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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不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101


    司徒刑是在床上发病的, 当时正在宠幸一女奴,而这女奴便是……岑妍。


    听到这个名字,司徒景就知道事情不妙。


    果然, 赶回皇宫,还没踏进未央宫的门,就听到了皇后发怒的声音,“……奉承晋王、秽乱后宫,来人!把长乐宫给我封起来,任何人都不许出入!”


    “是!”


    司徒刑昏迷了, 如今杨氏成了这个皇宫里最尊贵的人。


    皇宫内无不听从,只是……


    “母后何必心急。”


    本该呆在长乐宫的少女, 不期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身纱衣换成了嵌着金丝的鱼尾裙, 高贵又典雅。


    到底身份使然, 哪怕皇后刚刚说了要封锁长乐宫,但公主还是公主, 侍人们皆行礼避让。


    杨皇后睨着她, 冷然道, “你害的陛下病重,不在长乐宫闭门思过, 跑来未央宫是要做什么。”


    “母后还请慎言, 父皇病重如何能说是我害的?若说是纵欲成疾,有规劝之责的不正是身为皇后的你吗?”


    杨皇后胸口略微起伏一下, 但很快又平复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她又何必在意一个瓮中之鳖的喋喋之语。


    她冷笑了声, “巧言令色。”说完, 便侧开脸,眼不见为净, “还不把公主送回长乐宫?”


    她说了话,禁卫们互相看看,一时却有些犹豫。


    直接和公主对上,与封锁长乐宫的性质可就不同了。


    这皇宫,说复杂也是真复杂,毕竟司徒刑美人不说上万也有上千,公主王子也有二十多个。


    但说简单也是真简单。


    在这宫里,能说的上话的,除了司徒刑,其实也就三人。


    皇后杨氏,太子司徒彦,还有就是……公主司徒景了。


    司徒景这个存在,在皇宫里无疑是特殊的。


    她的母族刘氏,虽有力量,但起初在洛阳也没什么影响力。


    直到后来,司徒景成了刘氏在洛阳的代言人。


    她将刘氏的人运作到全国各地,买官行贿等作风皆非秘密。


    就这些或许还不怎样。


    可她屡次得罪太子,按理来说,以太子的地位,她早便该在皇宫里沉寂下去,可相反的是,她至今还安然无恙。


    她在皇宫的权威,甚至可以说,就是在不停地得罪太子之下建立的。


    不过……这次恐怕也是到头了吧。


    任谁都看的出,太子不久后就要更上一层楼了。


    禁卫里为首的是大太监郑荣,他率先有了动作。


    “公主,请吧。”


    “让开!我要见父皇。”


    司徒景朝着偏殿寝宫的方向走了两步,却被其余禁卫拦住。


    有郑荣带头,其他禁卫也大胆起来。


    “还请公主不要为难我等!”


    相较之下,只带着一个侍女的司徒景,就显得十分孤单了。


    就在这僵持的间隙,禁卫里一个不起眼的侍卫跟着他人上前,似乎想配合着逼迫司徒景。


    但不知怎么的,本该牢牢看住的配剑却被司徒景给拔了出来。


    未央宫除了禁军是不允许带武器的。就算是禁军,配剑也是不允许出鞘的。


    此时剑锋一亮,众人皆是一惊。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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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皇后神色也变了,“你想干嘛!司徒景!”


    司徒景看着剑锋,不可察勾了勾唇角。


    现学现用罢了。


    她的剑没有朝向任何人,而是朝着掌心一划。


    看上去没怎么用力,可手心再展开时,一道狰狞的伤口,流着鲜血露在了众人面前。


    这真实的血腥味瞒不过郑荣这样的禁卫。


    她幽幽道,“逼死公主的罪名,你们谁敢来担?”


    大殿内一时寂静,就是皇后也一时没了语言。


    郑荣心中震撼。


    没想到司徒景能果敢到这种地步。


    也就是这个间隙。


    司徒景扔了剑,快步走进了司徒刑昏迷的内室。


    “父皇!”


    少女喊声悲怆,扑在龙床边上,指尖似乎温柔擦拭着男人的鬓角。


    一根银针呼吸间刺进了金门穴里。


    金戈跟在身后替她挡住了禁卫们的视线。


    针刺金门穴。


    只要人没死,就会清醒,至于醒后,身体会不会大伤,就不在当下的考虑范围了。


    皇后缓步走进了寝宫,她的声音带着杀意。


    “颍川公主,持剑擅长未央宫,意图谋反。”


    如果之前还觉得司徒景不过是个得志猖狂的蠢货,现在她却不得不正视起她来。


    “左右,把她拖——”


    “父皇!”少女惊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你醒了!”


    围过来的侍卫动作一停,便是皇后也止住了言语。


    龙床上的中年男人眼皮颤了颤,缓缓醒来。


    他的瞳仁是浑浊的黄色,肥硕的面颊还止不住的抽搐。


    但环顾周围的目光虽然缓慢,却显然还有几分理智。


    “啊啊、我、怎么……”他嗬嗬半天,神情从惊慌到震怒,又到恐惧。


    无论怎么也说不出个完整句子。


    司徒景目光闪过一丝不耐,不经意打断他,作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开始呜咽起来。


    “父皇!原来你没事……呜呜,母后不许任何人来看望你,颍川还以为你情况不好了,呜呜呜,吓坏颍川了……”


    司徒刑目光艰难地转向站在另一边的皇后。


    杨氏到底高傲惯了,长久地不与司徒刑装恩爱夫妻,此时也做不出什么悲伤的模样,只沉着脸,训斥司徒景,“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司徒景却不管不顾,“父皇,你的陵墓都还没修好……呜呜。颍川今日为了见你,也被母后说是谋反了,待您去了,我也一头撞了柱,跟你去了罢,呜呜。”


    她左一个陵墓,右一个死的。


    听得司徒刑眼球暴起,喉咙不停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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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荣等人,目瞪口呆看着刚刚还行事果决的公主,突然变的柔软娇软,哭诉着句句都在上眼药。


    司徒刑现在也没本事追究她言语里的忌讳,只在深切恐惧下,不停喊着,“嗬、内、内阁!”


    在皇帝还没死时,禁卫自然要听命与他,不需要人吩咐,立马就有侍卫转身出去传内阁了。


    司徒景目的达到了,哭声也就渐渐小了,只还一副关切模样,给他压被子,抚鬓角。


    皇后由着她做戏,目光淡然,仿佛在看一只蝼蚁垂死挣扎。


    内阁?


    她的兄长杨乘,就是内阁里声音最大的那个人。


    第102章 102


    达到目的, 司徒景也就准备离开了。


    现在司徒刑本人都没找她麻烦,皇后若是再以此为借口,那就是越俎代庖了。


    从未央宫离开, 倒是恰巧遇到来觐见的内阁大臣们。


    因为两者走的不是同一条道,所以见大人们停下脚步对她行礼。


    司徒景也就远远一颔首,便自顾自离开了。


    她走的干脆,几位大人却还是多看了她两眼。


    少女手上负着伤,神情冷凝,眼眶却红肿着, 一副哭过的模样。


    他们进宫时也都知道了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有人感叹道,“如今公主竟看上去与以往大不同了。”


    冉公也在其中, 他点头道, “不枉阿诺费心教导一番。”


    几人中为首的那位大人, 却并不参与他们的讨论。


    他的目光从司徒景身上一划而过, 倒是听到‘阿诺’这两个字,眼眸微微动了动。


    尽管他鬓角已经染白, 不如少年那般意气风发, 但那与儿子杨瑾之一脉相承的如玉容颜, 在岁月洗礼下,更显得温润而风华。


    就这讨论的间隙。


    几人又遇到了这会儿才进宫的太子殿下。


    司徒彦神色惊慌, 脚上的鞋袜都没有绑好, 身上还迎风又着一股子浓郁的脂粉香。


    直到他看到了杨乘,他显见地舒了口气, “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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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乘目光扫了他一眼, 点了点头。


    司徒彦于是便跟在他身侧, 一同前往未央宫,中途还不住询问, “父皇怎么就病了呢!”


    杨乘并不多言,片刻后道,“安静些,阿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哦,舅舅。”


    目之所及,司徒彦对杨乘甚至不光是亲厚,而是言听计从的程度。


    而另一边,司徒景离开未央宫后,经过华林园。


    华林园现今枯叶落了一地,想来是宫人还没来得及清扫。


    走到一处偏僻地,司徒景停下了脚步。


    一道早便侯在这里的人影一下跪了出来。


    “求求公主!救救我姐姐吧!”


    男子穿着一身薄纱,跪下磕头,便只能看到一头乌黑的长发。


    不过光这柔顺的长发,便已经能猜到他定是个美男子。


    司徒景眼睫微抬,想起了是谁。


    岑舒,岑妍的弟弟。


    她颇为冷漠道,“怎么救?”


    现在和岑妍扯开关系都唯恐来不及,谁想不开会凑上去。


    岑舒何尝不知道,可是……


    “求求公主…求求您……”


    他和姐姐相依为命多年,没了她,他实在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活下去。


    “今日在寝宫的人其实是我!是姐姐顶替了我!”


    他痛恨自己的懦弱,因为被姐姐护在身后似乎已成了习惯,所以当姐姐冲出去顶替他时,他居然迟疑着,没有出声。


    “她是无辜的……让我去吧,让我去换回姐姐,求求您了,只要您能救下姐姐,我……”


    仿佛会没完没了说下去。


    司徒景垂眸打断道,“既然已经顶替了,那就别辜负了她的心意。”


    说完便迈步从他身旁走过了。


    只是末了,她到底还是吩咐了金戈一声,“去查查皇上发病前还做了些什么。”


    总要找点其他缘由出来,若真就这么让岑妍背了全部罪,那她这个‘送美’的污点就洗不掉了。


    “是。”


    回到长乐宫。


    太医给司徒景处理了伤口。


    惠姑在旁边看着这血肉翻起的伤口,声音发颤,“公主何时受过这般的罪……”


    便是没有称号前也不过是吃的住的差些,现在……


    虽然她从三岁起就在公主身边伺候,可是仿佛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贵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明没有他人教导,可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


    她总是有令人心惊的方式,也要得到。


    司徒景握了握掌心包裹着的厚厚白纱。


    白纱勒到伤口的疼痛,让她额上有了些虚汗,可是却又有某种拥有的快意。


    “至少……及冠宴没有了。”她弯唇一笑,凤眸潋滟,幸灾乐祸。


    皇上中风的事,在后宫及朝堂上得到了控制,普通士人也只当他得了风寒,今早才未上朝。


    不过,卢逸风等人却清楚内里真情。


    洛阳城外长风亭,视野旷阔,冬风冷冽。


    一行车队在此驻足。


    卢逸风回头望向皇宫的方向,俊逸的脸上带着丝沉重,“洛阳换天,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雍州政事。”


    司徒彦若是上位,则毫无疑问会支持他的母家。


    卢氏想要拿回雍州又将多增阻拦。


    固钧抚摸着身下黑马的鬓毛,“不管有没有影响,这仗反正是要打的。”


    说罢,他看向毕诺颇为深意一笑。


    大概是沦陷区生活久了。


    ‘归正人’这个称呼倒也不算冤枉,在固钧心里,早没有什么忠君的念头,唯一算的上拉住他的核心,无外乎是晋人这身民族血脉。


    如今洛阳要换天了,谁当皇帝他都无所谓。


    相反,若是能拱了司徒景那公主上位,助毕诺妹子扶摇而上,又有什么不可以。


    何况,他现下为毕氏义子,也是一荣俱荣了。


    固钧大概是唯一知道毕诺打算的人。


    毕诺与他对视一眼,并不多言,百米外的车队已经蓄势待发,她便道,“也是时间了,你们启程吧。”


    卢逸风摇头一笑,长身于马上猛拉缰绳,月白宽袍迎风而鼓,“阿诺实在无情,尽是一点都无不舍,不过——人实在不必为无法改变的事烦恼!逸风,这便走了!”


