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薇被拖到侯府偏门,外头停着一辆马车。
她几番挣扎扯开了捆着自己的绳子,奋力往门里跑。
小翠没有被绑,行动自由,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被带走。
两个孩子模样的少女一边哭一边求救,众人恍若未闻,继续拖着她往马车里塞。
沈薇的头发散下来,衣裳领子被扯开,腰带被扯断,光着脚往地上蹬,脚背被因为拖行被磨出了血印子。
小翠跟着她哭,门口一时乱作一团。
侯府偏门外是一条长街,街上偶尔有行人经过。
姜夫人并不担心被人发现。
两个孩子而已,控制她们非常简单。
沈薇从未想过,会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绑人。
因为害怕,手臂不自觉发抖。
不应该这样的。
这一切太没道理了,可又深知,此时根本讲不了道理。
小翠才想到要去找薛氏前来阻止,一咬牙,转身便往门里跑。
沈薇明白,此时只靠她们两人是没办法反抗的。
看着小翠从身边离开,当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沈薇忽然卸了力气,挣扎不动了。
她脚下一软,将要被拖进马车,就见一道她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身影,快步往门外走来。
所有人愣在原地,望向沈溯息。
他黑衣冷脸,步履深重。
远远的看不清表情,却让人无端觉得,他的出现比见鬼还要可怕。
他只是走过来,没有任何动作,长街上的一群人立刻松开手,恐惧地退至一旁。
他们很怪异的同时萌生起一个念头:不松手,就会死。
沈薇满脸泪痕,朦胧中看见那道她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他皱着眉,眼神有点难过。
沈薇半趴在地上,见他俯身,修长的双腿曲膝半跪,伸手将她拢进怀里。
之前的害怕、恐惧,一股脑爆发出来,她抽着声音起身,双腿有些发软,想也不想便扑进身前坚实温暖的怀抱里。
沈溯息轻拍她的背,另一只手抚着她的头。胸膛起伏剧烈,在咬牙忍耐。
沈薇不愿再看身边的任何事任何人,只是将脸埋在他胸前,紧紧抓着他背上的衣裳,仿佛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头顶,温声道:“别怕,我带你离开这里。”
沈薇点头,抽泣不出声。
姜夫人已是脸色惨白了,意识到大事不好,心中却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他应当不会为了这个养女太过责怪她吧。
沈溯息低头,目光落在沈薇被扯坏的衣领上。深深吸了口气。
姜夫人解释:“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溯息打断她,捂住沈薇的耳朵。
不等她再开口,只是对怀中的少女道:“我们走。”
小翠已经将薛氏喊了过来,瞧见这一幕,一个惊讶中替沈薇安心,另一个脸色怪异。
沈溯息并未搭理任何一人,抱着她径直回到小院。
这里一片混乱,不难看出遭遇了什么。
他将沈薇抱到床上,替她擦去脸上的眼泪。
屋子里的东西被打被砸,已经没法住人了,就连她坐的床也是只剩一个床板,被褥枕头全都被扔在地上。
沈溯息半蹲着,替她穿鞋。
知道她心里害怕,便道:“换件衣裳,我们立刻走。”
沈薇道:“去哪里?”
沈溯息沉默,缓了缓,道:“回我们的家。”
*
临走之前,沈薇在院子里找了一会儿。
沈溯息问她找什么。
沈薇摇头。
她的钱袋子不见了。
当时被那群人扯下来够掉在地上,现下已经找不到。
那么多钱…沈薇不免心疼。
不过比起那些钱,如今最重要的事,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沈薇不愿再在侯府多待哪怕一秒钟。
只是有一点,她舍不得小翠。如今要走,没办法带她离开。
还好留在侯府,她的处境不会太差,跟着自己反而可能会受到牵连。
沈薇不再想这件事。
离开时,让她帮忙找一找自己的钱袋子。
小翠红着眼睛答应。
沈溯息动作很快,带着她上了一辆新叫的马车。知道她受了惊吓,便一直陪着。
沈薇有些担心,问他:“我们就这么走了吗?夫人会不会生气。”
其实她怕的是薛氏生大哥的气。
方才在侯府,她看见,大哥第一次没有和薛氏打招呼,连个眼神也没给她,薛氏的脸色很不好。
沈溯息让她安心。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好好休息,回去后我就给你找个大夫,让他帮你看看身上的伤。”
沈薇的双脚受伤最严重,从住处一路被被拖行到外面,粗糙的地面磨破了她的皮肤,一些泥土和石子陷进了她的伤口。穿鞋后火辣辣的疼,沈溯息帮她脱了鞋子,替她仔细清理。
沈薇有点害羞,缩回脚,被他抓回来。
沈溯息抬眸,眼神略严肃。
沈薇耳根子红了,道:“我自己来就好。”
“别动。”
他单手握着那只瘦骨嶙峋的脚踝,脚面上白皙的皮肤布着道道伤痕。
眉头越皱越深。
于是,沈薇也不动了,神情忧郁地坐在一旁,还在因为方才的事惊慌后怕。
沈溯息抬头看她,她就冲他笑一笑,不想被他看出来。
“大哥,谢谢你。”
说完,沈薇垂下脑袋,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在想,这次跟他回去,多久会被送回来呢?
