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11
后半夜的村庄陷入了静谧中, 除了哗哗的雨声,再无其他杂音。
毕诺睡的较浅,几乎每隔一个时辰, 她都会醒来,然后朝着窗外看去。
时间走到寅时。
毕诺顺着睡前特意留下的窗缝向外看去,一如往常,在这个没有光污染的时代,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就在她即将收回视线时,突然——她看到了一个光点闪动了一下, 但就要细看时,那个光点又消失了。
刘家庄处于半山腰。
老伯家又位于刘家庄最边缘的位置, 从窗户向外望去, 隔着山谷, 是对面的山林。
毕诺并不觉得自己会看错, 她坐起身。
黑眸紧紧盯着对面,直到那道如萤火般大小的光点再次出现。
是……火把!
因为在树林里被树枝遮挡而若隐若现。
毕诺目光紧跟着那火光, 同时伸手把阿景推醒。
夜间行路且还是在雨夜, 是一个人的可能性很小。
但目之所及, 又只用了一个火把。
除非是需要保持隐蔽。
谁需要保持隐蔽?
从边境线方向过来的,不会是侍卫军或禁军, 盗匪?又或是……胡军?
阿景已经醒了, 黑暗中传来她衣服的窸窣声。
她没有开口发出声音,只是伸手, 尝试摸到毕诺的位置。
在黑暗中, 毕诺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
估量着火把到刘家庄, 恐怕不到一刻钟,时间紧, 便也没有与她解释。
直接提高声音,对着隔壁唤道,“老伯,小满,醒醒。”
隔壁老伯听到声音,醒了过来,见是毕诺在说话,连忙问道,“郎君,可是有什么事?”
“山对面有人来了,不清楚是敌是友。劳烦老伯带着我夫人一起,先找地方藏好,我出去探探情况。”
听到有人来了,老伯想也不想,“定是土匪!”
说完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不行,我还得去告诉村里其他人,小满,你带着夫人去后山藏起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要朝门外去,可腿脚不便,没走两步就被昨晚没收起来的木凳绊了一跤,发出闷响。
小满急道,“爷爷,我去叫婶娘她们!”
此时毕诺已经走到门外了,打断两人相争,“我去提醒她们,昨天小满给我指过她们的住处。”
幸好,为了彼此有个照应,她们都住的都很近。
门外的马儿察觉到了主人的靠近,打着响鼻,在原地踩来踩去,显得颇为急躁。
毕诺安抚地摸了摸它的鬓毛,翻身上马。
老伯有应对土匪的经验,别的不说,至少在天亮前,没那么容易被人找到。
熟悉的地形,夜色的隐蔽,还有雨声的掩护。
这般天时地利,正是玩游击的好时机,说不定不需要等到天亮,她就可以回来。
“主傅,”门口传来阿景有些迟疑的声音,“你小心。”
毕诺在暗夜里挥了挥手,哪怕对方并不能看到。
与此同时,在靠近刘家庄的乡道上,正行驶着一队披坚执锐的人马。
他们领头七八个人骑着马,后面跟着大概三四十个步行的士兵。
而队伍的最前方,是一人举着火把。
火把的亮光在树林里若隐若现。
直到刘家庄的房屋轮廓渐渐出现在光线里。
有人兴奋地吐出了一串明显不属于大晋的语言。
胡人。
先不提他们是如何从边境偷渡进来的。
刘家庄靠近淮河,在边境线上游。
毕诺想起了之前和固钧讨论过的,水淹之险,而近日雍州又多雨……
一息中,思索完毕,毕诺绷直了马缰。
黑夜中,火把能照亮的范围也就十米,其余都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突然那对人马停了下来,因为他们看到了十米开外,一个模糊又高大的黑影。
它一动不动站在乡道中间,仿佛在等候他们。
有人惊疑地喝了一声,“谁!”
那个黑影动了。
此时才发现,原来高大的黑影,是一人骑在马上。
“得得得”马蹄声,他不疾不徐融进了村庄的黑暗里。
有骑兵下意识就要策马去追。
身后有人拦住他,“小心埋伏!”
事出反常必有妖,马是稀有物,普通的村民不可能拥有。
但现在出现了一人一匹,发现了他们,还显得这样从容应对。
究竟是太过自信,还是诱他们深入?
另一人用胡语道,“如今我们已经进了晋地,只能背水一战,无论如何不能让人把消息传出去,无论是刚刚那人,还是这个村子里的任何活口……”
这人显然地位更加高些。
他一声令下,四五个骑兵便追着那道黑影而去。
其余人士兵则更加小心地踏入了这个在黑夜里寂静无声的村庄。
另一边,阿景正艰难走在上后山的路上。
她起初以为,村民的藏身地就在农房附近,却没想到居然在后山。
“土匪大多都是北民,没成寇之前,都很清楚村民们的生活习性,村子里的躲藏地点,他们也都能想到,反而躲到山上,更要安全些。”
老伯瘸着腿,一边艰难带路,一边低声解释道。
小满扶着老伯,一路都懂事地咬紧唇不说话。
司徒景能够理解他的话,但唯一担心的是,主傅不知道这条路,若是不敌那些人,又该怎么办。
可无论心中多迟疑,司徒景双腿还是坚定地爬着后山。
因为主傅离开前,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保护好自己。
他们这三人,一个小孩,一个残疾老人,还有个身娇体贵的娇客,哪怕房子是距离后山最近的,还是很快被人追上了。
不过来的不是敌人,而是同村那几个收到毕诺警告的村妇。
黑夜里看不到她们的面貌,但是能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
村落里的中年女人,跟洛阳印象里的贵妇人们不同。
她们说话简洁急促,行动上也干净利落。
有人扶住了老伯。
也有人自然的背起了小满。
她们一人一个,把老伯和小满都带上了,一行人一下子动作就快起来了。
山路并不平整,又没有光。
司徒景艰难地跟在他们身后,却还是不小心,一脚踩进了深泥坑里,脚腕一阵刺痛,但这个时候,她并不期望着谁能帮她。
这世界上,她唯一会祈求的人,除了主傅以外,就只有自己。
她沉默跟在他们身后,胸腔急剧起伏,一步一步却还是落下了距离。
此时有妇人似乎发现了她的艰难,紧走了两步过来,摸索着一把抓起司徒景的胳膊,一点也不温柔,且力道很大,像是拎起往日里养的鸡崽子似的。
但司徒景一下就被带着快了许多。
这个看不清面容的妇人,还对她道,“小姑娘别怕,跟紧婶娘了,可千万别落下。”
司徒景顿了顿后道,“谢谢。”
妇人脚步不停,没留意她说了什么,只是胳膊上那紧箍的力道像是绳索,紧紧把她拴在众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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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密林遍布,如果不是因为冬天里树叶大多落了干净,相信没几个人能找到这里。
天边已经隐隐有了不详的深蓝色天光。
在一处被山石隔开,普通人很难靠近的斜坡处,老伯掀开了一层草皮,这里居然有个藏匿之地!
