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上衣解开,双手捧好”……
装模作样。腹诽归腹诽, 当萧雪音一手揽腰一手抱腿,似要将他打横而起时,他抵住萧雪音的肩膀心疼道:“夫君放我下来, 你身子尚未痊愈, 怎经得起这样胡闹?”
其实这声“夫君”差点要喊不成。
订婚没多久, 萧雪音突然吃不下饭急剧消瘦。
去医院检查, 洋人大夫说,萧雪音的脑子里有一颗肿瘤, 同时开出大把西药和毫不避讳的叮嘱, 令其早做打算。这意思,就是看命了。
就在萧屈两家商量起取消婚约的事时,瘦得已经只剩骨架,床都起不来的萧雪音某日忽惊坐而起。
接着,奇迹般地,恢复了精神。
萧雪音后来跟他吃饭时,似笑非笑望住他道:
“若是还没娶成你就死了,我们只是订婚,你会无比轻易地再找到下一个男人。你会跟他像这样, 对坐吃饭,吃完饭你再跟他牵手,拥抱,做一切有情之事。并且是合乎礼法, 谁也不能指摘你浪荡。因为,你是他的夫人。想到这些, 我不肯死。”
一口啜饮后,葡萄酒把无血色的薄唇染红,宛如洇出血迹的唇轻启继续:
“纵死也是, 死不瞑目。”
如细雪落满身,当时他望着萧雪音清隽完美,眉心还有一颗红痣的菩萨面,背部绒毛无端尽皆竖立。
总之,恢复精神后,萧雪音起码是能吃下饭了。
此后病情渐好,最后,稳定在不影响日常生活只是让那张隽秀面孔多出一丝阴森气势的程度。
火盆离得近,怕挣扎间两人一起被燎到,萧雪音只好把新夫人放下:
“那就不必跨了。夫人身上只有喜气,将这火盆搬开。”最后半句是对男仆说的。
“可是,少爷,”男仆嗫嚅道,“萧家娶新夫人进门,从来都是要跨火盆驱邪的,这是古礼也是家中规矩,更是,更是为您考虑呢。女子和哥儿们,多身带阴邪。”
萧雪音淡笑了一声:
“我也为你考虑考虑,你该驱驱邪了,父亲才说将新家规的制定权交给我,你竟不知?莫不是被什么上了身?”
“少爷!”一声闷响,是膝盖跪地的声音。
“我现在将定规矩的权力交给我的夫人。”
揽住屈景烁手感上佳的细腰,萧雪音的指尖下意识厮磨了两个来回,才醒神停下。
“夫人,对信口污蔑你的仆佣,你说说,他违背了哪些规矩?”
屈景烁暗烦:
不是好久都没试探自己了?怎么又旧疾复发啦?
萧雪音第一次见他,曾露出了奇异惊喜的眼神。
此后一直找到机会就试探他,尤其喜欢拿做生意方面的事来考他。
无数次的头大如斗间他不由得猜测,或许姓萧的,是有个跟模样他相似的白月光,而那白月光很会做生意。
姓萧的在探他究竟能当个打几分的替代品。
最后的结果是:
负分。
发现了他的草包本质后,萧雪音对他的眼神就变得如名字一般,表面的温柔下,是雪片落地似的轻薄冷漠。
时而在逛商场时,他挑着漂亮衣服,笑得一脸不谙世事的幼稚欢喜。
玻璃倒映背后萧雪音的眼神,看他如看死物。
“夫君说了算,”屈景烁软软地靠在萧雪音怀中,萧雪音瘦削归瘦削,身高反在病后拔高了不少,初时跟屈景烁齐平,现却高出接近十公分,“但是,夫君,他刚才说的话听起来也都是为你考虑?你就别怪他怪太狠了吧?”
心软。愚钝。草包。
萧雪音放开搂住屈景烁的手,心里叹息自己居然还不肯醒。
将红绸代替自己的手交到屈景烁手中,令他握紧。
面上挂着淡而又淡的笑对男仆道:“夫人这么说,那你就抱着火盆在门口站一个时辰略作反省。”
两人款款落步向前。
长长红绸缠绕新人的手,仿佛这样就能让一双人心亦连心,命线也长长纠葛,做一辈子的夫妻。
“一拜天地——”
俯首之时萧雪音眉目疏冷,不再留一丝温情。
“二拜高堂——”
这场仪式后他也该彻底醒来。
“夫妻对拜——”
彻底死心。
等一切落定,倒亦不必刻意去杀此等胸大无脑的蠢货。
“愿从今往后,二位相互扶持,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便幽闭后院,任他自生自灭。
……
被喜娘搀入洞房,屈景烁柔声请众人离开。待门合拢的声音一响,屈景烁笑容顿收。
冠冕摘,钗尽拔,散着满头青丝,他哐唧摊平在床。
拍过古装戏,没演过新娘。
乍一顶上满脑钗环,脖颈酸疼到想立刻马上请个按摩小哥来按按。
可惜,要他真在婚礼当天晚上,自己夫君进新房前,先请个按摩小哥帮他按摩?搁这时代莫说外人,他母亲父亲都会狠狠抽他。
“凌渊,”拽出吊坠,屈景烁对着亮那一次剧烈之后,重新变得黯淡无光的血菩提诉道,“你和你的‘心脏’一起把我宠坏了,瞧瞧,现在只是身体恢复能力不如上个世界一些,我就气闷难受。”
吱呀一声。
屈景烁赶紧塞回吊坠坐成矜持姿势。
“夫君?”
他声音又甜又软。
回应他的却是又凉又硬:
“夫人刚才,在和谁说话?”
跨入门槛的新郎,一身红衣也没能给那张俊脸增加分毫喜气。
消瘦苍白反射清冷光辉的面颊,清隽得淡漠无尘一点烟火气不带的五官。凤眼里是冰冷的打量,缺乏血色的唇平直不带笑弧。
小动物似地瑟缩了一下,屈景烁这个动作完全没演,是真被那不像人的所谓新郎吓到。
环胸抚摸手臂,屈景烁颤颤道:“我……我只是刚嫁……想着以后就要住到你那边,很少能见我双亲,有些害怕罢了……夫君……”
“我还什么都没做。”
完全不似婚前在他发抖时会对他温柔安慰,萧雪音只是轻轻挑起唇:“怕得太早了。”
果然一礼成就不装了。
屈景烁双眼不能置信地张大,只是瞬间就溢满了水光。
“夫君?”
“头发都散下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见萧雪音步步走来,他情不自禁收腿上床往后一直退,最后抵到墙上:
“夫君……我只是……觉得头饰很重。”
“为什么要玩这么多花样呢。”
萧雪音停在床前,居高临下投来视线:
“我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就不要脸地开始‘哥哥长’、‘哥哥短’了?开放好色之名传遍淮城的屈家少爷新婚之夜居然一个劲躲?”
单膝跪上床沿,萧雪音从散落的发丝打量开始自上而下打量,忽地眸色一沉。
骨节分明的大掌按住婚服下的胸膛狠狠发力。
屈景烁含泪:“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想完全做好准备再……我想给你一个最好的——”
“没有关系。”突然打断屈景烁,放开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布料,萧雪音走回桌前。
靴尖勾来一把凳子,他施施然坐下:
“不逼你做。但你身为新夫人,是不是该在新婚夜让丈夫得到快乐。”
“萧哥哥,你说,我要怎么让你快乐,”屈景烁下了床,向桌边走,“我会听话的。”
“上衣解开,双手捧好。”
萧雪音深粉色的舌尖就在殷红似血的吊坠附近肆意滑动。简直就像是当着沉睡的凌渊在。
桌上盘里的蛋糕有奶油还有果酱。它们全被涂抹到柔韧的胸口。
屈景烁咬着唇双手捧着,眼泪被欺负得啪嗒啪嗒往下掉。
“哭什么,夫人莫不是没有爽到?”收回沾了奶油的舌尖,舌头的主人低眸,倏忽一笑:“装什么纯。”
指尖轻轻刮蹭过婚服。
“呃啊?!”屈景烁惊叫出声。
“这么兴奋?”
“夫君,饶了我罢。”
“还在哭?莫不是,”手指变着花样剜皱红色下裳,“其实不是难受,是没被顾到重点才哭的?”
第42章 第 42 章 五指松开凌乱不堪的下摆……
五指松开凌乱不堪的下摆, 萧雪音张口。
按道理属于未来两人宝宝的地方被贼包抄。
晶莹的泪水,颗颗砸在珍珠色泽的肌肉上,又被沾了甜腻酱汁的手指抹去, 手指却不是好心。
擦着擦着就要顺势狠收一大把报酬。
揽住哭泣软倒的夫人, 隔着皱巴巴的婚服, 新郎单手死死掌着一捻颤栗的腰。
门齿或轻或重。
最后一下拽扯, 紧绷似细弦的喉管绽开高抛的呜咽。戛然而止,人似脱力, 被他抱到桌上也毫无反抗, 只剩隐忍泣声的促喘。
他兑现前言,从始至终,没有碰屈景烁腰带。
可不卸衣裳,萧雪音尽情品鉴下,青涩之果一宵后便是用秘药细敷亦散发成熟气息。
屈景烁躺到下午才肯起。
并非是懒,而是最细腻的绸子摩擦也会痒。直歇到下午,他穿衣服才勉强没有异样。
爬起来屈景烁就吩咐随他来的屈家男仆,“你,替我剪发。”又向另一位勾手, “你,准备好一匣珠翠纱花,样式都要最新潮的。”
剧情里,本世界男一, 是个绝代名旦。
他和萧雪音,同时在一场《卧牡丹》的戏里, 对其一见钟情。
他送的珠翠纱花,被名旦拒绝。而萧雪音什么也没送,却得了邀请, 在幕后与名旦把盏欢谈。
备匣是Act1,剪发则是因为可恨的萧雪音。
昨晚,萧雪音,居然用他自己的长发,对他做了……
照镜剪发时,屈景烁脸颊仍止不住涨红。
赶趟儿似的,屈景烁穿好一身摩登西装系上风衣腰带,便咚咚咚下楼找自己听说正在餐厅用下午茶的新夫君。
这世界居然给他颁发了一个合法老公,他的人设又是远比上个世界心软且草包,加这个世界的观念,简直叠满了不幸。萧雪音别说亲他,就是要更多,他也不能报警把可恶的老公抓走,赶紧完事赶紧跑路方为上策。
萧雪音穿石青缎马甲,里面是黑色暗纹长袍马褂。深冷色调配上他青白面颊,再俊也让家中佣仆无论性别皆退避三尺,屏息垂目,如怵鬼神。
如死的寂静里忽然响起活泼泼的足音。
萧雪音的心随那脚步跳动加快。
放下咖啡杯,他扭头往旋转楼梯上看。
“夫君!”像一羽绝丽的翠鸟,欢快地扑扇着翅膀,他朝自己飞来。
新婚的小妻子家中以珠宝主营,自是不缺点缀。
闪耀的蓝钻领针,纯金的领带夹,水头上好的紫翡袖扣,搭配最新款式的三件套,衬得他艳光四射,绚缦风流。
如从迷梦中跌出。
跌进自己怀抱。
“怎么剪了头发?”
“不好看吗,夫君?”甜蜜的声音问道。
温暖和香味一起氤氲,萧雪音喉结滑动了一下。
“各有风情。”萧雪音淡淡道,“但下次想动哪里,该先知会一声你的夫君。”
“对不起,萧哥哥,我错了。”
揽住细腰的手臂乍紧。
“错了,”昨夜的味道闪现脑海,便起了念头,“是不是该罚?”
这是他的夫人,他自可以想了即狠狠惩处。
暗火一瞬高炽,萧雪音单手握住风衣下的肩,拉开小段距离,脸从旁边向饱满香软的目标笔直移动。
背部被敲打,伴随夫人惊慌失措的声音:“等等等等!我饿了,先吃饭好不好?萧哥哥你疼疼我!”
他做了个深呼吸。
虽只是草包蠢物,但尚有价值。
萧雪音强忍着只落一吻,便放屈景烁吃饭。
屈景烁吃到七成饱时,眼珠开始转动。
准备寻个话头,让萧雪音带自己出去,目光落在对面萧雪音看的报纸,他朝仆人招手:
“给我也来一份。”
本是随便浏览的视线一凝。
“惊爆!淮城著名班子‘庆云’当家正旦席鸳宣布更名席鸢,今后不再唱旦角,只唱老生,从旦跨生,还是青衣跨王帽生,实乃前所未闻之事……”
观测者的滚评也在这时骤增:
【不太懂戏,但也听说分行后只专修自己这门功架,还能这么跨?】
【有玄机,好啊好啊】【怕男一太弱没有竞争力的心稍微放下了一厘】【只是跨行,能说明什么?前面的放心太早了】
【目前还是站萧。不狂不配饮茶,去小孩那桌】
无心注意滚评,盯着报屈景烁双眸越来越大,一口果汁险些把自己呛死:
“咳、咳咳!”
“夫人?”萧雪音放下报纸。
“没事。”接过萧雪音递来的手帕,屈景烁垂眸擦拭唇角。
贵妃粉霞变作帝君威仪,《卧牡丹》成了《上天台》*,自己却还得按Act1里给人送翠钿头花?