    然而身旁的劲装固钧却已经一马当先,只余爽朗之声,还停留在长风亭上空。


    “阿诺,此去不经年,后会终有期了!”


    目送车队远去。


    容方站在毕诺身后担忧的问道,“女郎,雍州之战会赢吗?”


    毕诺伸手感受了下于亭前呼啸而过的东风。


    冬天来了。


    风起云谲,但……


    “只要洛阳的风不过洛水,那就会赢。”


    第103章 103


    皇宫禁严, 毕诺本以为要见阿景又得很久之后了。


    倒没想到,不过一日,惠姑就派人来说, 公主不吃东西,希望主傅能入宫劝劝。


    长乐宫。


    司徒景眉头紧皱,拒绝了惠姑用膳的建议。


    实际她也不是刻意不吃东西。


    只是两只手受伤,自己无法动箸,又实在不耐烦被侍女一口一口喂着,宛若废人般, 所以吃了些糕点类的食物,就不再吃其他了。


    不过……当惠姑小心询问要不要让主傅来时, 司徒景还是默许了。


    她没有什么时候不想见她的。


    她只恨不得能每时每刻呆在一起, 可那样的话……定会惹人心烦。


    想到主傅宁愿自残也不愿意呆在她的行宫里……


    何况……她又怎么会真的舍得将她一直关在庭院呢。


    哪怕主傅听到这个传召的理由时, 大概会觉得她无理取闹, 就又如同那日企图拘禁她一样。


    可只要能见到她……


    司徒景想好了,接下要如何面对主傅到时的各种可能的诘问。


    但她唯一没有料到。


    主傅踏进长乐宫, 问她的第一句话是, “昨日在未央宫, 有没有被吓到。”


    她身上还带着股新鲜的墨香,不难想象入宫之前她正在做些什么。


    可面对她的这些‘玩闹’行径, 她也只是问, 昨日有没有被吓到。


    ‘有没有被吓到?’


    这句话司徒景上一次听到,还是在她八岁的时候。


    那时候她抢了宫里另一个不知名的公主的风筝。


    那公主气的哇哇大哭。


    随后她的母亲——一个同样不知名的美人赶到后, 问她女儿的第一句便是, 有没有被吓到。


    不知怎么的。


    最后那公主被她的母亲哄抱着离开的场景她居然现在都还记得。


    司徒景看着她的主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哪怕洛阳入冬, 心头早该风雪交加,可一见到她, 迎春花总忍也忍不住从四肢百骸生长出来。


    她弯唇一笑,偏头,“我才不怕。”


    有些得意,有些骄傲。


    毕诺闻言并不言语,只是走的近了些。


    司徒景本来跽坐在书案前,若是以往,毕诺也只会坐到她对面。


    但今日,她却已经绕过书案,走到了她身边。


    一坐一立。


    那股子墨香更加浓郁了。


    她腰间的玉快要贴到司徒景的耳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司徒景莫名有些局促。


    哪怕……那日在行宫,她甚至连求欢都做出来了,廉耻这种东西,按理来说,她已经没有了,可是……


    她低头用裹着白纱的手,磕磕绊绊地整理着书案上的卷档,“禁卫里有我的人,不然剑也没那么容易拿到,只是父皇的情况倒看上去不妙的很,我猜——”


    毕诺伸手握住了她的脸颊,将偏开头的少女重新正了回来,弯腰问道,“那怎么不吃东西?”


    女郎的那一头如洛水般柔顺的长发从腰间倾泻,将司徒景好似拢进了只有她们两人的世界。


    她看着女郎的眼睛,不愿再躲,只乖巧地在她掌心上蹭了蹭,凤眸水润倒映着她的影子,“我没有不吃,只是……”


    “不喜欢别人喂?”女郎垂眸,读懂她似乎是件很简单的事。


    “嗯……”


    “那我呢?”


    “?”


    “我喂你吃,如何?”


    ……


    司徒景拒绝不了主傅的要求。


    待惠姑重新传了膳* ,就见之前一直不愿意用餐的公主,已经乖乖坐在了餐桌边。


    黄焖鱼翅里用鸡脯丝熬的高汤,毕诺盛在汤匙里等着温度降下来。


    司徒景的目光就紧紧跟着她的汤匙,在碗沿一下又一下,颇有些心神不定。


    毕诺只当她等的心急,转移她注意力道,“继续说,你猜到了什么。”


    司徒景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她是说刚刚她被打断的话,“哦……就是猜父皇应该活不了多久了吧。”


    闻言,毕诺看了她一眼,确定她谈及此事,漫不经心的,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于是又将目光收回。


    说话的片刻,汤温度降了下来。


    毕诺神色平静,将汤匙送到了她的唇边。


    小公主的唇,难得在她每日这般折腾之下,还没有死皮,颜色也是健康饱满。


    司徒景感受到了毕诺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启唇喝了汤。


    结果一口又一口,没有一丝温存,真就像走流程似的。


    安静吃了会儿东西,骨子里的东西便开始难安的作着祟。


    主傅没有评价她的猜想,但她还是有话想说,“父皇病了……杨瑾之的及笄宴是办不成了。”


    这场及笄宴,两人心知肚明,原本皇后是要在这天,定下毕诺为准太子妃的名头的。


    毕诺还是没有说话,只挽了下滑落的袖子,给她又夹了块烧的鲜香可口的鹿筋,喂到嘴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司徒景却被她的沉默弄的心绪不平。


    她偏开头,不吃那鹿筋,“这下你太子妃是当不成了……”她垂下眸,自虐般,握了握绑着绷带的掌心,“若是父皇病逝了……那就更有得等呢。”


    这下毕诺终于有了反应。


    她收回了喂食的手。


    白玉做的筷子,搁在青瓷碗上,发出‘叮’地声响。


    “看来殿下虽然受了伤,但精神却还不错。”她淡声道。


    司徒景抿唇,抬头看她,一时听不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讽刺,还是别的什么。


    女郎也没有让她猜测太久,“都还有精力,上蹦下跳的试探诺。”


    ‘试探’先不提,‘上蹦下跳’?


    司徒景哪里听过别人这样说她,她难道是猴子吗,正要开口反驳,女郎下一句话,却又让她说不出话来。


    “你是非要我说些非你不可的情话才肯罢休吗?”女郎问道。


    司徒景目光一缩。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想。


    可哪怕女郎只是提出这种猜测,她都开始无法抑制的心动。


    如果可以……


    好了,不需要她回答。


    她眼巴巴的眼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毕诺轻微叹气,最后还是牵过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展开,查看她的伤,“感情对我来说并非必需品……那个人也确实非你不可,所以不要再试探了——


    你是我世界里的例外。”


    毕诺很少直接表露自己的感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一说,司徒景却觉得好难过啊。


    她好坏。


    这样一个本来生活在天上,该像清风一样无所拘束的人。


    却被她贪心的拉到了这样的红尘里翻滚。


    可是……


    她又好开心。


    好像真的等了这一天,很久很久。


    第104章 104


    浮躁不已的心顷刻便宁静了下来。


    好似……这世界无论是风雪还是刀霜, 她都有个地方,可以让她刀剑无侵。


    司徒景将脸埋进毕诺的手掌,像个撒欢地小动物, 不停地蹭着她的掌心。


    起初毕诺还能包容她。


    时间长了,便捏了捏她的脸颊,“再吃点东西。”


    尽管这么说,她却还是没把手抽出来,大概是不忍心让司徒景捧着她的手再受疼。


    也是因为此,司徒景表现的颇有些肆无忌惮, “主傅……你好香啊。”从进宫起,那股萦绕的墨香, 如今找到了起源。


    司徒景现在不想吃任何其他东西。


    她……好想吃主傅, 从手指一直到她的每一个地方。


    这个想法一出, 她起初还有点不自在, 但很快又坦然了。


    一定是血脉吧,她就跟她的父皇一样, 本质上都是变态。


    毕诺捏了捏她一个劲儿嗅自己的鼻尖, “往日也不见你这般喜欢墨香。”


    她入宫前, 正在洗砚,所以今日手上墨味重了些。


    “那怎么一样。”司徒景忍不住用唇碰了碰她的掌心。


    但抬头看到主傅安然注视她的目光, 到底什么也没敢做。


    她的主傅是洛阳的明珠, 大晋的皎月。


    不该也不可有一丝的亵渎。


    离开长乐宫,司徒景黏人的很, 一定要送毕诺。


    两人途径一颗梧桐树下时, 有人跪在了毕诺的身前。


    他没有路可走了。


    只能将最后的希望落在了这个在传言中拥有着一切赞美词汇的女郎身上。


    他知道, 她的话,公主会听。


    男子有一头与毕诺相似的及腰乌发, 他苍白的面色在这梧桐树下,居然不遮美丽,“毕、主——唔!”


    但不等他说完。


    身旁的侍卫已经将人捂嘴拖了起来,重新给毕诺清出了道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司徒景挥了挥手,让侍卫把他带走。


    而毕诺旁观着这一出并没有阻止。


    看着女郎这与其他贵族没有两样的行为,男子眼中溢出了绝望,心灰意冷垂下眼眸,不需要捂嘴,他也不再企图发出任何音节。


    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毕诺立在梧桐树下,开口问道,“他是岑舒?”


    司徒景有些意外主傅居然认识,“嗯。”


    “他是想救他的姐姐吗?”


    “痴心妄想罢了。”


    女郎似乎有些惋惜,“不能救吗?”


    司徒景顿了顿,“倒也不是不能——”不过有些费事,不怎么值当罢了。


    余下的话,她并没说出口,但如果是主傅想的话,便是天上的星星……


    司徒景有些占有欲作祟地挡住毕诺还在遥望他们离去的视线,弯了弯眼眸,“主傅想救吗?”


