”三哥儿虽然喜欢屈景烁,但是更怕大哥的寒威。


    他怕,他知道四弟若是清醒状态下比他还怕,这时便拿眼提醒。


    四少爷接到这一眼,脑中蹦出大哥漠然看着自己的模样,心下一凛,醉去三分。


    却仍不舍得放开正期期看着自己的屈景烁,四少爷游移着目光:“大哥最近可能是因为被蜂子叮坏了脸,脾气有点不如以往。我担心你去要被他迁怒。要不还是把东西给管事,让管事的——”


    “谁脾气不好?”


    冷沉的男声传来。


    四少爷一惊,扭头:“大哥?!”


    “谁会被我迁怒?”


    两句话功夫,打黄铜牌的不打了,抹玳瑁麻将的也停了,还在喝酒的把酒杯一放,众人纷纷从水中站起,像古代众臣问安似的,一个个带着恭敬跟宋会长打招呼。


    今非昔比,这位宋会长背后是段大阁佬,淮城年轻一辈,唯他权财无双,再无人敢撄其锋忙。


    屈景烁抬头望去,见宋会长脸上,确是覆盖着洁白纱布。


    除了几乎覆盖半张脸的纱布,宋会长身上漆黑浴袍是接近脚面的长款,腰带系得比不少哥儿还紧,浑身上下包得密实异常。


    一个大男人这般害臊,屈景烁不免觉到几分好笑。单手举起酒杯,屈景烁眼带玩味地望着宋会长,浅浅啜饮了一口。


    他看宋会长,宋会长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并且在他举杯的霎那,一瞬间面露恍惚。


    也是隔着一段距离,也是面带醉色一举杯,笑得人心神震颤。


    浅淡的红晕如胭脂般轻抹在双颊,清艳胜过四月桃花。


    眼珠转动,视线从那张令人恍惚的脸,移动到了被宋家四少还握住的纤长手指,宋会长表情骤然森阴:“老四,松开人家。”


    四少爷一哆嗦,立刻松手,还跟屈景烁道歉。屈景烁只笑笑:“没什么的。这又不是一个月前了,萧雪音已经不再是我丈夫。”


    “萧雪音从来都不算,可你的手也不该给其他男人随便握。”


    “你是在说席——”


    “慢。”


    宋会长余光扫过众人,不少人脸上已暗含八卦的表情。


    不欲在这里影响屈景烁的名声,宋会长道:


    “跟我来。”


    一前一后,屈景烁跟随宋会长,穿过不合时宜却开得甚好的春花,来到雾气缭绕的独立池。


    这里因为密闭性更好,温度比外边的浴池更高。


    屈景烁站在潺潺流过温泉水的卵石路上,不觉冷,还觉脚心被摁得舒畅,不禁享受地踩来踩去,按摩足部穴位。


    宋会长下了池,听着背后传来小小踩水声,心里流淌着一种平静的幸福。他又想起,在自己捏的另一躯壳里,见过的暖阁里的大狗和猫咪,大狗把猫咪圈在身体组成的半环内,看着猫咪在自己的地盘里翻面打滚,吐着舌像人一样咧着嘴。


    背对屈景烁,宋会长英俊的半张面孔浮现笑容。


    忽又想到老四握住屈景烁手指的画面,再想起自己大部分时间,只能被迫躺在棺材里恢复这段时间消耗的力量,自己根本连那条能一直陪着猫咪的大狗都比不上。


    宋会长笑容消失:


    “席老弟这段时间患病,冷落了你,我代他道歉,请你不要跟他怄气。”


    “宋会长觉得我是在怄气?”


    屈景烁边说边涉水而进,背对他的宋会长既是这样看重席鸢,他反而可以更放开更不管不顾,因为肯定会被拒绝。


    假装脚下发虚一滑,双臂却是扎扎实实朝宋会长一抱。


    跌倒瞬间,见宋会长做出向前躲的架势。


    然而最终没有摔,水花四溅间,宋会长猛地转身把他接了个结结实实。


    “你?”屈景烁惊讶着,被宋会长飞速抱到旁边光滑的石头台阶上。


    宋会长放稳他立刻松手,就像他是一个烫手的芋头:


    “不要乱玩,水下有石阶。”


    屈景烁恍然:原是怕自己磕伤。


    他就说,宋会长怎么可能会愿意抱兄弟的人。


    手指虚虚抚过宋会长湿透贴身的黑色布料,屈景烁只见池中的男人浑身紧绷,僵硬如石:“会长,我不懂怎样才叫正经地玩?”


    屈景烁抬眸看去:“教教我?”


    绯色浴衣衬得他肌肤白皙如玉,像是一朵水中莲花,红处艳媚,素处清丽。宋会长在这一抬眸的眼波里觉出十分懵懂,却又在他手指的动作里觉出十二分魅。


    宋会长退无可退,恨不得把他按在池壁上。


    把二持为一,手加自己,磨到他哭着求饶。


    憋着快要爆开的腹部,宋会长沉哑着一把原本挺清朗的嗓子,冷着半张俊脸:“不想一路红着眼圈回家,就离我远点。”


    听着系统提示音,屈景烁心中一乐,脸上却露出沮丧表情:“是。”


    委委屈屈起身,爬出池子,不理身后宋会长要他再用用这里的特殊石头按摩的挽留,屈景烁状似被拒后丧气羞愤地走了。


    一出宋会长的浴池,屈景烁重新整理好湿了,但属于哥儿专用湿也不会太透肉的浴衣,一路哼着歌回去了之前打牌打麻将的地方。


    屈景烁离开后恢复安静的独立浴池。


    宋会长眉宇隐含黑气,凝思一阵,那黑气散去,宋会长叹息一声。


    “是萧雪音这一遭,让你受了太大的委屈,担了太多惊怕,所以,想找棵更大的树么?”


    宋会长坐在池中,摸着屈景烁坐过的台阶:


    “没关系,权势,也是我的一部分。”


    ……


    屈景烁出温泉会馆时,天色将昏。


    感觉已经醉得七/八,屈景烁坐进路边一家破旧小酒馆时,便只叫了一壶酒。


    虽然他叫得少,可伙计见他打扮富丽,不似寻常,态度依然十分小心。


    数道阴暗的,包含不好念头的目光注视过来。


    屈景烁边小口小口要喝不喝地尝着这味道实在一般的酒,一边挑选便宜好用的系统商品。真跟乱七八糟的人发生什么,他肯定是不可接受的。强迫,强迫,哪怕只是强行握手,若是不熟悉的人,他也宁愿花点小硬币,不要忍受过敏的不舒服。


    坐了好久,总算有个人敢起身往他这边走来。


    “美——”


    搭讪者一个搭讪的称呼都还没说完,有矫健的身影从屈景烁背后冲出。


    此道影子,将那把屈景烁视为目标,其实自己才是目标的搭讪者狠狠反剪双手:


    “滚。”


    “是是、这就滚!”来搭讪的目标又滚了。


    屈景烁无语抬起醉眼打量从自己身后蹿出的人,看见一张带刀疤的,熟悉的年轻的脸:


    “你不是萧雪音的人?没跟他一起逃?”


    刀疤年轻人转头看他,面孔骤然温和:


    “我的老大可不是姓萧的配当的!”


    忽地耳朵动了动,刀疤年轻人转向门口,惊喜叫道:


    “听这脚步就知道是您!您怎么来了,老大?”


    屈景烁随他看去:“是你?”


    来人正是元弋。


    屈景烁盯着元弋遮住了下半张脸的狰狞面具:


    真是赶巧——


    才从那个遮了半张脸的宋会长那儿出来,居然就见到又一个不肯露脸的家伙。


    元弋在他面前坐下:“已经满身的酒气了,还喝?”把他的酒壶强行挪走:“遇到烦心事了?”


    听到提示音屈景烁笑出声,摇着手指:“非也。是开心事。”


    “哦?”


    “一个我想要得到他的拒绝的人,果真拒绝了我。”


    元弋目光炯然:“想得到拒绝?有求才会有请,有请才能遭拒。遭拒,则你所求之事不能实现了,有什么好开心的?”


    屈景烁醉态可掬地一笑:


    “不告诉你。”


    见屈景烁身体像是年糕一样软得将要摇晃跌落,元弋抬手欲抱,半途又缩回,令袁乐——就是那刀疤年轻人,过来帮忙扶一把,再去屈景烁的汽车里把汽车夫叫来。


    想得到拒绝。元弋思索着这句话,微抬面具露出嘴唇。


    下巴上裂痕隐现。像是下半张脸在支离破碎的边缘。


    把屈景烁没喝多少的残酒一口饮尽,元弋戴回面具,目光柔和地凝视伏在他自己双臂上的屈景烁。


    面具下的嘴角越抬越高,元弋的声音很轻,但是有压不住的兴奋:


    “哪怕吃了那么多苦,哪怕你很需要‘宋会长’代表的一切。”


    手指欲触而不可得地细细描摹屈景烁侧脸轮廓,想摸而不能摸地虚虚拂过透明的绒毛,元弋目光闪动:“可你还是——”


    抬手按住胸口,元弋无可奈何地忍着痛楚笑了。


    这种感觉是什么?明知会痛,但还是要靠近,要注视,要思念。


    让人勇敢、让人愚蠢、让人无悔。


    屈宅。


    萧雪音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最初,只是脑子里多了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和记忆碎片。


    碎片都是美好的。


    碎片里另一个主角,有张跟他未婚妻子一样的脸。


    ——后来,他脑子里被查出肿瘤。


    那道声音诱惑他,说,按他说的做,自己就能再想活多久,便活多久:


    “你还有那么多富贵没有享,还有那么貌美的妻子没有尝,你甘心死吗?”


