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连猩走出车厢。
面前站着一个浑身白的女子,不止是衣服,就连眉毛和发丝也如寒霜凝雪。,骤然一看,像是一抹雪魂浮现在夜色之中。
“尊上,不是。”
白玉蕊表情平静,汇报此次的劫持结果。
沈青岚手里的那一颗灵卵根本不是真正的目标,一切不知道是詹净月的计划,还是根本就没有那个东西。
“嗯。”连猩神情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本就不在意真假。
“那您的内丹怎么办?不如……”
她看向车厢。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尊上的内丹已经到了更换的极限时间。那女子还未彻底炼化内丹,眼下重伤昏迷,不如趁此时——
连猩淡淡开口:“惑心花带来了吗?”
白玉蕊伸出手,掌心那朵粉色的小花缓缓合拢,变成一个紧闭的花骨朵。
“其实,那毒雾没有多少伤害,过不了几日,便能自动消散了。”
她忍不住提醒,没想到尊上还要解药。
连猩没有回话,只伸手取过那朵轻盈如雾的粉花。
惑心花的花瓣柔软而温热,指腹一触,便似沾染了梦境的边角。他低头看了一眼,眉心微动。
白玉蕊仍站着不走,眉头轻蹙,语气罕见地带上了几分劝诫:
“惑心花虽能醒神,但也会扰乱识海,用后需即刻销毁,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幻觉。其实等两日也来得及。”
少年动作微顿。
夜风拂过他墨绿的外袍,猎猎作响。他却只是低垂着眸,将那朵花小心握在手中,声音冷淡:
“多嘴。”
白玉蕊抿了抿唇。
他忽然抬眼,“回去。”
白玉蕊顿了顿,终究什么也没再说,只低头,身形一闪,消散在林雾之间。
车厢内。
他掀帘而入时,少女仍闭着眼,眉心紧蹙,仿佛沉沦于混沌梦魇之中。毒虽消散了不少,她的气息却更轻了几分。
连猩缓步走近,在她身边跪坐下来,静静望着她。
许久后。
心中有什么东西翻涌,又被他死死压住。
——她用了他的内丹。
他就像个被掏了芯的容器,遍布裂痕,濒临破碎,而她却能睡得这样安稳。
所有的后果,都落在了他身上。
识海隐隐作痛,内丹如裂玉般支离,他知道这是极限的征兆。
连猩忽然伸手,指腹落在她脖颈,缓缓收紧。
那里温软如雪,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脉搏,像一只柔弱的鸟,在他的指下挣扎,他只要再用一点力气——
就能让她偿还代价。
为什么夺走他内丹的人可以安然无恙,而所有痛苦都要由他承担?
难道你从来不用付出代价吗?黎昭妍?
像你这样,自私又伪善的人,还能得到一切。
一股病态的冲动涌上心头。
只要轻轻一用力……
他松开了手。
他取出那朵被符纱包裹的惑心花,在她唇边轻轻一抹。花息无色无形,却带着一种极轻极淡的香气。
花瓣渐渐枯萎,他将残花放入衣襟里。
“醒醒,殿下。”
他低声道,指尖探入她的脉络,将那一丝气息缓缓渡入。
片刻——
她睫毛微颤,仿佛在梦中看到什么可怕的画面,忽而低低地哽咽一声,喃喃呢喃:
“紫露,别……”
连猩指尖一滞。
他忽地笑了,笑得极轻极低,像夜风划过枝桠。
“想她做什么呢?”
他低头,额角轻轻抵在她额上,声音像是呢喃,又像是威胁:
“别再想她了。”
“是我杀的她。”
“她若还魂,只会来找我。”
他指尖缓缓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来到她唇边,细细摩挲,语气轻哄:
“而殿下,你只需记得,是我救了你。”
“你欠我的,要还。”
“要报答我,报答我,报答我,报答我……”
黎昭妍醒来时,还是深夜。
她休息得并不舒坦,反倒十分疲惫。梦里反复出现紫露扭曲的身体,和黑暗中的低声絮语,压着她喘不过气。
醒来后只觉脑子发沉,太阳穴鼓涨。
夜色已深,看不清前路,两人只得等天亮。
连猩生火后,将马车内的一块褥子铺在石头上,抬头看她,眼神很平静,“殿下,坐这里。”
黎昭妍略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走到他身边,在褥子上坐下。
褥子垫着,隔去了石头的硌感,面前的火光让她感觉舒服许多。
连猩见她坐下,从袖中摸出一只灵果递给她,通体澄红,带着香气。
“饿了吗?先垫垫肚子。”
他声音随意,没有任何讨好或逼迫的意味,就像旧日熟人间随手递过一盏茶那般自然。
黎昭妍犹豫了一瞬,接过。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他这样照顾。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心底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不安感。
篝火升起,跳动的火光照亮一片空地,驱散些许凉意。黎昭妍头一回在野外露宿,居然起了点新鲜感,盘腿坐下时,还难得地笑了一下。
连猩不知从哪里抓来几只兔子,动作娴熟地收拾干净,架在火上慢慢烤着,不多时便香味四溢。
火光映着他的眉眼,仍是那副温顺无害的模样。
她不自觉地望了他一眼。
他好像……变了。
咬她的时候,可不是现在那样。
她还记得那种压迫感,他那时候就是故意的,所以咬得那样恨,就好像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灵果,狠狠咬了一口。
再温顺也是条毒蛇。
看来,自己也要提防他了。
连猩又递过一只水囊,她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住。
他的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手背,轻若蜻蜓点水,黎昭妍下意识抬眸看他。
篝火将他的侧脸映得暖黄,少年浓黑的睫毛齐整地垂下,他低头翻着火上的兔肉,神情安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那一瞬,她忽然有些恍惚。
他变了。
还是一直都是这样?