一鸳一鸢,天渊之别,一为名观赏鸟,一为击天猛禽,希望男一只是改名,而不是连脾气也改了,否则刚刚宣布改跨却收到挑衅一般的头花,会不会冲出来打他啊?
再者“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这个鸢字改得,不知为何,让他一想便微怵,尤其回忆昨夜萧雪音就在沉眠的吊坠旁……
屈景烁悄悄把一张俊美脸孔皱成苦瓜,皱了一会儿才抬头,见夫君正盯着自己。
挤出笑靥屈景烁道:
“夫君,我见这旦改老生,着实稀奇。”他朝萧雪音拉住那一版面,脸从旁边伸出央求:
“罚放晚些罢?可否先带我去戏园子瞧个鲜?”
外头飘着细雪。
换了一身与屈景烁相配的西装,萧雪音单手撑伞,单手揽住屈景烁走到车旁。
手在车顶一扶,见夫人顺利坐进,没有碰头,萧雪音方收伞相随。
在车里,以“怕夫人受冷”为理由,他将屈景烁抱在怀里。司机在前头,被他怎么欺负了,怀里的人也不敢出声。
最后大概是实在忍不住,屈景烁可怜巴巴凑到他耳边:
“萧哥哥……萧哥哥……一会还见人呢,你要羞死我吗?”
他托起新夫人的脸,另一只手隔着衬衣缓缓。忽然倾身咬住红玛瑙似的耳垂,他低声:“谁叫老婆这么骚?”
“啊、轻点。”
“才一晚上,怎像是又丰盈了?”
下车时屈景烁被半扶半抱在萧雪音怀里,几乎是脚没沾地进了戏院。
二楼包厢。
屈景烁正灌着偏凉的茶水,压住脸颊热意。
蓦地:
“摆——驾——”
悠长一声穿云裂空,直上九霄。
杯盖砸在茶盏,屈景烁虽然已经有了点准备,可当真听到这么一句凌空劈头而来的念白时,仍是被震得手指微抖。
目标已登场,屈景烁无心管另一边坐的萧雪音,指挥立在身后的服务生:
“找把椅子,挪得近些。我倒要好好瞧这位改头换面的角儿。”
念白过后方是弦索锣板。一众配粉墨登场。
忽闻呼声如雷,黄袍加身的高峻身影迈四方步走出。
不知是否打光的缘故,那张被油彩掩盖的脸是接近红生的枣色,眉心更有似在淌血的缝。
乍然目光落上,屈景烁心神一恍,似见:利斧青光闪过,脸被劈开,一道森拔巨大的暗影在可怖的黑暗里钻入死躯血肉模糊的眉心!
定神细看,屈景烁才看出,那好像只是被妆面掩饰的疤。
刚才只是无端的幻想。
额角却不觉沁出冷汗。
“真要送头花?”屈景烁咬住唇心中暗骇,“还得在这里坐到等他把匣子扔出?会不会丢出来的不是匣子,是我的脑袋?看起来他一拳能打死两个我。”
屈景烁硬着头皮招来男仆耳语。
完成一半任务后他转头看向萧雪音。
不由一惊。
只见萧雪音面部血管微微浮凸,舌尖时不时一滑舔过苍白无血下唇。光看舔唇的动作,似乎是“钟情”了,可始终萧雪音都没睁眼。
仿佛是对台上老生唱念“一闻钟情”,又或者,是对什么不需要用眼睛感受的东西?
他怀着探究转向戏台,台上被油彩掩盖得几乎分不清面貌的人忽眼仁一抬,直直落到他们包厢。
与此同时后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刺响。
“夫人且自行赏玩。”
他转头之时,萧雪音已站起身,脸色有些难看:
“为夫忽然想到还有些公事亟待处理,便先走了,司机留给你。”
竟是没等场毕匆匆离去。
屈景烁身处一片唱念造打间,望着萧雪音略显快速的步伐,有种错乱感,尤其想到刚才那投来的雪白森亮斧光也似的一眼,简直像是他们两个坐在包厢里的贵客,反倒成了猎物般的东西,而类捕猎者的存在立于台中央,睥睨甄择。
即便更慌了,可头皮硬也硬了花钿送也送了,屈景烁撑着等回话。
在戏终人散后清寂的剧场。
“屈少爷。”
报纸上见过的“庆云”班主疾步走近,不知怎地脸竟跟他那夫君般泛着奇异青白。
蓦然一笑,不但不可亲还有些怕人。
“我们席老板邀您幕后一见。”
屈景烁,因为尚不知对方根底,买防身之物也不知往物理方面还是哪方面买。
又忖:虽然脑补过自己被拧断脖子,但实际上应该不至于因为一匣子头花就杀人。
至多一顿打。
便捺下害怕,没先乱买东西,只带着自己壮过的胆气跟班主走向后台。
后台空间幽深,没有电灯。戏服头面悬挂,整齐得诡异——常理来说这么短的时间如何能协调一大帮人收拾得这般利落。烛火毕剥中,撩起两层厚重锦帘,屈景烁忽觉耳旁一静。
不知是在何时,身旁的脚步声消失。
正背后发凉。
“啊?”漆黑布料兜头罩住他面孔。
“名花倾国两相欢。”*伴随沉冷熟悉细听却分明不同的声音,他的双腕被单手禁锢。
微尖物体伸入外套隔衬衫绕划一圈。
“你说,戴在哪好?”
第43章 第 43 章 “你要干嘛?我可是屈家……
黑暗放大了感觉, 腕子上如遭铁锁锁住。
抓着他的手冰冷,宽大,不可撼动, 森冷如铁。
被纱花花钗划动的部位却截然相反, 每一次动作都像挑动灯芯, 燃起妖异可怕的火。他现在的身份是另一个人刚过门的夫人, 怎可以在其他男人手底下给出任何反应。
硬是忍着没有乱了气息:“你就是席鸢?我可以解释。”
那人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捻钗的手一停,又一点。
虽然隔了一层衬衣但位置实在不得了, 屈景烁衬衫下绷紧出明显弧度。
随他呼吸更加惹眼。
也惹得花钗加重。
“唔!拿开, 凉。”
“这钗还没我手凉。”
屈景烁只好装可怜哼唧道:“你弄疼我了,我只是、只是,是为了纪念,而非挑衅。”
后面的人倏尔低笑了声。
笑声中,隐约听见他说,娇气。
花钗离开,屈景烁稍稍放松紧绷的胸肌。
“我送席老板这匣子,是表达我对你过去技艺的怀念和钦慕,绝非不赞同你跨行当。我祝你从今往后身价贵重, 如金如玉,前程似锦。”
那一匣子,倒的确有金有玉,有丝有锦的。
“倒是生了一张甜嘴。这会儿瞧不出是个小笨蛋, 怎会做送花的蠢事?”身后人语气缓和,却仍不放开。
“王帽应‘乾’, 凤钗应‘坤’,此一不和;帝王应土,花卉应木, 五行之说里有木克土的讲法,此二不和,你要真想祝贺席老板,实不该送这么一匣。”
屈景烁听他虽字句都是指出自己错处,声音里却没有怒。
而是平静地,甚至,是带着耐心地款款陈述。
假如背后这人是席鸢本人,虽然名字很凶,但且看这么几句话,人其实是个讲道理的人。
“抱歉,你别看我穿得好其实我是才被认回家的,没读过什么书。你别跟我计较了,我会把匣子乖乖拿走。”
“怎又这般可怜——”那人生怒生疼的语气一顿,困惑:“又?”
抓住屈景烁的那只铁铸般的手稍微松了力气。
屈景烁趁机挣动。
“我会准备新的礼物。”屈景烁道。
“你的心意我收了。不要再给我送东西,我当给你回礼。”
另一只手抬起,从后面箍住前方随呼吸起伏的胸口。
深红如干涸血迹的薄唇绕过布袋,微扬下颌,隔一层黑布在屈景烁额头前停住。
薄唇微启时,屈景烁隐有所感。
然而不知道他是说真心话,还是说反话。
视野限制增加屈景烁的紧张:
“你要干嘛?我可是屈家少爷,我还有夫君的!我夫君家也很有底蕴!要敢对我做不好的事他们不会放过你!”
那本来放松了力气的手陡然一紧!
“你说,你有夫君?”不待前方人回答原本只是虚停的唇重重吻下。
干净,整齐的黑布,被揉皱。风衣和外套被扯至手肘,只剩单薄又被冷汗沁成微透的衬衫。
才在药物下消肿之处变得酸胀不堪,还想继续详细夸夸自己那新夫君的笨蛋被推挤得混乱糊涂,布袋下唇张开,湿气和舌尖一起吐出。
唔唔呜呜地,什么威胁也再说不出。
“三心二意,放浪,别再出现,否则见一次罚你一次。”
留下这句话,那把他弄得皱皱巴巴狼狈含泪的人离开了。
走之前倒还尚有良知地知道帮他打理好上衣。
屈景烁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汗湿绯红的脸。像是知道他不敢把被欺负了的事告诉自己夫君,那个坏人连威吓都没留片句。
……
舞厅。
厅内流光浪漫,富丽豪华,是个颇为高级的所在。
屈景烁现在已经嫁进萧家,不敢跟婚前一样好玩开放。叫来两个屈家投资的影片公司的年轻男明星作陪,既无跳舞,也无亲密,他纯叫他们倒酒说趣事逗自己开心。
这两个年轻人出身都不错,见多识广,学问丰富,说起话来温柔幽默,颇得他的喜爱。
就像吵架的时候没发挥好,回来会生闷气一样,屈景烁烦就烦在,当时,自己怎么在那坏人手下,第一,竟未过敏,第二,竟无有太多抵抗之心?!
若当真强硬到底,硬币不记后果地买,总有一样能轰飞他。
难道自己假扮哥儿两年,就真跟哥儿一样了,一样敏感,易耽于那什么之中吗。
想着想着又红了眼狠灌一大杯啤酒。
唱戏那个席鸢的声音,跟后台绑了他的那家伙声音,完全不一样。
若不是真席鸢,自己却平白找人把真席鸢打一顿,就有些殃及无辜了。
班主说,中途去了厕所,也不确定里面的是席老板,还是其他做配的。
竟是,连报复都不好找人。
一支舞曲毕。乐队奏响的旋律渐渐低回。
正当此,一道熟悉的、可恶的男声,像是峻立的礁石显露于河流,从尾调里突出:
“会长既能放心将此事交与我,你若信会长,便该信我。”
屈景烁转头。
一道挺拔昂藏背影被重重衣香鬓影和西装革履挡住,只剩隐约轮廓。
屈景烁起身。
新曲奏响,灯光暗下,背影隐约似往舞厅门口走去。
“站住。”
推开几对拥舞的人,屈景烁挤到门口时,已不见那道背影。
两个年轻的男影星追了过来。一个为他顺气:“你在找谁?”
“一个在戏园子得罪我的人。不是客人,应该也是个唱戏的。”
另一个思索着说:
“屈少爷,能进这里的,都是上流人物。便是我俩,光论家世,也算能拿得出手。一个单纯的戏子,不太可能进得了这舞厅。”
屈景烁抓着那只顺气顺气顺得有点太久的手,重重一捏,捏出对方一声痛哼和含笑的道歉:
“除了喝酒,还有没那么伤身的泄愤方式,我只是想让你换换。”
“谢谢,不必。”
屈景烁往回走,两人紧随。
“难道我是太生气了,气出幻听了?”
待心情好得差不多屈景烁坐车回萧家。
离萧宅还有一段时,他让轿车司机把他放下。
还是散散酒味再回,别让家里那个也逮到由头“罚”。
寒风凛冽,但酒意暖着身子,屈景烁倒不觉得冷。手接住忽而飘落的雪花,屈景烁望着手里的晶莹,想这雪应该比后世干净些吧。
突发其想伸出舌头。
快要舔到时,前方忽然一阵玻璃碎裂的响声。
在随之到来的喊杀声里,屈景烁抬头。
只见两方人马,一方正从黑黢黢小巷里源源不断冲入灯光熄灭的俱乐部,另一方后来居上,倒像是提前埋伏,竟把冲入的那方打得迅速败退,四散溃逃。
屈景烁此时早已躲进了不起眼的一条小巷。
他躲得不慢,可那些被夺命刀斧追魂的逃起来全无章法,有两个提着铁棍,满身血迹的凶悍男子竟撞进了这条相对较远的小巷。
屈景烁不慌不忙地准备买大力丸。
确认购买的前一霎那,有些眼熟的场景,再现于目中。
——两个提着铁棍的男人以比冲向他更快的速度倒飞。
峻拔轩昂的背影从天而降。
睁大双眼,屈景烁险些喊出声。到底没有。
到底不是。
“你是谁?”
他毫不害怕地上前,靠近那道背影。即便刚目睹两个壮汉连人带棍被莫名的力量击飞吐血。
“你到底是谁?你要不说,我就叫人去打席鸢,我很坏的,我做得出来!”
月光泄露一线,照出那侧对着自己的轮廓。
在去关注对方的五官之前,屈景烁先感觉到的是酒意都压不住的寒凉。
还有沉重的、更胜过对戏时遇见的,那些演过数十年帝王的老戏骨的威严。
“你也不想连累无辜……吧。”
“很坏?叫人打席鸢?”