    “你甘心吗?”


    他当然不甘心!于是他就开始按照那道声音的指示去做。


    后来他彻底变成了不人不鬼的状态,那道声音才告诉他,原来,那道声音便是飘荡到此界的一块碎片,也就是他们口中的——


    “鬼”。


    他在这个老“鬼”的指引下变成了新“鬼”。


    肿瘤停止生长,身材变形,同时具备某些特殊能力。


    而代价是,他需要不断吸收新死的,阴时出生的人的灵魂。


    他越来越依赖,越来越沉迷,越来越离人远,离鬼近。


    一次跟新夫人去戏园子听戏,他嗅到了一股激起他前所未有的搏杀和吞噬欲望的气息。对方比他强很多,很多。他为了能早日把那股力量收归己有,牢牢地占据他现在已经占据的一切,更加剧了吞噬灵魂的速度。


    而同时,他跟那道声音的融合也在加剧。


    他想起了更多。


    困难时“阿景”卖专利支持、不自信时的鼓舞、因为抢一个姓乔的男人开始被对方疏远、到最后因为凌渊决裂……


    “凌渊”。


    他无法忘记这个名字,每次念出都含着黑色的血,刻骨的恨!


    “上辈子,我才是先来的。”


    可是。萧雪音远远看着自己的妻子。那究竟是上辈子的事。


    他打不过那只狮子。老“鬼”的经验告诉他是执念不够强。


    或许吧。


    只有一半的他在留恋这个妻子。


    而另一半的他,则是只剩下恨。


    恨初遇的惊喜那么大,恨后来的失望那么大;恨他们不是一个;恨明明这么像,却又这么相反。


    一半的他的占有欲,这么一点儿执念,不足以支撑他战胜那个鬼帝级别碎片。


    即便那碎片,因为太强,又或者其它原因,受到这个世界排斥,只能每夜出来那么片刻。


    那片刻他都挺不过。


    最后一次了吧。今晚若是再被那碎片撕咬一番,自己便会伤及根本。


    不值得。


    萧雪音趁天还没黑透,他伤不了人碰不了人,而那碎片也没法出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凑到屈景烁床边。


    屈景烁喝醉了酒,被仆人伺候着擦洗了身,换了宽松的绸缎裤褂。


    萧雪音漂浮在他身前。


    不知看了多久,天已彻底暗透,萧雪音知道那鬼帝碎片又要出来守护着本该属于他的妻子的床,恨却又不得不放弃,他淡化身影。


    “是一个……吗?”就在萧雪音影子快要消失的一刻,床上的屈景烁翻了个身,手抓锁骨时忽然一把攥住吊坠:


    “凌……渊……”


    第57章 萧文案回收(下) 冰冷无情的鬼影所化……


    青色虚影微微颤抖起来。


    眼睛盯着那吐出醉酒热息的红唇, 萧雪音周身黑气变浓。


    “你叫了谁?不可能——”影子骤然凝实,萧雪音手从屈景烁的手上穿过,抓了个空。


    还没到时辰。


    “不可能——”


    青色影子扭曲着, 变厚变高。


    周身黑气扩大, 攒动如不安的群蛇。


    屈景烁的掌心红光闪烁。被烫到似地, 屈景烁松手, 醉乎乎地哼唧:


    “你好热……凌渊。”


    含糊的,轻小的声音, 落在另一个存在耳中, 如炸起了雷霆。


    萧雪音盯着吊坠双手伸出,要拗断一根钢筋那般仿佛用尽全力!手背上筋脉纠结,手指颤动不堪。


    拼了命的一抓落空,萧雪音身上的青色与黑色愈浓。


    “啊!”只有鬼物得闻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卧室内,青黑影子的凝实度和气息暴增。


    萧雪音不死心地反复抓,再反复地落空,眼眶流淌下黑色。


    他知道自己眼中在流出东西,更清楚知道为何而流。不是后悔, 不是痛苦,只有恨——他恨乔含真,横插入他们之间,如果能做一辈子只有彼此的兄弟, 他跟阿景不至于走成仇雠。


    恨——他恨屈景烁,上辈子不爱自己, 只肯拿自己当什么狗屁的兄弟,谁稀罕做他的兄弟,恨这辈子, 又忽然变得如此草包,害自己没认出他来。


    最恨的,不必说了。盯着那红光渐形成狮型,萧雪音咧开薄唇,笑容狞厉。


    怎么接受,怎么可能接受。


    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两辈子,两辈子都是他先遇到,他最拥有占据景烁的资格的权力,最后的结局,却都是他自己用了各种手段把他的景烁推向别人怀里。


    “你——”


    “吼!”雄狮咆哮响起。


    “——去死!”


    红影成型一霎,青黑影子扑上。


    不似之前的一个追一个闪避,这次惯于躲避的那个疯掉了般猛冲,明明跟碎片不一样,萧雪音能维持人的姿态和智力,却比兽,更像兽。


    用牙齿,用利长的鬼爪,萧雪音跟暴怒的雄狮彼此撕扯,在轰击中退后,又再次前冲。红光和青黑的碎片不断掉落,四溅,像是人和兽的皮肤血肉那样的碎片们在空中黯淡,如余烬般消失。


    “吼!”红狮没有被对手的疯狂吓住,反跟主体一样有遇强则强的性格。


    啸声和人声在只有鬼物能听见的世界里狂响,双方战意开闸喧腾,急遽飙高。想杀死对方的决心一致,比的就只剩下实力。


    萧雪音身上气息的增强速度,比不上在红狮撕裂下的削弱速度。


    战斗像要到了尾声,而这尾声,似乎将以青黑影子的彻底飞散终结。


    “吼——”红狮发出不甘的长啸,周围空间一阵扭曲,狮子的身体被挤压撕裂到破碎变形。


    最后一记冲杀下在萧雪音身前留了洞穿薄影的厉痕,狮子化作红光被吊坠吸收。


    而之前高逾三米,厚近三尺的高大青影,也只剩薄如纸片的一层。


    比最初战斗开始前更单薄。


    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虚影却仰着头开始笑。他赢了,至少今晚,能享用战利品的,是他。走近床,萧雪音尚未伸手,后头传来“汪!”一声。


    萧雪音漠然转头。


    他垂眸看着咬住自己小腿的黑狗:


    “没完了?”


    他的视线从黑狗转移,落在蜜蜡和朱砂封口的黑木匣子上。


    抬起腿,萧雪音一脚踹飞了不到膝盖的小黑犬。


    “连从灵魂直接剥离的碎片都奈何不了我,你只是一缕想保护他的念头——”


    “汪!”地一声,摔倒的小黑狗又冲了上来。


    变得更小的身形撕扯萧雪音脚踝。


    “汪汪汪!汪汪!”


    萧雪音再次将黑狗、连带自己的脚踝碎片,远远扔开。


    面目扭曲着,萧雪音撕下自己的指甲。


    见还不够,他又拔下自己的手指。


    长指化作青蛇般灵活而牢固的绳索,把“汪汪”厉叫的小黑狗四爪捆住。


    指甲则勒住了狗嘴。


    “汪——嗷——嗷嗷!”


    “太弱了。”萧雪音盯着狂吠的小黑犬:“一道念头,也妄想保护他?”


    屈景烁又醉又困,早已睡着。


    梦里,还是那只威风的雄狮和青色的影子。


    只是这次,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青色影子发了疯般。


    攻击比之前猛得多,人影周身的青色和黑色也比之前浓得多,他看出来那青影子的实力强了,不免有些担心红狮。


    好在青影子变强,红狮却更强。


    眼看青影子就要被红狮撕碎,他正要松下一口气,忽然间,红狮子像被什么力量排斥。


    强壮而凛凛的身躯变形破裂。


    他急得想起身去帮红狮子,可身体像被束缚在床上,连抬手指都做不到。


    后来看见青影子连续踹飞想护他的小黑狗,他更是生气,想骂人,然而连张嘴也无法。


    就好像,梦中,他是以精神的形式在观看,想要参与,也只能以精神。


    而精神被牢牢束缚于肉/体,他只能旁观。


    淡得几乎透明的青黑影子,化成无数绳索般的形态,像是藤,像是青黑交杂的角虫手。


    它们拉高屈景烁双腕,撑得宽松缎褂变了形。


    衣摆掀起,夜色冰凉。


    藤蔓侵袭皮肤,青黑如蛇的影子攀援雪白山峦。


    “唔、滚!”


    跟死躯一样的阴冷、异湿,侵袭他的感官,剜刮他的皮肉,刺他,圈住他胸口,引起他的哆嗦。


    “咳、住手——”


    藤蔓猛紧。


    圈紧的藤蔓勒得变形,分出细小枝杈,戳刺胸口中心。


    “别这样、好难受!”