回来之后,她还要继续度过这种艰难的日子。
这一刻,心里那个念头愈来愈重,重到她心脏极速跳动,忍不住开口:“哥哥,我可不可以不离开你了。”
沈溯息动作一顿。
沈薇道:“我想留在你身边,我不想当任何人的妹妹,我只想当你的妹妹。”
他瞳孔颤动。
车内两人望着彼此,空气沉寂。
似是思考了许久,他很郑重地问:“你想好了吗?”
沈薇没有犹豫:“嗯。”
虽然很自私,但是她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她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唯一一个,让她拥有“家人”这个感觉的人。
沈薇双手抠着座椅,紧张地的等着他的回复。
良久,沈溯息轻轻笑了声,摸摸她的头,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妹妹,不是吗?”
沈薇心中闪过一丝喜悦,情绪写在脸上,眼睛忽然有了光彩。
沈溯息:“我们回家。”
沈薇不确定,又问了一遍:“我可以永远和你住在一起吗?”
她不想离开,不想再回侯府,不想见到那里的每一个人。
沈溯息回道:“永远。”
从此以后,天地再大,世界再无处容身,她也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家人了。
马车在他的府邸大门前停下,沈薇想要穿鞋下车,被他阻止。
沈溯息扶着她,道:“你有伤…我抱你进去。”
“啊……”沈薇羞赧地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在原地打转。
他知道她脸皮薄,便让她看看周围。
大哥的府邸很安静,方圆数十里只有这一户人家,不似侯府,坐落在城中最靠近皇宫的地方,四处都有人,出了长街就是行人过道。
这辆马车也是用灵力驾驶回来的,整个大门四周,只有他们二人。
他似乎很不喜欢被人打扰,不仅住的地方偏僻,府里也不许下人过夜,都另外在附近安排了住处,只有白天才允许他们进出打扫。
想了想,沈薇没再矫情,伸出手扑进他的臂膀。
沈溯息弯腰,右手勾住她的双腿,轻轻一抬,将她横抱进门。
沈薇心里高兴,又很害羞,强忍着不想让他看出来,却又不自觉往他怀里钻。
他的胸膛很厚实,肩宽腿长,背厚而有力,身体热乎乎的,有一股很好闻的香味。
沈薇悄悄埋进去嗅了嗅,不知道他有没有发觉。
他依然让她住在先前住过的屋子里,离他的房间不过几步,都在同一间院中。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床铺干净整齐,被褥柔软,梳妆台上有许多样式精美的发簪和发带,桌上还有一些零嘴蜜饯。
沈薇两眼放光,惊喜地看着他。
“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不用不好意思。”
沈薇安心地点了点头,打量这间用心布置过的房间。
她真的觉得,她的大哥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
稍后,大夫替她看了擦伤,说是没什么大碍,上些药就好了。
沈薇谢过,拿好大夫给她开的药。
沈溯息告诉她,他要去一趟侯府,处理一下今天的事,晚上之前一定回来。
府邸各处都有结界,可以抵御妖魔,府外有暗卫看守,只要不出门,府里就很安全。
沈薇担心他。
“他们会怪你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沈溯息道:“该担心这个的是他们。”
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道:“别胡思乱想了,等我回来。”
“嗯。”
沈溯息弯起眼睛温柔一笑,随后走屋子,轻轻带上了门。
转身时,脸色立即阴沉下来,面无表情地出府上马,往侯府方向赶去。
*
侯府西苑。
姜夫人时不时来回踱步,下人前来送茶,被她烦躁推开。
“喝什么茶,滚下去!”
