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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计划

作者:素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董贺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于文海大概明白了是个什么事儿,先前所有的疑虑全部解开,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一切豁然开朗,水到渠成。


    这不仅是权贵与寒门之间难以逾越的沟壑,亦是官场里位居高位者对下位者无情的碾压。


    就像他一般,一个正五品的清吏司郎中又如何能与那正二品的尚书抗衡?


    无力感如潮水般涌来,将于文海的身心淹没。


    董贺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已经做好了承受江家俩兄弟和于文海滔天怒火的准备,然而,当江清晏揭开布条,眼前轰然明阔之时,才发觉三人意外的平静。


    更让他震颤的是,方才那场逼得他失禁的折磨,不过是刀背蘸着粘稠的药汁制造的假象——刀刃从未真正割开他的皮肉。


    巨大的羞辱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冲撞,那是彻头彻尾的愚弄和自身心虚脆弱矛盾的暴露。


    江清晏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那眼神透露着不屑与贬低。


    于文海将半张脸埋进交叉的双手下,继续追问着一些细节:“那封遗书,是什么情况?”


    “掩人耳目。嫁祸不成,总得找后路吧。”


    董贺蹬向江清晏,眼神里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交杂了怨恨,“本来想嫁祸给你的,你既然全身而退了,为了防止你觉察出什么本来想事发当天就毒死你,没想到你还活着!粘了鹤顶红还能活,江清晏,你是人吗?”


    “没有,我没吃那些食物。”


    董贺“呵”地嗤笑一声:“待在贡院里十天,你不吃东西怎么活的?”


    江清晏撇开头,缄口不言。


    视线所及,是低着头倚在墙边的李兰曦。


    李兰曦感受到,缓缓抬头,四目相对,隔绝了江临渊的怒斥殴打和董贺的哀嚎嘶吼,仿若屋子里只剩下他们。


    “你能让他暂时昏迷吗?”江清晏率先开口。


    这一开口把于文海引了过来。他转头循着江清晏的视线望去,那里分明空无一物。


    就当他以为江清晏是在同他说话,正要回复时,却听他对着虚空又补了一句:“行,你把他弄晕。”


    于文海懵了:“江会元,你在和谁说话?”


    他甚至疑心自己连日公务繁重,以致眼花了,转念一想,近来分明清闲。


    他用力搓了搓眼,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天杀的,难道这位会元患了癔症不成?!


    “哦,没什么,大人许是听岔了。”


    听岔了吗?可能吧。


    当于文海再次将注意移回董贺身上时,猛地一惊——董贺已经闭上了眼,任凭江清晏怎么使劲儿拍他的脸都醒不了。


    当真……是听岔了吗……


    “临渊,你把他打晕了吗?”江清晏旁敲侧击。


    江临渊握着拳,正要砸下去,闻言一愣:“啊?我……”


    他看见墙边的李兰曦冲着他摇了摇头,“是我”两个字窜入耳道,立刻反应过来:“对对对!是我是我!我看这人渣不爽不小心用太大力给整晕了。”


    江临渊嫌弃地瞟了一眼董贺,“哼”的一声后退了几步。


    江清晏淡淡道:“晕了也好,省得聒噪,事情也差不多抖完了。”


    “就算他招了又能如何?案子都结了。”江临渊嘟囔着嘴。


    “不,还有一个办法。”于文海双臂交叉,从椅子上站起来,和江清晏相视一眼。


    “登闻鼓。”


    江清晏和于文海不约而同地报出这个名字。


    于文海声音低沉凝重:“景朝太宗皇帝立下铁律:凡军民人等,若有奇冤异枉,经有司审不公、叩阍无路者,许击登闻鼓直诉御前。”


    江临渊脸色混杂着惊骇和恍然:“可是……击鼓者不是要先经廷杖验诚,而且,倘若败诉,诬告反坐、罪加一等,还会引来诛连之祸,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所以,必须确保铁证如山、万无一失。”


    江清晏雷厉风行,压下了江临渊的不安。


    他瞟了一眼董贺:“董贺的口供我们有了,但到时候他说不说又是个问题。”