    “骚货,明明就很喜欢。”藤蔓在布料上来回滑动,布料上沁出阴影,“夫人,你都把为夫哭湿了。”


    藤蔓被涌出的泪水沾湿。


    精细而凌厉的一双剑眉拧紧,屈景烁本就因醉酒而泛粉的脸颊密布红霞。


    他被捆住的双手攥了又松,松了很快又攥紧。


    被酒气熏红的唇,在唾液润泽下越来越湿越艳丽,始终张开着,不停吐出难堪的喘息。鬼影化作的藤蔓持续不断卷刺,根本不给他留一点时间修整,他的胸口疼痛不已,元气大伤。


    “真的不行了、松开!”人在鬼的攻击下,发出受到重伤一般的痛苦声音,眼角不断滑落泪水。


    “我会……”


    “不会死的。”


    鬼藤不顾主人的抗拒,剧烈滑动。


    “明明还藏了很多。夫人该庆幸,我已不能维持人形,只能用这种形态,捆住你,触摸你——”


    布料已经被弄到几乎透明。这种绸缎本就不防水,汗和乱七八糟的一浸渍,绸缎有跟没有一样,鬼藤如同直接触到皮肤。


    “否则的话,夫人你真有可能死在这张床上——”


    上身的褂子,下身的裤子,都还完好无损,可是被包覆的人类,已经被鬼袭击得一片混乱,状况凄惨。


    “真的没有了……放开、呃!”


    “夫人,你骗得我好苦,不这样仔细感受还不能知道夫人根本不是哥儿。”


    人类温暖的血肉之躯,被冰冷无情的鬼影所化半透明藤蔓,肆意圈扎一整晚。


    萧雪音指甲化作的青绳被黑犬终于咬断,可是捆住四爪的,萧雪音手指化作的绳索,小黑狗始终没能挣脱。


    凄厉的、愤怒的狗叫声,响了彻夜。


    屈景烁第二天是在木盒撞击床脚的声音中醒来的。


    一片不适,他皱眉,先是换了睡裤,这才抱起木盒。


    木盒撞的力度很明显朝向门口,他跟随这股力道走出卧室,一直走进书房。


    经过昨夜,虽然梦中具体的影像些许模糊,但他还依稀记得木盒里的“东西”是想保护他,它帮他对付过青影。


    木盒引导他走向书架,又蹦跶向某一层。屈景烁的手跟随力度的撞击方向,停在一本诗集。


    将诗集取出,放在桌上,摊开。


    “哐哐”的挪动声里,窗帘掀起,清风拂来,诗集翻页,木盒用一角忽然压住某一页。


    屈景烁盯着被恰好压住的字,木盒催促似地,翘起又一点。


    一个一个地,屈景烁把木盒角尖压住的字,写在白色的纸条上。


    最后连起来,他默念道:


    “丘泉区,普善路,一百零四号。”


    坐车抵达目的地下,屈景烁在车上已经听说了个大概。


    于是被木盒引领至坟场时,他也没有太过惊慌。


    天是阴天,光线黯淡。屈景烁紧抱怀中木盒,咬住下唇,一步步往坟地中心走。


    步伐利落,没有犹豫。


    在他看不到听不到的“世界”里,无数各种颜色的影子纷纷狂奔退避:


    “这是老大的气味?”


    “快告诉老大,别躺了!嫂子来了!”


    退避之中,又有好几道影子往坟地最中央狂奔而去。


    其余影子见已经有其它影子报信,继续前排围观:


    “不愧是老大愿剥离灵魂守护的存在,嫂子果真很美!”它们口中的美,不单指外貌。


    “换了我,一样躺棺材了也放不下这样的老婆!”


    因为鬼帝碎片的保护,它们看不清灵魂的模样,但是闻到了一种像是生前面包房里蜜糖吐司一般,极其香甜诱人的气息。


    这个人的灵魂里,有,可能是无畏抗争,可能是坚韧不拔,可能是善良诚挚,可能是其它某种,光芒耀眼的东西。


    屈景烁边走边留意了这座庞大无比的坟场。明显是移植的,按照一定规律摆放的槐树,和刻有血色符文的,伪造成墓碑的石碑,组成了一个颇有玄奥的阵列。槐树有“集鬼夜之露,为通冥之媒”的传说,而那些血色符文,屈景烁走过时,顺手一抹,嗅到了类似蝠血的呛辣。


    在木盒指引下他在坟地中央停住脚步,前方,是头戴斗笠身披黑袍的背影。


    伫立一座墓碑前,席鸢像是祭拜着某位故人。


    屈景烁想起自己昨天对宋会长做的“勾引”。宋会长应该已经告诉了他这位好兄弟,席鸢。


    席鸢,现在对自己应该不会再管了。


    早知木盒子是要引他来见席鸢,而不是带他去寻找什么“蛊中之神”、“辟邪宝剑”之类的密藏,他就不来了。


    “看你还遮得严严实实的,皮肤病应该是还没好了?急着出来祭谁?”


    其实最好默默离开的,可屈景烁忍不住,还是关心了句。


    背影转过瞬间,怀里木盒子依稀蹿出了什么,屈景烁没能看清具体的黑影子被席鸢的身体吸收掉。


    在屈景烁震惊的目光中,席鸢开口,声带狂怒:


    “什么?”


    屈景烁莫名哆嗦了一下:“什么什么?”


    明明隔着斗笠,屈景烁却觉到了黑布下一双眼睛正血红带杀气看过来:“萧雪音!”


    席鸢忽然大步到他跟前,抬手,手套下的手指发颤,终究没有碰他: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屈景烁伸手去抓那只手。


    席鸢躲开。


    不高兴地一撇嘴,目光落在垂到前胸的斗笠布面上——皮肤病是假,但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席鸢也戴了斗笠。


    身体出了问题是真。


    再一想刚才的阵列,诡异的明明患病却不在家而在坟地的席鸢,屈景烁生气少了,怀疑多了,然面上不显:“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倒是你,为什么忽然唤萧雪音的名字?想他了?”


    “我——”


    斗笠下传来深呼吸声。


    席鸢连做了两次深呼吸,再开口时,声音仍在怒意和颤抖:“是啊,我想他——”


    “我想他死,我今晚,一定要他,魂飞魄散、再不超生!”席鸢把这句憋在心中,脏腑间,黑血翻腾如沸!


    居然把他的……一整夜!


    屈景烁被席鸢打发回了家,说是,坟地太阴冷,他呆久了怕他生病。


    席鸢称自己还有故人要祭,独自留在坟地。


    坟地的气温,确实冷得异常。


    屈景烁回到家,找出一张大号白纸,写了几行粗黑的字:


    “一、对神庙极端不诚,不喜请神之戏;二、通晓不符合任何苗疆秘术描述的,似能短暂控人心智的手段;三、出现在坟地中央,坟地有槐树石碑组成阵列。”


    笔尖写下一个字,打了问号。


    屈景烁摩挲着下颌倏忽一笑,将那个字连带问号反复涂抹直到看不出。


    晚上,席鸢到访屈家。


    二楼。屈景烁的卧室。


    一盏暖黄壁灯,照出书页上的字,还有屈景烁床边铁铸似的,一动不动的黑影。


    一只雪白赤脚顶开缎被。


    屈景烁伸长了脚,悄无声息地,想要偷袭席鸢——


    “我自己撞柱,别伤了你的脚。”


    那只脚嗖一下缩回。


    “我又不是想惩罚你叫你疼。我是看你杵那半天了,不无聊吗?陪你闹着玩玩罢了!大傻瓜!”


    “守着你,”黑影笑了,“不可能无聊。”


    “我明明、我明明都对不起你了,为什么,还要来帮我守夜?”


    “你没有半点对不起我的地方,是我,没有护好你。”


    难道宋会长还没有把事情告诉席鸢?


    席鸢这段时间也没有去控制宋会长?捏皱了书页,屈景烁把被子一掀,滑下去,书扔枕边:


    “睡了睡了,你要是无聊,可以看看我的书,这本,还有柜子上那些,你随便看。”


    那个问号之前的字,席鸢是与不是,过了今晚便知,屈景烁闭上眼。


    只听床边的黑影答道:


    “好。晚安。”


    本以为自己会失眠,可不知怎地,有了“席鸢正守在床前”的这一意识,昨夜的难受并未给他留下对于入睡的恐惧。


    很快,屈景烁胸口起伏变得悠缓,还打起了因为昨夜“奋力顽抗反被欺凌得更惨、被折腾一夜”而生的小呼噜。


    ……


    虞鸿渐不敢置信,差点手舞足蹈地挂了电话。


    这难道,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前段时间,他中了枪,枪伤不知怎地,一直溃烂,恶化。


    不计代价地请了医生,无论国内外,无论有名没名,无论医生们怎么开药,无论他怎么当饭似顿顿狂吃,全都没用。


    神智都烧到不清楚的他,不得已又请来各界“高人”。


    其中一个“高人”,传说很有些真本事的,诊出他的伤口上,有“一道青气”。


    正是这“青色邪气”害他伤口不断恶化。


    害他高烧到神昏力微,命悬一线。


    然而,三天前,一直恶化的伤口忽然不再溃烂,并且在以惊人速度好转!


    他问医生用了什么妙药?医生只摇头:“爷,其实这才是按您体质该有的恢复速度。”


    边换着药,虞鸿渐边眼睛发亮地意识到什么。


    果然,那道来得离奇的、高人都没办法处理的青气,当天再等到高人来诊断时,已经消失了!命保住了,他这才有功夫关心生死之外的事。


    却有天大的惊喜等着他!