    毕诺没有直言,只是道,“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阿景,你就是他们的天意。”


    她的一言一行,可以轻易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司徒景不在意什么天不天意,但主傅让她怜惜这株幽草,那她便怜惜好了。


    只是她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凑近了些,企图用呼吸将女郎有些冷白的肌肤染上温度,“那你该刚刚就拦下我,也好让他知道,到底是谁救了他的姐姐。”


    “他知与不知都对我没什么区别,难道还指望他的报答吗,何况……”毕诺指尖按在她的额头,有些无奈地让她与自己保持些距离,“我不愿在人前与你意见相左。”


    司徒景眸光一转,嘻嘻笑道,“堂前教子,堂后教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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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诺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竟是默认了。


    原本还笑嘻嘻地少女,倒是因为她这个默认,眼波一荡,目光莹莹看着女郎,唇瓣轻咬。


    直到送走了主傅,司徒景才唤来金戈。


    要救岑研明面上不行,但大不了就暗地里一场火呗,到时候谁还能分的清是不是她的骨头。


    不过……


    主傅施恩不图报可以,她却不是,“去警告岑舒。”


    别以为她没看到岑舒被拖走前看向主傅的那个眼神,绝望中带着恨。


    这世间的人真是奇怪。


    作为他们曾经的主人冷心绝情、见死不救,却没有怨恨。


    反倒怨恨起一个陌生人来,区别就在于她在大众眼中是个好人吗?


    嗤。


    司徒刑身体到底是不行了。


    哪怕被扎过金门穴,清醒了一两日,那之后却陷入了更长久的昏迷中。


    洛阳恐变天的消息,还是流传开了来。


    司徒彦作为太子,在朝堂上被一众大臣请为监国。


    雍州重新任命的官员还在上任的路上,群龙无首的军队疲于应付胡兵,每日都有死伤的战报传回朝中。


    围绕着迁都之事,朝堂上再次吵的不可开交。


    不过相比这些难以作出决定的国家政事。


    司徒彦以攘外必先安内为理由,声称要先处理一件家事。


    “公主颍川前有淫.乱纵慝、义绝人经,后有持刀擅闯未央宫,位同谋反,实属罪不可恕!”


    司徒景是有封号的公主,说是家事,可她的处置,却仍是要通过朝堂讨论的。


    这一讨论,居然大部分朝臣皆不同意司徒彦的决定。


    先不说淫.乱纵慝之事,就说持刀谋反。


    内阁张少府当初便是与司徒景前后进未央宫的人,“颍川公主持刀划伤自己后,便将刀又扔回了禁卫脚下,怎么能算谋反呢?”


    况且就算这前后两件事都是真的……


    “太子殿下,如今雍州战况不明,刘氏若是得知颍川公主出事,恐怕……”大晋可就真要腹背受敌了!


    司徒彦心中暗恨。


    不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舅舅杨乘。


    杨乘将笏板翻了个面。


    便有人站了出来,折中道,“颍川公主之事到底还是家事,不如暂且将人封禁于长乐宫中,不许其出入,其余待陛下清醒后再行定夺。”


    ‘拖’字在任何时候都是上乘。


    此方法一出,瞬间得到大部分人的赞同,其余反对的声音也就渐渐消失了。


    哪怕……陛下司徒刑恐怕很难再有机会醒来了。


    司徒景被封禁在了长乐宫。


    不过,在这之前,她将一位名医引荐给了皇叔河间王司徒邑。


    司徒邑作为皇室宗亲,且掌管着拱卫洛阳的三万中军,对于司徒景和司徒彦之间的争执,并不插手,只是司徒刑却是他的亲哥哥。


    否则司徒刑也不会放心将中军交于他掌管。


    在确定这个神医是有真本事,而不是浪得虚名后,他带着神医进了宫。


    这一查,便又牵连出了当下另一个极有势力之人——天师道道长,严昇。


    皇上病重,与严昇长期供奉的含有各类矿物质的丹药脱不了干系。


    这消息一经传出,却在朝堂上下激起了非常大的反响。


    天师道早在江南有了规模,如今洛阳有些贵族都是他的教众,民间便更多了。


    吃过道长丹药的人不在少数,可也没说有几个中毒病发的。


    于是‘河间王为颍川公主洗清罪名,不惜陷害严道长’的传言,刚一出现,就有了激增的趋势。


    也是这时,洛阳府外,登闻鼓响了。


    有人伸冤——天师道长严昇借由修炼之名,奸.淫其妻女!


    而接了这桩案子的,正是洛阳令冉公。


    冉公任洛阳令多年,以公正为名,接到案件后,一经探查,却发现被涉及的家庭,远不止眼前这一家……


    这样的桃色绯闻一出,之前的所有传闻皆都让步。


    一时间,所有曾邀请过严昇上门传道的家族们都纷纷与其撇清关系。


    然而严昇利用双修之法与人共妻的事,在民间却还是传的甚嚣尘上。


    甚至有人猜测到,皇帝就曾被传授了双修之法,难道皇后也……


    “荒唐!”


    未央宫里,杨氏大怒,“给我查!究竟是谁散布了这些流言!必须将他们给我抓起来,笞刑枭首,方解我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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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皇后大怒,冉公却也陷入了两难。


    世家重声名,涉事家族中就有高门大户,令其声名蒙羞还只是其次,而若公布了,只怕家族中稍微有点关联的女郎,哪怕是清白的,也会被要求绞发入庙门,更有甚者会香消玉损。


    最后,他也只能合上案档,上奏请求即刻处死严昇。


    这一次,朝堂上下,附和者超过半数,毕竟严昇再不死,世家的名誉往哪里搁。


    而河间王最初提出的,因严昇献丹,造成皇帝丹毒过重而病发,也不再有人反驳。


    第105章 105


    长乐宫。


    司徒景自己都没料到, 不过抛出个严道长,企图把自己从献美这件事里摘出来,结果还牵扯出了这么多东西来。


    “世家, 藏污纳垢罢了。”司徒景倚在美人榻上,垂下一只手,任由惠姑给她换药。


    金戈在旁边问,“那颍川那边,奴婢要如何回消息?”


    颍川这几日不时有消息传来,司徒刑病危, 刘氏早便蠢蠢欲动了。


    若是以前,司徒景哪还会犹豫, 可现在……


    沉默半晌后, 司徒景有些心烦道, “雍州之战, 有了卢逸风他们,应该会有转机吧。”


    “奴不知。”金戈被培养, 便是按照间客的方式。


    她清楚怎么宫斗, 怎么政斗, 唯独对战场的事情却是不知的。


    司徒景同样如此。


    但无论如何,她总不能就如此坐以待毙。


    想到朝堂上, 司徒彦迫不及待想要她死的嘴脸, 司徒景冷笑一声,最后还是下了决定, “让他们——”


    余下的声音隐没在空旷又奢靡的长乐宫中。


    去洛阳府敲登闻鼓, 状告严昇的男子, 不过出生于一个落没的小士族,鲁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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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有数不清的人来拜访这个家族。


    他们在思考, 该男子状告的行为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呢。


    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探出来。


    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有什么利益,能让其做出这样将家族名誉置身事外的事来。


    什么利益?


    “……当然是比桃色绯闻更加能动摇其家族根基的事,”容方蹲在地上,手中的信件一件件扔进火盆烧毁,“鲁氏也实在大胆,改了籍状,诈入士族,不过十年,便敢来洛阳发展,是真心以为不会有人能够察觉吗。”


    毕诺提笔正在写东西,闻言,淡声道,“贪得无厌罢了。”


    在晋朝,士族之所以称为士族,是有名录的。


    几品的士族对应着相应的荫户,税收,还影响着家族子弟的前程。


    而鲁氏便是在十年前,于自己籍贯地,诈改了自己家族的等级,由庶族变成了真正的士族。


    这样的事情,若是被发现,全家族的人都将获罪,自然也就不敢再在乎什么脸面了。


    至于那对唯一可能被流言伤害到的母女,其实在半年前,就已经被鲁氏秘密处置了。


    信件烧干净后,火盆里的纸灰却还隐隐留有些字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容方做事细心,她拿了根木棍,将纸灰搅散,又有些忧愁道,“也不知公主被封禁在宫中会不会害怕。”


    大概是爱屋及乌。


    如今容方等毕诺身边的人,都快忘了当初司徒景是个什么名声了。


    这次,毕诺倒是停笔认真想了想。


    司徒景被封禁了,害怕应该不至于,只是……


    以防更多的变故,看来手头的动作要更快些了。


    这一日,是从洛阳入冬以来的第一个晴天。


    总有种万事万物都朝着好的方向驶去的感觉。


    司徒刑也重病了有些日子了。


    原本世家子弟们还被家里约束着不能出门快活,今日却怎么也忍不住了。


    就是太学院的学生们,也都三三两两,在洛阳大街上游玩。


    然而,就是这一天,一件尘封了多年的隐秘,促使整个晋国风气为之一变的事情,被揭开了。


    十年前,那场涉及全国上下数千名士人的□□——党锢之祸的背后主使,居然是大司马杨乘。


    朝堂之上,一名官员声泪俱下的控诉,让诸人都回忆起了那时的记忆。


    十年前,大晋连续失去了并幽翼三州,一群有理想抱负的青年人,便掀起了清议之风,以图改变当时政坛的无为,想要挽大厦于将倾。


    其中领头的便是一位名为杜邵的太学生领袖。


    杜邵以褒贬实事,文当以载道的理念,获得了许多名士的推崇,其中不乏有如今已经上了年纪的清流中人。


    可是后来皇上突然以他们‘交结游士,更相驱驰,共为部党’为由,将数百人下狱,甚至连朝堂中诸多为他们求情的官员也遭到贬谪。


    那之后,士人们对政坛感到绝望,清议之风一改救国理想,沦为了更为玄妙的清谈之风。


    “当初只当是皇上孤行己意,却不想原来是大司马在背后百般运筹!”


    朝堂上一片哗然。


    几方人马都互相观察。


    却见便是清流里那些曾经与杜邵等人关系好的官员,此时面上也是惊讶之意。


    这件事,这位小小的五品官员,居然是谁也不曾商量过。


    这完全不以朝堂的规矩来。


    如此,便是有反对杨乘的人,也感到了惋惜,无众不成势。哪怕提前商量可能泄漏风声,可这般毫无支持,也同样只能是水波不兴啊。


    对这样的指责,杨乘神色不变,他不出声反驳,但他的追崇者们却不能接受。


    “一派胡言!”


    “此等非议诋欺之语,实在可恶。”


    便是司徒彦也黑了脸,“大司马的为人世人皆知,启容你这般信口开河!”


    却不想这官员拿出了十几封书信,“臣有证据!这些便是十年前大司马指使他人弹劾毕安这些替太学生们说话的官员的信!”


    “然后呢!然后呢!”


    洛阳书院里,此时聚集了大批的学生、士人。


    传话之人也不卖关子,双手一摊,“然后太子殿下就将信件收走了,说是真假难辨,难以成为证据。”


    “哎呀!太子殿下是杨司马的侄子,此事多半不了了之了。”有人拍着大腿惋惜道。


    “凭什么不了了之,应该查清楚,像杨司马这样高山仰止之人,怎么可能如那个无名小官说的那样!”