那影子完完全全笼罩了屈景烁。
他进,屈景烁不受控制地退,不是怕他,只是忽然想起他才说过的一句话。
“也没有……那么坏。”
第44章 第 44 章 席:哪个头顶绿帽橱柜的……
——三心二意, 放浪,别再出现,否则见一次罚你一次。
身形尽管如一个模子刻出, 可这人, 首先, 眉心无疤, 其次,即便一眼望去也是浓眉大眼、英姿勃发的俊, 但俊得不大一样。
油彩掩得了皮, 总掩不了骨吧。他不是席鸢,不是目标。
其实可以不在意的。
甚至硬起心对他下死手,趁这无人目睹的片刻,也不会影响扮演度和任务。
杀人灭口正如是。
然而,屈景烁脚下硬生生立稳,心却硬不起来。
他杀不了面前的男人。
或许是乍听让他想起故人的清沉声音,或许是方才一刻的出场像极了记忆中的画面。感情已经淡化,身体却还记得。此刻面对面站得这么近,已经过了安全距离, 他不反感,攥着一百种致死的手段,小臂却不想对这个男人抬高。
“我没有主动出现。”
屈景烁于是扬起脸。
他没有刻意对这目标外的扮可怜,酒意和雪光却偏爱似的, 一者给他点染眼圈和脸颊,一者映照他肌肤如瓷器般净脆:
“你不可以再欺负我。”
他选择讲理。
他动口, 对面人却动手——笼罩他的影子抬起手臂,指尖是几不含力的轻柔。
像将小心翼翼抚摸一团幼鸟的软羽。
到一半忽然放下。
“除了酒味,你身上, 还多了两种男士香水的味道。”
黑影子声音陡地变了,从反问“很坏?”那句的带笑变成含怒:
“一个时辰竟就添了两位?三心二意这等评价,真是小看了你。哪个头顶绿帽橱柜的幸运儿是你夫君?他该是修了三世福泽。”
“多谢提醒。”
屈景烁抬起袖口闻闻,立刻打定主意回家前把最外面的脱掉。
然后才看向莫名青脸的男人:“生什么气,你放心,我知道你看不顺眼我,我以后绝不主动招你。说来今天也不是我招你,是你躲在后台冒充席老板。”
“我从没冒充过谁。”
“也对。”屈景烁点着头,“你没承认,也没否认。你是席老板的什么人,为他出头?还有我夫君,你不必关心他的福气,他跟我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那手再伸出,不复温柔,拦腰把人箍过来:“我操心一个帽子柜作甚?我是后悔对你还是太轻手轻脚,竟让你有机会把我变成你的‘三分之一’,还是仅一个晚上的三分之——”
“元爷!”
呼唤的男人赶过来前,一人已经撒手,一人好整以暇笑着理理腰带。
像是察觉出什么,男人走到近处时,声音放小了些:“元爷,咱们撤吧,巡捕……”
后面的屈景烁没听清。
但已经够了。
这个称呼,说明眼前的男子是个江湖人物。
还是在帮派里有一定地位的中层以上头目。
愈发确定他不是那个伶人席鸢——除此,屈景烁也放弃了找人报复的想法。
第一是,今晚无论什么原因,这家伙帮他干飞了俩流氓省下大力丸,功过相抵,第二是,这人身份不凡,他不愿跟偌大一个帮派对上,节外生枝影响进度。
那人就要跟他的属下离开。
屈景烁最后可有可无地问了声:
“你今晚去了百乐舞厅吗?”
背对他的影子岿然道:“没有。”
对他的回答有所预料,屈景烁闻言一摆手:
“没事了,请走吧。”
“再见。”
“不,希望今后,我们不要再碍彼此的眼。”
那背影僵硬住。
“是再也别见。”
一拂袖——这个动作很怪,因为前方男人,实在穿得利落,是完完全全没袖可拂,屈景烁眼中,就跟初初露面,震退流氓时一样,这人时不时的举动间,透着种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属于古时君王的意态——那背影大步离开,在巷口上了一辆汽车。
电掣而去。
紧随之后的,便是赶到的巡捕。
屈景烁在巡捕彻底镇压完残余动乱后,这才慢条斯理步出小巷。
“元爷,那位小少爷走了。”
毫不引人注目的黑暗角落,停着方才绕了一个大弯拐回附近刻意关了灯的汽车。
“回。”
……
屈景烁顾尾忘了头。
记得回家前散去一身酒气和男人香水气,不记得出门前的账。“‘罚放晚些罢?’”换回冷肃暗色长袍马褂,隽秀阴鸷的青年靠坐沙发,冷笑着说,“夫人这一放,可是够够晚了!”
说罢不待屈景烁解下那一身零碎却极贵的小配饰,将人往肩头扛起,直奔二楼。
萧家的布局,是前边仿古,有石狮朱门,雕梁画栋,庄重典雅,用来显出文化底蕴,后院则追求舒适,双风合璧,有小桥流水花园回廊,亦有设备先进的小洋楼。
铺着弹簧的柔软床垫,遭双份的体重压上,波涛般颠荡了一阵,两人外露的皮肤没几分,但挂在身上的白绸裤褂和衬衣皆凌乱不堪。萧雪音是被屈景烁挣扎弄得,屈景烁则是被收利息活活收了一路。
挨欺负了还没法发作,因为这个也不能“杀人灭口”。
不能灭,还须得维持心软草包好男色的形象。
……便像是痴心丈夫的笨蛋妻子般,丈夫要喂就给喂,让吻就张嘴。
屈景烁午时方起,揽镜自照,见脖子上,喉结下方一点,果真留下一个淡淡嘬痕。
“泽兰?,”他招呼陪他来萧家的哥儿,“帮我配一套带丝巾的。”
由泽兰帮他系丝巾,一个男佣轻脚上了楼,敲门道:“夫人,有人给您送东西,是个红木匣子,瞧模样挺贵重的,往哪儿搁还是现在就看?”
“匣子?”屈景烁听见系统提示,瞬间笑了:
“拿进来。”
Act1里的关键词,就是他送匣子,匣子被退回。
其它的信息都是样本给的。只要关键词踩准,细节跟样本完全不同也不影响任务判定。
就因为这,世界一才省下许多开支,他的小金库几乎只进不出。
回想着,屈景烁唇边泄露了一点美滋滋的笑。
这笑止于一副他乍看看不出是什么,仔细看才看出点名堂的首饰。
珠翠,头花,悉数奉还,这些是意料之中。然而,屈景烁拎起这见过但不曾穿戴的首饰,震惊道:
“胸链?!”
“‘胸链’是何物?少爷?”泽兰忍不住问,“这不是点襟吗?哥儿们在孕期,又或者天生……格外灵敏,不肯穿肚兜嫌热,便穿这种在里头。凉快,又防磨。只这种全由珍珠宝石做成的款,倒是头一回见。”
屈景烁听完泽兰一番解释,才知自己孤陋寡闻。主要也因他本是个假货,更不曾怀过什么孩子。
细细看过,还有惊喜。他指着宝石下方,如果穿上,该是覆盖住圆点周围的泛银色光芒的部分问:“这又是何物?”
“银光锦,名为锦,其实是一种稀罕的花瓣,有药用价值。”泽兰懂医,侃侃道来,“经过处理,其柔滑细腻胜过最名贵的丝锦,清芬经久不散,沾汗不腐,还有消肿和保养的效果。现在少爷是用不着,等孕期,这可是个宝贝!”
“孕萧雪音狗头。”憋住这句,屈景烁抚胸蹙眉,若把自己的这一匣子理解为挑衅与讥嘲,那返还的也该与此有关。
“难道,是在讽刺我看起来像——”
屈景烁大步流星下楼,怒气冲冲坐进轿车。
在白日,窗棂透过的很好的光线里,屈景烁仔仔细细,很符合好色人设地,把席鸢看了个透。
眉心的疤痕,为席鸢那种本该显得温润的英俊五官,增添了三分煞气。
然而,面貌确实完全不一样。即便,身形如复刻。
声音也不一样。
“以我的身份,怎会有银光锦这样的稀罕物。”席鸢说,这个匣子到过他手上,但中途换了人拿。
屈景烁打量他的脸时,就想出了前因后果:那个颇有身份的江湖人物打晕了真席鸢,在后台蒙住了他的面孔……走时还带走匣子。
“不过,屈少爷,那收了又返送的人,或许未必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屈景烁正在腹诽昨天那人,居然送这个来羞他,可恶。
闻言惊诧一抬眸:“你干嘛帮打晕你的人说话?”忽地凑近:“说来他昨天还——还——对我颇为冒犯,是为你出头的样子。你们,认识?”
“认识为何要打晕我。”席鸢面对他近距离的注视,神色丝毫不动。
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摩擦了一下细润的玉扳指。
“或许,他是你的戏迷。”屈景烁这句话不完全是说笑。席鸢,这个世界的男一,收一两个重量级人物的箭头也不稀奇。
不再继续纠缠,屈景烁直奔Act2任务:“我送错了差点能当咒诅用的相克之物,愿以一礼相赔。”
他招手。
随他来的男仆打开楠木剑匣。
席鸢眸中精光一掠,尚未起身,已道:“好剑。”男仆视屈景烁指挥将剑匣奉上,席鸢拾起,拔剑出鞘。三尺清光,洌洌涌寒。
目光落在剑柄,席鸢轻声:“可惜。”
屈景烁把备好的词儿往外吐:“是觉这剑柄上纹饰与铭文些许残缺而令古剑略有蒙尘么?我知一位大师,是錾填的高手。原还怕席老板怪我破坏古物,不敢擅动这剑呢,早知如此……”
席鸢转向屈景烁。
“好比,”他点了点眉心,“这疤痕,落在我脸上,没有大碍,若是落在屈少爷的脸上,凭谁看都会憾恨久之。”
屈景烁似害羞地垂眸:“席老板可愿随我上山,拜访高人?”
为表自己心诚,更为凸显自己的付出,屈景烁拒绝了山脚下轿夫们的拉客。
然后爬了十分之一他到了席鸢背上。
第45章 第 45 章 “席老板,你跟我要点什……
“这样不是更不诚心了吗?”
双臂搂着, 扁扁地压在席鸢坚实如铁的背上,昨天被丈夫索要过的圆点微疼。
“你信神?”席鸢刻意忽视背肌上的弹润。
当他是一袋香软的大米。
好男绝不跟人共侍一妻。“那你可信世上除了神还有鬼?你怕鬼吗?”
“不是我信,神与鬼我都没见过, 都不信, 也不怕。是那高人信。”
山顶是个庙, 供着这个世界特有的一种神明。高人正在修行。“既来拜, 他定然信。”
初始不愿坐轿,是为在席鸢面前表现。
也是为见面拿这出作话头, 博高人好感。
结果满头汗水还没爬出, 山道也没虔行十分之一,就因为一处尚冻的台阶让屈景烁漂亮皮鞋打了个滑,然后他就走不成了。
初时他还拒绝,席鸢像是从未被人拒绝过般,第一时,微诧地怔了怔。
紧跟着黑瞳阴冷了:
“到我背上来。”
不知一个戏子,目光沉沉压下来时,怎会有那么可怕的气势,周遭人声静默, 白雪泛出红黑,直到他单手搓着上臂轻而迟疑地一点头,一切才倏忽复原。
原皆是幻。
“我懂你的意思。等会我来说。”席鸢步履沉稳又快速,语调忽然上扬了点。
“我是付了双份诚心的人, 说什么都不会露怯。你安心,莫要乱动。”
屈景烁于是停止了因为胸口不舒服的乱扭:
“诚心是够了。可我让你这么辛苦, 我怎么安心?”声音含羞带愧的。
屈景烁口是心非。
这个宽阔的背,靠起来莫名地熟悉,莫名地安定。
席鸢走得又太稳。
若非牢记自己的任务和形象, 他可以在这上面睡着,打几个小小的呼。
“你比一袋米重不了多少,”席鸢哼笑,“有什么累的,我还能再扛十袋——十个你。”
听清楚了那个形容自己的量词,屈景烁暗地磨牙。好色揩油似的把唇凑到席鸢脸颊旁边,红唇停靠在浅麦色的紧绷年轻的皮肤,张开要亲不亲地用气息吹拂了他:
“你不说累,不代表我不懂得心疼人。”
来见席鸢前屈景烁特意嚼了一路味道清甜带酒香的果子。
这时就不要钱地把蛊惑的香气和自己的温暖给席鸢送:
“席老板,你跟我要点什么吧?”
唇直递到席鸢眼底。
恶心死你恶心死你。
但是,屈景烁不完全因为气他而冲动——剧情里,反派显摆付出不成,在半山累得爬不动,被席鸢厌恶。
而他们还没到半山,席鸢竟就强迫他上了他的背。
嫌弃剧情得完成。娇气不会被嫌的话,那好色呢。
席鸢果真皱眉别脸,表情很嫌弃。
屈景烁得意了。提示音又添了他的高兴。美得他差点笑出。
席鸢松开一只抱住大腿的手,在屈景烁臀部拍出一声毫不留情的响。
还没绽放的笑僵住,屈景烁反应了三秒。
炸毛给出重拳前险伶伶化为掌,屈景烁怀着恨摸了席鸢一把,声音温柔含冤:“你打我屁股?”