    刚刚电话里,眼线告知,在他命悬一线的这段时间,屈家在淮城第一大商会的帮助下,已经吞了萧家,自己大哥接手了大半萧家产业。


    他问商会为什么帮忙,眼线说,是因为商会的宋会长跟席鸢是兄弟,而席鸢又跟他大哥“友好”。


    想着大哥往死里招人的花容月貌和大胸细腰,他再皱眉问那宋会长,现在跟他大哥是不是有往来?


    眼线却说,宋会长已经病得起不来了,“哪有空纠缠您的美人大哥”?


    宋会长起不来了?


    而萧雪音确证已经死亡。


    伤很疼,但是一颗狂喜乱舞的心压过了所有的伤痛,叫完佣人备车,呵斥了劝阻的大管事的,虞鸿渐背着手在屋中走来走去,脚步轻快得近乎不符合他风格的雀跃:


    “萧雪音死了,可能看上了大哥的宋会长起不来了,姓席的也不知所踪……”


    他越说眼眸越发光,猛抬头,看向春辉璀璨的花园子:


    “大哥,要到我的花园来了?”


    第58章 虞文案回收(上) 勾引;等待毒发的屈……


    那边厢, 三天前,屈家。


    屈景烁一觉醒来,惊见卧室如狂风过境。


    红木圆桌倒了, 三条腿骨断筋折, 梳妆台满是裂纹, 镜子碎片散落一圈, 书柜里书十不存一,地上满是破损书页, 白的, 黄的,像是天女散花式乱撒飘坠的纸钱。


    他的大床成了狼藉中唯一完好的孤岛。


    昨夜想必有惊天的动静,他竟连梦都没做一个,睡得安安稳稳,又香又甜。


    席鸢的身份不言自明。昨夜定是发生了一场鏖战。


    薄薄的青影子变强了?还是席鸢自身出了意外?


    屈景烁急急一掀被,低头去找拖鞋。


    在床下,被床沿堪堪挡住的位置,他发现了一张只有四字的信笺。


    屈景烁光脚踩在地毯,蹲着看信:


    “卿卿赐鉴”。


    就这四个字。


    下一行便只剩了几滴溅落的墨点。


    匆匆换好一身整齐西装, 屈景烁乘车赶往坟地。


    外面飘着冰冷细雨。


    接过泽兰手中大伞,屈景烁叮嘱:“你不要跟。”


    “少爷,这里荒僻,万一有歹人也恰来祭拜他死去的亲朋, 见色起意,对您不敬, 那可怎么办?”


    “你不必担心,我的,”屈景烁顿了顿, “一个会保护我的人,他正在前面等。”


    泽兰睁大眼,看向阴雨天更显漆黑,宛如置于深潭之中的幽森坟场。


    “原来您不是来祭拜死人,您是来见活的朋友?什么人会把约见地点定在这里?!”


    屈景烁只笑着摆手,是个不想再解释的意思。


    泽兰抿唇,到底不敢违抗他:“您一切小心!”


    是撑着伞,在黯淡坟地中,往中心行进,而不觉丝毫凉意时,屈景烁顺暖意传来的方向一低头,才发现了胸前悬挂的心脏在搏动。


    砰砰、砰砰。边跳动,边发出了淡淡的红色光晕。


    席鸢,念着这个名字,屈景烁攥住吊坠,你又把什么给了我?


    为何这个“一生气就炸飞生气源”的小东西,在这个世界,重现了上个世界的状态和光亮?


    脚步越发加快,屈景烁却没感觉丝毫吃力或者气喘。


    显然,小心脏吊坠是真的发挥了如同上世界的作用。


    来到席鸢曾经现身的坟包前,屈景烁在融融的从吊坠覆满全身的热度里,扔开了伞。


    单膝落下,在浅色裤腿即将碰到湿泞泥土的一瞬间,有两旁生长的杂草,忽然垫在了膝头。


    “席鸢?”


    屈景烁垂下亮晶晶的眼眸,盯着那凭空离奇伸过来的长长蔓草:


    “能听到我说话吗?”


    前方起了摇晃声。


    屈景烁抬头,看见坟包上,一根最长的野草,向自己弯了弯草尖。


    像是人在做点头的动作。


    弯了那一下,野草陡然僵硬住,不再动,像是人在装死。


    失笑一瞬,屈景烁抬手抚摸了野草:


    “我知道你是什么。”


    野草剧颤。


    屈景烁立刻接道:“可我不怕。我真的不怕。”


    野草再次僵住,没一会儿又再次开始抖动,这下,不止那一根,周围的无数野草也开始晃动,它们急剧摇摆,有点像人在“手舞足蹈”。


    “告诉我,你还好吗?”


    屈景烁摊开掌心:“在这里写。你想对我说的,都告诉我。”


    “不要担心。回。”野草用草尖写,“不准再来。”


    “为什么?”


    草尖的“危”字尚未写完,屈景烁打断坟头草:“你是不是想说,这里死人多,又有特殊的阵法,对我这个活人不利?”


    草尖竖起,先是“摇头”,摇了两下又变成“点头”。屈景烁不大明白了。


    正要再问,他见草尖忽然像赶时间般,快速垂下,在他掌心书写:


    “勿来、切记、切记。”


    草尖已经抖抖索索得厉害,在他掌心划下一“丿”,紧跟着又是长长一道甩出。而后,草尖再没了动静。


    “席鸢,席鸢?”跪在席鸢之前操控着托住他膝盖的野草上,屈景烁扶住垂下的草尖:


    “一撇一捺,你是想写个‘八’?八天后你就能好了吗?还是什么字的开头?”


    一撇一捺。


    也可以,是“分”字。


    屈景烁攥着一丿一乀回了家。


    望着信笺开头的“卿卿”,他又觉得,不能是分手吧。


    除非,昨天夜里,席鸢帮他赶走青影子后,在他还是“卿卿”的时候,既赠他唤醒吊坠的东西,还提起钢笔写信,再又去见了宋会长或者操控了宋会长读取其记忆——


    得知自己“勾引”的事,席鸢对自己失望。


    但这样又有矛盾。信都没法写完了,席鸢如何还有能力去找宋会长。


    屈景烁决定去宋公馆一探。


    次日,刚被引进门,就听热情迎上来的宋家两位少爷,你一句我一句,道出了宋会长感染风寒,不便见客的事。


    屈景烁心里装着疑惑,简直没有精力应付两位少爷过分的殷勤。勉勉强强坐了一个下午,屈景烁推说自己累,想早些回家睡觉,拒绝了两位少爷共进晚餐和餐后去剧院玩赏的邀请。


    再一天后滨城虞公馆来的电话,让屈景烁连疑惑都没有了时间。


    他需要在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好弟弟赶回前,变成剧情里的“醉生梦死”之态。


    当然不可能真成天大喝,屈景烁摘下吊坠,在系统商城里,购买了能模拟醉态,而不伤身,不会胃痛肝痛各种痛的醉玉颓山丸。


    醉玉颓山丸一下去,屈景烁顿觉思维迟缓,四肢发软,轻飘飘仿佛腾云驾雾,正是醉酒醉得厉害的状态。


    别说思考席鸢的事,就是吃饭都要人提醒伺候——除了痛觉没有,其它所有感觉都跟喝酒喝多时一样,包括饱腹感。没人提醒,他真能忘记吃饭。


    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屈景烁没能发现周边人的异常。


    家里看惯他的佣人偶然跟他对视,会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脸颊发红,脚步磕绊。


    就连泽兰帮他系腰带,打领结时,也会气息微乱,欲言又止。


    少数几次泽兰实在忍不住,劝他道,少爷少喝酒。


    他以为泽兰是出于对他健康的关心。


    若是正常状态下,屈景烁该能回想起上个世界的伤痕丸。好好的伤疤,系统愣是能在背上作成一幅绮丽蛊惑的画。


    同样是系统出品,醉玉丸自然也有类似功效。


    虞鸿渐抱了一大捧空运来的橙粉渐变玫瑰上二楼,推开起居室的门,就见沙发上,横陈着只穿浴袍,醉眼流波的大哥。


    小腿搭在沙发扶手,匀称修直。腰带系得松垮,依稀可见腹部肌肉。


    领口又白又大。


    他想:勾引吗。


    萧雪音死了,宋会长快死了,席鸢下落不明,姑且也可以当死了。


    大哥若想要再找新人,实在无可非议。


    不,是明智至极!


    猜这么猜,还不能确定,虞鸿渐压住狂喜,依然以对待大哥的口吻开了腔:


    “大哥,听说你染了酒瘾?怎么回事?遇到麻烦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怎么先关心起人的,成了你了?”


    屈景烁朝虞鸿渐招手:


    “让大哥看看,你的枪伤如何了。”


    虞鸿渐没意识到这姿势有点像招一只哈巴狗儿,只注意到大哥的笑,大哥言语里是对他的关心。


    屈景烁在果盘里扫视一圈,特地选了个最大,最熟得透,最漂亮的脐橙,拿起交给男仆:“给二爷切盘橙子。”


    他胃里因为醉玉丸总是饱胀,这些水果都快要放过赏味期了。


    还没吃到,虞鸿渐已经觉出蜜似的甜。


    大哥心里真真有他。


    疾步过去,虞鸿渐把玫瑰递给屈景烁,然后坐下来解开西装,露出包裹纱布的胸膛给他看。


    “大哥,特意空运来的玫瑰,看看喜不喜欢?”