他递过来一只兔腿,顺口道:“刚才殿下做梦,我听殿下喊了句‘赤土’,殿下是去过那里?”
语气还是那样轻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接过兔腿,咬了一口,慢悠悠地答:“去过,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我那会儿……是去看病。”
话一出口,她忽然有些恍神。
她已经不知不觉接过了他递来的果子、水囊、兔腿,坐在他铺的垫子上,和他并肩取暖。
连猩一如既往地亲近,连她自己……也一如既往地忘了提防。
她想起梦里的画面。
可是看着他认真的侧脸,那些恐惧又像被火光融化了般,渐渐模糊。
真不该这么放松。
“是去找妖丹吗?”少年语气不变,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对。”黎昭妍垂下眼睫。
她因为没有凤凰灵火,命在旦夕。她父亲不知听谁说,青蛟妖丹藏在赤土深处的幽都山,便带着高手前往寻药救命。
“那在赤土,发生了什么?”少年抬眸,眼神一闪,“我听到殿下说,‘救命’。”
黎昭妍喉咙一哽,嘴里的肉突然咽不下去了。
她叹了一口气。
——起初,只是一群小野妖成群结队地跟在车队后面,向他们乞讨食物。她觉得他们可怜,便偷偷给他们扔了灵果和干粮。
但没想到,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跟上来的妖族越来越多,很快,他们的车队就被围攻了。
那些野妖像是发疯了一样,不怕死,只想扑上来把他们撕碎。
若非赤土大王的驻兵赶来,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她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那群小妖会突然翻脸。
那位妖兵领队只说了一句:“不要给这群野妖任何东西,他们不会感激你,只会记得你是最好下手的目标。”
她盯着跳动的火光,神色渐沉,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想自以为是的善良,是最危险的东西。”
火光在她瞳孔里跳动,像是还未熄灭的余烬。
她以为自己做了好事,却差点害死一整车人。
那份被好意反噬的冲击,令她几乎窒息。有那么一瞬,她对“善”这件事,彻底失去了信任。
“可怜人不值得怜悯吗?”连猩低声问,嗓音低哑,带着一点冷漠。
“不是不值得。”她轻声说,“只是……你不知道他们求的到底是什么。”
“我当时,只是想帮他们一把,”她顿了顿,“但他们扑上来的时候,爪子划烂车帘,有个侍从脑袋被拧了下来……”
“后来,我就记不得了……”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
因为那些都不是真话。
她醒来的时候,血漫了整整一片沙漠,长长的血色,像是一条河。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觉得自己可以随意怜悯别人。
她缓缓吐了口气,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却没注意到,她面前的少年眼中亮起了一丝极浅的光。
“……你怕死吗?”连猩忽然问,轻得几乎听不见。
黎昭妍偏头看他一眼,沉默了一会才答:"不怕。"
“小时候怕,现在……倒觉得死也没什么。都说凤凰一族死不了。”她笑了一声,“说不定下次就能带着真火重生了。”
“而且,我想看看谁会因为我死了而高兴,”她舔了舔唇角,“还想看看,谁会哭。”
她说话时,眼神清明,定定盯着暗夜虚空中的某处。
连猩沉默了一瞬,忽而垂下眼睫,低低一笑。
黎昭妍一愣:“你笑什么?”
