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薇还没来得及继续追查,次日便得知,二哥要回昆仑了。
一大早,府里开始忙碌起来。
原来是昆仑来了两名弟子,薛氏正在接待他们。
沈薇出门时,恰好与他们正面遇上。
两人都穿着昆仑仙门道袍,白衣白裤,连佩戴的剑鞘都是干净的象牙白,头发梳成太极髻,从头到脚一丝不苟,非常有仙门小道士的气质。
其中一位名叫钟璇,另一位名叫徐星仪。
这两人与沈溯雪师承同一人,此番下山历练,途经京城,于是过来看看,顺便问他何时回去。
昆仑远在北海仙山上,是凡人无法到达之地。
只有昆仑弟子,天选之人,才能进入昆仑,拜师修道。
那都是需要机缘的,沈薇也有一个仙侠梦,想要成为修士,学习仙法,除妖卫道,仗剑天涯。
可她如今的这具身体只是一个普通凡人,早就过了开通灵智的年纪,没办法修炼,只能在凡间当一个普通人了。
看着这两个小道士,心里只有羡慕的份,不禁想象他们从仙山御剑来到人间的模样。
小道士们同时看向薛氏,道:“这位是?”
沈薇抱着从厨房拿来的一小袋面粉,拘谨地站在原地。
薛氏笑道:“二位道长有所不知,这孩子是我夫君故交之女。三年前,那位故交不幸离世,只留下一位孤女,我夫君见她可怜,于是带了回来,如今也有十四了,名叫沈薇。”
她走到沈薇身边,同她道:“快叫人,这位是钟道长,这位是徐道长。”
两人似有若悟,同时点了点头。
沈薇手里拿着东西没办法打招呼,只能颔首示意。
“钟道长好,徐道长好。”
她穿着浅绿色的衫子,编了双发髻,左右各系着与衣裳颜色一样的发带,看着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两人拱手欠身,道:“沈姑娘好。”
话音刚落,远远的,沈薇便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沈溯雪一身雪白锦缎轻袍,正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沈薇咬了咬嘴唇,因为紧张,不由抱紧怀里的面粉。
她道:“那我先回去了。”
经历这两日的事,她真被沈溯雪吓怕了,趁着对方还没过来,沈薇只想赶紧逃跑。
薛氏道:“嗯,你回去吧。”
沈薇与薛氏道别,离开前,看向两名小道士,他们也微笑地望着她。
沈薇害羞地转头跑开。
徐星仪道:“薛夫人的这位养女倒是活泼。”
薛氏却道:“这孩子胆子小,怕生,二位道长莫要见怪。”
徐星仪:“自然不会。”
说到这边,沈薇抱着面粉回到住处。
进门,小翠迎了过来。
沈薇道:“你要的面粉。”
小翠放下扫帚,擦了擦手上的灰尘,接过面粉,道:“辛苦姑娘了,一大早就去帮我拿面粉,你去休息吧,我给你做饼子吃。”
沈薇好奇地跟着她。
“不辛苦的,只是走一趟而已,还可以锻炼身体呢。”
她帮小翠把剩下的地扫完,两人坐在院子里,乘了一会儿凉。
休息结束,小翠去做早饭。
沈薇的院子靠近下人厨房,出门走几步路就到了,她跟着过去,给小翠打下手,两人很快做好了早饭。
小翠抱着金黄的烙饼,沈薇提着粥,两人往院子里走。
这几日,沈薇不怎么爱去外面吃饭了,每回都和侯府下人们吃同样的食物。
早上,她就和小翠一起煮早饭,跟着对方打了几次下手后,她也学会了烙饼,虽然手被烫了好几个水泡,但是成果还是很不错的。
下人们渐渐和她熟络起来,不再保持距离,每回见到她,都亲切地叫她小薇姑娘。
吃完早饭,沈薇依然没忘记自己的任务。
她还要找到姜紫玉。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
沈薇想着再去一趟墨闲楼,还没来得及出门,便因为要送沈溯雪回昆仑耽搁了。
这一次,他依然走得匆忙。
本来不要人送,无奈薛氏舍不得,再加上此次与以往不同,府里还有两位昆仑道长,三人一同离开,声势不免浩大了些。
沈薇不得不改变计划,预备送走了沈溯雪再出门。
她站在人群里,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刻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沈溯雪已经换上了昆仑道袍,褪去了王侯贵族的着装,一身朴素白衣,不着配饰,身背长剑,气质清明,俨然一个脱离凡尘小道士。
此去一别,一心修行,不知何年才能再回来。
薛氏舍不得,沈溯雪却十分坦然。
他站在朱红色大门前,头上是广阔蓝天,身后是光明大道,与同门并肩而立,拱手告别,踏尘而去,不复回头。
送走二哥,沈薇也算松了口气,以后终于不用再生活在他的恐吓之下了。
心情轻松地回到小院,小翠正在准备午饭,沈薇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发呆。
巷口的风正对着她吹,飞檐下泥土潮湿,树荫清凉,桌上摆着绿豆汤,一小块透明的碎冰飘荡在绿豆汤里,忽上忽下地晃来晃去。
沈薇的思绪随着这块小碎冰来回摇摆,一边放空,一边回神,直到绿豆汤出现了细小的波纹,青瓷碗叮铃响了一下。
沈薇察觉到上方飘来一道斜长的影子,沿着影子的方向看过去,青色的墙檐上,沈溯雪曲腿坐在上面,饶有兴致地盯着正在发呆的沈薇。
她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真的是他……
被她发现,他才玩味地笑出了声。
沈薇心脏扑通乱跳。
是被吓的。
不禁道:“二哥?”