    “你送的,大哥都喜欢。”屈景烁扇了一下花香,惊道,“居然比当季的玫瑰还要好!谢谢你,二弟。”


    而虞鸿渐坐近,嗅到他的气息,不知喝了什么酒,大哥一个字便是一下吐气如兰。


    玫瑰的香,在大哥的淡淡呼吸里,根本不值一提。


    被大哥吹了几下,年轻的身体就起了燥动。


    虞鸿渐差点问“那一场婚礼,一次洞房,一世夫妻,大哥可喜欢?”,硬是憋住了。他不愿在一辈子的夫人面前表现得过于猴急,以至落到下流。


    要耐心。他深呼吸,心里反复告诫自己。


    屈景烁捧着花,手指不带力地游走在虞鸿渐裹着纱布的健壮胸膛,眼里和声音里都是心疼:“母亲出国手术,父亲又素来不大能理事,三弟更还是个孩子。”花朵映衬了屈景烁晕染红霞的脸颊,粼粼的桃花眼,也衬出他的剑眉和挺拔鼻梁,虞鸿渐第一次惊觉,原来真有人可以把英气和艳丽结合得如此完美,美人带着醉意和依赖对他温言软语道:“还好二弟你没事,不然大哥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不受控制抓住大哥的手:


    “大哥,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他问的姻缘。


    可大哥一启唇,却是谈起了事业。


    失望,但是没有很失望。事业就事业吧,事业他也重视。


    之前萧雪音往他们屈家的银楼里安插了不少人,现在,萧家的公司,厂子,也都属于了他们。无论屈萧,哪边的管理都需要换血。


    来之前,他已有了打算。先从大哥手里,把大小事务一并接过,清洗干净后,想来跟大哥的婚礼也差不多筹备完毕,届时就在婚礼当日,把近半股份交还大哥。


    他得比大哥多半成。大哥仿佛是见一个帅气的男子就要心动一下,他怕有心怀不轨的男人,再像萧雪音那般人财都想占,若是让大哥拿多,到时候处理起类似的男人来,会增加他的麻烦。


    ……


    屈景烁因为醉玉丸,不想下楼,因为一活动剧烈就要头晕,他爱成天躺着。可是,虞鸿渐不准他好好地躺。


    理完两家产业,虞鸿渐既不去跟年轻一辈冶游,也不去找席鸢下落,成天对着他使劲儿。


    “不去,”屈景烁裹在洁白的鸭绒被子里翻了个身,被子蒙住了烦躁皱巴的五官,声音闷闷传出,“好二弟,你要么去找那些经理开开会,要么找你的朋友们去剧院看看西洋杂技,听听音乐,让哥哥休息一下。”


    虞鸿渐低头看他,看他像一条大号蚕宝宝:“大哥,你要走出来。”


    “什么?”


    “席鸢没了,萧雪音也没了,你很难过,这我知道,”虞鸿渐因为屈景烁看不到自己的脸,肆无忌惮地露出微笑,“但是活的人还得好好活。”


    屈景烁一掀被,坐起,顶着凌乱短发惊诧问道:


    “没了?只是失踪,怎么就没了?你找到什么消息了?”


    虞鸿渐已经收起笑,一脸愧疚道:“还没有。”


    屈景烁一捋额发,皱眉:“那你说他,没了?”不去找该找的,这般缠着自己作甚。


    自己不是已经把该给的都给这家伙了?到底还在浪费什么功夫。


    不会是以为自己还藏着私,所以仍保留了对“大哥”的讨好,想榨出更多吧?


    自己身上,可真什么都不剩了。


    屈景烁正蹙眉慢吞吞想着,虞鸿渐以为他是在想席鸢。


    他不爱听自己准夫人嘴里提别的男人,更不许他想别的男人。


    弯腰,虞鸿渐将屈景烁连人带被窝一把端。


    香喷喷娇滴滴的蚕宝宝在他怀里扭动,惊呼,他只当不知道,招呼泽兰把大少爷惯穿的衣服裤子拿上,咚咚下楼,快步出门,他坐上车,放下大哥。


    屈景烁晕乎乎被抱出了家,又晕乎乎被换上西装和外裤。虞鸿渐见皮鞋和袜子忘拿,直接招呼汽车夫往鞋店开,给大哥买新的。


    坐到饭庄二层,临窗雅座时,屈景烁头发已经被梳理好,身上衣履整齐,唯有眼神还迷离凌乱着,是不知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地就来到了这里。


    他想,虞鸿渐的手段,难道退步了?查不出自己手底下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吗?


    “尝尝这里的鱼。”虞鸿渐给他夹菜。


    他吃得食不知味,因为脑子想着事,而肚子里始终像是装满水一样饱胀。


    一筷鱼还没咽下,旁边的屏风被推倒。砰然巨响间,有熟悉的声音怒喝:


    “白眼狼,拿命来!”


    屈景烁扭头,瞧见了周林的脸。周林手举砍刀,森冷的青刃扑向虞鸿渐。


    脑子拼了命转,他想,或许是周林以为,自己遭到了虞鸿渐的欺骗或威胁,只忠于屈家的大伙计要为愚笨的少主人除去奸邪外敌;想的同时身体也在动,他起身朝周林冲去,想抓周林手腕。


    然而醉玉丸让他天旋地转,他一歪身,跌向虞鸿渐身前。


    面临着刀锋和周林震恐的眼,他正要买金刚丸,一条手臂忽然勒住他,带他转过半圈。


    飞起一脚踹在握刀的手,武器落地声里,虞鸿渐背对周林,眼睛盯着刚才要帮自己挡刀的大哥:


    “大哥,你吓死我了。下次不准了。”


    “其实——”


    目光炯炯地看了屈景烁两秒,不待屈景烁说完,虞鸿渐忽然把屈景烁勒得更紧,几乎嵌入怀中。


    屈景烁被他紧抱在怀,喘息艰难,无法言语。


    直到虞鸿渐放开他,他正要解释,却听虞鸿渐责问围上来已经压住周林的保镖:


    “一帮废物,一个人都顶不住?!”


    “爷,我们以为周大管事的是有事禀告,才——”


    冷声打断,虞鸿渐称要废掉周林的管事资格和一条手臂。


    屈景烁立马把其它的丢在脑后,为周林说情:


    “这其中有误会,你让我跟周叔谈谈。”


    虞鸿渐凝视着他,目光闪烁,嘴带笑意: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最后成功保住了周林。屈景烁将等同遗嘱的各项交代,与留给母父和泽兰等人的符箓金丹,一并托付给这位能豁命的周叔。


    回到家时,精疲力尽。


    在醉玉丸作用下,他只觉阵阵骨酥筋麻,头脑发昏,闭了眼就要睡。


    “大哥。”


    他睁眼,看见了手端托盘的虞鸿渐。


    托盘上,放着一杯酒。


    【被剥夺地位家财,本该亲如兄弟,然为争一人已成仇雠的情敌送来一杯酒。】


    周林的事,刺激到了虞鸿渐,终于让虞鸿渐的耐心到了尽头吗。即便怀疑自己还藏了些资产,也要一杯毒酒送自己上路。


    他心里有我,他愿意为我挡刀。虞鸿渐把这句话甜蜜无限地藏在心中,与甜意一起涌起的还有已然克制不住的念头。


    大哥还没能彻底走出丧前夫、丧情夫之痛,可是他已经受不了。


    他受不了,跟自己分明已彼此有意的准夫人,心里还存留别的男人的残影。


    大哥需要帮助。


    大哥需要一点催化,一点热情。


    把热情融在酒里,他为屈景烁斟上一杯:


    “这种酒比大哥喝的酒都要好,对大哥身心有益。”


    能让大哥尽快把死去的前夫和情人抛弃,不再伤心,可不正是大大有益。


    屈景烁盯着酒杯,倏而一笑:“等我一下。”


    浴室内。


    屈景烁把摘下锁藏的吊坠戴回胸前:


    “你要我等,我也只能等这么久。”


    心脏跳动骤然激烈。


    屈景烁道:“下个世界,要跟过来!”


    把项链往胸间一塞,裹好前襟,屈景烁拧开浴室门。


    虞鸿渐惊讶站起,浓眉紧拧:


    “大哥,你的眼睛,怎么有点红——”


    不待虞鸿渐说完屈景烁端起酒杯,在对方居高临下的注视里他将酒一饮而尽。


    “这不是你想看见的吗。”屈景烁轻声地,面无表情地说。


    “我想看——大哥,景烁,你终于走出来了?”虞鸿渐不敢信,惊喜来得这么突然,“你哭,是为他们落下最后的眼泪,作为道别?”


    “什么?”


    等待毒发的屈景烁被虞鸿渐打横抱起,扔到床上。


    第59章 虞回收(下);席回收(上) 热喷火;……


    屈景烁盯着虞鸿渐精光四射的眼睛, 在对方手摸上自己胸膛的一刻觉到不对劲。隔着衬衫传递过来的是手掌异样的温度和动作,揉了两把肌肉,对方解起他的纽扣。


    “大哥, 我很高兴。”


    “你是高兴我要死了?”