    “就是!说不定是故意以翻党锢之案来获得清名的。”


    “当初日月旦那般褒贬政要,对大司马也只有好言没有恶语,他又何必将杜君子等人赶尽杀绝!没有必要啊!”


    杨乘这样一个出生于高贵家族,又四十年如一日的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的君子,相信他的人更为大多数。


    不过第二日。


    以为被太子拿走后就会从此销声匿迹的信件,却被人复版了出来,贴的满大街都是。


    这些信……居然完美解释了人们不相信的点。


    哪怕这些信不过张贴出来片刻,就被府兵撕了去,却还是在士人中流传了起来。


    有人仍在质疑信件真假。


    但有人也开始信了。为了中正官的权利,那一切倒是说的通了。


    也有人继续为杨乘洗脱,声称当年的日月旦本就是不利于朝堂安稳之物。


    而听到这般洗脱之言,杜邵郎君的追崇者也彻底怒了。


    整个洛阳都在为此争论不休时,有人提到一件事。


    这些信里涉及到,当年被贬谪的九卿毕安!


    虽然毕安已经离开洛阳,可毕氏还在啊,何不问问毕府之人,信的真假呢!


    毕诺叔父毕崇在应邀参加一场同僚聚会时,就被问到了此事,起初他只摇头什么都不愿意说,后来灌够了酒,当即就哭起来,替自己兄长委屈。


    “当年我家迫于杨氏势大,忍气吞声,如今却是不愿意再忍了!信上所说,确有其事!”


    毕崇这样一个有名有姓的家族长都实名认证了,传言便更加汹涌了。


    毕府,毕诺也难得迎接了一位客人。


    道袍郎君从白马山回到了洛阳,他只为问一句,“传言是真还是假。”


    毕诺只回了一个字,真。


    玄道便笑了,笑的嘲讽,眼角却隐约有泪。


    杜邵年少时,便是一个惊才绝艳之人。


    他和普通的世家子弟不同,在魏晋这个年代,他拥有着很离奇的梦想,他是一个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人。


    便是玄道这样眼高于顶的人,也曾经拜倒在他的风华下。


    可是这样的人,却死于政治斗争。


    而害死他的人,杨乘,却接替他成为了大晋士人的象征。


    多么可笑。


    “当初风头不对,朋友们皆劝他避避,可是他坚持……以遁世为非义,故屡退而不去。以仁心为己任,故道远而弥厉。就这样直到死,哈哈哈!”


    毕诺端起茶杯,安静倾听着允道的话。不由想起那日,杨瑾之对允道的评价来。


    只渡自己,不渡旁人吗。


    这场不见血的绞肉场,所有涉及的人,究竟谁能够真的置身事外呢。


    邈思,逸风,玄之,允道……又或者是遗世独立的杨瑾之?


    杨氏的家主书房里。


    杨乘和杨瑾之,这对堪称模范父子的人,便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生了争执。


    甚至也算不上争执。


    不过是杨瑾之单方面的不解。


    “您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吗,父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若是不这么做,又哪来的杨氏今日。”


    杨乘放下笔,平和地看向儿子,他的头顶甚至还挂着他自己亲笔书写的‘心境澄明’。


    杨瑾之摇头,只觉得父亲陌生,“不,杨氏早已是钟鸣鼎食,是贪欲,是你们的贪欲,还尤嫌不够。”


    他的父亲在心中是最博学的人,这样一个博览经义子集,又懂得那么多人生哲理之人,为什么还会被权势财富这些污浊遮住双眼。


    谈话的最后,杨瑾之行了一礼,“恕瑾之不愿入朝为官,儿子告退。”


    杨瑾之不愿意入朝为官的消息在家族一传出,第一个跳脚的,却是他已经被贬为庶人的叔父,杨毅。


    他能成为庶人后,还能这般好吃好喝,全凭杨氏昌盛。


    而继他的兄长杨乘之后,最有希望的后代,便是杨瑾之啊。


    “兄长,你如何能任由瑾之胡闹,他若是不做官,我们杨氏——”


    “阿毅。”杨乘打断了他的话,他那张往日难以看出情绪的脸上,此时看向窗外枯落的树桠,居然难得有些温和。“阿兄运筹这么多年,正是为了让你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啊,瑾之若是不想为官……便由他去吧。”


    杨毅停下了想要说的话,他看向兄长两鬓的斑白,目光有些动容,可这些动容也就片刻,便重新隐去。


    他说,“阿兄,毅知道了,不过现在外界皆是谈论你的,我们杨氏也不好显得过于沉寂,瑾之及冠宴之前耽误了,现在何不重新宴请,也好显得我们坦荡?”


    “及冠宴吗?”杨乘点了点头,“我儿瑾之及冠,也确实该广宴宾客。”


    第106章 106


    杨瑾之及冠礼的重新举办, 倒是让近日来势汹汹的流言,有了些停滞。


    毕竟……就算杨乘私德有亏。


    他到底是政治斗争里的胜利者,且还有个即将荣登大宝的侄儿, 以及有杨瑾之这样的儿子。


    若想看杨氏败落,恐怕到他们老死也是看不到的。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哪怕司徒彦在朝堂上义正言辞否定了信件的真实性,一些士人,却还是看透了真相。


    往日颇负盛名且与杨氏交好,却又曾受害于党锢之祸的名士们今日便一个没来。


    但令人意外的是——毕氏阿诺来了。


    女郎刚一下车, 就被等候在一旁的侍女们恭谨地迎了进去。


    谁都知道毕氏在这场风波里扮演的角色,本以为两家会就此断绝往来, 这却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其中还有反转?


    旁观者议论纷纷。


    毕诺知道, 这就是杨氏想要的结果。


    不过, 那又如何, 本就没打算,凭这么一件事, 便将杨府这个百年世家倾覆。


    她神色不惊, 跨过了杨府门外的白玉跺踏, 走进了这个累世富贵的家族。


    豪家大厦敞千楹,风摇玉柄轻, 华堂筵庆挤鸿宾。


    来往都是锦衣玉带的郎君, 以及华冠丽服的世家女郎们。


    毕诺被侍女们带领着,在这些人的注视下, 来到了宴会的最中心。


    这里被侍从环绕的是母仪天下的杨皇后, 她旁边是‘代皇帝’司徒彦, 以及一些杨氏成员和贵客们。


    杨皇后见到毕诺,微微一笑, 亲近道,“阿诺来了,快到我身边来。”


    周围人目光打量。


    毕诺颔首,顺从地坐到了她的右手边。


    司徒彦扇着麈尾,隔着杨氏,上下审视毕诺。


    女郎穿着一身青色曲裾,尽管气质绝丽,却华贵不足,哪里像是能入皇室的人。


    司徒彦皱眉,移开视线,问道旁边的从舅道,“冠礼何时开始?”


    杨毅抚着胡须,看向南方,“来了。”


    古朴钟声一响。


    缺席的杨瑾之便与父亲杨乘一同出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及冠礼开始。


    卒筮,书卦一系列流程之后。


    戴上了玉冠的郎君,跪在了父亲身前。


    杨乘抚摸着他的头顶道,“今日为父为你取字‘镜安’,愿你心如明镜,健康常安。”


    心如明镜台,不必惹尘埃。便是如此还不够,他还希望杨瑾之能够如这世上最普通的孩子那般,健康常安。


    这颗拳拳之心,清楚明白。


    杨瑾之垂眸,俯身行拜礼,“谢过父亲赐字。”


    至此,礼成。


    礼成后,杨瑾之前来待客,自然优先要来见过杨皇后。


    杨皇后与他勉励了几句,希望他能承载起杨氏荣光。


    司徒彦则是笑谈,未来两人可要互相守望。


    杨瑾之一一答过。


    不过,在这些来回中,毕诺倒是看出了些有趣的东西。


    杨瑾之居然有出世之意。


    前面两位招待完毕,杨瑾之看向就坐在他们身边的毕诺。


    他自然是聪颖的,知道毕诺为什么会被安排在这个瞩目的位子。


    迎上女郎同样明朗的目光,他垂下眼眸,没说什么,只是递出了手中的茶杯。


    毕诺对此也不意外,立场如此。


    “恭喜。”


    “多谢。”


    宾客们的注意多随着杨瑾之而移动。


    待他远去后,杨皇后这边迎来了久违的宁静。


    此时,杨氏的声音在毕诺耳边悠悠响起,“阿诺是个聪明人。”


    “娘娘谬赞。”毕诺放下茶杯。


    “你叔父前几日的行为,实在令人不快,但本宫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发作。接下来你们毕氏如何,可就全看你的作为了。”


    杨毅此时也意味深长警告道,“还望诺女郎不要再耍什么小心机,只需否定你叔父的话即可。此事之后,娘娘自会给你补偿。”


    毕诺平静颔首,“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这样不痛不痒的态度,实在另司徒彦不爽。


    他的后位,难道这般令她波澜不兴?


    他讨厌主意太大且过分清高的女人,不过……毕氏阿诺虽然性格不得他的喜欢,可容貌却算是洛阳一绝,白白让给别人似乎也很吃亏。


    这般想着,他便有了个主意。


    杨皇后待了片刻,便称乏累,被侍女们扶着离了场。


    这时,司徒彦起身来到了毕诺身边。


    他如今身份尊贵,几乎已经算是半个皇帝了,又在容貌、气度、和风评上,皆算不错。


    一时,不少世家女郎目光落到毕诺身上,还颇为艳羡。


    但摄于毕诺名气过大,加上杨皇后态度明显,到底没女郎不服气的上前搭话。


    司徒彦道,“毕氏阿诺,饮掉此茶。”


    毕诺看着司徒彦放在她面前的茶水,微微一笑。


    ……


    杨府建筑鳞次比节,走廊蜿蜒曲折,轻易就能令人迷路。


    起先,面带桃色似乎醉了的女郎还任由侍女在身前带路,可转过拐角,侍女再回头时,女郎便消失了!


    杨乘的书房,等闲之人不允许靠近。


    不过大概因为其位于杨府中心,几乎就没人想到过,会有人绕开外层的侍卫闯到这里,以至于院门外也仅守着四个侍卫。


    将他们分批引开后,来时的方向,已经隐约传来了寻人的动静。


    看样子是发现她不见了。


    毕诺不再犹豫,推开院门,闪身进了里面。


    院内安静,没有人气,想必今日宾客如云,杨乘也不会有时间来这里。


    南向为贵。


    毕诺选中了南向最中间的房门,但刚伸手,‘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推开了。


    本应在宴上的郎君,出现在毕诺的眼前。


    他还带着冠礼时的玉冠,一身白衣礼服也还没换下,此时动作一顿,眼中有些微讶异。


    “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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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居然提前离场了,这倒是毕诺没有留意的。


    手心的石子危险地在指尖摩挲,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没有开口。


    院门外隐约传来呼唤‘毕女郎’的声音。


    杨瑾之眉梢一挑,显然也听到了,但他没有出声,仍只是看着她,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指尖的石子缓缓收了起来,女郎幽幽道,“如果,你把我交给司徒彦……除非我立即死去,否则,我一定会报复你们整个家族的。”


    她脸上没了往日的云淡风轻,却露出了冰山一角的危险。


    杨瑾之一怔,随后从她的话里推出了答案。


    所以……现在院外寻来的,是他表弟的人吗。


    再细看,便发现女郎面颊红润异常,神色颇为隐忍。


    他是见过她在金竹园里,如何把别人喝倒* 的,及冠礼上甚至只有茶,按理不该如此,除非……


    杨瑾之垂下眼眸,随后迈步出了房门,他平静道,“你进去吧,我去引开他们。”


    毕诺没有立即进去。


    便听他又道,“不过,我不是怕了你的报复。”


    毕诺迈步进了书房,在他离开前,问到,“你会后悔吗?”