只是地方太小,大概只能容纳一个人,两个人是明显不够的。
不需要谁开口说话,几人就极有默契地,伸手把半人大小的小满先塞了进去,有人叮嘱道,“小满藏好别出声!”
小满扒着洞口,黑黝黝地眼珠里浸着害怕的泪光,却懂事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老伯拉了一把司徒景,“快,夫人去与小满挤挤。”
司徒景一怔。
看着老伯瘦弱的身躯和断了的一条腿道,“不,我——”
但不等她说完,几个妇人又不容分说地把她抬了起来,塞进了洞里。
这个狭窄的洞口,恰好容纳了他们一个少女和一个幼女。
但司徒景能够想象到,这里曾经容纳一个老人和一个幼女也是正正好的。
水气充沛的植物草皮重新盖在了洞口上,不详的天光被遮挡。
洞口外,是他们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司徒景有些僵硬地蹲在这个逼仄的泥坑里。
小满挤进了她的怀里,没有发出声音,但是胸腔地抽动,能感受到她无声的哽咽。
司徒景沉默片刻,拍了拍她的后背。
刘家庄里。
追出去的骑兵,七歪八拐后,那道一直在前方的马蹄声消失不见了。
几人警惕的拉住了马缰,左右张望,却因为是在夜晚,什么也没看到。
一人从胸前掏出火折子,但不等点燃。
突然!
剑器的铮鸣声从天而降,随即便是‘嘭’的一声,重物落地,落地后并没有停止,它似乎滚动了两下……
其余几人心中一凉。
但接踵而至的,便是受伤后,鸣叫狂奔起来的马儿。
在这个不知不觉被引入的狭窄村道里,其余几匹马也皆被受惊的同伴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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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下意识出声询问同伴的位置。
但随着他声音响起的,便是头顶上瓦片踩动的声音,这一次他反应了过来,两人兵器发出沉重的击打声,还不等他提醒同伴,很快‘噗’的一声——再一次重物落地了。
本来还想策马支援的其余几人,瞬间僵住,他们紧紧拉住了马缰。
一时间黑暗中,落针可闻。
似乎就是呼吸声,也会在不经意间成为死亡的号角。
两刻钟后。
毕诺割了一片布料下来,随便包扎了下手臂上的伤口。
这才朝着村子里,还在搜索农房的步兵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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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的民房建造的很有意思,或许为了躲避土匪又或许为了适应战乱,几乎每间房子都有多个窗口,以及前门后门。
毕诺甩了甩剑上的血,平复着呼吸,她的眉眼,在这晨曦中,犹如染上了血色的冰雪。
只是……在村子的另一边。
有几个胡人阴差阳错间,居然找到了那间位于最偏僻地带的老伯房子。
“有人!之前有人在这里住过。”一名瘦弱的胡人,摸了摸土灶里的碳灰,新鲜的碳灰干燥又细软,他信誓旦旦道,“他们昨天晚上还在这里!”
另一名强壮的胡人,拍了拍他的肩。
“吉鲁虽然瘦弱,但却是部落里追踪最厉害的狼,现在羊羔子们丢了,你一定可以找回他们的,对吗。”
“当然!”
不停有鲜血流淌在这片人去楼空后寂寥的土地上。
原本如水柱般的暴雨也变的温柔起来,绵绵细雨,轻轻稀释掉这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
几个胡人却上了山。
老伯躲过了很多次土匪的侵扰,却忘了,那之前的许多次,上天都不曾下过雨。
干旱许久的雍州,如今进入了雨季。
山路上枯败的落叶也掩盖不住匆忙中,留在湿泥土里的脚印。
吉鲁轻易就找到了他们逃亡的方向。
顺着那些脚印,几个胡人发出了古怪又兴奋的笑声。
脚步踩在枯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那一声声就如恶魔的召唤,越来越近。
小满缩在司徒景怀里,不停地发抖,本来又是冬天,牙齿磕绊的声音在此时都显得有些刺耳。
司徒景把衣袖递她唇边,让她咬着。
随后又伸手摸出了,主傅给她绑在腿上的匕首。
她不知道这匕首可不可以带走敌人,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她只能带走自己。
只是……她可能就此,再也看不到,主傅站在梧桐树下对她微笑的模样。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司徒景心也越来越宁静。
但不知为何,那脚步声突然转了方向,朝着另一边快速追了过去!
不等两人松口气,林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道惨叫!
像飞翔的大雁被人射中,那悲鸣声从高昂起,又如火焰一般迅速熄灭下来。
外面的人兴奋地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胡语,“是女人!”
婶娘!
小满眼中涌出了泪,滴在了司徒景的手背上。
司徒景紧了紧手中匕首,想到之前帮助过她的妇人们,她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嬉笑的声音那么刺耳,犹如猫抓老鼠,死还不够,还要调笑戏耍一般。
藏身地被依次找了出来。
惨叫声开始此起彼伏在丛林中响起。
这一次,司徒景两人藏身的石壁也没有逃过恶魔的追踪。
有人再次朝着石壁靠近,此时,小满听到了爷爷的声音。
他明明那么瘦弱,可他的声音那么洪亮,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百米外的藏身之地自己钻了出来,他吼道,“你们这些狗杂种!畜生!老头跟你们拼了!”