他挑眉:“不然呢?你以为是谁。”
沈薇面露难色:“你…你不是走了吗?”
她亲眼看见他跟那两个小道士离开,为何又折返回来。
“就这么盼着我走?”
“当然不是。”沈薇替自己解释道:“我以为你走了。”
他没说话,沈薇有点担心,怕他此番改变心意,又不准备走了。若是日后每天都能见到他,恐怕不需要多久,自己就会被吓出心脏病。
沈薇苦兮兮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不走了吗?”
沈溯雪笑,小苦瓜脸。
他道:“当然要走,临走之前送你个东西。”
墙头树影闪烁,阳光夹杂其间,有些晃人眼睛。
抬了抬手,一个浅紫色布袋被他扔了进来,不偏不倚,落在沈薇面前的桌子上。
她顺着小布袋看了眼,上面绣的是兰花纹。
紫色,兰花纹…是他的物件才会有的搭配。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他不再停留,撑着墙头站起来,背后长剑飞出,飞到他脚下。
他不再言语,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御剑离开。
沈薇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空中逐渐远去的清冷身影。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御剑飞行,和想象中的一样神奇。
果然,昆仑的道士们出行都是御剑的,跟凡人是不一样的。
惊叹过后,沈薇的注意力落到那个紫色小布袋上。
里头鼓鼓囊囊,能看出一点棱角。
她担心会是整蛊的东西。
沈薇轻轻碰了碰,里头的东西很硬,打开一点缝,一个金灿灿的物件露了出来。
若没看错的话,好像是黄金……
沈薇鼓起勇气全部打开,紫色小袋子里,一大半是黄金,一小半银子,袋子里还塞了张巴掌大的纸条。
打开纸条,里头用清秀的字体写着:
想买什么就去买,在家老实点。
最后一句是:
等我回来。
沈薇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这些钱是给她的?
这可不是一文两文,里面都是金银。
先前沈薇去墨闲楼喝茶,不过也才花了五十文不到,这么多钱,够她用一整年了。
捧着鼓囊囊的钱袋子,总感觉有点不太真实。
他为什么平白无故给自己钱?之前不还是拿剑追着她砍么。
沈薇想不明白。
但是在金钱的诱惑下,她还是决定好好使用这笔钱。
首先,要把欠小翠的钱还了,再给她一些利息,剩下的,沈薇决定拿去买东西吃。
京城美食太多,各种糕点铺子高档酒楼,实在让她馋得不行,以往都是只能看看,如今终于可以亲自品尝。
沈薇迫不及待,午饭都有点不想吃了。
小翠很诧异,问她哪来的钱。
沈薇如实相告,并且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小翠也想不明白。
她和沈薇一样,都觉得沈溯雪这个人脾气不好,冷漠无情,根本不像会给她钱花的人。
最终,沈薇总结,可能是他出门时不小心带了一袋钱,由于昆仑那边不需要用钱,他便送了回来,看见沈薇,顺便扔给她。反正他钱多,不差这一点。
“有钱真好。”
沈薇的心情变得很愉悦,她将钱袋子紧紧系在腰上,不禁在想出门后该买什么。
买点零嘴、话本、时兴的小玩意儿,对了,还要买漂亮的发带和发簪。晚上回来,她和小翠一起窝在房间里聊天吃东西。
沈薇撑着伞,将要出门,小翠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嘱咐她:“姑娘,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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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薇道:“我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天黑之后,京城巡逻的官兵会增加,尤其是侯府周围,这里住的都是皇亲贵族,每走一段距离就有两个站岗的士兵,非常安全。
小翠道:“那傍晚的时候我去洛宁街那边接你。”
“也好。”沈薇整理好钱袋子。
还未出门,小翠端着碗筷退了回来。
沈薇转头一瞧,见她是倒退着回来的,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这样走路……”
话未说完,沈薇愣在了院子里。
她明白小翠为什么退回来了。
院外乌泱泱一群人正往这边走来,手里拿着绳子、铁锁、塞口的白布……
前头三名壮汉开路,后头跟着几名家仆打扮的男人。姜夫人表情阴郁,走在最右边,一直低着头,眼睛却死死盯着前方。
沈薇心里慌起来,一时怔在原地。
壮汉逼得小翠不断往后退,手肘一抬,碗筷全部砸在地上,碎了一地,小翠踉跄了几下才站稳。
她们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哪见过这场面,怕得不行。
那些人肆无忌惮闯进沈薇的小院,姜夫人示意众人先不要动,她自己走到沈薇面前,对她招招手,道:“你跟我走一趟吧。”
语气很平淡,似乎只是日常寒暄。
然而她被这些人团团围住,沈薇只觉得非常压抑。
她惊恐地摇头:“你要带我去哪里?”
