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状元府门前车马辚辚。
两辆青帷大车并数匹驮马已套好,车辕上捆扎着箱笼行囊,柳韫领着江音柔、江临渊立于阶下,面上俱是离愁。
江清晏一身石青官服,腰悬河道总督印信,正与母亲低声话别。
“此去开封,千里迢迢,河道凶险,务必小心。”柳韫替儿子理了理衣襟,眼中水光盈盈,“莫要逞强,遇事多与地方贤达商议,保重身子要紧。”
“娘亲放心,儿子省得。”江清晏颔首,声音沉稳。
“哥!”江临渊挤上前,脸上是少年人特有的兴奋与不舍,“等你治好了黄河,回来我教你骑马射箭哦!说好了啊!”
江清晏唇角微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在家听娘和姐姐的话,勤练武艺,莫要懈怠。”
“知道啦!”江临渊用力点头。
江音柔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大哥,这是小妹连夜配的几味应急药材,清热解毒、化瘀止血的都有,用法都写在里面了。路上多加小心。”
“有劳音柔了。”江清晏接过,放入袖中。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许凌策马当先,身后跟着两辆精致的油壁车。
车帘掀开,孟阑疏与孟阑芸在丫鬟搀扶下款款下车。
“子芜!”许凌翻身下马,笑容依旧带着几分不羁,“此去开封,山高水长,可别让黄河水冲走了咱们的状元郎!”
孟阑疏上前一步,对着柳韫盈盈一福:“柳伯母安好。”
随即转向江清晏,温婉道:“家父本欲亲来相送,奈何内阁急务缠身,特命小女代为转交此物,聊表心意。”
她身后丫鬟捧上一个紫檀木长匣。
孟阑疏亲手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卷泛黄的古籍,封面题签为《河防一览》。
“此乃前朝潘季驯潘公手书治河心得,家父珍藏多年,言道或对江总督此行有所裨益。”
江清晏眼中掠过一丝郑重,双手接过:“代学生谢过老师厚赐。此物珍贵,清晏定当悉心研读,不负老师期许。”
“哼!江总督好大的威风!”一个清脆却带着明显挑衅的声音响起。
孟阑芸抱着手臂,斜睨着江临渊:“某些人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自己去当总督呢!”
江临渊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孟阑芸!你少阴阳怪气!我哥就是厉害!十五岁的状元!十五岁的河道总督!你见过吗?”
“你!”孟阑芸气得跺脚,“我好歹不像某些莽夫,只会沾光!你哥厉害那是你哥!又不是你!得意什么!”
“沾光怎么了?我乐意!我哥乐意!你管得着吗?”江临渊梗着脖子,毫不示弱。
“渊儿!不得无礼!”柳韫和孟阑疏同时出声呵斥。
江清晏的目光却越过眼前的热闹,不动声色地扫过人群后方,屋檐角落,甚至府门内外的阴影。
没有。
那道熟悉的身影,并未出现。
他的眉头蹙了一下,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烦躁,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甸甸的。
“时辰不早了。”江清晏收回目光,声音平淡无波,“母亲,音柔,临渊,保重。许二公子,孟大小姐,二小姐,告辞。”
他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转身便欲登车。
“哎!等等!”许凌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脸上堆起促狭的笑,“子芜兄,急什么?这离愁别绪还没诉完呢!来来来,借一步说话!”
不由分说,许凌半拉半拽地将江清晏扯到旁边一株枝叶繁茂的石榴树下,避开众人视线。
“干嘛?”江清晏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
许凌摇着扇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喂,我说子芜,你这魂不守舍的,眼睛都快把府里扫出洞来了……在找谁呢?”
江清晏面色一僵,矢口否认:“胡说什么。”
“啧!还装!”许凌用扇子点了点他胸口,“你那点心思,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许凌!是不是……在等咱们公主殿下啊?”
江清晏眼神微冷,别开脸:“没有的事。她来不来,与我何干。”
“哟哟哟!听听这口气!”许凌夸张地啧啧两声,“口是心非!你这点小别扭,我可是一眼就看穿了!说,是不是闹矛盾了?跟哥说说,哥给你支支招!保管手到擒来!”
“无聊。”江清晏拂袖欲走,“我的事,不劳费心。”
“行行行!你清高!你厉害!”许凌拦住他,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不过子芜,听哥一句劝,这男女之间……哦不,人鬼之间也一样!别扭闹大了,小心真把人……哦不,把鬼气跑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他顿了顿,看着江清晏依旧冷硬的侧脸,了然道:“得!看你这副爱来不来的臭脸,就知道肯定是你惹人家了!是不是嫌人家多管闲事,碍着你江总督青云路了?”
江清晏抿紧唇,没有回答,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唉!”许凌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算了,你这块冰疙瘩,指望你开窍比登天还难!反正话我撂这儿了,开封路远,自己掂量着办吧!走咯!”
说完,他摇着扇子,晃晃悠悠地走回人群。
江清晏站在原地,石榴树的浓荫落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莫名情绪,不再犹豫,大步走向马车。
“启程!”
车夫老赵应了一声,长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鞭。
车轮缓缓滚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柳韫、江音柔、江临渊,以及孟家姐妹的身影在车窗外渐渐后退、模糊。
江清晏靠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驱逐出去。
然而,随着马车驶离熟悉的街巷,驶向城门方向,那股烦躁感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她真的不来了?