    郎君转身离去,“行莫大乎无过,事莫大乎无悔。”


    只要做的对的事,他就不会后悔。


    这可真是……


    抱歉了。


    毕诺在书房找到了那本由杨乘执笔的《老子想尔注》。


    第107章 107


    杨瑾之的作用到底有多少, 毕诺也不能确定。


    以杨氏这般的门第,按理来说,便是司徒彦也不能胡来。


    可他偏偏这样做了, 那大概率是有内部人帮忙的。


    至于这个内部人是谁……


    杨乘才给儿子取字‘镜安’,期望他心如明镜、不染尘埃,又怎么会允许在他的及冠宴上,闹出这样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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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是——杨毅。


    而杨瑾之在家族事务上,多半是不如杨毅的。


    脑中的猜想转瞬而逝。


    目前重要的还是先从杨氏出去。


    毕诺来了这个世界后,就没什么时间锻炼身体, 飞檐走壁做不到,不过简单的翻墙还行。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 双鹤菱纹青色裙裾, 贵族仕女装扮, 在行动上极为不便。


    环顾一圈, 最后带走了书房偏榻上的男子长衫。


    杨府很大,院落鳞次栉比, 长廊也蜿蜒曲折, 花了快半个时辰, 毕诺才从书院摸到了外院。


    就这时候,府内巡视的仆从数量突然多了起来, 其间还多了不少侍卫, 皆在寻找什么。


    杨瑾之的眼药失效了吗?


    毕诺静静等候,一直到洛阳大街华灯初上, 来参宴的宾客们也该离场了, 这个一天里杨府最繁杂的时间点, 方才得以脱身。


    就在她前脚离开杨府,送走宾客的杨乘也终于察觉到了府内的不对劲。


    他坐在主榻上喝茶, 左边是司徒彦,下手是杨乘。


    “兄长,我只是气不过,这毕氏血口喷人污你清名。”杨毅心虚地解释道。


    相比兄长骂他,他其实更害怕他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


    杨乘放下茶杯,清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声音温和,“阿毅,过几日你便回陈平老宅吧。”


    杨毅眼皮一抖,一下站了起来,“兄、兄长,我……”杨乘是杨氏族长,他的话在杨氏便是宛如圣旨的存在。


    司徒彦也颇为吃惊,一同站起来道,“舅舅,从舅也只是想帮我,那个毕诺,侄儿实在不想娶她,若是能生米煮成熟饭又有何不可,如果不是因为堂兄——”


    提到杨瑾之,杨乘打断了他,“殿下,无论你想或不想娶谁,没人会强迫你,但这里,是陈平杨氏,还望殿下多些分寸。”


    他在提醒他,这里是陈平杨氏,而不是他可以为所欲为的王宫。


    陈平杨氏,四代三公。


    大晋顶级世家,便是对皇帝也有说不的权利。


    司徒彦捏紧了手中的麈尾,心中却极为反感这样的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他心里,司徒属于他,杨氏也同样如此。


    杨乘固然厌烦他们自作主张,但木已成舟,怀柔走不通了,那便只能用强硬手段了。


    “抓住毕诺,不能让她回毕府。对外公告,毕氏阿诺失踪。”


    如果能抓住,第二日,她便会和太子一起现身,从此便是毕诺不想和太子绑定也是不行了。


    如果没找回来……未婚女子,失踪一夜,她便是有天高的才华,名节有污也将成为可以攻讦的点。


    他的打算,在毕诺看到洛阳大街上多了大批府兵朝着毕氏而去时,便明白了。


    此时无论她去哪里,只要第二天不是从家中出来,她都将无法自证清白。


    不过名声这种东西,并不那么重要。


    只是……之前在宴上,司徒彦让她喝下的那杯茶,却开始缓缓生效了。


    甚至因为之前压制的过于心狠,反弹得也越发厉害了。


    酥麻的痒意,从脊背处缓缓向上爬,寒冬腊月,冷风拂面,却还是觉得身体灼热。


    就连最柔软的丝绸中衣,在移动中与肌肤的轻微摩擦,都如蚂蚁啃食般瘙痒。


    指腹微微摩挲,毕诺垂下眼睫。


    川椒、枯白矾、吴茱萸、蛇床子……热炉方。


    可以靠毅力忍耐过去,但,她现在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毕诺自来洛阳后,就没为钱操过心,不是因为毕氏有底蕴,而是因为阿景。


    作为公主,她除了有颍川的供养,还有更多的钱财,从她运作的官员手里来。


    在洛阳城外她有别业,在洛阳城里,也有别人送她,供她玩乐歇脚的地方,只是因为不能常常出宫,所以很少亲临。


    这间民宅同样位于洛阳大道西,距离毕府不远。


    毕诺翻墙而入,天边已是夜幕低垂,宅院内毫无灯火,安静的只剩虫鸣声。


    不过……不对!


    就算主人长期不在,也会留有仆从看守。


    但现在……


    身后传来细微的枝叶摇动声音,毕诺回首,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起初还有些惊讶杨氏连这里都能找到,直到金戈的声音响起。


    “主傅?”


    金戈他们收到毕诺失踪的消息后,本就在暗中寻找,一直没有眉目,却没想到她自己来了。


    毕诺看到他们的出现,眉梢微挑,“她出宫了?”


    这个她,自然是指司徒景。


    阿景被封禁在长乐宫,哪怕有几个禁卫被她策反,但出宫这件事,动作太大了,若是被发现……


    直到毕诺被安置到房间内,她盘膝坐在花纹繁复的漆木床上,还在思考,阿景是想好了后路,知道如何消抹掉出宫带来的影响,还是如她以前那般,做事全凭好恶,想一出是一出呢。


    不过她没发现,她现在的思维,转动变得缓慢,没了往日的敏锐。


    就是盘膝坐在床上时,也不是以往那般危坐。


    大概是在杨府为了藏身,站立时间有些久,她累了。


    手肘撑在膝盖上,掌心抵着下颚,那双清冷的黑眸轻阖着,慵懒,优雅。


    体内热炉方的效力没有消失,额头染上一层薄汗。


    毕诺扯开了衣领,冠好的长发如流水般倾斜而下,流过修长的颈项,优美的锁骨,以及锁骨下更为白皙的肌肤。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今夜,她似乎不需要靠毅力忍耐呢。


    “主傅!”


    从金戈那里得了消息,疾步赶来的司徒景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那双桃花眼被床上的春色晃花了眼,她脚步顿了一下后,又神色如常地走近,最后蹲在床边,像个虔诚膜拜的信徒。


    将脸埋到主傅的膝上,轻声说完刚刚未完的话。


    “阿景好想你啊~”


    及冠宴重启,毕诺被宣告失踪,司徒景还以为她被杨氏的人扣留了。


    幸好,她现在还好好在这里。


    毕诺没有说话,只是将掌心贴在她的脸颊。


    手掌灼热,而阿景的肌肤却还带着室外的寒气,透着股冰凉。


    就像把即将烫伤的肌肤突然放进了水里。


    酥麻的痒意也顷刻停止,那样舒适到令人喟叹。


    司徒景呼吸起伏不定,她明白了什么。


    到底被骂荒淫无道多年,这种事她怎会不知道。


    她该起身叫疾医来,可是……她又卑鄙地只想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女郎垂眸看她,不知是不解她的挣扎,又或是并不在意。


    手掌顺着衣领,步步侵占着那些矜贵娇嫩,常年被私藏起来的土地。


    “主傅……”司徒景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抬起头。


    凤眸盈盈仰望着她,倒映着点点烛火,宛若天上星河。


    她可以毫无保留将自己奉上,可是……


    “阿景好怕。”


    这话让女郎停下动作,她看着她的眼睛。


    她在问,为什么怕。


    司徒景笑了,膝行着,离她更近一步,任由她的掌心滑落到衣领的更深处。


    怕你清醒,怕你后悔。


    怕你看清我有多卑鄙。


    不过……久与交接,女子情深且不移吗。


    阿景做了件错事,更怕的是你会因此离去。


    所以,爱我,占有我,离不开我。


    求你。


    修长五指应邀般陷在雪峰上,刻下朱色。


    锦做的衣袍,月光般泄落,美丽的脊背像振翅的蝴蝶,扑火般倾覆。


    ……


    毕诺睁开眼,入目是车盖,她在一辆马车上,马车并不摇晃,恍若行驶在平地。


    但耳边还是有车轮声,马蹄声,以及金属和马鞍间的碰撞声。


    不等她坐起身,一双手臂便从身后揽住了她,那人脸颊依恋地蹭在她的后颈,语气甜蜜,“主傅~”


    毕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侧身撩起了车帘看向窗外,晨光熹微,山川田野,她们已然不在洛阳城内了,“这是去哪?”


    司徒景脑袋就挂在她颈边,呼吸喷在她的肌肤上道,“去山阳别业。司徒彦还在到处找你,所以我们——”


    而看着窗外树木,南茂北疏,女郎眉梢微挑,尽管道路陌生,但山阳在洛阳南,这分明是往西走,而洛阳西……是桥州?


    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


    难怪,昨夜的疑问有了解答。她出宫就没想过后路,因为她本就不准备再回去了。


    那要如何保证,她们能顺利离开洛阳呢。


    “你动了颍川的兵马。”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且这兵马必定就在洛阳和颍川的中介点——桥州。


    身后的司徒景停下了原本的话语,车厢内一时宁静。


    渐渐地,毕诺皱起了眉。她回过头,看向司徒景。


    颍川的兵马想要离开驻地前往桥州,定会引起各方的注意,除非……她用了别的理由。


    “你动的是……本该去往雍州的援兵。”


    宛若骄阳般妩媚的少女安静回望,但这点虚假的光芒,却无法掩盖她身体里油然而生,独属于王室的冷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108章 108


    洛阳城内。


    玄之为首, 有士人聚集,他们商量着要如何戳穿杨氏的阴谋。


    “人在他们家里,怎么可能说失踪便失踪, 定是因为前几日控诉杨乘党争之事,得罪了他们,才这般对阿诺下黑手!”


    “是啊,像诺女郎这般孤傲的人,定然——哎!”说话的人,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只重重叹息一声。


    正在几人讨论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家仆突然疾步跑来, 高声呼喊道, “郎君!郎君!”