隔了风衣又隔了裤子,席鸢知道他不会多疼。
淡然开了口:
“我是叫你安心。倘若还不安心,我可以再索要一巴——”
“很安了,好哥哥!”
屈景烁打断。眼睛红红地,声音可怜地,把脸埋到席鸢肩头:“席老板,你就这么抵触我?”
席鸢盯着他无名指上硕大璀璨的戒指,反射的光芒刺入他的眼仁:
“我绝不会要一个有家室的人。”
越往上,枯槁景色变幻得越美,屈景烁注意力渐渐转移到山道两旁的雪景上。
到了山顶,竟是一片银装素裹,玉树琼枝的新世界。他们要找的高人修行的神庙,正雄峻伫立在堆雪林木中央。
屈景烁主要是起到了一个介绍的作用。
屈母与高人有交情,但屈景烁本身是没跟高人聊过几句的。他不懂复原古剑,现下被人一路背上山连拜神也不好拿作话题,自己便也很明白,不“用己之短,攻敌之长”。
为双方介绍完后,他把场面交给了席鸢。席鸢懂剑,尤其是古剑。
坐而论剑,竟比高人更头头是道。
屈景烁听来,似乎席鸢除了近代修复技术掌握不足外,其它方面,更胜高人。
一番畅谈,成忘年交。
由着他们谈,屈景烁在禅房里坐得腿脚微麻,便寻个由头出了来闲逛。
他裹紧一袭风衣,立在山崖看落日。
白天因为海拔导致的冷,他感觉不到多少它的存在,在西沉的时候,才被这熔金融血的壮美所摄。
席鸢问明踪迹觅来,脚步渐缓,直至停顿。
夕阳余晖下,看这位屈少爷,美得有点动魄惊心。
他不愿动心,不愿为他惊艳,所以不再近。
一刻恍神,他不能确定刚才,屈景烁是不是往这边来了一记余光。
很小巧的口琴,被那位精致得像娃娃一样的少爷,从口袋掏出。红润的唇贴上,意外流利却渐渐转为凄迷的旋律从口琴上飘过来,飘进他的耳中。
席鸢听过。这是支外国调子,讲得某国王室盛极而衰的故事。
看着落日,这位小少爷,也升起了同样的担忧吗。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不能长久。
脚下迈开一步,席鸢同时为自己这一步叹气。
正要去向屈景烁站立之处,席鸢却见一粒雪,枝头上的不懂美的雪被可恶的风送进屈景烁的右眼。
屈景烁一拽丝巾,抬手。
席鸢目光定定落在小巧喉结下方一点,被某个人——该是他的丈夫留下的一个淡淡嘬痕。
原地后转,席鸢脸上无一丝表情。
再不回头。
……
这座神庙的面阔还只是雄峻气派,进深却幽不可测。屈景烁在膳堂用过晚饭,去找席鸢,想要他陪伴去后院走走消食。
果不其然遭拒。
表面垂泪欲滴,屈景烁说,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暗地不仅毫不失望,反而因为没有摆人设的需要更加轻松惬意的屈景烁藏住窃喜。
直到关门关得严严实实,屈景烁一张俊美脸孔挂上清浅的笑,脚步欢快,在廊道百折千回,景色静谧动人的后院散步赏雪。
散着散着,他偶遇了旧人。
“景烁!”
这是一位家世跟屈家差不多的少爷。屈景烁曾也跟这位肖公子友好过一段。
这个肖,论家世是过关的,比屈景烁聪明,又样子俊,身板结实,本也在屈母和屈父的择婿范围,甚至比那个萧因为身体更好略胜一筹。
然而调查过后,屈母屈父发现这小子有点邪——做事太过不计后果,有点疯邪那个邪。于是,肖少爷就被迫出局了。
肖少爷从握住屈景烁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出了将来两人儿女双全的画面。
得知屈景烁跟萧雪音订婚的事,他先是大病了一场,病好又去萧家,大大发了一场疯。
“我之前听说你病了就去你家探望,可是伯母伯父说,我还是不要跟你再相见为好,”屈景烁在肖少爷要握自己的手前,先抬手拍在他的臂膀上,“我细细想来,也很认同他们的说法。病灶,要狠狠心彻底切除,病才能好。”
“那你看我,好了吗?”
“瘦了些。但没有病容。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多吃点儿。”
“景烁,我不信你这么狠。”肖少爷惨怛一笑,“我要是好了,我家何至于把我往神庙里送,要给我‘驱邪’?”
屈景烁收回手,退开一步:
“我就是这样狠心,这样地坏。你看清我的真面目了,就不要再惦记过往,向前看吧,继文。”
肖继文脸越是煞白,他眼神越是冷:“我既然已经奉双亲的命令跟萧雪音成婚,我们便再无可能。你还是,早点忘了我——”
席鸢独自坐在房中,屈景烁走时一抬眸的难过不断在脑海回闪。
自己跟自己下了一盘狗屁不通的棋,席鸢挥跌满盘棋子,霍然而起。
找到那人踪迹时,却见先前还盛情邀请自己的人正跟另一个男人相拥。
压住往头顶的黑血席鸢定睛看去,发现是另一个男人欲强行搂抱屈景烁。
气恼顿时打了个转,一股脑向那穿着华贵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去。
无声再次出现,已经在男人背后。
单手拎领子席鸢给了伸手想抱屈景烁的年轻男人一记过肩摔。
“你是谁?!”肖继文缓过头晕,厉声喝问。
“只是个唱戏的。不过是看不惯你强迫有家室之人,顺手而为。”
毕竟有过一段交往,见旧友半天爬不起来,屈景烁倾身欲扶。
席鸢手一拦,投来的眼神让他生生打了个寒噤。
“唱戏的,好,好,你以后,再也别想唱,”眼睛从屈景烁看向席鸢,肖继文又看回屈景烁,忽然露出笑,“你也一样,别想唱了。”
肖继文笑着离开。
笑声震掉了枝杈上的积雪。
他离开了,席鸢也回身欲走。
屈景烁拉住他:“来都来了,不再陪我逛一会儿吗?”
席鸢并不回头:“在你的眼里,我跟刚才那个男人没有区别。但是这一次,屈少爷,你看走了眼。”
屈景烁的手被甩脱。
回到自己禅房,一推门,屈景烁就看见了似已恢复常态的肖继文。
跟他道过歉,肖继文又亲自斟上两杯清酒。
“我先干。”端起酒杯,肖继文一饮而尽,看向屈景烁。
屈景烁盯着酒杯,想着任务后半截,睫毛掩住的眼珠子流过一点笑,拿起来,道:“是我辜负了你,我哪有资格怪你?”说完也是喝干了杯中酒。
很快。
反应起得很快,酒杯哐当落地,屈景烁伏倒在桌面上。
肖继文把他翻过来时,只见他面色熏红,双手已经抚上胸口。
第46章 第 46 章 “没脱你的衣裳,揉两下……
扒开外边两层, 肖继文手揉捏皱了汗湿的衬衫,缓慢而大力,这哥儿眼里的神情似哀切似恳求, 是因药导致过分敏感;唇齿张开, 伸出一星舌尖也只因呼吸太烫难以承受。
看得清想得明, 肖继文却偏用言语更添他的痛苦:
“都还没脱你的衣裳, 揉两下就——”
凑近耳边:
“发骚了?”
“住手,再碰我就叫人了, 这里的信徒还有我夫君, 他们都不会放过你!”
“叫啊,那就叫。大声点,放浪点。”
肖继文不慌不忙继续。
“这可是神庙,想清楚,你一个刚刚嫁人的哥儿,被发现在这净圣之地,跟别的男人滚到一起,你说,萧家会怎么处理?”
“继文, 不要——”
“你以后还能不能嫁得出去?刚好,嫁不出去,你这滥货就只能落在我手中。”他越说越狠,“嫁给我, 然后被我天天锁在床榻,再别想离开床——”那双桃花眼显出星子破碎般的光芒。
一点光顺眼尾流下。
不作声了, 对方忽地。
跟被他揉碎的花瓣似的,屈家少爷的眼神和姿态都是绝望而凄然。
肖继文愣住,桎梏对方双腕的手一松。
身下被压制的小哥儿却陡然生出奇伟之力, 一记膝撞正中蛋壳。肖继文巩膜暴出血丝:“你——”
还没“你”完,人被掀翻栽地。
肖继文捂着吭哧吭哧喘:“你的力气……”
养的鸡生的蛋发育程度相当,激素水平一样,力气为什么不能一样。
说不定我还更猛一点,小弱鸡。心里翻了个白眼,屈景烁口中哀哀切切:“我绝不要背叛我的夫君!因为,我爱我的夫君!”
“爱?一边养戏子,一边说爱,可不可笑?你的心是榴莲吗,每个尖放一个?”
肖继文疼得面目扭曲,站起来手仍没法放开,“……该死……你对姓萧的……所谓的爱,竟可以让你……”对这个人他亦不肯放。
恨意醋意如丝弦强行牵扯他的四肢,他歪歪斜斜向屈景烁逼过去。
小弱鸡的鸡蛋还能坚持几下。虽然很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屈家还是不要跟肖家结死仇为好。屈景烁眼中晦暗复化作星点的泪意。
扑到门口,手抓门栓。
他正是要以这副可怜狼狈中了烈药的姿态去投奔席鸢。
再完成被嫌被惩罚,但最终因为席鸢心软得救的剧情。
【‘你’妄图给‘席鸳’下药,自己却误食烈药。‘你’躺在地上,七窍出血。】
【此乃圣净之地,无男伎可招。】
【毕竟是一条人命,‘席鸳’不忍,拽了三条毛巾,连手指带手臂包裹得像‘你’有病毒般,还蒙上自己的眼睛不看,让‘你’出了药性。‘你’却恩将仇报,不要脸硬用自己的身体被碰为由,逼‘席鸳’负责,赖上了‘席鸳’。】
门栓拉到半截,屈景烁忽闻似有另一房门遥遥发出吱呀响动。
这方位……
偶然起夜?还是听力超常?
管它呢。故意再发出一声哀叫吸引注意,屈景烁手从门栓放下,转向面孔充血的肖继文。
破门而入时,席鸢正见面孔赤红,鼻孔喷出热气的男子压住泪流满面的柔弱哥儿欲施兽行。
如鬼神戏文里的移形,席鸢一双黑瞳森怒显现肖继文身后。
一劈。
肖继文抽搐着软倒。
“杀,如何?”
很轻悠的一句。
屈景烁对上席鸢目光,寒气从袜子被脱掉的赤裸脚心直蹿头顶。
席鸢伸手,为他拭去泪水。
这一抚方才回神,屈景烁摇头用哭腔道:“不能,不能杀……我双亲把我嫁出去,就是为了家族能长久风光……肖继文如果死在这,万一,肖家追查出蛛丝马迹,必跟我的家族结仇,我家里不会放过我的……”
又仰起湿润面孔:
“你可有办法让他别将今晚……我与他……说出去?”
席鸢点头。
盯了片刻哭泣的人,席鸢忽然抓住屈景烁的手,把人揽到怀里:“你的身体烫得不对劲?你怎么了?”
屈景烁挣扎:“放开我……我自己可以……”
他没说“没事”。
说的是,“自己可以”。
席鸢冷笑:“你这体温,怕是攸关性命的药吧。”
屈景烁垂眸不答,呼吸越来越乱。
抬起那张红霞布满的美丽面孔,他的手覆上,感受对方剧烈得有些危险的心跳。
“果然。为何要命的时候三贞九烈?前头拉我的手时却又能大大方方?”
“因为只是拉手……不会……可若是……”席鸢被怀里甜香滚烫的身体扭动着揉擦出火星,“会被发现……”
席鸢正待问“发现什么”,却陡感觉到了不对。
碰到自己衣衫的,是哥儿不该有的健康。哥儿因为身具阴阳双重属性,脆弱纤细,仅如同大一点的蚕。这个却只是比自己小一圈。
较普通男子则是绰绰有余地健康完备。
席鸢念头电转之际,手拉开点距离眼也把屈景烁从头到脚重作打量。
说来,摒开这张梨花带雨,绝代佳人的面孔的欺骗,这位屈少爷的身高也比一般的男子要高。
席鸢换了语调问:“会被发现,什么?”
强健的手臂把挣动的人拦腰再次箍紧。
比先前更紧几分。
屈景烁等了又等还没等到嫌弃,自己却是要被他抱着腰挤着胸给弄到受不住。汗水完全沁透的衣服跟薄膜似的黏在后腰,胸口,根本挡不住对方微凉衣料的厮磨。
席鸢的吐息还在他耳边添风加柴吹拂。
抓住席鸢的手,他闭眼,放到自己被拽出的衬衫衣摆边缘:“嗯……别用力……好了,你知道了?”
席鸢目光如鹰隼那样攫住滑动的喉结。
这个闭眼的男人完全不知道他这副姿态如猎物引颈就戮,还是毛皮光艳肉质无双的猎物,自己将喉咙,主动递送到捕食者牙下。
“是不是,很嫌弃我了……啊?!”
席鸢的手已经被放开,却自发动了起来:“你是如何以这副男子身体‘嫁人’的?”