    “除此之外,装着鹤顶红的瓷瓶、董贺与闵致允来往的书信、受贿的官吏、传递消息的仆从、伪造遗书的执行者,一个都不能少。”


    于文海点头,深表赞同:“自然,清吏司会动用一切可靠的力量搜寻人证物据。不过能力有限,我一个刑部清吏司郎中的手,还伸不到工部、礼部尚书家里。”


    “无妨,这个自有人对付。”


    此话一出,于文海和江临渊都疑惑地看向江清晏。


    江清晏深吸了一口气:“户部尚书——许向辰。”


    于文海醍醐灌顶:“是了!许大人素来刚正不阿,最见不得这些腌臜事了,况且许尚书和孟阁老交好,此事涉及科举舞弊,孟阁老必定严查!若能得二人援手,这事就非痴人说梦了!”


    “但是这件事不能由于大人您开口。”


    江清晏补充道,“刑部早早结了案子,明显刑部里也有他们的细作,若是您开口,恐会打草惊蛇。”


    “那……”


    “我去!”江清晏斩钉截铁地应下。


    江临渊不解:“哥,你还认识尚书大人啊?”


    “不认识,但是临渊,早日杏榜前与我攀谈的那位公子,还记得吗?”


    江临渊呆滞地点点头。


    “他是许尚书的幼子许凌。”


    “他说过,若有他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不必客气。”


    于文海闻言,抚掌而笑:“好!此乃天助!二公子嫉恶如仇、为人侠义,又深得二位大人的宠爱,所言份量极重!”


    他猛地站定:“事不宜迟!董贺我先押回清吏司,哦!不!直接押回我府上!。”


    于文海深吸一口气,看到了一线生机,沉声道:“江会元,务必谨慎!务求必成!刑部内部可能的‘耳目’,本官自会死死盯住,竭力封锁消息,保证不会打草惊蛇。”


    江清晏郑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问题,谁去击鼓?”于文海抛下这个问题,目光在江家俩兄弟间穿梭。


    “恩师遇袭,是我这个学生考虑不周,我对老师有愧,登闻鼓,自然由我来击!”


    闻言,江临渊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钉在江清晏身上,满是哀求:“哥!不可!十天后你还要参加殿试!钱先生的在天之灵也不想看你用前途和性命去搏!”


    江临渊疯狂地摇头,恳求着:“我去!我去敲!我皮糙肉厚,挨几下板子无碍的!”


    江清晏目光扫过弟弟焦急的脸,又落在于文海为难的脸上,最后穿过他们,落在墙角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李兰曦微微颔首,眼神里仿佛在说透露的默许仿佛在说:“无论怎样,我都会支持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容置疑地拂过江临渊的手:“临渊,听我说。”


    “钱伯待我如子,传道授业解惑,恩同再造。他被奸人构陷,惨死号舍,此仇不报,此冤不雪,我江清晏,枉为人徒!”


    “若老师含冤九泉,我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有何资格去考那殿试?”


    “若连恩师的血海深仇都不敢直面,只求自保前程,此般忘恩负义,与董贺有何区别?


    “若能敲响那登闻鼓,为恩师昭雪,为天下寒士讨个公道,纵使粉身碎骨,我江清晏,死而无憾!”


    字字铿锵,句句如雷。


    屋里一片死寂。


    江临渊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


    兄长眼中的光芒是那样耀眼,那不是对功名利禄的渴望,而是殉道者对道义的执着。


    “哥……”江临渊哽咽着,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也不该阻止了……


    他用力抹了把眼泪,眼神变得坚定:“我支持你!鼓,你来击!我会在背后保护你!兄长要是受不住,廷杖,我替你挨!”


    江清晏看着弟弟,眼中终于露出欣慰,他拍了拍江临渊的肩膀,无声的动作已胜过千言万语。


    直到四更天的梆子声响起,于文海押着董贺离开,江临渊主动帮助他押送董贺。


    屋子里只剩下江清晏一人,和……一只鬼?