他望着火光,语气仍旧轻慢,带着一缕捉摸不透的意味:“殿下若是死了,我会很难过的。”
他顿了顿,抬眸看她:“也许……我会是哭得最厉害的那个。”
黎昭妍被他的话一噎,耳尖有些发烫。
她转开头,避开他那一瞬过于直白的目光。
连猩的手指在身侧紧紧蜷了又松。
那一年,赤土边境他也在。
他亲眼看见那个女孩站在高大的车撵上,把灵果丢进野妖堆里。
他也亲眼看到,那些野妖如何围上去,嚎叫着朝她车队扑去。
那天,他也在人群中。
但她没有看见他。
她从来没有看见他,却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本该死在那里。
可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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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他坐在她身边,把烤好的兔肉递到她手里。
连猩垂下眼帘,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火堆噼啪作响,夜风吹动树影,枝叶婆娑,像低声絮语。
黎昭妍吃得慢,没几口就撑了。她靠着树干坐着,半眯着眼,看着火光发呆。
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连猩侧过头,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少女的眉眼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睫毛很长,像垂着的蝶翼,唇色淡得近乎透明。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轻嗤一声。
火光明灭地跳跃着,像是把周围的镀上一层幻影,花的香气愈发浓郁,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识海深处隐隐作痛。
等他再抬眼时,周围的景象已经完全变了。
——他站在雾海之中。
天色惨淡,唯余一层冰冷的灰,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夹着低鸣的哨音,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远处。
是白日里的那一幕。
少女跌坐在雾气中,发丝黏着脸颊,脸色苍白,看不清表情,只露出一点轮廓,就像一张被水洇开的画纸,面容被渗得模糊。
只有那双黑眸,定定看着虚空的某一处。
“连猩。”
他站得很近,半是窥视,半是等待,看她挣扎,看她哭,看她嘴唇哆嗦地一声声喊他的名字。
他没有动。
他想看她更狼狈一点,还想知道她能怎么哭,他留她一命不过是为了戏弄得长久些,自然不是因为心软。
她喊得越痛苦,他就越安心。
这才公平。
她的怜悯就是他的诅咒。他怎能不恨她?
她不会记得他。
她永远不会记得他曾跪在那堆妖群之中,也曾喊过“救命”。
她只记得那之后的袭击,记得妖族如何反扑,却不知她手中那枚灵果,才是引起火星的第一根引线。
她的怜悯从来没有重量。
他该恨她一辈子。
可就在他犹豫是否离开时,少女忽然抬起头。
她像是看见他了,眼神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那双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期待?
风停了。
雾也像是凝固了。
那一瞬,他竟不自觉屏了呼吸。
下一秒,雾中传来一声尖叫。
她身下一空,是被抽去了线的木偶,骤然从他视野中消失。
他几乎是本能地扑了出去,手臂探入空中,在她落地前一瞬将她接住。
身子落进怀里的一刻,她在发抖,像受惊的小兽。
她撞进他怀里,带着惯性地把脸埋在他颈侧,她的指甲掐进他的后背,搂得紧极了,好像怕下一刻就会被抛下。
少年单膝缓缓跪地,把她抱紧了些。
连猩低头看她,她却抬起头,气息混乱地扑在他的耳廓。
“我差点以为要死了。”她似乎哽咽了一下,望向他,眼里淌着水光,“我好像……真的离不开你了。”
这句话落下时,他听见心脏某处轻轻扣响,像是哪根绷紧的弦忽然松了。
心里某个隐秘的声音幽幽响起——
是,就是这样。
就是要永远离不开我。
他感到一股电流般的快感从脊椎窜起,直冲头顶,原本抱着她的手指缓缓收紧,瞳色也骤然沉下去。
他低下头,呼吸几乎要落在她的额发上。
可就在这一刹,她忽然抬起黑眸盯着他,唇边缓缓浮起一抹笑意。
“听到我说这些,你是不是很开心?”
他心头一震,还未反应,那只环住他脖子的手已经转了方向,缓缓下滑,指尖按住了他心口。
“你这个、骗子。”
话音落下时,她推开他。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就那么被浓雾快速吞噬。
他猛地扑上去,手掌扑了个空,风声一瞬从耳边灌入,他整个人几乎随她一并坠落。
一阵剧烈的心悸猛然袭来,连猩猛然睁开眼。
面前的火堆噼啪作响,灼亮的火光将他从梦魇中唤回,撕碎了幻境带来的荒唐。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满掌冷汗,仍维持着抓握的姿势。
胸口的衣襟轻轻一动,一点红幽幽地探了出来。
是那株惑心花。
它静静地伏在那里,花瓣微张,像是含着笑意,又像是在偷听。
它不汲露、不沐光,只以人的执念为养料。
欲望愈炽,花开愈艳。
曾有传闻,这种花源自冥渊,最初只是魔族戏弄人间的玩物。
它寄生于人的欲望,知人情动,逐念而生,能诱魂入幻梦,沉溺于最隐秘不可言说的渴望中。
连猩指尖捻着那一片花瓣,力道渐重。那朵花仿佛也知晓自己的命数,微微颤了颤。
情之一字,最擅编织幻象。
不是利刃,不是毒酒,却能叫人自缚手脚,亲手奉上命脉。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有人愿为一句诺言舍尽所有,有人甘心在求不得中沉浮半生。有人疯魔,有人卑微,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一场空。
他不羡慕,毕竟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便是人心。
他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她还在睡,神态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