“他们,都不知道。”
“包括你的夫君?”席鸢额心疤痕殷红如淌血,眉目则愈发森黑,“咬着唇,是不肯说?”
“别,轻些……啊……”
屈景烁闹了迷糊,不知怎么脑子一下热,一下冷的,药不是只该热才对:
“我说,他们都不知道。你是,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
这个词叫席鸢彻底化探问为掠夺。
“不要了!”
“你竟然连朕……连我也敢玩弄于鼓掌之间,当受此惩处。”
屈景烁听见了脑子里的任务完成音,迷迷糊糊想道席鸢的取向果真是正常的,这招有用,果然被嫌,没能听清外界传来的话。
眸光涣散的人问了句“什么……阵?”已被乍冷乍热冰火两重魇住,神智似迷离。
已察觉到自己失言,席鸢叹想中毒的又何止他:“戏唱多了而已。倒是你,还有精力问我话?是嫌我手太轻太慢?”
“不……啊已经够快了……”
禅房里红色灯烛氤氲开暖光,火焰里灯芯毕剥作响。
影子越靠越近,两张脸贴在一处,吻成密不可分的一团黑影,红烛摇落一片烛泪。
屈景烁醒来时手摸了个空。
后知后觉,这不是在第一个世界,也不是在萧家。
他坐起来,抱着被子,迷蒙想昨夜好像是一起躺在床上的,衣服也没脱没换。
可现在,屈景烁拉起布衣,辨认出这是神庙里卖给所需信徒的素衣,而非昨天自己湿透的衬衫。
昨天跟他一起抱着滚到床上的人,更是无影踪。
管他有影没影,反正赖定席鸢了。
下床,走向挂着风衣的衣帽架,他准备披上顶寒气耍赖去。
刚裹上外套,正在照镜子,镜子里突然出现一道高大轩昂的影子。
屈景烁差点吓得叫出声。差点是因为席鸢先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席鸢手掌大,屈景烁的脸又小,这一捂把大半张脸都遮住,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算计之色未褪、惊恐之意方涌的眼睛。
“昨天说的话,可是真的?”
没问“哪句”,屈景烁只是小鸡啄米式点头。
席鸢眼神温和:“我既真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便会对你负责到底。”
“唔唔?”屈景烁觉得这话怪。
分明昨天夜里是“席鸢主外,自己主内”,自己被吻下去了……什么第一个男人啊。
“唔才素你的、呜!”
这人说着说着手竟按他胸肌。
“你也当记住,你是我的。”
手威胁似地捏紧。
“不可再让其他男人碰你。否则,你的情郎,第二年清明就在里头了。”
……
屈景烁实心而论,是愿意再也别碰萧雪音,或者让萧雪音碰的。
席鸢的威胁,是其一,感觉这个鸢,跟原剧情里的鸳又差开十万八千里,比上个渊更恐怖。看那肖公子,莫名就从假中邪变成了真中邪。
在走廊上遇见他,竟是吓尿了裤。
更别说什么指认,造谣毁他清白。
肖家已经决定要让肖继文再搁庙里驱邪驱半年。此期间内,不得下山半步。
虽然席鸢只说要让他的“情郎”一年内入土为安,没说要把他怎么样。可他直觉,等着他的应也是很残忍的惩罚。
更重要的一点,萧雪音跟他,彼此心里都没对方。
他完全没有给萧雪音白月光当替身任由萧雪音发泄的兴致。
然而反派一个“为保家族金尊玉贵而跟萧雪音成婚的好色花心哥儿”,从家族的角度,亦或自身好色的角度,都不可能遵守席鸢留下的那句话。
【‘席鸳’目睹‘你’与‘萧雪音’亲密。】
【他拔出‘你’送的古剑刺向‘你’。】
第47章 第 47 章 夫人,想你夫君活命吗………
恺乐大饭店。
顶层餐厅包间。
萧雪音切好牛排, 倒满红酒,看着屈景烁吃完,他刻意延迟了话题, 想多欣赏一下他满足的笑靥。
因为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一出, 不但笑会失去, 他还会露出苦闷烦恼的表情。
他不爱看他那样子。尤其恨他是对着账本露出难色。
恨他蠢得半点不像那个人。
想象到这里, 心就硬了。萧雪音朝身后侍立的男仆招手,心腹递来厚厚一本册子。
萧雪音将册子往屈景烁面前一推, 果真就见那张俊丽面容皱成苦瓜。
屈景烁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
“我说呢, 今天从早到晚没一次冷脸,也没强逼我欺负我,原是在这儿等着。你要干嘛,还考我?要我帮你查账?真不会。”
萧雪音见了他这破罐破摔的惫懒态度,简直想现在把他按在桌上弄得嗷嗷喵喵。
强忍怒火吸了口气,萧雪音温声:
“夫人不喜欢这些,我不会再考。”抚慰一般,萧雪音握住屈景烁戴着钻戒的手。
反射了灯光的大钻石衬得手指更纤柔,手也反射出玉一般莹润的光。
本是有目的无真心地动作, 可真摸到对方的手,感受到那温暖和细腻,萧雪音硬邦邦的心又回软,抓紧了:
“疼夫人尚不及, 又怎会为难夫人。”
屈景烁红唇撇了撇,哼一声。
萧雪音抬手想摸他的脸, 被屈景烁躲开。
屈景烁拿起账本挡住自己:“先说这是要干嘛,说得不好,不给你摸。”
“不好有罚, 好了有赏么——罢了先说正事,我只是觉得凡事要讲证据,指认一个叛徒,须得拿出他背叛的证明。”
“这好像是我们家银楼的账本吧?”屈景烁翻到第一页看那几个大字,一个个地睁大眼辨认,“叛徒难道是我们家的?是谁,谁背叛了?”
“就是你们家老管家的那个儿子,虞鸿渐。母亲父亲拿他当半个亲儿看,交给他的跟给你的都差不了多少。他却背着你们挪用公款,伪造账目。”连自家家产的字号都记不清,人怎么可以糊涂到这地步。
这种货色只配幽闭后院解决自己需求。
再次确认这点,萧雪音失却兴致,颓然收回摸着屈景烁的手。
“我想派我的人驻银楼查账,防止这个叛徒再生祸端。景烁,你跟母亲和父亲提一下。”
“这是你的功劳,我怎么好抢你的功?”
虽然最后萧雪音会得逞——这个世界,他下线后不久,会爆发大乱,越是有钱越会在风暴中央,手无寸铁的普通富人,保不住家产,倒不如他给这两年对他挺好的屈母和屈父,留下些符箓金丹,增加两老的元气和手段,以葆百年——但屈景烁不介意多偷偷欣赏一下过程中萧雪音憋恨含屈的模样。
绿茶草包有绿茶草包的手段:
“是萧哥哥你查的叛徒,还是你去说吧。萧哥哥,我妈妈和爸爸都很喜欢你,你说了,他们只会更稀罕你,一定会二话不说就答应你的!”
笑容更浅了些,萧雪音神情淡得整个人如一缕烟。
像恨不得下一刻就消失,再别看到对面的蠢钝哥儿。
“我到底不姓屈,不好直接对岳母和岳父开口。”
“可你是我夫君呀,我们是一家。”屈景烁舀起冰激凌。
红唇上沾了点奶油沫子,粉粉的舌尖一舔。
萧雪音冲动耐心一齐到顶:“就知道吃,去不去,不去的话我今晚就要讨赏了,便亲手帮夫人换上我新买——”
“去。”
屈景烁开口同时,萧雪音盯着那点舌尖探身。
在屈景烁刚沾过冰淇淋的唇上和唇瓣,萧雪音仔细舔吻一圈。
坐回时,水晶吊灯照射下的菱唇红肿发亮。
屈景烁嘶嘶吸气擦着被亲疼的唇,餐巾下发出含混的抱怨:“我很甜吗,很甜也不能真把我当冰激凌啃呀。”
“最想动的地方我还没动。”笑出一声,喝了口酒,萧雪音边回味刚才的吻,边从脑海冒出被珍珠点缀的细腻弹手的两峦:
“倒真有点希望你拒绝我的态度再强硬些。”
一楼宴会厅似是哪个商界新贵正为自己老父庆寿。
被服务生领着下楼的屈景烁和萧雪音不认识寿星,也不认得主人,但见了不少熟面孔,都是商政两界的人物。
现在没有交集,以后说不定会打交道,二人也顺手随了一份不算太贵重但具格调的礼品。与主人家聊了几句,繁忙的主人便致歉道要去招呼其他宾客。
“本就是我们夫妻不请自来,没事,将来有机会再细聊。”萧雪音跟主人礼别。屈景烁挽着萧雪音,二人穿过络绎而来的新客。
正与一对宾客擦肩而过,被萧雪音搂抱在怀的屈景烁忽听到系统提示音。
他惊诧地挣开萧雪音。
回头。
只见一道熟悉的气宇轩昂背影。
“喂,先生!”屈景烁下意识喊住那男人。
男人转过头,一张面孔没什么表情。
屈景烁最先在意的却不是他的表情,而是他的额心。
没有疤痕。
再看那脸,屈景烁小小地愣了下,眉梢一扬笑道:“不好意思,认错了。”
他迅速转开目光,在偌大宴会厅里扫视。
虽然是英俊出众到邪异又不失霸气的难得相貌,可再俊,没有疤也白搭,不过路人甲。
男人黑瞳陡然森冷。视线一转跟萧雪音暗含敌意的目光对上,如金铁交击。
有意将那细腰往怀里箍,萧雪音直白表现出不满:“在找谁?难道是哪个旧情人的声音叫夫人听见了?”
屈景烁遍寻无果蹙眉摇头:“不是旧情人。”是正相好。
以防那位正相好的还没有看清,不肯让他触发接下来的剧情,屈景烁故意:
“他好像已经离开了,我们也回去吧,夫君——”凑到萧雪音耳边,屈景烁说了句话,刚说完自己的脸颊和耳朵染上红晕。
萧雪音的唇险险停在屈景烁耳垂旁,硬是忍住了才没再大庭广众下收妖。
把人往怀里占有欲十足地抱紧遮蔽,他声音微沙:“你先挑起的,回去再怎么哭求都没用了。”
“宋副会长,您的手!”
目光停留在两道几乎合成一道的背影,男人不甚在意地摊开手掌,任由同他前来的属下抽出手帕帮他包扎伤。
掐痕深如铁刃所伤。包扎的那个狠狠倒吸了凉气:“这是怎么弄的?”
男人沉默着,只是一瞬不瞬死盯了前方。
包扎的看一眼副会长的指甲,分明修剪得整齐平滑。左思右想他也不懂,对方是怎么造成这样像是锐器切割进肉的伤口。
“噌!”
暗室之中,响起剑出鞘的铮然之声。
三尺青锋,先是倒映了额心宛如淌血的狰狞疤痕。
接着映出一双比剑刃更锐利寒冷的眼睛。
席鸢拔剑,擦剑,杀气、怒意、和怜惜交战在心。
他还记得那支口琴吹奏的曲。讲得某国王室盛极而衰的故事。
那个小少爷担忧他的家族。
他还说过,他的双亲把他嫁出去,就是为了家族能长久风光。
他或许是逼不得已的。
可就算有苦衷,为何主动凑近那只是为商业结盟而存在的假夫君,对那假货说有情之人才说的话,做出有情之人才会做的事?难道其实也有真心在里面。
难道他那夜说的只是挑衅自己尊严的谎话。
“敢骗朕?”席鸢笑着收剑入鞘,“就用你赏的剑,斩了你的新情郎。”
将剑往腰间挂上,席鸢推门一踏月光,便是再无影踪。
萧宅。
后院,坐落在花木之中锦鲤池旁的玻璃花房内,屈景烁的睡衣被扒到露出肩膀,胸口抵到玻璃上。
萧雪音指间夹住挤出,本就不够的空间多添一只手,更是酸胀不堪。
“夫君,我说在玻璃花房里面,没说你能这样欺负我。”
隔了一层厚厚加绒的布料又有暖气,冷倒不冷,就是望着满池子游动的鱼有些羞。
尤其是,把他弄得衣衫不整的那人还要在他耳边说话:“不狠些欺负你,你还不能这样兴奋。”
“别——”
“况且,为夫说了,你先挑起,回来再怎么哭求都没用。”
萧雪音朝那肩膀咬下。
席鸢来时,遥见二人身影相贴,很是亲爱。
而花房附近无人,他们便连门都没有关。
玻璃又完全透明,竟是与幕天席地般也差不多少。
怒气一涌,剑已在手中。
剑柄正中萧雪音要穴。
一脚把昏厥的萧雪音踢到旁边,席鸢持剑朝向屈景烁。
“你……怎么会在这?”屈景烁拉起滑落肩头的睡衣,后背已经抵在玻璃上,退无可退。
一道清光闪过,屈景烁紧皱眉头闭目。
没有痛感。
他惶惶睁眼,低头,只见自己的睡衣从中间被划破。
干净的刚刚洗浴过的胸腹露出。
见那润白肌肉上并无一丝痕迹,席鸢手中叫嚣着要沾血的剑锋微向下压。
他剑指着萧雪音那方向,问:
“萧夫人,想你的夫君活命吗。”
屈景烁含泪点头,又道:“我可以解释!”