见她没跟上来,姜夫人柳叶眉一蹙:“我只是有些话要重新问你,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沈薇怎么可能不怕。
她才不愿意跟莫名其妙的人走。
“我不去,我就待在府里。”
姜夫人眼眶中红血丝浮现,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冷厉的眼神落在沈薇身上,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沈薇一个人太过势单力薄,哪怕只是面对姜夫人,她也无法应付对方,更别说如今要面对这么多身形远超过她的男人了。
意识到情况不对,沈薇道:“我要见母亲。”
“母亲?”姜夫人冷冷道:“你母亲已经过世了。你说的…不会是我姐姐吧。”
她嘲讽地哼了一声。
这话很诛心,沈薇不知该怎么反驳,又想到,姜夫人敢这么大张旗鼓进入侯府,恐怕也是经过薛氏同意的。
她们姐妹俩感情甚好,薛氏非常宠爱自己这个妹妹。
姜夫人道:“我说了,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要是心里没鬼,就跟我走一趟。”
沈薇依然不同意,她拒绝道:“我不去。”
小翠此时反应了过来,想跑到沈薇身边保护她,却被一名家仆抱住无法动弹。
沈薇急了,指着他道:“你松开!不许你碰她。”
小翠大喊:“快来人啊,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侯府。”
沈薇想过去,姜夫人使了个眼色,一名壮汉拽着她的双手背到身后,紧紧钳着不让她乱动。
姜夫人道:“我们没想干什么,只是让你跟我走一趟而已,你不肯去,我只能这样请你去了。”
沈薇害怕极了,像个溺水的人一样胡乱挣扎扑腾,她从未感受到如此深刻的生命被威胁的恐惧感,不禁哭了出来。
姜夫人命人去她的屋子里搜了一通,没搜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几人来来回回折腾,脚底踩了许多梅树下的泥土,院子里满地狼籍。
她和小翠好不容易打扫好的院子,就这么被他们弄脏了。
房间里变得乱七八糟,被子掉在地上,粉白色的被面出现几道黑色的鞋印。
看着自己唯一的住处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沈薇急得咬紧了牙。
小翠也害怕,早先她一步哭了出来。不过下一秒,嘴巴就被那几个家仆用白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沈薇挣扎得太厉害,姜夫人只好又命一名壮汉过来控制住她。
沈薇又气又怕。
可她没办法。
她年纪还小,又没有修为,根本不是这群成年人的对手。
面对威胁,沈薇只能哭喊挣扎。
尤其在麻绳捆在她腿上的时候,沈薇更加失控。
她竭力踢着双腿,两只鞋子掉在地上,白色绸裤在挣扎中被抹了上去,粗粝的麻绳直接紧紧捆在她脚踝的皮肤上。
沈薇被抬起来,腰上系的钱袋被扯掉,姜夫人抬脚将钱袋子踢到一边。
她不耐烦地白了沈薇一眼。
“这是你自找的。我的玉儿已经失踪了四五日,她被人绑走时,难道就不害怕吗……”
说到此处,姜夫人声音哽咽。
沈薇几乎是嘶吼了,她哭喊道:“我不去,我不去。”
“别说那么多了,直接带走!”姜夫人厉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