    世家的仆从少有这般失态的, 玄之回头, 不明所以看他,便听他道, “失踪了, 真失踪了!不光诺女郎失踪了, 整个毕氏人都不见了!还有——”


    说到这里,仆从大喘了口气。


    玄之从莆席上直起身, 急道, “还有什么!”


    “还有——颍川公主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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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不光是玄之了,其余几位尚能保持优雅的郎君们均倒吸了口气。


    颍川公主也不见了?这便很难不让人阴谋论了。


    王宫里, 已经成为代皇帝的司徒彦站在长乐宫外, 盯着已经人去楼空的宫殿, 不可置信道,“跑了?”


    他从没想过, 司徒景有离开洛阳的可能。


    他下意识的以为,王室的人,除了迁都,从生到死都只会在洛阳城内,所以将她封禁在长乐宫,他们两的这笔烂账,也就是到了大结局的时候了。万没想到,她居然跑了。


    “是,据查,公主昨夜从西城门离开了洛阳,今日探子来报,看痕迹似乎是去了侨州。”


    “侨州……”


    侨州在洛阳和颍川之间,地理位置特殊。司徒彦怔道,“难不成……她想造反?”


    但这样的话,跪在下首的禁军们却无人敢接,一时间空气都陷入了寂静。


    原本逼迫毕诺的棋,此时在司徒景这件事下,也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杨乘本在花园欣赏他今晨刚长了花蕊的冬寒兰,此时也没了修花的兴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叹息一声,“看来雍州有变了。”


    果不其然,司徒景调动了本该去往雍州的援兵,这个消息也随后而至。


    囤兵侨州,发起政变。


    凭个人意愿,视家国安危于无物。


    这样的公主,简直比她那好色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时间司徒景成了洛阳士人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洛阳三万中军,半数出动,前往追击。


    洛阳大道上,尘土翻涌。


    而此时的司徒景已经在一刻钟前,与侨州驻扎的程将军接应上了。


    出了洛阳,本是棋盘上用来钳制的棋子,如今鱼入大海,鸟上青霄,当是再不受笼网之羁绊才对。


    但司徒景独坐在马车里,车外被人群拱卫,也只觉得这笼网不过是从一处换到了另一处。


    仲冬的风寒意袭人,金戈给她披上了裘衣,布了炭火。但就算这样也没能让她苍白的唇色温暖起来。


    “女郎,吃点东西吧。”


    另一辆马车上,容方掀起车帘,拿着吃食过来。


    毕氏的人被迫跟着转移,此时容方也送回了毕诺身边。


    毕诺就着不平稳的小几,写完一封信后,递给了容方,“你把这信交给叔父,让他们到了侨州后,不要停顿,直接启程去颍川。”


    毕崇也在车队里,只是被迫离开洛阳后,他无论是对毕诺还是司徒景,都没有丝毫的好脸色。


    这也好理解,毕竟一个好好的洛阳世家族长,如今被牵连成了造反的罪人。


    怎么看,怎么荒谬。


    不过,洛阳是回不去了……


    毕诺之后也难有什么精力顾及他们,毕松那里,现下反倒是最安全的。


    容方接下信,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女郎你……不去颍川吗?”


    毕诺吃了口干粮,纤长的睫毛淡淡垂下,“冬风不过洛水,如今,是我失约了。”


    这句话,容方曾在送别固郎君的时候听过。


    想到还尚在前线的那些晋人们,她咽回了想要劝说的话语。


    对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颍川公主。


    容方却没痛恨的情绪,在她印象里,如女郎这般的贵族本就是少数,而如公主那般的,才是正常。


    尽管不想再将她与女郎牵扯到一起。


    但容方做不到对女郎有一丝隐瞒,于是在退出车厢时,她还是道,“女郎……公主病了。”


    不过,车内的女郎安静用着餐,就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司徒景确实病了,在这个多事的档口,知道的人并不多。


    前来接应的程将军是其中之一。


    风寒在这时代的风险并不低,所以急的程将军骑马绕着公主马车团团转,要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颍川会怎么样,实在不敢想。


    听闻公主骄横恣肆,这时候无论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也能面不改色,但偏偏现在,她什么都不提。


    “金戈姑娘,公主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像现在这般不声不响的,程某真是惶恐啊。”


    “程将军勿急。”金戈本就是少话之人,安抚了一句就算了事。


    恰时车厢里传出几声低低的咳嗽。


    程将军哑了嗓子。


    金戈掉头,钻进了车厢。


    司徒景微阖着眼,靠在隐囊上,情绪并不显现。


    金戈以往是间客,贴身伺候的事都是惠姑来做,如今只有她来做,就显得颇为木讷。


    侍女除了关心身体以外,自然也要会调解情绪。


    金戈端着药想了想,“主傅已经知道殿下病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不会与您置气了。”


    这话倒是让司徒景睁开了眼。


    不过她并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看向车窗,淡淡问道,“还有多久到侨州?”


    金戈放下药碗,懂事的将窗帘拉起来给司徒景看外面的情况,“大概明日夜里,就可以到侨州了。”


    司徒景收回目光,端起小几前的药碗,气味苦涩的棕色药汁抬腕间被喝了干净。


    见她喝了药,金戈松了口气,“公主快好起来,等到了侨州,我们就安全了。”


    “安全?”司徒景意味不明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在金戈疑惑看来时,却又没有多说,只是安静片刻转了话题,“别让程隋知道主傅与我生气了。”


    程隋属于颍川势力。


    若是让他知道毕诺不赞成他们的行动,那么很可能会有隐患。


    这些金戈当然也明白,只是……虽然她嘴上说着主傅会来探望,但实际并不能说准。


    若是公主生病,主傅却不探望,程将军定然会问起,到时候……


    金戈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的神色已经泄露了一切。


    司徒景放下药碗,睫毛轻垂,面上落下些暗影,“她不会来看我的。”


    不知道为何,司徒景总有些预感,对于主傅来说,若是做错什么事,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道歉不行,生病也不行……


    想到此,司徒景紧了紧身上的裘衣,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温暖些。


    “你就告诉程隋,是我怕过了病气给她,所以不让她来探望。”


    “是……”虽然金戈没见过这般上下不分的君臣关系,但司徒家无论做出什么事,她似乎都见怪不怪了。


    侨州,刺史府。


    刺史大人此时已经被软禁起来。


    哪怕他再怎么刚正不阿,坚决不愿意给出刺史令,偏没料到,手下的人早被渗透成筛子了。


    不光政令畅通,就是刺史府也被强行腾了出来,准备给将要入城的公主下榻。


    一路急行的车队,在即将到达侨州前,停下来修整片刻。


    此时天边夜色已经变得深沉。


    这里的夜,不比现代有光污染,不点烛火的夜晚,不是黑,而是一片令人畏惧的空无。


    同时,司徒景的病似乎也更严重了些,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发热,宛如涂了上好的胭脂。


    她似梦非梦中,隐约感觉身边侍卫们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


    有风从紧闭的车窗吹了进来,但很快又消失,仿佛是她的错觉。


    但莫名,她睁开了眼,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多了一张纸。


    捡起一看,是张药方。


    想到了什么,司徒景脸色一白,像是被瞬间抽走了血色。


    洛阳在东边,所以程隋特意带着大部队在东边警戒,北边只有几个小队协防,再加上司徒景有意降低毕诺的存在感,倒是方便了她的行事。


    迷药的药效只有一刻钟。


    不会影响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但也足够,让毕诺离开这里了。


    人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


    只是,这次她是主傅,这代价就由她替她付吧。


    骑在马上的毕诺,双眸明亮,看向北方,好像闻到了雍州吹来的风。


    她一勒缰绳,马儿随之载着她,即将融入这黑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在融入黑夜前……


    “主傅!”


    她听到了一个微弱急切的声音,这声音让毕诺勒住了马。


    司徒景只穿着一身单衣,她就站在路口,逆着营地的烛火,毕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她的身子在这夜里瑟瑟发抖。


    “你要去哪儿。”她喃喃道。


    “雍州。”毕诺坐在马上看着她,没有吝啬答案。


    司徒景闻言,咳嗽了两声,可是很快握拳压抑住了。她向前走了两步,却又没有靠的太近,像是生怕惊吓到什么珍贵的鸟儿,她小心翼翼问,“阿景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毕诺挑眉。


    她没有让她留下来,反而说要陪她一起去。这实在是让她有些意外。


    毕诺控制着马儿踱步到她面前,“你好不容易把军队调到侨州,现在却要与我去雍州?”


    司徒景仰头,这次毕诺借着光看到了她的脸蛋,因为病意的侵扰,让她显得那么娇弱可怜,完全不像前几日被拆穿时的冷漠无情。


    “阿景知道错了。”


    毕诺看着她。


    她哪是知道错,她只是怕了这后果,但未必是觉得这件事本身有什么错。


    “雍州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毕诺拉住缰绳,不愿再耽误。


    司徒景看出了她要走的意图,急忙拉住她的衣摆,盈盈凤眸里,氤氲着寒夜里的雾气,求道,“主傅,阿景害怕。”


    这句话,毕诺在那天夜里也听到过,不过她并不清楚,她究竟在怕什么。


    大概是……骤然走上这条众叛亲离的路而害怕吧。


    毕诺一夹马腹,调转了马头,就在司徒景以为自己就要被抛弃时,听到她说,“手给我。”


    “雍州苦寒、战乱,既然你执意要去,那我便带你亲自去看看。”


    第109章 109


    从侨州往北, 越靠近雍州的地方,就越是荒凉,不时会遇到成群结队的流民, 他们多是衣不蔽体,形如野兽。


    他们有时跪倒在她们的必经之路前,司徒景以为主傅会帮帮他们,但主傅却并未停留。


    他们有时用贪婪的目光围过来,司徒景又以为主傅宽广,不会做什么, 但她的剑上却沾了血。


    司徒景没见过这样的主傅。


    与在洛阳时不同,野蛮坚毅, 好像本就属于这里, 而不是做洛阳高高的鹤。


    这个发现让她忍不住往毕诺怀里靠了靠。


    毕诺把她护在怀里, 见她瑟缩, 当是寒风的缘故,替她把头上的绒帽紧了紧。


    “等到了前面的村子, 就给你煎药。”


    这一路骑行, 毕诺没有朝着雍州首府去, 而是越来越靠近淮河,同时距离前线也越来越近。


    淮河以南已经没有县级首府了, 不过零散的村落还是有的。


    前方已经隐隐能看到村子的轮廓了。


    过了这个村, 再向前一百里,就是真正的前线了。


    这是她们会路过的最后一个村庄。


    司徒景整张脸藏在绒帽里, 声音被风吹的有些微弱, “我已经好了许多。”


    “烧是退了, 但咳嗽不管的话,会留下肺病。”几日的骑行, 毕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平稳。


    但这样的平稳,也意味着她的决定很难被改变。


    刻着‘刘家庄’三个字的村碑石已经近在眼前,司徒景安静片刻后,“好。”