“我先不想听解释。”席鸢走到萧雪音身旁,脚尖一掂。
萧雪音病后瘦归瘦,可个子更高了,一米九往上的身量,竟在他脚上如同轻飘飘没有重量,男子昏迷的躯体如香蕉皮般飞起。
萧雪音被席鸢揪着前襟拖了一路,席鸢在花房一通挑拣,选了个高背椅子。
席鸢把萧雪音放成靠坐姿势,用萧雪音的腰带固定住昏迷的男人的上半身。
屈景烁的假慌快要变成真慌:“席老板,这是干什么?为何要把我夫君摆成这个——”
席鸢提剑朝屈景烁走近,一句话未完,已把睡衣划得破碎。
第48章 第 48 章 “宝宝,手别挡着。”……
“他死, ”清光打萧雪音的方向一晃,席鸢剑尖轻点靠近玻璃的躺椅沙发,“或者, 你乖乖躺上去。”
“你先冷静一点, ”上衣变成碎布, 屈景烁手臂护着自己, 这个动作反而挤出肌肉的沟壑,让看的那一方更无法冷静, “屈家为扩张珠宝市场需要贷款和可靠的航线, 萧家能提供这些,萧雪音要是死了,合作不成,我的家族一定会把损失怪罪到我头上。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这不是你主动往其他男人怀里躺的理由。”“主动”二字冷且沉,“再者若只图这点东西,又何须萧家?”席鸢将剑一掷。
镶嵌重宝的剑柄砸中昏迷的萧雪音。
萧雪音发出痛苦的呻吟,眼皮蠢动着似要张开。
屈景烁心中一紧。席鸢则期待地看过去。期待着他要醒来,再给他来一下。
萧雪音终究没能睁眼。席鸢走过去探查:
“可惜。废物。”
屈景烁无语。见席鸢如鹰的眼睛投来目光, 忙又恢复惶然: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除了萧家,就是沈宋的联合总商会,掌握淮城另外百分之六十的航运,同时还涉猎银行业。但是那沈家和宋家人我都不认识, 他们怎么会帮我?”
席鸢走过来把屈景烁打横抱起扔在沙发,心中斟酌。
小少爷天真得很, 对人没有防备之心。
若是无意漏了口风,自己的计划就可能要变动。
一变,完成席鸳遗愿灭萧家和得到这个人的时间就要推迟。
他不能忍。
“一个男人, 可以容许自己老婆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吗?”
屈景烁不明所以:“不、唔……轻些……别咬……当然不。”
“我也不能,不能忍两三个月变成三四个、四五个月,所以现在还不是回答你那个问题的时候。”席鸢舔了一口屈景烁滑动的小巧喉结。
“宝宝,手别挡着。”
被热意挟裹,屈景烁手乖乖从胸口移到双眼。喘息不止,胸膛起伏,倒叫露出的胸肌更引人注意。
一张只留出挺直鼻梁和菱唇的俊美脸蛋粉白粉红,又汗津津的,似叫雨水打过一场的荷花瓣:
“别……别叫宝宝……羞人。”
“那便叫,萧夫人。”
“你!”
席鸢扭动屈景烁的脸,攥住欲挡双眼的手腕,让他看向昏迷不醒的萧雪音:
“夫人,现在我愿意听了,说说,为什么主动往这等货色的怀里躺?”
“他名义上是我的夫君、别,别捏。”
屈景烁面红耳赤紧闭了双眼:
“别欺负我了,我说,我全都告诉你,萧雪音他有心慕之人,那人是个聪明有手段的,跟我除了外表全两样。他拿我做替身,所以没有爱,也愿意娶我,又因为这点,他想在我身上发泄对那恋慕之人的……所以,若我不当一个他想要的妻子,他就会……”
“如何。”又是忽然轻飘的语气。
屈景烁毛骨悚然。
因为,在神庙里,屈景烁曾听他用这种不带丝毫杀气的语调问他关于肖继文的处理——
他是又起了杀心。
一个戏子,为何杀性这么重?
屈景烁暗暗纳闷至极:“他只是威胁……要鞭打我,其实并未真正打过……”
主动伸手搂住席鸢后颈,屈景烁在他唇上亲了亲,舌尖被反咬住:“但是……我若对萧雪音冷若冰霜……他的威胁,就会变成真……”
席鸢激烈回吻。沙发垫的弹簧急剧吱呀吱呀。屈景烁手指抓在起了雾气的玻璃上,纤长雪白的手被另一只浅麦色的手覆盖,交握。
果真有隐情。
姓萧的竟是拿他当替身不说,还威胁他,硬逼他热情。
席鸢牢牢握紧那只手。
屈景烁恍惚之际,只觉左手上的婚戒似被褪下,随即又有触感差不多只是凉些的东西套上手指。
他强撑睁开泪雾弥漫的眼睛,打量这跟之前只看外表并无不同的钻戒。
又往地毯上看去,一枚闪亮的钻石随视野晃动反射了长短不一的光。
“你不摘下,看起来就是一样的。”席鸢说。
屈景烁缓了一会才明白弦外之意,摘下戒指,细细摩挲内侧。
摸到了不认得的文字。
“你哪来的这一笔?这钻戒可不便宜?”
“郗家老爷子大寿,我去唱了一场,合了老爷子心,得了笔大钱。”
郗家,就是今天在恺乐大饭店遇到的那位新贵。
屈景烁心道,难怪会触发完成提示,席鸢当时可能正在哪个帘子内候着。
边想着,他边摸完了戒指内圈。
是六个字。
“是名字?可为什么?”
“是名字,是吾本名。”
最后也是最美的神情席鸢不愿给萧雪音看。手把屈景烁的脸扭了回来,席鸢盯着,直到浓长睫毛的颤抖从剧烈到平息。
屈景烁回摸上席鸢英俊面庞,酝酿着言语。
【被‘你’赖上的‘席鸳’本就无爱,只有责任,而‘你’三心二意踩踏他尊严,他忍无可忍,刺‘你’之后还欲同‘你’割发断誓。】
【‘你’只图‘席鸳’皮相,绝不想真正跟‘席鸳’私奔去过苦生活——‘你’从始至终打的主意就是,在‘席鸳’这里只求愉悦,在‘萧雪音’那里只求家族和自身的荣华。】
【‘你’为了挽留自己这份愉悦,哄‘席鸳’说你只是为了家族,等合作结束,红荷盛开之时,必定跟‘萧雪音’离婚。】
一个“等”字含在唇齿间,尚未吐出。
席鸢执起他手。
“想求合作,不必跟萧家,就那棵樱树,开花前,我让你风光十倍地出嫁。”
荷花变樱花,夏提前到春。随席鸢目光扫向花园子里暂还枯槁但很快就要抽芽、开花的樱树,屈景烁懵然之间只本能问:
“不是再嫁吗?”
“他拿你当心慕之人的替身,你为屈家委曲求全,这样的叫作交易,不叫作婚姻。”
怔了怔,屈景烁露出笑容。
席鸢擦掉他脸颊上泪水:“不愿?”
屈景烁笑得勉强:“我愿意信你的,只是萧雪音因为他的……与我相似,怕不会轻易答应。”
“我想要什么从来不须谁答应。”
席鸢下床,按住屈景烁,解释,只是善后。
接着他走向萧雪音。
边“善后”席鸢背对着屈景烁说:“我想要什么,他们只会主动奉上。”
没去管被“善”的拿自己当替身的混蛋夫君,屈景烁盯着席鸢背影有些恍惚。这背影跟那宴会厅里的贵人,甚至是那夜遇到的帮派斗争的首领,竟如一个模子刻出。
“那都是敬你爱你的。萧雪音对你似有些好感,但你要他跟我离婚,他还没有找到他那恋慕的人,恐不会——”
“不敬更好。比起收贡品,我更喜欢强抢。”
……
萧雪音按住头上纱布坐起,一阵天旋地转。
虽然裹纱布的只有头,可他睁眼开始就觉全身都在疼,像遭了顿毒打。
医生、夫人、家中仆佣一致说,他是被花房里松脱的壁灯给砸中。
医生说,砸得比较重,就是一时记不清当时的情况也正常。
他却觉得不正常,并且犯了狠怒。
拽过那勾引自己去花房的妖孽,不顾屈景烁说着要回家帮他邀功,萧雪音负伤反更有力。
若不是对方还有用,他早强迫更进一步了。
不能更进有不能更进玩法,把派人进驻屈家银楼的事都扔在后头,他把对方整得化成一滩水,只能与他一样高卧在床。
萧雪音恨屈景烁的心软,草包,毫无经商资质,更毫无上进的心,恨之外,还有嫉妒,还有怎么也填不满的占有谷欠。他不知自己哪天就真做了只短命鬼,他嫉妒所有比他健康的人,尤其嫉妒该跟他一辈子的妻。他没尝够,没尝够,没尝够美食绮罗,花柳繁华,没有尝够他。
翌日。
屈宅,客厅。
一身长袍的虞鸿渐走进客厅时,先是呆了呆。
“这位是?”
屈景烁没等旁人介绍:“叫大哥。”
虞鸿渐在他甜丝丝的笑和明媚的眼波里,又呆了呆。
该死。虞鸿渐没叫大哥,只顾暗骂。
电话里,他的人只告诉他新认回来的大哥儿是个蠢货——家里在此之前,还有屈夫人奶妈妈的外孙也被认作了屈家的干儿,他原本是老大,现在成了二哥。
老三还是个黄口小孩。一听大哥是蠢货,他失去了危机感也失去了兴趣。
于是等屈景烁认祖归宗的那天,他也只推说滨城的生意到了紧要关头自己脱不开身,托人带礼和信便算。
虞鸿渐是在骂自己的人。
这样的容貌身材若是生在男子身上也就罢了,生在哥儿身上难道不值一提?他们是不是忘了自己也跟萧雪音一样尚未婚配。
反应过来又觉不好怪罪。
或许在所有人包括他的人眼里,他都跟屈家是一家,便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可究竟不是。虞鸿渐是个浓眉大眼,阳光俊朗的相貌,一笑就灿灿地很讨人亲近:“干娘,找我有什么事?”
屈经天——此乃屈夫人的本名,并非改夫姓——冷着一张微带病容的脸,朝虞鸿渐招手:
“过来坐,我有些事要问你。”
屈景烁其实有点怵自己这个妈妈,尽管知道妈妈是好妈妈。但是,尤其是正经的时候,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真略吓人。
再又是自己让虞鸿渐挨训。
听着虞鸿渐用“跟郗家合伙做投资”、“买了几支有内部消息股票”等等理由应对,边向他时不时扫来意味幽昧的目光,屈景烁越发坐不住,趁双方应对最酣没空管他的时候,偷偷溜了。
屈景烁正在花园摸猫。
身后传来一声迟到的:
“大哥。”
第49章 第 49 章 虞:抱猫公主;萧:他不……
虞鸿渐就见一片绿蓝紫红间, 比他只年长数月的大哥抱着猫起了身。
他从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花园子里竟有这么多能在寒冬不凋的植物。或许因为空的舞台并不引人驻足。
而现在彩灯亮着,童话里的公主站在台中央。
绿的坚桦,蓝粉云杉, 紫色洋丁香, 烈烈如火的红瑞木, 抽出黄白新芽随风摆动的忍冬, 色彩簇拥着绝伦的色彩,美丽衬托着夺神的美丽——
名贵猫儿睁大一双黑溜溜眼睛警惕看他, 抱猫的公主也扑扇了一下长睫毛, 大大的桃花眼里有对他这个弟弟的好奇,亦有稍许防备:
“二弟,你不是一向很忙吗,怎么有空逛花园?”
这是记仇了?记自己当初,他认祖归宗都没亲自回来见他一面的仇?
本来虞鸿渐还带了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屈夫人屈老爷手里那份他不觊觎,两老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对半分给他打理这部分,他不容许任何人染指。
即便是夫人老爷本人也不行, 更别说他这个嫁给萧家的大哥。
当初给夫人老爷代为打理各种事务的时候,大哥还不知在哪里流浪,既没有做贡献,分一半该满足, 如何还敢觊觎他手里这半?
可这会儿见了抱猫盯着自己的大哥,他觉得大哥只是遭小人蛊惑。
大哥只是太纯洁温柔, 太以夫为天。大哥没有错,不怪大哥。
谁娶到大哥是三生有幸,萧雪音, 现在看来不过一介小人,不配这滔天福气。
虞鸿渐一边想象出人带猫将背景换到自家后院的情景,一边就觉得该从现在打基础,给他留下好印象。
威吓问罪不如改成蜜糖炮弹。
如此,等萧雪音那个病骨头彻底没了,便可顺溜溜把萧夫人换成虞夫人。
他挂起笑:
“当初大哥认祖归宗,弟弟本该亲来贺喜,可惜当时真是事忙走不开,弟弟在这里跟大哥道歉。”虞鸿渐一拱手,上身倾出弧度,姿态诚恳:“大哥莫要就此与弟弟生疏,更莫要偏听外人言语,对弟弟有所误会。”
“外人?你不会是在说萧哥哥吧?他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屈景烁显出矛盾之色,仿佛是既想斥责这说夫君坏话的人,又因为人是弟弟般的存在,而不忍心,“倒是你,若真做了错事,认了改了便是,我和妈妈爸爸都不会怪你。”
“是,我是错了。”虞鸿渐深吸一口气,想自己今晚大概会彻夜失眠,还得锤床。
“我错在看错了姓萧的。大哥有所不知,你回家前,因我长年代表干娘干爹跟年轻一辈结交,当初干娘和干爹还要我帮忙参谋过,这些青年才俊哪个更适合大哥。”
“你莫不是?”屈景烁仿佛发自内心地高兴,眼里亮晶晶,戒备少了,感激和亲近多了:“那我得谢你帮我选了萧哥哥这么个良人!”