    手指指间挤压, 屈景烁低吭一声。虞鸿渐笑着沙哑道:“是会让大哥小小地‘死’一场, 爽到话都说不出来。”


    屈景烁迷蒙的眼睛不敢继续迷蒙, 奋力睁大。除了虞鸿渐不对,不对的, 还有自己。


    吊坠戴上一刻, 醉玉丸造成的昏沉就开始消失,按吊坠的解毒速度,应该在他感到毒发的瞬刹,小心脏就会削减他的痛苦。所以,得演。他已经入了状态,捕捉痛的一秒就能演出毒发。然而预备好的演绎没派上用场,他没有哪儿疼,就是热,热得感觉自己成了喷火龙, 鼻腔一动就是一团烈焰喷出。


    “二弟!”边喷气,单手按住心口,感受着心脏剧烈鼓动,血流澎湃汹涌, 眼热到发花,屈景烁攥住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二弟:


    “你在酒里乱下什么?”


    听出屈景烁的恼怒, 虞鸿渐手顺他的意顿住。


    决定先哄好害羞的大哥,他再继续度这番两相有意的春风:“别怕,大哥, 都是对身体有利的补药,我怎么舍得伤害你?”


    屈景烁这还能反应不过来吗。顿时暗暗叫糟。


    “我倒希望你对我下毒!”简直要吐血,屈景烁提膝一顶,虞鸿渐反应更加迅速地挡住。


    虞鸿渐惊讶抽了口气,感受掌心传来的疼和麻:“这补药真他爹有用啊,大哥你力气好大!”


    屈景烁的脸已经烧成霞光万丈,气喘咻咻地骂:“真是补药、坠子没用、越来越热了、你个小蠢蛋!”


    虞鸿渐手掌一转把住屈景烁的膝弯,抬手就去抓他皮带:“怎么可能用那种对玩意儿用的毒?你可是我大哥,我的心头宝贝!热就对了!没事!我会负责的大哥。”


    又气又热,快飙鼻血,屈景烁当然不肯放任他袭击自己的皮带扣,劈手朝他颈项!虞鸿渐不得已松开屈景烁的腿。


    两只手一边挡住脖颈,一边抓住屈景烁带起风的拳头。


    “大哥,你在闹什么?你心里明明也期待,我只是想帮你更快走出来!”


    大哥的力气是超乎他想象的大,并且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虞鸿渐没想到补药效果好得如此出奇,觉察出不宜强来,转换策略疏导起他:


    “你都为他们红过眼圈了,想必他们也可以含笑九泉。你该放下来朝前看了,大哥。我心里有你,你也在意我,为了我,你连挡刀这样的事都肯做!我无以为报,唯有一辈子疼你爱你,我们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应该快点在一起。”


    “我不是为你挡刀,我是怕周林坐牢!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


    虞鸿渐没喝药,也红了眼:“没那个意思?没那个意思为什么百般勾引我?没那个意思为什么所有吃的都挑最好的给我?!”


    “我百般勾引你,我怎么——”


    醉玉丸的负面效用在吊坠的保护下削减,屈景烁瞪着眼,后知后觉想起了佣人们的异样,还有上世界的伤痕丸。


    咽下前半句,后半句他理直气壮:“好,我是有错,我可能对你这个弟弟太过亲密,让你误会。但那些吃的,我是最近没胃口怕放坏了才给你!最好的不都也是最熟的吗?给你,省得丢垃圾桶,你不要想歪。”


    虞鸿渐觉到一种类似被狠狠扇脸的耻辱和愤怒:“我想歪?我深夜给你带酒,说这种酒比你喝的酒都要好!可明明你喝的已是市面上正经能买到的最好的酒,你不觉奇怪,问都不问是什么酒就喝!大哥真不是也在等这一刻?心里真没有一点想法?!”


    “我以为你给我下毒,想彻底霸占屈家萧家的财产!”


    “以为是毒酒所以喝?”虞鸿渐露出听到笑话的表情。


    “大哥想死吗?不怕被我做成——叫我日日恣意欣赏摆弄?”他声调和眼神森狞。


    “哼!”屈景烁唇角挑起,冷笑一声。


    “死了”之后他的尸体自会失踪,年轻人没睡就开始做梦。


    屈景烁发现身上压着的人的呼吸频率有跟自己靠拢的趋势,并且眼里拉满血丝,真诚告诫:“你最好别对我来硬的,我比你更硬,你的伤还没痊愈,炸一下,你可能会直接休克。”


    虞鸿渐多爱他,现在就有多恨他,恨他不爱自己,恨他不爱自己还若有实无地勾引自己,恨他玩弄了自己的爱情和尊严。怎么可能听得进屈景烁的忠告,他听不进,也不相信。


    “那就硬给我看看,我的好大哥!”强吻上屈景烁细滑滚烫的脸,虞鸿渐抬手扯崩开衬衫:“明明这么软……浑身只有嘴最硬!”


    屈景烁考虑到系统药丸造成的那部分责任,决定再给虞鸿渐最后机会:“二弟,即便不是兄弟,我们也不可能。”


    他抓住虞鸿渐一只手。


    “摸到了?死心了?滚下去吧?”


    “不滚!”


    震惊只有一瞬,虞鸿渐继续埋头猛亲:“大哥……给我吃了那么多好橙子……今晚还给大哥十倍……”


    “去你的吧!”屈景烁忍无可忍动了真怒,牙根挫动拳头挥出的瞬间,赤色心脏猛跳。正要去接屈景烁拳头,烈火似的光芒和痛一起袭来,虞鸿渐不受控制地腾飞远去。


    “大哥……”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虞鸿渐深受震撼地望着自己一直以为娇滴滴的,只能任由自己捏扁搓圆的大哥。一口血喷吐出来,虞鸿渐捂住炸裂泵血的伤口,眼白翻上,晕倒在地毯。


    屈景烁招呼两声,没有佣人应。


    想到虞鸿渐“有备而来”,估计是遣退了整个二层的佣人,屈景烁压着热意,喘着粗气推开门,到隔壁起居室找出药箱。


    翻出止血药粉,拿回来,他继续气喘吁吁照着地上虞鸿渐的伤口撒。


    虞鸿渐的纱布已经凌乱断裂,倒是省下他扒纱布的功夫。


    “什么臭弟弟——”


    才倒小半瓶,一条手臂无声从身后揽紧,屈景烁身体僵住。


    “卿卿为何救他。”


    是讽刺?还是真心地这么称呼自己?两眼盯着伸过来的浅麦色光洁无伤痕的手,屈景烁微微颤抖:“你好了吗?”


    手夺过他手里药瓶扔开,久违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不好。差一点我的夫人就要变成别人的了,我怎么能好。”


    屈景烁垂眸看着席鸢紧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身体像试探,又像要依靠似的往后缓慢寄去。


    比想象中更快地撞进了坚实怀抱,是席鸢主动将胸膛迎向他的背部。


    屈景烁在席鸢看不见的角度笑:


    “胡说。若像你讲的那样,地上这个人现在应该还在床上。”


    他的身体被席鸢猛然扳了过去,席鸢这次没有斗笠,也没有手套,除了眉心,露在外面的皮肤统一无瑕:“喝了什么?瞧他这样,他强迫不了你。算准我会回来?”


    屈景烁在他灼灼逼视下游移视线:


    “我以为是普通的酒。”


    总不能跟席鸢说,以为是毒,所以一口闷。


    刚才虞鸿渐那好像听到天方夜谭的表情他还记得。


    席鸢的语调听起来是完全没信:“你的心机哪里去了?”抬起屈景烁的脸,蓦地堵上吐出热气的双唇,他含混质问:“还是因为,其实你暗暗期待着——”


    屈景烁手指划拉:


    “是……算准了你会来‘救’我,是暗暗期待你‘救’我。”


    席鸢遭他言语和手指呼吸骤然加重,口中再无下文。


    屈景烁只觉腰间更紧,足下一空,而后夜风迅疾吹过。


    再次落地,已在小楼后面的草坪。


    席鸢抱着屈景烁上了等在后院围栏外面的汽车。


    在沾染席鸢气味的大衣里,屈景烁主动抓着席鸢的手按住自己心口:“跳得好快。”


    席鸢五指用力。


    “好软好热。怎么没有之前大了?”


    屈景烁把脸埋进他肩颈:“有一部分是想你想的。”


    “剩下一部分呢?别告诉我剩下是想你那个好二弟。”


    “就是他!他烦死了,总不让我躺着,要我运动!”