他叫着跑了过来,他拿着的石头仿佛是炸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可他瘸着腿,一步绊三* 步,简直可笑。
胡人都发出了哄笑声。
小满的眼泪,恍惚中让司徒景觉得比昨夜的暴雨还要大。
淋透了她的衣衫,让她觉得好冷啊。
小满没有再颤抖,她也松开了咬在嘴里的衣袖,她只是无声的流着泪,耳朵朝着草皮贴去,似乎想要听清爷爷最后的声音。
但老伯似乎知道小孙女心思,除了最初的怒骂后再没有了别的动静,只有……血肉分离的声音。
司徒景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莫名其妙,她的脸上也落下了水滴,从眼眶里,一颗一颗的留下。
她想起了主傅说过的话。
邸报上死的人,不只是数字,他们每一个都是有感情的,能笑,能骂,能怒的,活生生的人啊。
司徒景有些麻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直到头顶的草皮被掀开,刺眼的日光让她那长久陷入黑暗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但不妨碍她用尽全身力量,举着匕首朝来人扎去。
“叮!”
匕首被轻松击落。
不等司徒景恨自己的没用。
头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阿景。”
主傅!
司徒景怔怔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刺目的白芒已经消散。
那如墨笔勾勒过的脸颊沾着朱砂,此时悲悯地看着她们。
毕诺先把小满抱出来,随后才将阿景拥入怀中,“对不起,我来迟了。”
被主傅抱着,才仿佛活了过来的司徒景,听着不远处小满不再掩饰的痛哭声,随之哽咽道,“不,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主傅,阿景知道错了。”
毕诺没有说话,摸了摸她的头。
幽静的山林里,此时入目皆是尸体,婶娘们的,老伯的……除了小满,刘家庄的村民此时都在这里。
毕诺和司徒景陪着小满,把他们的尸体捡到一处。
其中老伯的尸体尤为可怖,四分五裂散落的到处都是,小满哭着把他唯一的那条腿给拼上。
其余两人皆沉默着,不知道在此时该如何安慰这个不到八岁的女孩。
突然小满回过头,一把抢走了司徒景手中的匕首。
毕诺手腕一动,想要防止她因为悲伤过度自戕。
但小满并没有把刀尖冲向自己,而是朝着躺在不远处的胡人尸体冲去。
她不是一个懦弱的小孩!
虽然这些人已经死了,可是仅仅这般的死,如何就能解恨。
她一刀又一刀,割下他们的头,戳穿他们的眼,恨不得吃掉他们的内脏。
直到力竭,才被毕诺强制进入了昏迷。
抱着晕过去的小满,两人下了山。
在小院里,晚了一步的侍卫军们跪了一地,侍卫长荣俱,为这里留下的战斗过的痕迹而感到心惊。
不敢想要是公主出事该怎么办。
“殿下,属下救驾来迟!恳请责罚!”
司徒景挥了挥手让他们起来,没有说话。
而跟着侍卫军一起来,还有颍川将军程隋。
丢了公主,程隋本来满腔愤懑,都怪到了毕诺身上,但现在……很明显,能杀了这一个列队胡军的人,怎么也不是他该置疑的,况且她还和公主明显关系不一般。
“还请公主和主傅,尽快随吾等动身回颍川,此处靠近前线,恐怕会再次——”
但话没说完,刘家庄村口又出现了一队人马。
这一队人马,倒不怀疑是胡军,因为看长相就分明是晋人。
“站住!来着何人!”
为首是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他伸出手,掌心露出的正是雍州军的腰牌,“你们颍川军倒是跑的远。”
他摇头笑了笑,随后也不听守卫如何解释,冲着明显被拱卫着的院子,放声喊道。
“阿诺,为兄来接你了!”
听到声音,司徒景看向毕诺,她不想分开,但她知道时间到了。
毕诺就要离开了。
她换回了女装,骑在马上,就像那日出洛阳时那样,仿佛能挽大厦之将倾,迎着光,仍然是那颗最耀眼的洛阳明珠。
此时这明珠,就要去往最战乱的地方。
她说,“阿景,别怕。”
别怕道大莫容,别怕干戈扰攘。
也别怕这短暂的分离。
司徒景仰头目送她离去,哪怕她已经听不到了,但她还是想说,“主傅,我不怕。”
她会拿下江南,占据侨州,最后吞并洛阳。
长乐宫的梧桐树,她还是想看。
也只有那里,才是明珠可以珍放的地方。
第112章 112
元康十年, 冬十有二月。
颍川公主叛逃出宫,屯兵侨州。三万中军捉拿,被拦侨州城外, 久攻不下。
侨州原本用来抵抗流民的城墙,如今被用来抵挡中军。
月中朝会上,太子司徒彦发怒,指责中军无能,连发五道储命,要求江南、雍州等地迅速支援, 捉拿司徒景!
此时雍州正值雨季,淮河洪水, 中下游皆受难, 雍州军在雍州都督盛鸿的带领下, 于安定郡等地, 接连战败,死伤无数, 无闲余兵力支援侨州。
次日, 江南的扬州州牧上报, 辖内天师道集结教众造反,如今数量已达十万余人!
洛阳人听闻, 皆惊愕失色, 人人自危。
内忧外患下,有官员在朝堂上哭嚎道:莫非是天要亡我大晋!