虞鸿渐如愿看到他对自己印象变好,却连强撑笑容的力气都失去了。
黑了一阵脸,想到耳目描述,萧雪音是随时可能西去,虞鸿渐才好不容易强打精神。
将刚才对屈夫人说的话,又更详细地对屈景烁解释,结果未说两句,屈景烁就垂下头不言不语地摩挲起猫,看起来苦闷又委屈巴巴,像是听不懂,又为听不懂而自卑的样子。
虞鸿渐一下子心软了,马上切话:“总之我都是打有把握的仗,挪出一分钱必填回十分钱,大哥切莫把我与那些败家子等同。”挪出一分,他的确填回十分,但这十分挂在哪个姓下便不必跟大哥说了。“大哥,有哪些想去的地方,弟弟今天有空,便作为当日缺席的致歉,陪大哥逛一逛淮城里好吃好玩儿的地方,如何?”
屈景烁恢复神采,眼睛闪亮亮地:“我想去影片公司!”
虞鸿渐走近:“不是玩吗,怎么还去工作?”他听闻这个大哥投资开办了一家电影公司,以为他是去视察。
“就是玩啊。”屈景烁躲避他目光,低头撸猫,“萧哥哥都不许我去公司的。由你出面,说是你想去我作陪,萧哥哥就没法生气。”
“他为什么要限制你到这地步?”虞鸿渐顺势说:“大哥,是弟弟的错,弟弟投错了票了,才会害了你,合该负责,姓萧的对你竟这般坏,你要想跟他离婚,弟弟定然全力帮忙。”
“怎么就扯到离婚了?”屈景烁赧然:
“是因为……我开影片公司,目的不是那么纯洁……我选的,多是合我眼缘的……男星。”
虞鸿渐这时正伸手摸他怀里的猫,猫惊叫一声,飞速地溜走。
跟猫一样地惊诧,只是没有叫出声,虞鸿渐嗓子变了调:
“什么?”
虞鸿渐僵着张俊面,到底还是带屈景烁上了轿车,往影片公司开去。
一路探问,虞鸿渐大致明白了影片公司里男星们的成分,脸色渐回了人样。
跟他想象中又脏又乱又低级,会染脏大哥身体的男伎大伎院不同,里头的多是些少爷公子,有些他甚至打过交道。其中包括大公司总经理的儿子,交通次长的公子,还有一位,尤其贵重,堂姐夫乃是在任的阁佬。
“这么一帮人,跑来当什么电影演员?其心昭昭。”虞鸿渐很快又重回了愤懑,暗骂,“孙家的、陈家的,都还跟我有点交情,可他俩这两头猪,却合伙把我蒙在鼓里,偷偷拱我家的白菜!”
待血从头顶下来,又经窗外冷风一吹,虞鸿渐后知后觉:
原先的紧张根本是白紧张,大哥说了“选的,多是合他眼缘的”。
天生丽质的人,尤其是男人,毕竟少,也只有大家族养出来的公子才能盘靓条顺地一下就入大哥的眼。
到下车时,虞鸿渐的痛心疾首已经全换成了严阵以待。要去的不是低级货色集中的大伎院,全是跟他不相上下的情敌。
自己干什么要提带他出来玩。
忍着一口黑血,虞鸿渐随脚步欢快轻捷,如一阵风似的屈景烁进入了他曾经办公的经理室。
坐在沙发,虞鸿渐看着屈景烁指过一张张合影,依次给他介绍那些奖对应着哪些电影,电影内容是什么。
“小孙总是很注意自己的形象,美化太多太多,真就太少太少,”像个前辈一样,明明还比孙家少爷小俩月的他的大哥笑吟吟地伸长手臂,最长的三根手指往照片上一按,“后来改了,美化改成细化、深化,这部才总算合了格。”
起初虞鸿渐不过是为了讨好他,抱着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鼓掌的轻薄态度。
后来听着听着,他发现自己这个在商业上草包得很的大哥,说不定是把天赋全错点在了演技上。
作为接受过新思想熏陶的人,他对于正经的演员并不抱持鄙夷,反而很好奇。他也就站起来,真心实意邀请:“大哥,听得弟弟都想看你指导一场了,就不知总经理肯不肯赏光让我见见世面?”
他们刚到的时候公司空空荡荡,这时,再往摄影棚走,一路就多了无数个肩宽腿长、衣饰奢华的男人。
且纷纷像是开屏孔雀般,他们尽往大哥跟前凑,说要总经理指教。
这些人真是装都不装了。大哥不在,就晒网失踪,大哥一出现,什么妖魔鬼怪都跳出来拦路。
趁屈景烁回答某人的问题,虞鸿渐对上其中一个,投去恶狠狠的目光,拿眼无声怒骂:
孙子。
此孙就是才被他大哥夸过改进很大,还跟他有交情的“小孙”。
孙少爷无视虞鸿渐的杀人目光,挤开刚问完问题的那个,抓住屈景烁的手,恳切道:“阿景,你可算来了,我有个地方怎么也演不好,被导演骂了好几次了,你快来教教我。”边说边把屈景烁半拉半抱进了一间摄影棚。
萧雪音头上伤疼得无法办事,一整天休息在家,就想抱着屈景烁打发无聊时光。知道屈景烁回去是帮他说话做事,所以等待的前半段,他还算耐心。
结果等了又等,一直等到了下午,红日都要西落,还没等到屈景烁回来。
给屈家去过电话,萧雪音痛骂虞鸿渐一番,怒火阴燃地戴上顶毛呢帽子遮住纱布,赶往电影公司。
横冲直闯地往员工口中的摄影棚走,掀开帘布的一瞬间,萧雪音张开的唇齿却没能立刻吐出声音。
萧雪音望着镜头对面的人,恍恍惚惚,如坠迷梦。
利落短发变成了缀红缨的如意帽和黑亮的假的大发辫,空的玻璃杯换成了水晶摆件,可是眼神没有变,跟梦中一样的柔和深邃,嘴角的笑没有变,唇瓣柔软上弯的弧度与梦中一样。水晶摆件反射的光芒从他笑靥上一打而过,瞳仁如冬末春初的溪水泛着泠泠清光。
萧雪音猛地浑身颤栗:“阿景?”
他快步走近,却在这时,听见他声音的屈景烁扭动了颈项,朝他惊喜地甜甜一笑:
“夫君!”
萧雪音脚下僵住。
水中月,镜中花。
试探过那多次了,他不是他。
只是表演罢了。
萧雪音走过去握住屈景烁肩膀:“刚才那个角色,是什么?”
拉着红缨屈景烁歪头:
“顶顶有名刚被特赏,春风得意的皇商。”
“再演。”
屈景烁闻言,怔不过三秒,心中恍然:
这是想拿自己当白月光的更合格的替身呢。
他心中呵出一长串冷笑,面上乖顺无比,站回去就演。在演之前,叫停了拍摄。
他不能忍不合格的玩意儿真出现在镜头里。
萧雪音大皱其眉。怎么再演一次,完全不一样。
虞鸿渐旁观者也不清,想了想,认为是萧雪音在,大哥紧张之下发挥失常。
居然爱重姓萧的到这地步,虞鸿渐越看着那表演越是醋海翻浪。
萧雪音虽然失望至极,但是对自己家夫人跟别的男人手挽手亲密,依然无法容忍。
戏看着看着,见孙少爷向屈景烁伸出手,竟像是要邀请跳舞,萧雪音上前,一把拽开了他。
孙少爷猝不及防后领被扯,重心陡失,摔在地上,很重一声闷响。
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哥儿哪能忍疼,不禁“哎哟”一声。
屈景烁对于萧雪音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这时抄起旁边的花瓶。
导演看在眼中,感觉他是要往萧雪音头上砸,边手忙脚乱扶起孙少,边惊呼:“总经理!萧少爷!”
屈景烁手指攥紧冰凉的瓷面,手背绷出青筋,在迎上萧雪音转过来陡然变亮的视线时,屈景烁抽出了花瓶里带着香气的红梅,递向萧雪音。
面上是担忧:“夫君,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别生气,送你花——”
话未说完,萧雪音眼中光亮陡然转黯,阴森地燃起怒焰。
夺过屈景烁手里的花,萧雪音一把掷在地下。
皮鞋毫不留情踩过梅花。
“夫人陪完弟弟,记得早些回家,莫要忘了你已嫁了人了,莫要忘记你真正的家在哪。”
萧雪音毫不留恋转身,大步走出摄影棚。
“没事吧,大哥。”虞鸿渐手里一直攥着个醋钵儿大小的铁拳,预备着萧雪音动粗,结果没动手,他还有点失望,不能救美的同时,泄一泄愤。
孙少爷弯身,心疼地捡起凌乱破损的花,用手帕小心翼翼整理,同时暗示:
“再美的花,若是遇到不懂欣赏和怜惜的冰雹,也要被糟蹋,倒不如换个地方开,比如我家就有一座遮风避雨的暖屋——”
虞鸿渐听到这心里已经翻起白眼: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还活着呢,轮不到你。
虞鸿渐抬手按向孙少爷肩膀,想打断他的双关。在这时,遥遥传来一道清沉声音,跟虞鸿渐搭肩膀的动作同步——
“轮不到你。”
第50章 第 50 章 像块软软栗子蛋糕;差点……
觅声望去, 首先注意到的不是来者的五官,而是眉心一道殷红如新裂的疤。
虞鸿渐回过话里深意,一惊, 立刻去看大哥表情。
屈景烁, 表面上, 比方才见到萧雪音时冷淡, 然而就连场中的导演和员工都看见他玉雪般的面孔乍染上鲜嫩的红。
脚下往席鸢凑近一步,又停住, 屈景烁声音是克制不住地轻颤:
“你怎么来了?”
“总经理, 我按您要求去‘庆云’找林老板,但林老板不在!”紧随席鸢之后赶来的中年人汇报,边抹了把亮晶晶的额汗。
“席老板在。他说林老板回老家了,一时半会没法来,但他有空替工,我寻思席老板的功架绝不输,就请了他来指导特训——只是、只是席老板,您错地儿了,不是这间!”
这部电影是有戏曲元素。屈景烁记得自己确吩咐过找名角来指导演员形体。
“就是这间, 我要找的花已经找到了。”
席鸢岳峙渊渟立于孙少爷跟前,很无礼地伸出一只手。
孙少爷本不该容个伶人居高临下看自己,还强要自己的东西。
可在那双幽黑眼睛的注视下,孙少爷只觉凉气嗖嗖漫上。
僵硬着手, 孙少爷把整到一半的梅花递给了席鸢。
虞鸿渐瞪眼旁观,从这所谓的席老板身上, 感到了一点邪乎而危险的东西。
他管住手,观其变。虞鸿渐看席鸢,屈景烁看他。
脑中回闪:【‘虞鸿渐’对‘席鸳’一见钟情。】
【使出种种手段, ‘虞鸿渐’只为拆散‘你’跟‘席鸳’。】
【但他,最后也没得到‘席鸳’,‘虞鸿渐’找不到失踪的‘席鸳’也找不到‘萧雪音’,只能拿‘你’泄愤,‘你’失去地位家财他仍不放过,送来一杯酒,‘你’饮酒后毒发身亡。】
这个世界,“席鸳”跟“萧雪音”之间走的是恨海情天最后OE,跟“虞鸿渐”之间是一见钟情,席萧,具体什么恨他还不知道,情也好像只有“萧雪音”单方面的兴趣;但是,“虞鸿渐”的一见钟情倒明白清楚。
瞧他这便宜弟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分明,眼珠子好似要瞪到别人脸上。
由于是余光偷看,屈景烁没能看清细节,略一打眼下意识以为剧情发生,被便宜弟弟馋相逗得,好笑地收回视线。
屈景烁收回注意的下一秒,虞鸿渐在席鸢背后做了个“击飞”的拳势。
席鸢没看目标外任何人,手指整理花瓣,径直走近屈景烁。
屈景烁以为他是要把花还给自己,便在两人只有一臂的距离时,顶着红通通的耳朵,抬手:
“谢谢。”
抬到半途,席鸢更快一步出手,把梅花虚别在他耳畔。
屈景烁怔住,眼梢掠过众人,当即闪躲。
席鸢不舍强迫,便欲收手,纤白而有力的五指忽不让似地一抓。
握住了浅麦色的手腕。
让花停留在他艳丽的面孔边,屈景烁嫣然一笑:
“好看?”