茶水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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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翻,下人忍着烫伤,伏地退下。
她咬着唇,坐下又起身,最终来到薛氏面前,双手推着她的衣袖,动作如弱柳扶风,可怜道:“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溯息他如此护着那个野丫头,会不会…会不会问罪我?”
薛氏叹了口气,闭着眼睛,身后的丫鬟为她按摩肩膀。
揉了揉太阳穴,薛氏头疼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她倒想问问,溯息怎么会如此维护沈薇,甚至迁怒于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态度那么冷漠。
冷漠到…仿佛她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般。
还是说,她本来就不了解他。
越想越觉得头疼,薛氏也恨,自己怎么就昏了头,听信这个妹妹的蠢话,让她在侯府里做这等混账事。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目无法纪,传出去,侯府的脸往哪里搁。
都怪她,说什么只是带沈薇回姜府审问一番,再从她嘴里问些线索。
若她肯去,那便好办了。谁曾想这孩子这么难说话,左请右请都不肯,姜夫人也是急了,才会一时冲动。
原本她觉着,此女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只能求侯府给一口饭吃,没了侯府,她什么都不是。
就算自己对她做什么,她也不能反抗。
可谁曾想,半路杀出个沈溯息。
他身居高位,权势惊人,又与仙者来往密切,是唯一能袭承镇远侯府爵位的人,他们姜府,无论如何也惹不起这尊大佛。
“长姐,你要帮我,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啊。”
薛氏道:“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想到沈薇被那群壮汉绑走欺辱的画面,耳边回荡她凄惨的哭声。
薛氏咬紧牙关,就如当时一般。
听着少女的求救,避开了没有上前,如今那声音如鬼魅般缠着她。
若被夫君亦或者溯雪知道,他们该如何看待自己。
不行,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
薛氏下定决心。
一定要瞒住此事。
说话间,下人通传:沈溯息在门外候着,请见夫人。
薛氏心惊肉跳道:“你让他进来。”
没有预想中的怒气冲冲地与她对峙。
沈溯息如往常一样,平静的来到薛氏面前,礼貌周全地同她行礼,只是这一次,无视了一旁的姜夫人。
他解释,方才有些着急,面对伯母时失了礼数,请她不要见怪。
薛氏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他只是同情那丫头,怎么会因为她就与自己反目呢。
薛氏预备与他寒暄一会儿,再为自己的妹妹求情。
然而不等她开口,沈溯息便道:“经历方才一事,小妹受了惊吓,不愿再回侯府了,伯母您说,该怎么办。”
问她怎么办?薛氏面露难色。
沈溯息道:“我看,伯母身子不好,再多照顾一个人,恐怕没这个心力,不如就让她留在我那里。”
姜夫人眼珠子瞪得老圆。
沈溯息冷冷笑了一下,道:“伯母您说,这个提议如何?”
薛氏愣了好半晌,才道:“恐怕……”
此事难办。
她不愿照顾沈薇是真,只是这孩子是她夫君带回来的人,此番突然离开,难免夫君不会怪她照顾不周。
沈溯息已经不愿再给她找理由,只是道:“就这么决定了,日后她再不用回侯府。”
“还有一件事。”
沈溯息睨了眼姜夫人。
她自感大事不妙,畏惧地躲到薛氏身后。
沈溯息脸上扬起毫无破绽的微笑。
“姜夫人不用怕,今日之事,我定会秉公办理,必不会徇私,冤枉无辜之人。自然,也不应该因为任何理由偏袒谁,一切按我朝法律来办。”
薛氏道:“何必如此不近人情,溯息,她毕竟是我妹妹,你看……”
沈溯息:“请伯母体谅,今日在侯府发生如此罔顾法纪之事,若我轻轻放过,恐怕日后难以管理皇城禁军。不过请您放心,我也不会公报私仇。”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很重。
“姜夫人只需要去刑部的牢房待几日便可,至于你带来的那几个人,还请一个不落地送至禁军处。”
“这……”姜夫人也是要脸的。
她堂堂侯府亲眷,怎么能下狱!
沈溯息道:“姜夫人,要么你自己去,要么我绑你去,你选吧。”
姜夫人脸色铁青,不敢反驳。
薛氏帮不了她。
劝道:“你就去吧。”
再不去,就只能被绑到禁军处了。真到那里,有没有命能活着出来都不知道。
姜夫人还未从失去女儿的悲痛中走出来,又遭遇此等打击,整个人瘫倒在地,仿佛死了一般。
沈溯息行了礼,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