元康十一年, 春正月。
事情有了转机, 在侨州久攻不下的颍川公主给洛阳发来求和信。
公主于信中道, 她逃离洛阳也只是因为不想与兄长手足相残,如今大晋内忧外患, 风雨飘渺,她身为司徒王氏,为天下计,愿意退后一步,从侨州回到颍川,同时也希望洛阳不再追究其私自离宫之事。
为达到目的。
随着这封信到洛阳的,还有万两金。
这些金子分别流进了河间王司徒邑及一些洛阳权贵的府邸。
司徒景这一封信,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完事还想留下为天下计的美名。
司徒彦坚决不松口,但耐不住朝廷众臣皆站出来劝说,如今大晋社稷不保,外有胡人入侵,内又有天师道叛乱。
不如先将公主的事放一放,到底两位都是司徒家的人。
甚至不需要司徒景收买的人如何游说,便是清流之人也同样这般想。
最后还是大司马杨乘站出来一锤定音,朝廷与司徒景各退一步,先镶外再安内。
春正月下旬。
公主司徒景从侨州退回颍川。
两日后,雍州传来消息。
固钧都尉率领八千人在青冈、襄阳、八公山等地,利用地形,诱敌深入,随后利用围点打援的战术,歼灭胡军三万余众。
虽然是小胜,但这是雍州战场这么久以来,唯一传来的胜利消息。
冉公等人抚掌称快,“好好好!由此可见,胡军并非不可战胜!”当下洛阳人对胡军已经有了一种恐惧,认为他们战无不胜。
左右人也皆问起,“这固钧是何许人,为何不曾听过?”
有消息灵通者道,“是何许人不清楚,但似乎是武义都尉卢逸风举荐的。”
众人目光望向了朝堂上的卢氏官员。
光禄大夫卢伟此时递上一本奏章,“太子殿下容禀,武义都尉有本要奏。”
“念。”
武义都尉请求迁固都尉为任勇将军,同时还道,此次战役所用战术皆来自于谋士——毕氏阿诺。恳请太子为其表彰。
升迁固都尉是应有之义,但是……毕氏阿诺?
在洛阳早有盛名的毕氏阿诺,朝堂众臣没有不认识的,但,此时他们又都疑心是否听错。
便是一惯从容的杨司马,也皱眉回头,看向了光禄大夫。
司徒彦伸长脖子问道,只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错,“谁?”
卢大夫躬身道,“毕氏阿诺。”
不等司徒彦再开口,冉公先一步道,“阿诺怎么去了雍州?”他还当她早已到了颍川,却没想到竟在雍州那般危险的地方。
“毕氏阿诺虽被颍川公主掳走,但她并不服从,于公主抵达侨州前,便趁夜逃去了雍州,投奔了固都尉。”
冉公捋了捋胡须,“这么说来,她与公主谋逆之事便没有关系了。”
因为司徒景离京带走了毕氏一家,洛阳人早传言,毕氏阿诺与公主是同谋。
不过现在一群人也顾不上探究两者究竟有无关系,追问道,“这固都尉究竟是何人,与毕氏阿诺又有何关系,她为什么会去投奔他?”
卢氏显然知道不少。
卢大夫一一答道,“固都尉为前并州牧固从将军的儿子,如今是毕诺的义兄。”
固从将军……十年前那场失掉了并幽翼的战争。
朝堂中,年轻一点的官员尚且一脸茫然,而有些年纪的,却沉默了下来。
卢大夫并不给他们时间整理心情,答完后,再次请求司徒彦,“有功之臣应当奖赏,这样方不负边境战士们的为国之心。”
司徒彦深吸口气,他刚被司徒景摆了一道,如今难道又要给毕诺让步。
他堂堂太子,就这般任由两个女子摆弄?
况且说她和司徒景没有关系,他根本不信。
司徒彦忍不住看向了站在众官之首的舅舅杨乘。
杨乘沉默片刻,动了动手中的笏板。
于是有人站出来道,“殿下不可!固从之子,不就是归正人吗,此将身份成疑,且又有毕氏阿诺,她是公主主傅,两人关系匪浅,现在又特意认固钧为义兄,出现在雍州战场,一个颍川,一个雍州,恐有造反之疑啊!”
有个脾气爆的武将,“放你娘的屁,归正人如何身份成疑了!况且还怕什么造反,胡人都杀到家门口了!”
“不可,固钧也就罢了,那毕诺为女子,如何能够表彰,军事重地,应该立即让她离开。”
“好好好,让毕诺离开,王大人足智多谋,才应当去前线,想必定能把胡军杀个片甲不留。”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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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吵吵闹闹,最终也没做出什么决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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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军营。
固钧站在地图前,眉头紧皱,“此次一战虽然小胜,但一定会得到胡军更加疯狂的报复,且安定郡已失,我怕他们绕过西侧,将我们包围在这里啊。”
他在地图上,用手指画出一个围绕着青冈的“C”字。
正面战场的失败,让他们如今的处境变的危险起来。
“胡军若真绕后,军事力量就势必会分散。”毕诺在北方画了一笔,插入包围圈,“胡人擅骑射,儿能骑马,引弓射鸟蛇,这是大晋战士不能相比的,但若我们从这里奇袭,切断他们后路,再与主力军联合,就能口袋状将他们的可驰骋范围缩小,骑射便再无优势。”
固均合掌,眼眸一亮,“届时便可,用长戟合短兵,正面冲击,则大晋可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
固钧兴奋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可……阿诺你知道,现在都督盛鸿是杨乘的学生,刚愎自用,不与我们合作,该怎么办?”
帐篷外,青冈山的风呜呜作响,但也掩盖不了女郎冷静的声音,“他若合作便了,若不合作,雍州都督,便换个人来做吧。”
元康十一年,春二月。
大晋又失三城,胡军直入雍州腹地。
同时,扬州天师道,造反规模不弱反增,他们杀掉当地官吏,士族,劫掠财物,烧毁房屋,逼迫百姓加入其中。
整个大晋都陷入了水深火热中。
洛阳彼时陷入了是否迁都的争执里。
雍州眼看不保,胡军攻到洛阳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世家大族们皆认为是时候迁都了,但也有官员誓死反对。
“太子!此时迁都,无疑是对雍州上下的放弃啊!”
不必司徒彦说话,自有士族出来反驳,“胡说,这怎么能是放弃,这分明是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人君若不能自信,欲求之立事,难矣!人心一散,再难回转!”
“人心不在一时……”
元康十一年,春三月。
太子下令,迁都建康。
同月,颍川公主下令出兵,平江南之乱。
公主称,她不忍心看到百姓深陷水火,且与天师道还有害她父亲的仇恨!