席鸢眼瞳里有冰消雪化,草长莺飞,摇头:“不好。”
这一抓,再一笑,烙在虞鸿渐瞳孔,危机感如巨浪喧腾狂啸,比先前看见大哥名义上的夫更甚。
摆在明面上略显刻意的讨好,跟明知不可为,却忍不住,孰浅孰深、孰更真,他酸得不肯深想,答案还是清晰浮现脑中。
虞鸿渐眼中出现浅浅血色——眼瞪得太用力了。
始终虚隔,没让那被踩过的花真沾到屈景烁皮肤,席鸢端详着认真道:
“什么梅什么雪,冷清索然,配不上你。”
这位本该是所有竞争者中地位最低的人,却说出了最直白的话,几乎全场乍惊。
唯独孙少爷还在那个肃杀的眼神里魂游。这时捕捉到关键字,他脑子没转,嘴巴却下意识动:“就是,赶紧扔了吧。”
虞鸿渐一记肘击,孙少爷回了魂:“我说花,没说人啊!”
屈景烁撇开视线,睫毛长长垂下,让他染上红霞的艳丽面孔又添几分欲迎还拒的羞怯和缠绵:
“什么才配?”
席鸢把花往怀里随意一揣,用没理过花瓣的手抬起屈景烁的脸。
四目相对,一直跃跃欲逃的,不逃了,定睛注视。强硬的,柔下来:
“三天后——”
目光语调,皆一泓温水,手指理红缨,席鸢凑近绯色耳朵:
“我亲手为你戴上配的。”
“三天内,给我查,查清这个戏子的一切。”虞鸿渐双脚搭上办公桌,狠抽了一口烟。
烟雾缭绕里,他浓眉朗目的俊脸变得朦胧,罩着一层阴霾。
对着躬身的属下,他拍出一张首版是席鸢登台照的报纸。
萧宅。
萧雪音今天事忙,不在家,屈景烁快乐极了。
连跟一桌朋友打牌连打连输,也没能将笑从他脸上抹去。上午打牌,中午睡觉下午美滋滋逛花园。
屈景烁正美着,被自己的便宜弟弟在花园子给堵了住——
“很甜的,来一点儿?”
屈景烁递出糖炒板栗。
虞鸿渐存着事来,见面前走路都风风火火。
但大哥的笑太温柔,吹灭了他的火,大哥手里拿的板栗飘出气息格外香甜,太诱人了,身不由己地抬手,他抓了把糖炒板栗。
一颗甜栗下去,虞鸿渐周身气势下去一截,边吃,边开了口,声音含混:“大哥,不要跟那个席老板再接触了。”
屈景烁正在咀嚼板栗,腮部一动一动地,跟虞鸿渐不同,他吃东西不开口,只眼睛微微睁圆,是无声问:
“为什么?”
虞鸿渐看他这样,觉得大哥不像大哥,像个需要守护的安琪儿或者小宝宝,愈发不肯让席鸢那等存在沾染,掏出一沓照片:
“这个席鸢,接近你,很可能是别有用心。”
屈景烁打眼一扫,血腥惨烈的画面惊了他一跳。
吞咽到半途的栗子差点咽不下去噎死他。
在便宜弟弟和自己的顺气下,屈景烁咽下板栗,五官拧紧地一推照片:
“你直接说,我刚吃了一肚子零嘴,就不看了吧?”
“泽兰,帮忙把茶杯端过来。”虞鸿渐很惭愧,惭愧自己喝醋喝多也会醉。没有眼色。
喂茶道歉,虞鸿渐略去细节:“席家原先也是阔过的,有名的绸缎庄锦云庄是席家族产,但是后来因为一些商业纠纷,萧家跟席家结了仇,萧雪音的父亲用手段斗垮侵吞了席家资产,席鸢父亲被活活气死,祖母上吊,母亲被抢家产抵债的推伤,最后失血过多而亡。席鸢跟萧家,有等同于灭门的仇恨。”
板栗袋子噼啪一声掉在地上。
黄澄澄散发热气的板栗往四面八方滚动。
屈景烁是真惊了,但惊的不是席萧两家有这么深的仇。
而是横亘着灭门之仇,他们还能纠缠不休、恨海情天。
假若易地而处,他恐怕早在见萧雪音的第一面,就拼了命也要弄死萧雪音。
“他当时,居然还能那么冷静地问我的意见?”
屈景烁低声。
正蹲下将剩余没撒出去的板栗捡起的虞鸿渐没听清:“什么?”
“我说,那看来是萧家对不起席鸢。一个少爷,变成伶人,我现在也算萧家人,我不能避开他,反而更该对他好。”
站起来,把没脏的一小半放回屈景烁手中,虞鸿渐继续丢下重磅炸弹:“脏了的板栗就该扔进垃圾桶,席鸢还没改名字的时候,在戏班人缘很坏,曾受构陷,开罪贵客,被逼爬过狗洞。”
屈景烁越是心疼得含了泪水,虞鸿渐越是铁硬了心:“吃过狗吃的饭,被狗链子栓过挨烙铁烫,还——”
“慢着,他被烙铁烫过?”
虞鸿渐不明所以:“是。除了阉割,你能想象到的一切磨折男人的手段他都经历过。虽然身体论‘那方面’还干净,可论尊严,他已经是个半人半狗的玩意儿。我不能看着这种玩意儿,污了大哥。”
屈景烁皱起眉。
席鸢一身皮肤凉滑,摸起来犹如新锻的钢刀刀面,绝非是受过烙刑的样子。
这个时代可没有激光祛疤。
“大哥,大哥?”虞鸿渐挥手。
屈景烁渐渐回神,然后便是泪水涟涟:“他竟然吃过这么多苦,还一切起因都在萧家。我以后,更该对他好些。”
虞鸿渐险气个倒仰,深呼吸了好几次,又耐心劝诫。
屈景烁执迷不悟:“你不必再说,我现在就要去看看他。”
说罢,屈景烁越过虞鸿渐,让泽兰吩咐备车。
“大哥!”
屈景烁脚下顿了顿:“就算他是别有用心,可在我身上,他能得到什么呢?我什么也不懂,家里的钱也不归我管。好弟弟,你别担心我。”
虞鸿渐望着远去的高挑背影,狠狠踹了一脚假山,疼得嘶嘶吸气。
“大哥,你怎么能这么心软!”
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毕竟对自己这个弟弟,大哥也是很心软。
像块软软的栗子蛋糕。
自己毫不掩饰对他的轻蔑,在归宗仪式上“失踪”,他也不生气,还愿意拿自己当弟弟亲。
如果没有心软,他恐怕连得到他一声“弟弟”的资格都早已失去,尽管,他根本不止想当他的弟弟。
“你怎么就不能只对我一个——”
屈景烁扑了个空。
没见到席鸢,无法在光明下仔细确认席鸢身上有没有瘢痕,屈景烁失望一瞬,然后被戏园子正在唱的新戏吸引,把看席鸢的身体抛到了脑后。
屈景烁随心而行,扑空再正常不过,成日派人盯了戏园子大门的虞鸿渐,可不会扑空。
翌日一听眼目的电话,虞鸿渐火速赶至戏园子。
虞鸿渐对席鸢多的半分耐心也无,坐下就甩照片:
“你好像很有底气?看看这个,你还能那么有底气吗!”
席鸢目光垂下,第一张照片上,赫然一沓血经。
字迹跟当初垫在匣子底下随头花送来的信笺一样。
席鸢薄唇微张,神色趋于凝重。伸手拿过照片,一张张依次看。
虞鸿渐忽然打了个寒噤。
席鸢就在这时抬眼。
虞鸿渐瞪着他,见他眉心疤痕和双眼一齐流下鲜血,不由往沙发背一靠。
“是谁?”虞鸿渐定睛再看时,席鸢面无异状,不过眉眼略显得凶了些:
“刺血抄经求子——是谁,逼他做这种事?”
“没人逼,我大哥自愿的,我大哥,”虞鸿渐咬了咬牙,“真正深爱的人,始终只有萧雪音一个。”
“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虞鸿渐出于人本能的求生欲,没有继续发出刺激。
他是面对过真木仓实弹的。被两辆马车堵在路中间,被指着下车。
那时他尚且敢笑着侃侃而谈,不露怯色。
可面对席鸢的眼睛,他无法开口。
他感到了更胜黑洞洞枪口的恐怖。
“杀人本该偿命,还敢逼他抄经。萧家,很好,很好。”
“父亲今天病了。”萧老爷子,昨天还能跟新纳的哥儿又洞一次房,一夜后,忽然传来消息说病倒了。
病得无端。且意外重。
话都说不清。
“你抄的经文他估计也没精神看,要不少抄一部分,夫君?”
让自己刺血抄经求子的人病,不说幸灾乐祸,屈景烁也完全不同情。
双手环在萧雪音脖子上,看他从桌上的砚台里沾了猪血抄经,屈景烁抚摸了他的喉结:
“夫君,你模仿我的字,仿得真像,我好高兴,你居然愿意在我身上这般用心。”
怕是不久后不用自己,自己的好夫君都能得到自己的“亲笔签字”,处理屈家的银楼事务了。
“别乱动。再勾引,一会儿就用这筒子里所有毛笔依次在你身上试。”
萧雪音整个头被迫埋进了屈景烁胸口,身后抱住他的人还在撒娇。
屈景烁收了手指,但没放开怀里的萧雪音。
隔了薄薄的一层绸缎,摩擦间的触感让萧雪音心猿意马,笔越来越慢:
“父亲本就病重,若蒙骗他被他发现,他的病更要重了。”
“骗都骗了。”屈景烁小声。
萧雪音毛笔一顿,明白过来他说什么,语调陡冷:“你是我的。”
他青白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屈景烁温暖泛粉的手:“你的血,你的骨,你的头发,都是我的。什么‘送儿神’?满天的神加在一起,也别想从我手里拿走你一滴血。”
屈景烁因为知道他对自己的占有念,是他心中那白月光之故,并不动心,只觉荒谬可叹。
“我会永远陪着夫君的。”
将下颌搭在萧雪音没有裹纱布的地方,屈景烁的语调和面容都似很动情:
“我是你的。”
就在第二天,席鸢所说“三天后”,屈景烁被按在萧雪音抄过血经的书桌上,说了同样的一句话:
“我是你的。”
席鸢的眼睛不如以往有神采——像是,泥塑做的偶,成精到一半,半人半死物的模样。
屈景烁不觉害怕,先是确认过他身上果真没有疤痕,边任由他为自己戴花,边抚摸了他的脸,触手如铁如冰:“憔悴了。”
短暂一怔,席鸢单手撩拨了宝石翡翠组成的花叶。
花一摇,带动点襟下方银光锦摇曳,布料摩擦胸口,摩擦出下方人口中一阵喘息,抓过那只被反复检查过无一丝伤痕的手,席鸢吻了吻,声音沙哑:“你倒没有憔悴,反而更光彩照人。萧雪音为你骗他父亲,代抄血经,你是不是很高兴。”
“我高兴,怎么就一定是因为萧雪音?为何不能因为——别!”
“再说一次,你是我的。”席鸢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这么一天。
对某个人,占有的念头强到这地步的一天。
为君之时,他尚年轻,不急后代,蓬勃野望,只在拓土,后宫空置——以至现在,他不知自己心中喧腾的是古来帝王对宠妃的占有之心,还是什么。
他只是想听他再重复一次。
“我……是你的——啊!”
席鸢猛地含住。唇齿相交。
“姓萧的成天到晚地忙什么?老婆都看不住。”萧雪音刚带着自己的人迈进银楼,听到从二楼传来这么一句话。
“他看不住,有的是人想替他看。”
“你说什么?”
萧雪音很少这么隔着一层楼跟人喊,气喘之下,连咳两声。
虞鸿渐探身,也不知他是咳的还是听到自己话气的,苍白的脸涨得通红。
有意还要在火上更加油,虞鸿渐恨不得把这个大哥夫气到直接驾鹤西去:
“我说,有的人不把那身份低的玩意儿看在眼里,绿帽迟早要戴在头顶。”虞鸿渐转向掌柜,举起酒杯一口喝干:“说来也巧,席老板按惯例今天是要登台的。知道咱们萧少爷忙,他就不登台了,倒像是专为咱们萧少爷唱好戏似的。”
萧雪音咂摸片刻,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往车上一坐,萧雪音厉声:“回家!”
司机少听他这么急,边发动汽车,边多嘴了一下:“少爷身体不舒服吗?”
“舒服,舒服极了。”萧雪音连续发出几声怪异的冷笑。
司机打个寒噤,当即死死闭了嘴,一路开了个风驰电掣。
萧雪音问得屈景烁行踪,一路冲过几重门几条廊,上楼直奔书房。
门没有锁。
望着缝隙萧雪音心在胸腔狂跳,抖着手咬着牙,猛然推门!
屈景烁坐在书桌前练字,闻声抬头:“夫君?”
通身整齐,连发丝都没有一根凌乱。
萧雪音方才问佣人有无客来,得知没有,心依然不能放下,及至亲眼看见这副场面,骤然呼出憋了一路的长气,竟是要扶住门把才能站稳:
“在做什么?”
屈景烁边回答,边转动着手上的钻戒。
【‘萧雪音’突然赶回。】
【这次差点要成功的捉奸,让本就花心、喜新厌旧的‘你’开始了警醒和迟疑。】【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