    江清晏站在推开的窗棂前,盯着窗外浓浓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杂乱的屋子开始复原,地上的药汁和污秽消失得无影无踪;椅子“吱吖”地移到原位;麻绳卷成一团,把自己挂到墙上。


    恶臭被清冷的牡丹香取代,江清晏转身,李兰曦就站在他的面前。


    “今日,多谢,替我传递消息,又隔绝此屋,不使声闻于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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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兰曦的魂体淡得可以勉强透过她看见身后之物。


    “客气了。”李兰曦摇摇头,“不让清流蒙冤,终了身后魂夙愿,我一样,在所不辞。”


    江清晏打量了一番:“你每次使用魂力,魂体都会变淡吗?”


    “是啊。”


    李兰曦回答道,“供奉香火可以让我恢复。你要是实在感谢,替我上几柱香吧。”


    江清晏不语,默默地拿起母亲买的、在每个人屋子里都放有的香,又朝火折子上吹了口气,火焰登时燃起,引带出烟雾。


    今日,真的该好好谢谢她。


    江清晏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决绝。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次日,正午时分,江清晏步履匆匆,穿行在北京城的街道上。他目标明确,直奔正阳门最负盛名的酒楼——揽月楼。


    揽月楼里,丝竹管弦之声悠扬,笑语喧哗不绝,奢靡和豪华并存,仿佛人间仙境。


    雅室里,许凌一身锦袍,端坐在软塌上,把玩着紫竹绢面扇。龟公叩响雅室的门:“二公子,江会元来了。”


    许凌闻声抬眼,脸上顿时扬起笑意:“哟,可算把你盼来了!”


    他作势要起身相迎,动作却不紧不慢,只是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指了指对面空着的紫檀木圈椅,“快坐快坐!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找上我了。”


    语气轻松,带着促狭。


    江清晏脚步沉稳地走进雅室,雅室里烧足了炭火,他不紧不慢地脱下外袍。


    他神情寡淡,依言坐下,目光平静地落在许凌脸上,开门见山,毫无寒暄:“许公子,我此来,有事相求。”


    许凌挑了挑眉,手中折扇“啪”地一声收拢,脸上的戏谑淡去几分:“哦?”


    他将扇骨在掌心敲了敲,了然地点点头,“我就说嘛,你这性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只要在力所能及之内,我说了,有帮得上的,不必客气。”


    “是关乎人命的大案,”江清晏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涉及我恩师钱康德之死,以及此番贡院案的内情。”


    雅室内的空气似乎瞬间凝滞了一瞬。


    许凌脸上的轻松笑意敛得干干净净。


    他没有再开玩笑,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看着江清晏:“贡院案?是会试上被毒死的举子?不是意外?”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沉稳的探究:“细说。你知道什么?”


    “老师不是自杀,是真的谋杀。幕后主使董贺已招供,实为工部闵尚书嫡子闵致允指使,礼部尚书陈广寅是帮凶。是为了,舞弊。”


    许凌闻言,心里大半已了然。


    “闵致允?倒是像他干得出来的事。”


    许凌陈述着,手指在光滑的扇骨上来回摩挲,半晌,他缓缓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来找我,是要借家父之力彻查此事?”


    “是。”


    江清晏直视着许凌的眼睛,眸子里是破釜沉舟的决心:“翻案,为无辜者正名,将罪犯绳之于法。”


    “陈家和闵家一手遮天,我身份低贱、无权无势,即使有于大人相助,仍是蜉蝣撼大树。”


    “令尊执掌户部,以清正刚直闻名朝野;座师身为内阁辅臣,主理天下文教,科举舞弊案正涉其职。唯有许、孟二位大人联手,才可能震慑宵小,推动彻查。”


    许凌盯着江清晏看了片刻,忽然轻轻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了然:“我凭什么信你的一面之词?子、芜。”


    “信不信由你,只是,我不该让老师含冤九泉。”


    江清晏脸上没有半分动摇,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他挺直的脊背如同青松:“为公义,为清名,为所有不甘被权贵践踏于足下的寒门学子,也为我江清晏立于天地间不可辱没的风骨。粉身碎骨,虽死无憾。”


    许凌定定地看着他,空气仿佛凝固了。然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随即,他重新拿起折扇,“刷啦”一声展开,在身前轻轻摇动:“我信。”


    然后,许凌手腕轻转,又将折扇“啪”地一声在掌心合拢:


    “这沧海横流,我且带你,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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