众人这才想起,洛阳还有个没死的皇帝司徒刑,而司徒刑昏迷正是因为服用了天师道的丹药。
“这样看来,公主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至少还很是孝顺,当初逃离洛阳,可能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洛阳大道上,世家们搬离去建康的豪华车架络绎不绝,但也有决定留下来的人们。
冉公做为洛阳令,会与洛阳存亡到最后一刻,他关上了窗户,不再看那街道上的‘热闹’。
对友人的说辞不置可否,只是道,“你观测过近日星象吗。”
“不曾,有何异常?”
“太白屡昼现。”
“什么意思?”
“女主昌。”
女主昌,女人会做皇帝。
友人大惊失色,“莫非、莫非……”
春三月下旬。
雍州兵变。
卢逸风弹劾雍州都督盛鸿,刚愎自用,一意孤行,造成雍州正面军惨败,应当问罪!
久不得朝廷回信,他率众多雍州将领哗变。
至此,雍州都督易主。
新的雍州都督上任第一战,便是与固都尉南北夹击,使得深入雍州腹地的二十万胡军与主力部队分散。
这一战从白日打到黑夜,借着暗夜与黄沙,胡军终于从引以为傲的马背上滚了下来。
短刀肉搏直到天明,有士兵站了起来,是个十四岁便参了军的孩子,他此时拿起军旗,大笑着挥舞道,“我们赢了!赢了!终于赢了!呜呜呜……”但看到身边的浑身鲜血闭上了双眼的战友,这喜悦又忍不住成了哭腔。
这哭声,使的战友忍无可忍睁开了眼,一脚蹬到他屁股墩上,“哭个屁,爷还没死!”
第113章 113
夏四月。
雍州都督卢逸风, 迁固都尉为任勇将军,任毕诺为都督长史。
这一出,却没在朝廷方面激起太大的水花。
只因为, 在迁都途中,中风了近半年的司徒刑,崩了!
全国缟素,司徒彦登基。
夏四月下旬。
毕长史独立领兵的第一场战役,胜。
“率两万晋军,轻兵出塞, 过淮水,绕燕山, 转战十余日, 直捣胡巢, 杀胡王幼子折兰, 斩虏一万余首!嘶……”玄之轻吸口气,放下邸报, 看向书案对面正用小刀雕刻洞箫的允道, 叹道, “阿诺可真是希世之才啊。”
“你已经说了许多遍了。”甚至不光玄之,这外面的士人们拿着这则消息, 不知道翻来覆去讨论了多少回。
玄之抚掌道, “只是可惜她不是儿郎!哎!”
太子在建康登基,如今洛阳的世家所剩无几。
玄之的家族也已迁徙完毕, 只余他还留在洛阳, 这也是与家中争执一番的结果。
相应的, 还必须答应家中出仕。
便是男儿,在这个时代也不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何况毕诺这样的女郎, 明知她的才华,但恐怕仍会被朝廷以此攻讦。
允道眼也不抬,完善着洞箫的孔洞,“女郎又如何?凤鸟凤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允道向来是经文玄理中的佼佼者,若是与他辩难,没有能赢的人。
玄之眸光一亮,假装不经意道,“要不然你为阿诺作赋一篇?”
若是有允道作赋,那么毕诺的女郎身份说不定还会成为她的高尚之处,这样的话……太白屡昼现,女主昌。
都说司徒景是女主,但他看,分明阿诺更适合。
允道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玄之讪讪,转移话题,“哎,快别摆弄你的洞箫了,如今都快亡国了,王侍郎前几日还说,清谈误国,你还不警醒一点,现在洛阳就属你清谈名号最响,到时候拿你杀鸡儆猴。”
允道冷笑一声,“清谈误国?倒是与‘美人误国’的说辞,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完他扔出一封信,对玄之道,“看完赶紧滚。”
玄之被骂也面不改色,他脸皮一向很厚。
捡起信,却发现是毕诺写的。
饶是脸皮再厚,也挡不住心眼小,玄之酸溜溜想着,好你个毕诺,亏我在洛阳担心你,你却只给允道写信。
但等打开了信,看完里面的内容,玄之又忍不住想笑,只是考虑允道就在面前,又紧紧抿住唇,一时嘴唇上上下下的。
跟抽风也差不远了。
信里,毕诺先是问起允道近况。
随后又说,她知道允道是个以老子庄周为师的人,而今,天师道在江南叛乱,又正是利用了老子的道家学说,使得黔首们深信不疑。
还望允道能前往江南辩经,合该让正统道家思想传播给世人。
又知道允道向来秉持‘无为’,只渡自己,不渡旁人。
毕诺认为这也无可指摘,只是……以后白马观这样的地方,恐怕就再不能有了,白鹤云集之地,她也可做一个‘不渡旁人’之人。
竟是拿白马观来威胁他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们一个二个,算计起我来,倒是不留余地。”
玄之假惺惺宽慰道,“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允道轻扯唇角,很是看不惯他,“你当你能逃的脱?你可别忘了,金竹园,你还欠她二十篇赋呢!”