    刘家庄。


    从这里汇集的农房数来看,不算个小村子,但如今目光所及,没有丝毫人烟,到处都是衰败的气息,篱笆东倒西歪,农田里也豆苗稀疏。


    主路上还留着拖家带口离开的车辙印。


    不过……


    毕诺目光落在一口水井边,那里的土地略比周围的泥湿润些,这是打水的痕迹,看来,虽然许多人离开,但这个村子也并非没有人。


    “他们都走了吗?”司徒景问道。


    “没有,还有一些人在。”


    两人停在一户没有人烟的农房前,毕诺先翻身落地,随后又把阿景给抱了下来。


    司徒景靠在她的怀里,神采飞扬的眸子,因为生病有些恹恹,“那怎么一个人也没看到。”


    “流民多,强盗土匪就多,他们大概以为我们也是其中一员,不敢出来了。”


    司徒景皱了皱眉,不再说话。


    毕诺尝试着推了推农房的木门,有些松动,随即道,“你站远一些。”


    司徒景听话的动了动脚步,但也只是动了动,最终还是站在毕诺的身边。


    毕诺无奈,侧过身子把她护住,这才推开了门,也不是有什么危险,只是铺面而来的灰尘避无可避。


    她的头上、肩上都落上了灰尘。


    司徒景眼睫微颤,移开了目光,沉默下来。


    这是间灶房,除了灰尘,四处还挂着蜘蛛网,所幸没有老鼠等物。


    地面不知道是动物油脂还是什么,显得黑漆漆,感觉比外面的黄土还脏。


    司徒景跟着毕诺走了进去,五朵履的锦鞋在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毕诺先找了条长凳,让她坐下,“在这里等我。”


    随后才转身去土灶边找遗留的炊具。


    中药,毕诺自身能开方子,但麻烦的是,这种药方只能煎服。


    这户人家走的匆忙,也可能是后来被流民翻掠过,什么东西都是东倒西歪,杂乱无章的。


    唯一找到的陶罐,也摔在地上,只剩了半个。


    毕诺拧起那只剩半个的陶罐道,“我去打点水来。”


    但走到门口,没听到阿景的应答声,回过头来。


    就见司徒景坐在长凳上,裘衣包裹的脸蛋只露出一双微红的桃花眼,她目光追随着她,如雏鸟一般,但唇瓣轻抿,像是在忍受什么难受的东西。


    毕诺走了回来,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正常。


    “怎么了?”


    司徒景没有回答,伸出藏在裘衣里白净的双手,替她拭去头上的灰尘。


    毕诺神色平静,没有阻止她,等她擦拭干净后。


    才一俯身,在她的惊呼声中,把她连人带着长凳一起,打包抱到了窗边。


    透过早就没有窗纸的窗户,毕诺把进村时路过的水井,指给她看。


    水井不远,也就几百米。


    她会一直在她的视野里。


    “不要怕,阿景。”


    司徒景攥紧掌心,目送她提着陶罐离开。


    陶罐里泥垢很多,要反复多清洗两便,等毕诺提着水回来时,发现居然有人盯上了她们的马。


    毕诺脚步没停。


    别在腰璏上的长剑拉出一寸,但等看清偷马的是个不到马腿高的小孩后,又轻轻地收了回去。


    她看向农房,阿景已经不在她离开时的窗边。


    小童此时已经牵着马走了几步。


    只不过,这马是匹军马,不怎么把她看在眼里,走走停停。


    小童又急又慌,余光里瞧见毕诺回来了,惊叫了一声,扔下缰绳就跑了。


    毕诺没有去追,先进屋,见阿景只是换了个位子,人没事后,留下句“我马上回来”,又追了出去。


    等她再回来时,手上提着一个女童。


    七八岁的样子,黑的像个煤球,但意外的并不瘦弱,由此推测她在村里应该是有家人的。


    不过,无论毕诺问她什么,她都不回答,只像那进了油锅的螃蟹似得,一个劲儿的挣扎。


    “放开我!你放开我!”


    毕诺为了出行方便穿着一身墨色男装,此时也被她蹬下了个白脚印。


    旁观着的司徒景见状眉心微皱,她掩唇低低咳嗽了两声。


    这声音打断了毕诺的问话,放下小孩,开始生火。


    等到这土房子里火光亮起来时,一直挣扎的女孩安静了下来。


    她盯着这火,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忍不住把祈求的目光看向坐在一旁,似乎会更加容易心软,且从穿着上看,定是贵族小姐的司徒景身上。


    可惜令人绝望的是,美丽‘善良’的贵族小姐,余光也不看她一眼。


    火生好后,毕诺回头拎起小孩。


    现在毕竟是冬天,把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孩扔在地上,于心不忍。


    然而这个举动,却让女孩误会了,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堆,即便毕诺只抓了她的领子,都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


    毕诺停下脚步。


    女孩瞬间破开防线,哇哇大哭道,“求求你,不要吃我!!呜呜呜!!不要吃我!我不该偷你的马!”


    原来以为要吃她。


    毕诺把她放下,眼眸弯了弯,“偷马的时候胆子挺大的,现在知道害怕了?”


    女孩缩着身子,怯怯看着毕诺。


    但不知为什么,这戏谑的语气,又让女孩觉得他或许不是个坏人。


    不等毕诺再询问,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把孩子交出来!”


    女童瞬间两眼放光,像是等来了救星,“爷爷!爷爷我在这里!”


    毕诺朝门外看去,外面来了四五个人,不过除了为首的老者是男性以外,其他都是些妇女。


    而那老者,又半边裤腿空荡荡的,是个残疾人。


    尽管此时他们没有一个青壮,但每个人都拿着农具,站在门外喊道的,“把孩子交出来!”“交出来!”


    毕诺示意就要起身的阿景坐回去,“无事,我去看看。”


    说完,就独自拎着女童走了出去。


    女童一到门外,没了约束,一溜烟便跑回了老者身后。


    几个妇人上下打量她,见她没有受伤,面上才稍微缓和一些。


    不过敌视的态度并没有改变。


    毕诺道,“老伯,我们没有恶意。”


    实际她站在那里,光看外表就知道,这样的气度不是流民或土匪能有的。


    可是,这世道,什么离奇的事不会发生呢。


    就算不是土匪也不一定就是好人!


    双方僵持不下时,还是女童,藏在老者身后,偷偷看了毕诺好几眼后,犹犹豫豫道,“爷爷,是我偷了他们的马……”


    这话说的很小声,但一下还是让几个大人有些尴尬。


    毕诺于是道,小童只是贪玩,不算偷。


    老伯这才放下手中农具,歉意道,“小童顽劣* ,郎君见谅。”


    毕诺摆手称无事,又主动说道,自己是来投奔身在前线的兄长的,现在也只是途径村子,很快就会离开。


    去往边境投奔兄长?


    这属实有些奇怪,老伯忍不住问到,“不知郎君的兄长是?”


    “老伯可认识固钧将军?”


    毕诺本只是试试,却没想到固钧在雍州边境很有名气。


    “固钧?!可是从并州来的固钧将军?”


    “正是。”


    “大水冲了龙王庙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来,老伯并不是从小就生长在雍州,他是五年前,从并州迁过来的。


    他和固钧一样,是一个‘归正人’。


    “……在并州,多亏了有固将军的庇佑,我们这些‘归正人’才得以苟活啊。”


    固钧在入晋以前,在沦陷区组织过军队,只是后来出了叛徒,军队便也就分散了。


    有了这层关系,老伯对毕诺的戒备就彻底放下了。


    毕诺于是请老伯进屋,再讲些村子的情况。


    其余人离开后,老伯跟着毕诺进了屋。


    待看到坐在窗边的少女,却是一怔。


    毕诺做了伪装后,仍然不掩形貌隽美,举手投足都是世家子弟的风度,已是十分难道。


    但在这少女,虽然有些病态,可那惊人的容貌,以及难以掩饰的贵气,更令老伯相信他们身份不一般。


    司徒景向来只有别人对她行礼的,见老伯进来了,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静静落在毕诺身上。


    毕诺于是替她介绍道,“这是我的夫人。”


    老伯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而毕诺‘夫人’咬唇不语。


    毕诺与老人再次交谈后,大概知道了这个村子的情况。


    刘家庄因为地处边境,村子里的男丁全被征上了战场,而老伯因为少了条腿,才被留了下来。


    不过留下的人,日子也不好过,村子里时常有劫匪侵扰,耕种更是成问题。


    于是家境好点,或者人丁旺些的,基本都迁走了。


    如今村子里,也就是剩下他们这几个老弱妇孺了,又因为老翁曾经在并州经历过兵乱有些经验,也是他组织这几个妇人,躲过了好几次的劫匪,存活了下来。


    说完村子的事,话题又落到了固钧身上,老伯对固钧很是推崇。


    “固将军是个英雄!


    不像那没用的朝廷,每年收那么多赋税,却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反而是固将军这样的人,四处奔走,如今更是在前线守护雍州。”


    老伯知道固钧是归正人,所以以为毕诺作为固钧的弟弟,也是归正人了。


    却不知,‘夫人’却是朝廷的公主。


    所幸,这个公主,一向不把朝廷看与自己一体。


    等老伯走后,简陋的灶房恢复了宁静。


    司徒景依偎到毕诺身边来。


    看着她一下一下翻动着火堆里的木柴。


    催使着苦涩的药味渐渐在这个漏风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主傅时常会刻意带她近距离看一看雍州黔首的境况,她都明白。


    可是她大概天生就不是个做圣人的料子。


    在她心里,这一段雍州行程,她也只是为主傅而来。


    司徒景神色莫名地,看着毕诺那双本该拿笔,如玉一般的手为了给她熬药,落上了星星点点的灰烬。


    她声音有些哑,“主傅。”


    “嗯。”


    “阿景是不是拖累了你。”原来她离开了公主的身份,是这么的没用。


    “什么是拖累,什么不是拖累?”


    “有用的人,便不是拖累。”


    司徒景将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开,眸子里倒映着散发苦涩气味的明火。


    “如果人按有用无用来区分,那与鲜花论斤两来卖又有什么区别。”毕诺缓缓道。


    司徒景不置可否,盯着火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陶罐里的药汁在沸腾。


    毕诺的话语,来的有些突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景,你是不是不想我去前线?”


    司徒景眼睫一颤,没有回答。


    但似乎由不得她不回答,“女童偷马的时候,你放任了。”


    是毕诺把她抱到了窗边。


    或许别人会因为天寒,转到屋内。


    但毕诺知道,她不会,因为那扇窗,能一直看到自己的身影……


    可是,她回来的时候,她不在窗前。


    司徒景脊背微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她扯了扯嘴角,试图抿出一个笑来。


    “因为我知道你快回来了。”


    她暗自希望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可是,她的主傅太过敏锐。


    “侍卫军是不是一直在我们身后。”


    司徒景攥紧了掌心。


    陶罐里的药时辰已经到了。


    毕诺把还在燃烧的木柴抽了出来,火焰越来越小。


    四周的寒气似乎重新聚拢过来。


    她叹了一声,“你成长了。”


    司徒景有些僵硬地坐直了身子,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主傅,”她有些苍白的解释道,“他们只是……只是……”


    “只是你的最后一道防线?”