那个聒噪的、总是惹麻烦的、却又……让他习惯了的亡魂,真的就此别过?
五年之约……洛阳归途……难道在她心里,还比不上那些萍水相逢的孤魂野鬼?
“停车。”
江清晏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马车在距离城门尚有百丈的一处街角缓缓停下。
“少爷?”老赵疑惑地探头进来。
“去前面笔墨铺子,添置些上好的松烟墨和宣纸。”江清晏面无表情地吩咐,“河道图稿繁复,需得多备些。”
“是,少爷。”老赵不疑有他,连忙下车小跑着去了。
车厢内重归寂静。
江清晏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投向状元府的方向。
长街尽头,行人如织,却不见那抹熟悉的魂影。
时间一点点流逝。
阳光透过车窗,在车厢地板上移动着光影。
老赵抱着新买的笔墨纸砚回来了:“少爷,东西买好了。”
“嗯。”江清晏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再等等。”
老赵一愣:“等?少爷,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宿头了。前面三十里才有驿站……”
“我说,再等等。”江清晏的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
老赵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只得将东西放好,坐在车辕上,不安地搓着手。
又一个时辰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过。
日头渐渐偏西,将城楼的影子拉得老长。
城门处进出的人流稀疏了许多。
老赵看着天色,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带着恳求:“少爷……真不能再等了!再不走,天黑前赶不到驿站,这荒郊野岭的……”
江清晏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眼底最后一丝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
死心了,看来是真的不来了……
“走吧。”他放下车帘,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老赵如蒙大赦,连忙挥动马鞭。
马车再次启动,朝着巍峨的城门驶去。
江清晏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
罢了。
她既选择留下,便由她去吧。
终究是他强求了。
然而,就在马车即将完全穿过城门阴影,驶入城外官道的那一刻。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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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清冽馥郁的牡丹花香,毫无预兆地骤然涌入车厢。
紧接着,一道急切到破音的呼喊响起:“江清晏!等等我——!”
江清晏猛地睁开眼。
只见一道淡紫色的流光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狠狠蹿入车厢!
“砰!”
李兰曦的魂体毫无缓冲,直直撞进江清晏怀里。
巨大的惯性让江清晏身体猛地后仰,撞在车厢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下意识地伸手,将那团冰凉而颤抖的魂体紧紧揽住。
“你……”江清晏喉头滚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低头,看着怀中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瞬间冲上头顶。
“李兰曦!”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出来,“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整整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你跑去哪里野了?!是不是又去管那些不相干的闲事?!”
李兰曦被他吼得魂体一缩,急急辩解:“我没有!我不是去管闲事!我是去打探消息了!很重要的消息!”
她喘了口气,语速飞快:“我……我不是故意让你等那么久的……我也不是不和你走了……我去打探了一点消息……很重要……回去的时候……你……你已经走了……我……我就拼命追……还好……还好赶上了……”
她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和后怕的哭腔:“对不起嘛……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她仰着头,那双素日里盛满狡黠或倔强的杏眼,此刻水光潋滟,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一丝依赖,直直望进江清晏眼底。
“江清晏……你别赶我走……也别……别再因为我帮那些亡魂的事……就……就贬低我,觉得我多管闲事,好不好?”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哽咽着:“我知道……我知道在你眼里,他们或许微不足道,他们的执念或许可笑……可是……”
她深吸一口气,魂体在他怀中微微挺直,目光变得坚定而清澈。
“可是,江清晏,你胸中有‘为生民立命’的青云志,要涤荡官场,要河清海晏,要让这天下苍生得享太平。”
“而我……”
“而我李兰曦,作为公主,生前未能护住我的子民,死后飘零百年。如今残存于世,所求的,也不过是‘为亡魂立命’罢了。”
“引渡那些徘徊不去、心怀执念的孤魂野鬼,助他们了却心愿,得以安息,重入轮回……这与你想要守护的‘生者’,又有何不同?”
“生者需太平盛世,亡者亦求魂归其所。这世间大道,本就不该只照拂一方。”
“我做的这些,或许在你看来是麻烦,是多余……可这,就是我的‘道’。”
车厢内一片死寂。
只有车轮滚滚向前的声响,和一人一鬼近在咫尺的、无声的对视。
李兰曦的眼中,有忐忑,有期待,更有一种历经百年沧桑后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执着。
江清晏看着她,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惊愕、震动、一丝被戳中心事的狼狈,以及……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他薄唇紧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收紧了揽在她腰后的手臂,将她更稳地固定在自己怀里,防止马车颠簸将她甩出去。
然后,他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坐好,别乱动。”
李兰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想从他怀里挣开一点距离。
然而,她刚一动,就发现那只揽在她背后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
属于活人的体温,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官袍,清晰地传递过来。
李兰曦眨了眨眼,看着江清晏故作镇定的侧脸,又感受着腰间不容忽视的力道,心头那股委屈和后怕,忽然就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她悄悄弯了弯唇角,将脸轻轻靠回他坚实的胸膛上,不再挣扎。
窗外,暮色四合,官道在车轮下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车厢内,烛火未点,光线昏暗。
一人一魂,相拥而坐,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