金竹园清谈,玄之被骗,喝多少杯做多少篇赋,现在看来,女郎分明早有准备。
玄之闻言,圆脸成了菜色。
二十篇赋……我的娘咧。
江南。
天师道这样的乌合之众,在正规颍川军面前,难有抵挡能力。
但耐不住,他们不断发展着信众,为他们提供帮助,替他们冲锋陷阵。
饱受世家之害,不得温饱的民众,在天师道画下的‘公平、大乐、无灾新世界’的大饼下,纷纷追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辩经’能改变士族子弟的想法,大字不识的平民们却多愚昧。
司徒景以公主身份下令:她知百姓疾苦,从今日起,颍川军所过之处,分田地,降赋税。
相比较迷信宗教,民众们对皇权也同样有着天然的信仰。
司徒景所过之处,言信行果,拿下哪里,她的政策就执行到哪里。
名声传出去后,有些地方的人,甚至连夜将天师道放进城,以此为理由请求司徒景来他们这里平乱。
天师道杀官吏、士族、劫掠财物,司徒景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赚的盆满钵满。
有士族被天师道洗劫一空,等颍川军打跑他们后,便上门求见,哭诉丢失的财物和土地。
本是请司徒景为他们做主,却没想到,司徒景表示,什么财物?她没看到过。
还有土地,世家拿出书契,司徒景却并不承认。
这些是她从天师道手中抢下来的,那就属于她,不仅不承认书契,还转头就划拉划拉给分了出去。
所以当她说要走的时候,民众都跪求公主留下,未尝不是担心,她一离开,士族就会把那些土地抢回去。
既然请求她留下,司徒景便也就不推辞了,打出了‘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旗号。
她推崇法学,律法改革,又道礼乐崇于上,刑法闲于下。
为了管理这么一大片土地,还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样的消息传到了建康。
已经是皇帝的司徒彦,却是大怒,“荒唐!她用这种分地的方式讨好民众,收买人心,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江南家都被抄了的士族早就告状告到朝廷。
在这所远不如洛阳王城气派的行宫里,一群大臣挤挤攘攘,不到片刻,就站出来三四个,都是上本说司徒景行事嚣张,有不臣之心的。
但也有一些人却不语。
司徒景这……是在变法啊。
变法,在哪个年代对于有济世经邦之志的人,诱惑力都不小。
被玄学压制良久的儒学传人,或是在大晋难以上升的寒门,以及其余与乱世中等待时机的人。
只是……司徒景究竟想要干什么。
若是打下江南,却又退缩,将其还给朝廷,那么这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他们还在观望。
江南今年旱灾,但耐不住曾经是片富饶的土地。
在这里呼风唤雨多年的世家,随便抖一抖,都能抖出无数的金银珠宝,何况是如司徒景这样的,借着天师道之名,抄个底儿掉。
尽管被一些士族骂做,卑劣的兵家子。
这些钱,还是源源不断,被她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快五月的天气。
雍州平原草甸长满了新鲜的草,马儿总算不像冬天那般饥寒交迫。
军营里,正在举行一场特别的动员会。
操练场上,不知何时一溜摆开了十几个大型水缸。
有‘天生将星’传言的毕长史亲自站在上首,下方是黑压压的数以万计的将士。
她尽管只穿着一身素服,但如此从容智慧,被众人心甘情愿地拱卫,真如上天赐给危机中大晋的仙人。
她打开了一个水缸,信手一捞,五铢钱便如水一般,从她手指间哗啦啦流落。
但这样还不够,她扫视了眼士兵们,一声令下,十几个水缸同时砸破,万贯的钱币泛着光泽,水泄般流了一地。
军士们倒吸口气,但无人敢动,他们都看着她。
“不少人觉得胡人是魔,是鬼,但在我眼里,胡人是什么?是钱,是功,是荣誉!”
她指向流到地上的钱,“这些,我将与军士们共享,从今日起,杀一胡人,可得一贯钱,若战死,父母妻女,可得二十贯。”
这动员如此简单,却让每个人热血沸腾起来。
一贯钱!那可是许多平民们一整年的开销,若是战死,二十贯也足够父母妻女过上好的生活。
“长史,是真的吗!”有人忍不住问。
毕诺没有回答,只是道,“上次与我一起捣胡巢的军士站出来。”
“是!”
前有立木取信,后有砸缸发钱。
汉时,六郡的良家子,打马守边疆,人人都想杀几个匈奴,赚点买酒钱。
听说匈奴来犯,皆崇拜霍去病,想着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大晋时,却没了武德,成了胡人嘴里的两脚羊。
对于毕诺来说,杀戮没什么不好,爱钱又怎么样。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不过若是有人把兽性用到了同胞身上……
雍州首脑会议。
自从卢逸风做了都督后,主战场的指挥权就渐渐交到了毕诺手上。
有人对此不服,但因为毕诺的战绩,让他们在军事上无话可说,可这次砸缸发钱,却是让他们眼睛红的滴血,忍不了了。
有人在会议上带头起哄,声称雍州的兵是一家的,不该这样分你我,毕长史的钱应该拿出来,大家都有份。
他撺掇的空挡,看了一眼毕诺。
哪怕她的下属已经怒目而视了,但毕长史到底是文人,装出一副淡然置之的名士模样,这一套在雍州可不顶用!
将领心中得意,但等他话音落地后。
长史的剑,一声铮吟,这个‘勇武’之士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人头落地。
猩红的血溅地到处都是,会议上众人皆是面色一变。
卢逸风也摇头,颇为无奈。
“战时起哄闹事、扰乱军心者,该斩。”
下属给毕诺递上了干净的白巾,她擦拭着手上溅到的血迹,淡淡道。
她这半年杀的胡人,不计其数,但面上总没有那种杀人盈野的气息,以至于让人忘了,她是如何站在这里的。
好在,现在起,他们不会忘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雍州的主力军交到毕诺手上。
轻兵出塞,捣巢,烧荒,游击,竖清壁野,合短兵。
以少胜多,成了常态。
雍州的将士崇拜她,称她为天生将星,为大晋带来胜利。
胡人军队恨她,因为她层出不穷的邪门战术,称她是毛兀思转世,一个该下地狱的女人!
而当毕诺与胡军主力对抗时,固钧在哪里?
夏五月,固将军带兵出现在并州,偷袭胡军后方,夺回并州三城。
且令人士气大振的是,原本固将军手下只有三万晋军,但打着打着,并州一直被胡人当奴隶虐待的前晋人,竟纷纷前来投靠。
不过半月,便有了十万之众!