    司徒景什么也没说,但似乎毕诺已经猜到了全部。


    “若是在刘家庄之前,我改变了心意,同你回去,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没有呢,就还有他们。就在你犹豫要用什么理由的时候,女童来偷马了。”


    确实是成长了。


    在发现她要离开车队时,她甚至还在病中,便想出了这样的办法。


    她甚至猜到毕诺会对她心软。


    带上她,也就更加方便侍卫军的追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被看透,似乎本就是早晚的事。


    司徒景沉默片刻后,抓住了毕诺的手,凤眸定定看着她,“跟我回去吧,主傅。”


    她把毕诺的掌心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碳灰把她的肌肤弄脏,声音带着暗哑,“你一直让阿景不要害怕,可是阿景唯一害怕的……就只是失去你啊。”


    她时常这样恳求。


    可这一次,主傅似乎对她不再心软。


    “我本不必去的,但现在要去,也是因为你啊。”


    司徒景的手有些颤抖,可毕诺还是继续道,“是你调动了去雍州的兵马。这就是做错事的代价。”


    “不!”


    司徒景摇头,神色偏执,她喃喃道,“没有任何人能让我付出这样的代价!”


    “如果是我呢,”毕诺用指尖擦拭了她脸颊染上的碳灰,轻声问道,“是我要让你付出这样的代价呢。”


    司徒景沉默了,她看着毕诺,那双微红的眼睛里雾气朦胧,像一只在大雨里淋的湿透了的小狗,无声地呜咽着。


    “阿景,战争死的人不只是数字,他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你应该明白,”毕诺叹了一声,到底是不忍心,仍然伸手帮她把脱落的绒帽戴好,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啊。”


    窗外轰然雷鸣,豆大的雨滴,倾盆落下。


    原本还清晰的村庄,在这瓢泼的雨幕里,变得朦胧幽深起来。


    第110章 110


    这场大雨来的意外。


    暂缓了即将到来的离别。


    阿景在病中, 不能冒雨骑马,毕诺也不会留下她一个人。天也快黑了。


    在刘家庄留宿似乎成了必然。


    农房长久失修,外面下大雨, 屋内则下小雨。


    毕诺找了些木材,准备趁着还有些余光,去把屋顶补上。


    这时,‘小偷马贼’顶着张油纸,手里拿着顶笠帽,从远处跑来, 她并不进来,只是在门口伸着脑袋朝里张望, 脆生生道, “爷爷让我请你们去家中留宿!”


    这女童大概是个颜控, 说完就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司徒景看。


    而司徒景看着窗外, 只留有一道精致的侧脸,显得还是那么冷漠矜贵。


    于是她有些失望, 复又看向了毕诺。


    郎君虽然可怕了些, 但这会儿看来, 还是挺温和的。


    他笑了笑,接受了她的邀请。


    女童于是把笠帽递给了他。


    这有两个人, 却只有一顶笠帽。


    女童有些怕他们生气, 毕竟爷爷说了他们是贵客,于是小声解释道, “家里只有这一顶了。”


    “好。”


    毕诺温和接过笠帽后, 反手戴到了阿景头上。


    笠帽是竹叶做的, 有些沉,把司徒景原本的绒帽压的变了形状。


    她目光从窗外收回, 看向毕诺,明明什么也没说,但那双眼睛又似乎说了很多,随后她扶着帽檐站起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女童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人。


    村里许久没见过夫妻了,难道外面的夫妻是这样相处的吗。


    看上去感情很好,可彼此之间却又不说话呢。


    女童的乳名叫做阿满。


    大概是被爷爷教训过了,领着两人回家的途中,她有些扭捏,但还是对下午偷马的事道了歉,“我不是故意想偷你们的马,只是……爷爷和婶婶们好久都没吃过肉了……”


    刘家庄的情况,毕诺是知道的。


    这里常年受劫匪侵扰,养不了牛羊,他们只能靠一些周期短的蔬菜和挖山上的野菜为生。


    确实很少吃到肉类。


    毕诺点头,“阿满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她这一夸,阿满耳朵一下红了,她不骂她还夸她,阿满有些不可思议,“你、你不责怪我吗?”


    “因为无法耕种而偷盗,不是你的错,是世道的错。”


    阿满怔住,一时说不出话。


    而造成这世道的一份子,闻言,垂下眼眸,默默跟在她们身后,她踩在泥水里,感觉步伐越来越重。


    直到前方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步履艰难,自然地伸出了手。


    司徒景抬眸,撞进那双似乎能看透所有虚妄,却又偏偏总包容着她的眼睛时,居然有些畏惧去牵那双干净地过分的手。


    可那温暖不因为她的退缩而消失,依然牵起了她。


    那一瞬间,头顶瓢泼的大雨,也只是这世界里微不足道的声乐罢了。


    为了躲避劫匪,阿满家安在村子很偏僻的地方,破旧的茅屋看上去其貌不扬,但进了里面,发现虽然简陋,其实五脏俱全。


    老伯见他们真的应邀来了,面露喜色,亲自搬了小木凳出来,“固郎君,你与夫人先在此处稍坐,老头这就去把床铺给你们收拾出来。”


    对方既是老人又腿脚不便,毕诺没有坐着看的道理,她都顾不得烘干衣服,“麻烦老伯了,我与你同去吧。”


    屋内就只留下了阿满和司徒景两人。


    阿满趴在不远处的木桌上,偷偷看在土灶边取暖的司徒景。


    她还是像第一次见到时那样,很喜欢这个女郎。


    她想要和她说话,可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突然她想到了,每次婶婶们聚在一起,都会聊自己的丈夫。


    于是她尝试道,“你夫君对你真好。”


    女郎淡淡看了她一眼,虽然仍然什么都没说,但比之前完全不理她有不同了。


    小满于是开心道,“外面这样的夫君多吗,若是多的话,阿满也想要一个!”


    她的话语很天真,大概因为她一直生活在这个封闭又只有老弱妇孺的村庄。


    司徒景没有说话,伸手给火灶里添了两块柴火。


    阿满睁大眼睛看着她添火,半晌后,又嘀咕道,“唔,还是算了。”


    本不抱希望了,却不想这次女郎和她说话了。


    她淡淡道,“为什么。”


    阿满惊喜看她,随即笑嘻嘻道,“我要是出了村子去找夫君,爷爷该怎么办呢?他去后山挖荠菜,我还要给他背背篓呢。我不要夫君,我要爷爷。”


    司徒景对此没有发表评价,只是又朝着土灶里扔了一块木头。


    但阿满已经拉开了话匣子,嘟嘟囔囔说着些村里发生过的事。


    毕诺推门回来时,见她两其乐融融的样子,眉梢一挑。


    阿景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一见是她,就起身空出了老伯家唯一的小木凳,木凳前是她烧地正旺的土灶,她嘴唇开合两下,到底没叫出那个编造的称呼。


    毕诺笑着看她。


    她轻抿唇瓣,脸蛋也不知道是被火烘的,还是羞的,像是染了绯色的水仙。


    村子里没有蜡烛,天黑了,就是该休息的时候。


    老伯家条件有限。


    干稻草编的床垫,芦絮做的被子,并不怎么保暖。


    夜里寒风顺着门缝卷入,雨天的阴湿更是让人难以入眠。


    司徒景在一片黑暗里,看着屋顶。


    旁边呼吸平稳的女郎似乎不需要询问,就知道她还没入睡,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她的手脚冰冷,但女郎却是温暖的。


    她把她的手揣进怀里,贴着腹部最柔软的地方,司徒景却蜷着手,不愿她受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靠的如此近,连屋外的雨声都掩不住彼此的呼吸声。


    司徒景紧了紧手指,到底亲吻在了女郎的下颌。


    女郎没有回应,司徒景感觉手脚发冷,固执地沿着那肌肤,像讨好主人的小狗,亲了又亲。


    片刻后,毕诺抬起她的头,覆在她的唇上轻轻研磨。


    像花瓣研磨出汁液。


    但也仅此而已。


    毕诺道,“你会生病就是因为在洛阳那晚,我没有照顾好你。”


    司徒景心脏微缩,那晚的事,主傅那之后从没提过,她还以为她是想忘记的……


    她安静了下来,趴在主傅怀里,只希望时间就停在此刻。


    但主傅不会喜欢逃避。


    “等侍卫军到了,你就跟他们回去吧。”


    她用温柔说着司徒景抗拒的话语。


    也清楚她的抗拒,毕诺轻抚着她的脊背,带着几分教导,“既然已经出宫,就不再只是公主。为将者不可犹豫。”


    司徒景抱紧她。


    她不想听什么道理,她也听不进去。


    刘家庄的妇人们这一去就再也等不回自己的丈夫了。


    那么她呢。


    若是主傅死了,那么她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阿景与你一起去。”


    “你没有自保能力。”


    主傅的话直白又无情,司徒景鼻尖一酸,她知道她是个拖累,可是……


    “除了你身边,阿景无处可去……求求你了,主傅。”


    毕诺叹息一声。


    “怎么会无处可去呢,这个天下都属于你……我的殿下。”


    司徒景怔住了,没有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或许是不敢明白。


    “你可知天师道?”


    司徒景不知道主傅为何又提起这个,愣愣道,“知道。”


    甚至天师道道长严晟这个人,还是她为了摆脱司徒刑中风的罪名,推出来的罪魁祸首。


    “从严晟死的那天起,天师道的发源地江南,其实就已经发生了多起叛乱,皆是由天师道信众发起,他们填井烧山,逼迫江南的乡民与他们一起造反。”毕诺徐徐道。


    “这、为何洛阳不曾收到消息?”


    毕诺理了理司徒景因为惊讶抬头时,弄乱的头发。


    “因为太微不足道,江南上下早就习惯了,这些年北方战乱,南方因为乡绅世家的压榨,同样民不聊生,不时便有叛乱发生,所以江南官员便以为这次也与之前的许多次一样——不成气候。”


    “所以……这次不一样吗?”司徒景心跳加快。


    “不一样,”毕诺目光在黑夜里幽深,“待你与你的侍卫军汇合时,就会得知,整个江南都要乱了。


    我教过你,兵贪者亡,兵应者强,而兵义者王。


    你调走援军,在世人眼里,已经名声败坏,但……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


    司徒景有了些预感主傅要说什么,这一刻,好似蒙在两人之间最后的那层窗户纸被轻轻捅破。


    毕诺吻在她的额头。


    “去吧,去平了江南。”


    “待你平了江南那日,我会拿着雍州回来。”


    密布的阴云,在轰隆的雷鸣下,顺势化为狂风骤雨。


    阴涩的心田,顷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司徒景嗓子有些发涩,“为什么。”她没有很高兴,她甚至有些想要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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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毕诺甚至还笑了笑,她揉开司徒景快陷进掌心的指甲,“因为这世道暗淡无光,阿景的主傅想做那唯一的萤火。”


    “还因为……我的殿下,想去那至高宝座,做这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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