    两人把喁喁细语和亲吻的声音压到最低,淹没在汽车引擎声里。


    汽车风驰电掣,开过两条街,停在一座私人经营的高级澡堂。


    这个点本就客稀,这处富丽澡堂又只对少数人开放,是宋会长偶尔跟朋友边谈生意边享受专业按摩的所在。


    席鸢递出张卡,抱着屈景烁上了顶层,一路除服务生没遇到任何人。


    被救了一次后,屈景烁缓过些许气来,坐在雾气缭绕的池边等待池水更换好,他再次滑下,靠进席鸢怀里。


    任席鸢帮他继续救助,他在席鸢肩膀上写八字。


    写了第一个“八”的时候,席鸢沉迷于温香美玉中还没反应过来。


    写第二个“八”的时候,席鸢笑了,攥住屈景烁手指,放在嘴边,吻出很轻的啵一声。


    屈景烁忿忿抽手:“不许亲。你都要跟我分了。”


    “我那时候伤得太重,没有写完。”


    听见他这么说,屈景烁收了玩笑的心思,细问起那夜情形。


    原来那夜,青影子用了驱狼吞虎之策,诱来了曾经被席鸢击败的实力逼近帝级的大鬼。青影吸引注意时,大鬼从旁偷袭席鸢。


    席鸢虽伤得重,但也算伤有所值。大鬼力量现在已经完全被他吸收。至于青影子,席鸢没有提,屈景烁自然以为是被席鸢一并吸收了,便没有多问。


    “当初你来坟地,我真的又怕又喜。”


    “后来是不是只剩高兴了?”


    “后来躺着,便是高兴着高兴着,又怕起来。我怕,那只是我疯狂时的一个梦。”


    屈景烁抓住席鸢的手,让他掌心覆盖自己的心口,这次席鸢忍住没乱捏,因为屈景烁这次开口时语调正经:“害怕的人,心跳不能这么稳定。”屈景烁转过身面对了席鸢,问:“危?是说什么危险?”


    “不是其它死人魂魄,也不是阵法,而是我。”


    屈景烁偏了偏头,是无声催促他:


    “快说下去。”


    席鸢亲亲屈景烁的脸:“不同力量在体内作乱,我控制不住。但是,我太想见你,太想这样抱着你,我怕你再来,我见了会揭棺而起,害你受伤。”


    “这么长的理由确实一下子写不完,难怪你当时先摇头又点头,是希望我从错误的猜想里得到正确的做法——”说到这里屈景烁想起了那棵草。


    他实话实说:


    “我想那棵草了,那棵会摇头会点头的草。”


    席鸢眉目弯起,手掌一伸,从堆叠起来的衣服有青色的长草飞出,翠翠如生。


    “它有话想跟你说。”席鸢作出倾听模样,好像是草真在跟他说话似的。往后一蹚,屈景烁朝席鸢撩水,砸得席鸢闭了闭眼。


    席鸢再睁眼时,屈景烁摊开的手掌已经送到他面前:


    “小草小草,有什么话要跟哥哥说呀?”


    草尖弯下,这次不带丝毫颤抖,撇点清楚地写完了一整个笔划复杂的字。


    屈景烁攥着这个带心的字,将自己的心,贴上席鸢的心口,隔着血肉骨骼,他们心脏跳动的频率同时增加,散发的温度一样灼热。席鸢看屈景烁水池中反射灯光的雪白四肢,水面外湿润艳异的面孔,忽然觉得没有比他们更配的了。


    一个鬼,一个妖。


    屈景烁分坐在席鸢两边,脚掌踩着池阶,低头吻住席鸢。


    不是妖,不会有那样能吸收自己灵魂的吊坠——席鸢边反客为主,边想着。


    不是妖,不会这样除了人的心,连鬼的心都敢要。


    繁樱盛放前,席鸢如当初所说,在淮城最大的饭店里举办了比屈景烁跟萧雪音的婚礼,更盛大十倍的典礼。名流云集,嘉宾满座。


    婚礼是非传统式,两人都一身洁白西装,在神父面前,席鸢为屈景烁戴上了一枚比当初那颗更大的钻戒。在屈景烁的强烈反对下,席鸢遗憾放弃钻戒也十倍大的设计,只选了颗比原本略大一圈的。


    ……


    婚房内。


    坐在大床上,屈景烁对着三个身形一样面孔各异的男人,傻了眼:


    “你是要自导自演一场闹洞房吗,陛下?”


    他已被席鸢告知,宋会长,元弋元帮主,都是席鸢亲手捏的身躯,分的神魂操控,而非他所想的苗疆秘术。原本的宋家大少爷和元弋沾了席家人的血,如今已被送去见了真正的“席鸳”。


    他的新郎,拓跋鸢,则来自这个世界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活着时,也是一位统率众人的君王。拓跋少年登极而心怀壮志,厉兵秣马,平内乱,拓疆土,抚流亡,修旧律,为时人所称,更本该青史留芳——可惜天不假年,匆匆而逝,死时遗憾太大,大得装了整个天下。


    以至于变成了鬼,也因这太过庞大的“求而不得”的执念,成了鬼中的雄杰。借原本的“席鸳”的召唤仪式,和留下一丝生魂的身躯,拓跋有了来到这世界的契机,和恢复跨世界损耗的基础。


    从鬼中之杰,拓跋一步步靠此世界阵法和吞噬恶灵成为了“帝”级的鬼。到这个级别,才能分剥魂魄,而不伤根基。答应原本的“席鸳”的复仇,也在到了这一步时开始。


    屈景烁正因为知道这些,他知道,眼前看着三个人,其实一个鬼,这才迷惑无比。闹洞房本身就很无聊,自己闹自己的洞房简直是无聊之至。


    “早就想问了,抛开其它,纯论脸,卿卿最喜欢谁的?”问喜欢谁是“宋会长”。


    现在开口的换成了“元帮主”:


    “席鸢么?当初似是对席鸢一见钟情?”


    席鸢敛眸:“但我本人的相貌,其实跟席鸢完全不像。”


    第60章 席文案回收(下) “别多话,多亲亲我……


    屈景烁在初春乍暖还寒的空气里, 面对三个身高腿长英俊逼人男子的围堵,不符合本世界好色人设地额角渗汗。


    双掌撑床,他臀部后移。


    三双眼抬起。


    小小颤了一下, 屈景烁迟疑道:


    “我也没有像你说的, 最喜欢席鸢的脸。三张脸, 各有千秋。纯论脸, 我都不讨厌。”


    他清清嗓子,在三双神色莫测的眼睛盯视下补充:“我这个人其实不看重外表。你别笑, 真的!当初喜欢席鸢是因为他唱王帽生唱得好, 我喜欢的是他身上的君王威仪。”


    “宝宝让我尝一下,今天吃了什么?”元弋说,但是没有动作。


    席鸢倾身,在他唇上一舔。


    宋会长一本正经点评:“比听着还要甜。”


    屈景烁红着脸,手指抚着下唇。他已经知道三个躯壳里是一个灵魂,对方知道他知道。


    但是,屈景烁想,对方吻他,包括之前跟已知真相的他亲近, 还是用一直以来,他最习惯的身体。


    心里软下一小块,屈景烁往前挪回床边。


    站起来,他渐次虚虚描摹比较三人面孔, 边认真说:“纯论脸,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在看见宋会长时, 曾愣了一下?”


    “所以是这张?”宋会长双目炯然:


    “宝宝觉得这张最俊?”


    屈景烁摇了摇头:“是宋会长的面孔生得最有威仪。我说我喜欢席鸢唱戏时的气度,不是骗你。”他捏着宋会长下颌:“与其说我最喜欢这张脸,倒不如说, 人人都渴望自己拥有张霸气四溢的脸,这张眉宇间的气度很是吸引眼球,令人艳羡。”


    在三双明显变得更亮的眼睛注视下,屈景烁明白自己实话实说,却误打误撞,正巧说中了拓跋真正的长相。坐回床边他好奇一扬下颏:


    “你问完我是不是该换我也问问你了?三张脸,哪张最像你本人的?”


    “宝宝,我要出来了。”声音忽然从床底传来。


    屈景烁震惊低头,就见从自己洁白的西装裤腿间,伸出一枚脑袋。


    这般滑稽的出场,倒也没太折损出场之脸给人的冲击。


    长眉斜飞,俊目如星,论英挺霸气还在宋会长之上,又比宋会长少了邪异,更添锋利。


    一个名字浮现脑海。四目相对,屈景烁暗想:若是上世界的凌渊忽而沉迷游戏,进入游戏中抽中帝王身份卡,系统微调后就该是这般模样。


    但是他不打算告诉拓跋这一刻他所想。


    他不希望产生一些无聊的,关于“替代品”、“替身”之类的完全没必要的误会。


    先是头,再是一双手臂,两只手掌在床沿上一撑,床底下又钻出一个男人。


    新出现在房间里的这第五个男人说:“宋家三哥儿前些天邀了一桌麻将。有个年轻少爷跟老四聊天,我出去倒水恰好听到两句。”


    “陛下听到了什么八卦?”


    拓跋鸢顶着自己本来面目,眼底竟然隐隐有点紧张:


    “他说现在,一部分群体里流行‘束腰’,他也穿,难受也穿——因为怕自己形象不够苗条,还说,这种对自己外表感到不自信的心理叫‘外貌焦虑’,每个人都会有。我当时置之一笑,结果现在我发现,我连自己一块笑了进去。”


    “焦虑?”