固将军与回防的胡军发生了大小二十场战役,胜十四场,输六场,慢慢居然有了将胡人赶出并州的趋势。
谁能想到,不过迁都一个月,大晋居然有了前所未有的转机。
毕诺和固钧的名字,更是响彻大江南北。
便是扬州路边的小儿都有听说。
司徒景最近忙着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座驾行到街上,听到路边小儿唱:太白昼现,南景北诺,谁主沉浮……
她身边的人脸色的一变,南景北诺,谁主沉浮,这分明是想离间两人啊。
司徒景却一笑,指尖点在窗柩上,有些得意,“看来我最近做的不错,已经可以和主傅的名字挨在一起了。”
其余人便也跟着笑,心里想着,公主可真是高情商。
只有惠姑擦了擦额头的汗,什么高情商,她分明就这样想。
他们名声大噪,司徒彦却坐立难安。
如今战局翻转,衬的他之前非要迁都的举动,更加胆小如鼠了。
又有司徒刑死在迁都的途中,他明里暗里没少被指责不孝。
加上,那则箴言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在他眼里,这都是司徒景为了上位,做的手段罢了。
女主昌?可笑,女人当皇帝,就如太阳从西边升起一样绝无可能。
但令人气愤的是,之前许多不应他招揽的人,现在却出现在了司徒景身边。
其中有儒学名士,也有法家传人。
还有在洛阳就闻名遐迩的允道,别人问他为何愿意为女人效力,他说什么,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天地之合才是乾坤。
荒唐!
雍州那边不好插手,但司徒景他却是无论如何要收拾的。
元康十一年,夏六月。
新皇司徒彦下令,招颍川公主回建康,为先皇送丧,以全其忠孝之情。
都称为忠孝之情了,若是不去,岂不是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可若是去了……
“殿下,这建康怕是有去无回!”
臣下们极力阻止,但也知道,这一关难以蒙混过关了。
可若是摆明了造反,又没有好的名头,得位不正,是任何一个皇帝的死穴。
如今便是天下人都在看司徒景作出如何反应。
司徒景坐在高堂上,叹了一声,对众人道,“不是我不愿意去为父皇发丧,而是杀害父皇的凶手还没找到,才无颜面对父皇啊。”
自然有人与她唱合,“殿下所说的凶手是?”
司徒景抬了抬下颌,侍人便躬身递出一个托盘来。
站在堂下,代替司徒彦前来诘问的大臣,抬头一看,只见那托盘里,放着一个册子,册子上写着几个大字——《老子想尔注》。
“公主这是何意?”
“赵公恐怕不知,我在江南平乱,正发现,天师道的教首们,皆是按此书行事呢。”
“此书……臣不曾听过。”
“你不曾听过不要紧,但好巧不巧,此书的作者正是我们的大司马杨乘呢。”
“什么!”大臣大骇。
大堂内,其余属臣们也是第一次听说,顿时哗然起来。
司徒景轻轻一笑,只是这笑,并不达眼底,“还请赵公转告皇兄,天师道教义为杨乘所著,看样子他早与叛军串通了。
而道长谋害父皇之事,杨乘也难逃其咎!
还请皇兄将这大逆不道之人交出来!否则,景,便要清君侧了。”
第114章 114
清君侧!
建康方面也没料到, 事情的走向居然是这样。
司徒景从前在洛阳还只是骄奢淫逸、飞扬跋扈的代名词,如今离了洛阳,居然沉淀下来, 越发难以对付了。
杨乘再次成了舆论的中心。
《老子想尔注》因为太具蛊惑性,没有传播开来,但是经几个大臣鉴定后,确定了是大司马的文风与笔迹。
他们实在不明白,杨乘可谓天下名士之首,贵不可言, 为何想不开要与天师道那些人同流合污!
建康宫。
本来因为迁都,生活条件变差, 杨太后就够糟心的了, 如今又有了兄长这事, 饶是她保养的再好, 唇角也有些发红上火,恨声道, “这司徒景, 当初在洛阳就该早些想办法弄死!”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司徒彦不耐地抵了她一句。
说完又看向坐在不远处, 依然风平浪静的舅舅杨乘,他紧了紧拳, “舅舅, 你对此事怎么看?”
“若她真敢出兵,定成谋反即可。* ”
哪怕会被外界诟病, 但如今‘名声’对于杨乘来说, 有, 那不错,若没有, 那也没关系。
“可颍川军……舅舅也知道,中军才三万,要是、要是……”司徒彦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杨乘掩眸,放下了茶杯,“那皇上觉得该如何?”
“我觉得,只要舅舅能解释清楚天师道的事,司徒景也就不敢再说其他了。”
杨乘摇头一笑。
这一笑是笑司徒彦天真。
清君侧不过是一个出兵的由头罢了,别人信了也就算了,偏司徒彦作为息息相关的人竟还没看清事情的本质。
无论天师道之事是真或假,司徒景要谋逆,已是板上钉钉,他居然还心存幻想。
况且……
“天师道之事,臣并不无辜,无意解释。”
杨太后拧眉,“兄长也太糊涂了,你已是大司马,与天师道那些妖道掺和能有什么好处。”
杨乘神色淡淡,并不说话。
便是这时候,他还这般置身事外,司徒彦内心厌恶,他挺了挺脊背道,目光有些闪烁,“那不如……舅舅就去一趟江南?”
杨太后色变,看向司徒彦,“你在说什么胡话!”
杨乘一笑。
司徒彦见到他笑,就下意识害怕,连忙补充道,“舅舅放心,我必不让司徒景伤害你,只不过委屈一阵。”
杨乘理了理宽袖,起身,“果真是看走眼了,原来司徒景才是你们家最有用的那个,而你,不过是个草包。”
司徒彦被骂,面上有些讪讪。
他倒是想呵斥他无礼,但是如今他的政令都要经过杨乘之手。
他是个软弱没用,但杨乘却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
元康十一年,夏五月。
上位不到一个月的司徒彦,以‘惊惧过重,卧病在床’为由,退居了幕后。
朝堂大事,一律由大司马统领。
大司马下令——司徒景聚兵谋反、霍乱国纲,现召各郡,联合讨伐。
杨乘作为大中正官,门生遍布各地,徐州、豫州、青州等州牧皆有响应。
建康有臣子,试图制止大司马,但皆被中军所捕。
他竟早与中军统领沆瀣一气。
元康十一年,夏五月下旬。
司徒景起兵,清君侧。
同一时间,雍州与胡军的战况进入白热化,胡军回防‘并幽翼’,雍州主力毕长史与固将军联手,将胡军限制在三州。
胡军被困,风声鹤唳。
内战的爆发,雍州方面声援公主,指责杨乘权臣当道,危害国家。
元康十一年,夏六月。
六月流火,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
健康宫里,处理朝政的不是别人,正是杨乘。
说是处理朝政,但上前看,可发现书案上,摆的却是《金刚经》的字帖。
殿门外,闯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杨乘唯一的儿子,杨瑾之。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您难道想要做皇帝吗,父亲。”他这样问到。
杨乘头也不抬,“我不想做皇帝。”
“那为什么这样,囚禁表弟是何意?姑母现今如何了?”