    屈景烁望着他,心中几乎噙了一点怜意。


    走过去,双手搭上他肩膀,又抚过他的眉眼鼻唇:


    “陛下龙章凤姿,仪表堂堂。陛下要是还焦虑,那全天下的男人都不配自信。”


    别人的焦虑因为什么屈景烁管不着,也懒得管。


    但眼前人生为万众之主,死是百鬼之帝,却忽然患上什么外貌焦虑,不过因为“太在乎”三字。他在这一瞬,倏地笃定对面的男人即便吻过来他也不会过敏。


    “宝宝。”“哦!不对不对,要除了我这个超级大帅——”


    屈景烁玩笑没落音,被目光灼灼的拓跋鸢搂紧后腰以吻封口。


    明明热情得蹭到他皮肤都连带发烫发麻,对方的唇舌却是相反地温柔。


    心中软的地方在扩大,一片绵绵而温暖的情绪里,他主动张开唇齿,催促轻吻上来的拓跋鸢不必再试探,尽管加深这个吻。


    “宝宝,不会,不习惯吗?”


    屈景烁摇头:“别多话,多亲亲我——”被猛地压倒在软床上,屈景烁揽住对方后颈。


    弹簧吱呀吱呀的轻声和唇舌接吻的滋啧响在一处。


    把屈景烁当成一块糖,顶着自己本来模样的拓跋鸢吸出了吃糖人般的响动。只是一个吻,亲完后,挨亲的那个却好似奶油蛋糕融化在床,失力似地四肢垂落。


    “不知为什么……其实,对你的全部……三个……我都没有按理会有的过敏……不对,是四个了……”


    “或许是因为我跟上辈子长得很像,身体数据更是一模一样。”


    外套系在腰间的纽扣被对方解开,屈景烁按在对方浓密黑发的手一紧,失力的手指又遽然恢复了力:“等会!你说什么?”


    “我从你的吊坠里,获知了我们的……前世?”拓跋的眼睛越发幽深,某种凶猛的情绪在他眼睛里酝酿,预备随时破出,控制着整具身体行占有吞吃之事:


    “你在见到我的脸时,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说却最终没有说。你可以说。你可以相信,你在我的眼中,是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宝宝,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别、先别……说话、就先说话……拓跋、陛下!”腰间解纽扣的手停了但是碰到衬衣的手没停。


    屈景烁奋力开动快被揉挤晕的脑子:“你……有了……‘凌渊’的记忆?什么时候?”


    “你乱喝你那个二弟的药酒……”拓跋因为在亲吻,声音含糊。


    含糊,但是也能听懂,屈景烁一个鲤鱼打挺!虽然最终没挺成功,被拓跋鸢压回床上,他也不放弃表达愤慨,在一定分寸内锤着对方的背——他知道自己生气时会忽然力大无穷,没有打算在新婚夜让新郎吐自己一胸口血:


    “可恶!那你应该知道、我喝虞鸿渐的酒、是因为我有……在身!”


    拓跋鸢这时候已经把帝王的高傲丢在脑后,死都装过,装聋也就不算什么,专心致志,他只是吃个不停。


    “我以为喝的酒是……喝完就能完成……你的智商、肯定能知道、你装不知道、趁机欺负我!”


    控诉的人控诉不了,只能唔唔呜呜,吃的人不语,只是一味地吃。


    原本站得远远的三道身影围过来,压迫十足地注视床上。


    ……


    与之洞房的只是一个灵魂,一具身体,却获得了四倍的羞耻和其它,屈景烁掀被而起,打算找罪魁连旧带新地算算账。


    “宝宝,起来了?”


    卧室门推开一线。


    还没看清拓跋手上那团绿,究竟是草兔子还是草篮子还是草编什么的瞬间,他被系统送到了下一个世界。


    “什么啊?”


    屈景烁在意识陷入晕眩前,郁闷又好奇地喊出声。系统真是的,起码也让他看清拓跋究竟编了个什么再送他走啊!


    庆幸的是,他之前以为自己要被虞鸿渐毒死,把后事都跟周叔交代了;一起交代的还有那些给泽兰,给其他贴身家仆,还有屈母屈父的丹药物品。


    此外,他在婚礼前,也把将来的乱世,透露了些给臭弟弟。


    从后来的调查中他知道虞鸿渐的全部打算:没想毒死他,还打算把家产清洗后交近半给他。


    那么,他对这个二弟,也不至于完全不留情。


    臭弟弟臭归臭,智力可是够的。听了他说的那些,即便不信也会留神某些风声,虞鸿渐应该自保是没什么问题了。


    其余枝枝节节,拥有凌渊记忆的拓跋鸢,应当会帮忙处理妥帖。


    ——接收完新世界原本的主线,屈景烁又是一句感情截然不同的:


    “什么啊?”


    接收世界线前,屈景烁已经被普及了六种性别的相关知识——这世界不怎么论男女,多论“天乾”,“坤泽”,“中庸”。


    天乾,往往勇猛好战,在权力顶端,无论脸蛋像男像女,生理结构都带把,强谷欠,有信香,散发信香时,能让等级低于自己的同性畏惧,或者让坤泽陷入热潮。


    坤泽,与天乾从体能到生理结构的完全相对,也有信香。


    中庸,介于天乾和坤泽之间,没有信香。


    天乾跟坤泽相合,可使坤泽有孕。


    其它屈景烁没有细记,打算剧情来了再看。


    【本世界分为:天乾,中庸,坤泽三种性别。‘你’是一名柔弱的坤泽公主。】


    【本世界男主‘夏侯弲’称帝前,是功高震主获罪的异姓王之后。】


    【斩杀夏侯家全体成年天乾,旧帝为防止夏侯家忠部兵变,以恩养为名,囚未成年的天乾男主,于宫墙之内。】


    【‘你’母妃彼时也不受宠,‘你’便这般与男主相识微末。如同两只小动物一样在学堂一起挨欺凌,事后一起舔伤口和脏毛。】


    【‘你’的母妃凭魅术得宠,这是‘你’与男主命运出现分叉的路口。虚荣的‘你’能与男主共苦而不愿同甘,‘男主’在‘你’一次次对其他受宠皇子的热情和对‘他’的冷漠,疏远中,顺‘你’心意,不再纠缠。再后来,‘你’的母妃又在后宫倾轧中获罪,‘你’也从旧帝掌上明珠,沦为送去异国和亲的羊羔。】


    【‘你’在异国遭受无尽屈辱,包括,被迫遵守异国风俗……兄终弟及。】


    【与此同时,男主利用自己为夏侯家后人这一身份,暗自联络旧部,缓缓积蓄力量,一朝揭竿而起。推翻旧帝,成为新皇,革内政,练兵马,追亡逐北,打得曾经需要卑躬和亲的异国俯首称臣,新皇提出,除却战马财帛等贡品,还要迎回前朝公主,也就是‘你’。得知这个消息,‘你’高兴得在漏雪漏风位于羊圈边的破烂的帐篷里昏了过去。】


    【‘你’以为漫长屈辱没有白熬,重重苦难没有白受。既然提出迎回国,那曾视‘你’为白月光的男主,定会对‘你’百般怜惜。结果,回国的‘你’,却被男主晾在一边。】


    【男主跟一个中庸国师彼此有意,只是因为帝后必须要有生育功能,才没把中庸国师变成皇后。‘你’嫉妒得发疯,表面在男主和中庸国师面前示弱,博取他们同情和好感,暗地挑拨他们关系,还无耻勾引男主。男主对‘你’厌烦,把‘你’赶入等同冷宫的凄清宫苑。】


    【‘你’不知悔改,变本加厉,最后给国师下药败露,男主大怒赐‘你’白绫一条。】


    “按之前两个世界,不应该直接到归国与男主们相遇时吗?”屈景烁摸着跟上世界初期一般安静死寂的小心脏吊坠,满怀疑惑。


    系统之前两次把他扔入世界,都避免了“反派的艰苦岁月”。


    要么,投放到被双男主之一遇见,进入男主公司边走剧情边一路高升而后被认祖归宗成为富家少爷,要么直接认祖归宗成为富家少爷。


    可是这个世界,不一样了。


    屈景烁挑起帘子,望着外头的枯枝衰草,寒风白雪,大红仪仗,送亲甲士,明白自己是被放到了和亲的路上。


    虽然前途看起来会满是虐身虐心的剧情,但是硬币经过两个世界的积累已经很充足了——虐就虐吧。


    “放马过来!”给自己加油,屈景烁呼出一团圆滚滚白雾,放下车帘。


    抬手,搓了下上臂。


    他做完这个动作的下一秒,后方,忽传来一声鸟类的巨大的清啼。


    屈景烁不明所以抬头,只见轿顶被光芒映透。


    轿外传来惊呼:“凤凰……是凤凰啊!”


    “天降祥瑞!”


    “神佑大启!神佑公主殿下!”


    屈景烁在一片骤然涌起的温暖里,摸不着头脑地再次撩起轿帘。


    天空中,一道翼展长越数丈的凤凰虚影,刺破风雪,长啸着,振翅远去。


    风雪停,阴云散,天光亮。


    辉煌壮美的金色笼罩方圆不知多少里,屈景烁一眼看不到光的边缘。


    凤凰虚影留下的不只是光,也不只是轿外人——包括瞧不起这位战败国公主,才刚偷偷用不怀好意口吻戏论过的异国迎亲士兵——的山呼叩拜,称“公主千岁!”,还有,屈景烁周身如同裹了电热毯加轿内开空调的异常温暖。


    “祥瑞?还挺贴心。”屈景烁擦擦额头的汗,脱下最外层的白狐裘。


    在他准备脱第二层红棉袍的时候,温度忽然明显变化,从夏一秒回春。


    屈景烁手一停。


    “……是不是有点儿太贴心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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