杨乘叹息一声,有些无奈,“你表弟实在太蠢,不囚禁也是死,倒不如放权于我,还能搏一搏。”
皇权争斗,杨瑾之倒是比司徒彦明白,司徒景是不会退步的。
只是……
“父亲,司徒家的事,你何苦把自己架到其中。”
说他凉薄也好,但世家向来如此,否则也不会有‘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之说。
“若只是司徒景,为父还能置身事外,可惜……还有个毕氏阿诺。”杨乘放下了笔,眉间难得有了疲态。
杨瑾之一怔,“毕诺?她……”
“毕氏阿诺,从来洛阳起,就一直针对我们杨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瑾之沉默片刻,他不怀疑自己父亲的敏锐,“难道是因为十年前,她父亲被贬谪之事吗。”
“可能吧。为父试图拉拢过她,可惜……”杨乘摇了摇头,“若早知她有在雍州战场那般的本事,就不该拿婚姻这种筹码来收买她,太低劣了。”
杨氏唯一的弊病就是在军权上。
杨氏清贵,但也因为如此,子弟多为清官,没有什么人有兵家的才能。
“冠礼那天……是我放走了她。《老子想尔注》应该也是那时拿走的。”
纵然他说过自己无悔,可是当无悔的前面,摆的是自己全族的性命呢。
杨乘却不指责他,“我儿走的名堂正道,不必自责,况且那本书也不过只是个借口。”
“可是……”
知子莫若父,杨瑾之复杂的情绪,不需要表达,杨乘已经明白,“莫要担心,便是败了,死的也只是我,你们我自有安排。”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只是我,杨瑾之却听得心中一痛。
停顿半晌后,他声音沙哑道,“姑母呢。”
“她是司徒氏之人。”杨乘淡淡道。
她过去为杨氏,嫁入皇家,但现在,在杨氏和司马氏之间,她选择了儿子。
话音一落,门外有人来汇报战况。
杨乘挥了挥手,示意杨瑾之离开。
但杨瑾之没有动,他还有一事要问,“您……为何作那本书?”
如果只是为了道学,为什么连他都隐瞒。
杨乘本是不想解释这个事的,但对上杨瑾之沉重的目光,他还是开了口,“我是中正官,但九品中正制,是别人立下的规则。所以,我想试试,天师道在我的规则下,能做到哪种地步。”
杨瑾之哑然。
只是因为一个想要试试吗。
但好像也并非没可能……他父亲年少就拥有一切,中年后,因为一个念头而行事,哪怕这个念头会害死江南许多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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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乘不意外他不理解,这世间大概也很难有人理解。
只是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可惜,他未曾与毕氏女郎交谈过。
他们都是想要创造规则的人,莫名,他竟觉得她很了解他,哪怕是敌人的了解。
元康十一年,秋七月。
杨乘考虑到了大晋的各个方面,却忘记了距离他最近的一股力量。
金吾卫哗变。
司徒景那足以养活三公的钱,终于发挥了用处。
冯迁是金吾卫的副将,平日里做低伏小,贵人们早把他给忽略了。
却没想到这一次,他居然以解救皇上的名义,聚集起了一批人,将杨乘控制了起来。
雄才伟略的大司马,阴沟里翻了船。
只是他们翻遍皇宫也没有找到皇上在哪。
杨乘一眼看透了冯迁背后之人,他要求见司徒景。
皇上消失,大司马下台,如今司徒景回建康,再名正言顺不过。
只是她并不怎么开心,建康如何能与洛阳相比。
左右劝道,“权柄交替目前只能去建康,公主暂且忍忍吧。”
建康宫里。
司徒景径直去见了杨乘。
大司马被关了几天,一把美鬓也变得凌乱了,说到底也不过是普通人。
司徒景开门见山,“司徒彦在哪里。”
“还请公主与我做个交易。”
司徒景挑眉,看向杨乘,“你以为,你现在还能与我做交易?”
杨乘只是道,“只要司徒彦不死,公主的愿望恐怕就难以达成。”
就像金吾卫可以借着救皇上的名义哗变,到时候自然也能有人借此发生更大的‘哗变’。
司徒彦一日不死,一日就有变数。
“谈谈你的交易。”
“放我杨氏一族。”
司徒景似笑非笑看他,“你们杨氏一族活着恐怕比司徒彦的威胁更大吧。”
“我会死。”
杨乘明白,杨氏里,说到底,也只有他才是她们的心头大患,“并且我死前,替你杀了司徒彦,这样公主也不用背负弑兄的脏名。”
他倒是心狠,无论对自己还是对自己的侄儿,说放弃就放弃。
司徒景指尖在案几上点了点,半晌道,“不够。”
“再奉万万两金。”
司徒景心动了,但不准备太快松口。
杨氏百年积蓄,这钱虽然多,但应当不足十分之一。而且他们往往还藏得很好,不是抄家就能得到的。
不趁机刮骨吸髓,她就不叫司徒景。
况且主傅想要推新政,达到海晏河清,她不帮她把钱财备好,如何能行?
他们接下来的谈话,便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了。
元康十一年,秋九月。
这个临近中秋的日子,大晋终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胡军投降,雍州战事平息。
并幽翼三州,收复一半。
剩余一半,是战是降,要等年末胡人来晋和谈才知道。
这事就交给固将军吧。
毕诺已从雍州启程,雍州百姓爱戴她,请求她留下。
只是……建康也有人在等她。
吵着闹着,要她回去后,才会举行登基仪式。
元康十一年,秋十月。
颍川公主登基,年号景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